苍梧谣·下册 第一章 身世

江铃月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只有一片混沌,她感觉自己沉溺在这片混沌之中,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见。

等她醒来睁开眼,发现自己被关在宽刀门剑冢内的石室中,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她的四肢都被铁链锁着,有一层金光笼罩在她的周围。

“怎么回事?谁给我锁起来了?”江铃月用力地扯了扯手上的铁锁链,却没能撼动丝毫。

她着急地朝外面大喊着:“有没有人啊!来个人啊!”

她喊了半天,嗓子都喊哑了,都不见有人进来。

江铃月泄了气,停止喊叫,抬头望着头顶的石壁。

她记得上次柳卿然跟那黄衣妖女打斗时,明明把石室的顶打出了个窟窿,可眼下,这窟窿不知何时被人给补好了。

到底是谁补的窟窿,又把她关在这里的呢?

江铃月一阵头疼,她在剑冢内看不到外面是天黑还是天明,只觉得时间在这里似乎变得十分漫长。

休息了一会儿,她又对外喊了几声,依旧没有人回应。

她开始烦躁地撕扯着手脚上的铁链,要将自己往金光罩上撞,然而折腾了半晌,她非但没冲出去,还把自己撞了个头破血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谁来放我出去啊!”江铃月快疯了。

不知道等了多久,她肚子有些饿了,过了一段时间后,她饿过头不觉得饿了,然后没多久,又开始饿了。

就这样循环反复了好几次,她终于听到剑冢的门被人打开的声音。

她惊喜地想要站起来,可发现铁链锁着她,她只能跪着。

没多久,剑室内的门也开了。

柳卿然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个食盒。

“卿然师父!”江铃月一见到柳卿然就激动地大叫着:“柳卿然!你是来救我的吗?”

似乎有很久没听见她这么喊自己了,柳卿然有些怔愕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后惊喜地拎着食盒上前道:“铃月,你可算醒了。你知道你疯了多久了吗?”

“我疯了?”江铃月不解道,她伸手提了提手腕上的手链,皱着眉头问柳卿然,“我什么时候疯的?我怎么完全不记得啊。”

柳卿然定定地看着她:“你不记得?那你记得你打伤了桑榆跟江伯父的事也不记得了吗?”

“我?”江铃月震惊地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打伤我姐和我爹?怎么可能!就我这点武功,卿然师父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那你伤了顾景织的事呢?”柳卿然继续问。

听到顾景织的名字,江铃月整个人都激动起来,紧张地问:“我还打伤顾景织?我怎么会伤害他呢!我明明……”

喜欢他还来不及啊……

江铃月忍不住红了眼眶,焦急地问柳卿然:“卿然师父你快跟我讲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看她一副抓狂的样子,柳卿然深深吸了口气,一边将饭菜从食盒里拿出来,递给江铃月,一边慢慢跟她讲述了她入魔之后的事。

江铃月哪还有心情吃饭,她仔细地听着柳卿然说的每一个字,越听越觉得可怕,当她听到顾景织为了护她被江秋水一剑刺穿了心脏时,她不由得惊呼一声,哭着问柳卿然:“顾景织现在怎么样了?”

“他被郭海带回药王谷养伤了,应该没事。”柳卿然垂下眼,并未多说。

江铃月看他一副有所隐瞒的样子,不放心道:“你别骗我!他伤得这么重,怎么可能没事?我要去看他!放我出去!”

江铃月激动地晃动着双手,手腕上的铁链叮当作响。

“铃月。”柳卿然连忙制止她,“你担心他还不如先担心下你自己。”

江铃月抬头,心慌意乱地问:“我?我怎么了?”

柳卿然抬头看了一眼困住江铃月的金光罩,问:“你可知这是什么?”

江铃月茫然地摇头。

柳卿然道:“这是凌霄派的封魔阵。”

“封魔阵?”江铃月一脸惊诧。

柳卿然点点头。

半个月前,江铃月突然入魔,打伤了江桑榆后掳走了顾景织。众人四处寻找,都找不到他们的身影。

那会儿正值那神秘妖女夺剑之际,江湖上人人自危。江秋水推测那妖女屠杀宽刀门众人后很有可能去浮屠塔抢纯钧剑,便一早就通知了武林各道前往浮屠塔,护送一指大师及其门下弟子,带着纯钧剑来宽刀门与他会合。

那些武林人士一路风餐露宿好不容易到了滕华山脚,凌霄派的掌门风如水突然感知到附近有魔气。他带着人顺着魔气一路追踪,正好撞见了入魔的江铃月。

风如水当场要将她诛杀,幸好柳卿然及时出现,拦住了他。

众人将江铃月跟顾景织带回了宽刀门。为恐江铃月再次入魔伤人,风如水便将她关在了封魔阵里。

柳卿然将个中缘由跟江铃月说了一通,江铃月怔怔地听完, 心中顿时一片恍然。

“原来,我是因为入魔了才被关在这里的。”江铃月喃喃道,可又哪里有些不对,她感到奇怪地问柳卿然,“我武功这么差,怎么可能会走火入魔呢?那个风掌门跟爹爹会不会是看错了?”

听她这么问,柳卿然垂下眼眸,紧紧地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下,朝江铃月轻声说道:“铃月,你入魔并非是因为练功走火入魔。”

“那是为何?”江铃月不解道。

柳卿然停顿了会,咬唇继续道:“是因为你是魔女。”

“魔女?”江铃月震惊地叫出声来,指指自己,讶然道:“你的意思是说我爹是魔?不对啊,我爹看起来挺正常的啊!难道我娘是魔?怪不得我从未见过我娘呢,原来因为她是魔,我爹才不要她的啊!”

江铃月兀自揣测着。

柳卿然看着一脸天真烂漫的她,最终还是忍不住直言道:“铃月,其实江伯父他并不是你亲爹。”

“啥?”

江铃月瞪大眼睛,看着柳卿然,整个人呆住了。她不过是睡了一觉,怎么外面就变天了。

先是说她入魔,后又说江秋水不是她亲爹,这到底还有多少可怕的消息等着她?

“卿然师父,你不会在跟我开玩笑吧?我爹很疼我的,怎么就不是我亲爹呢了。”江铃月不愿相信道。

“是真的,你的亲生父亲其实是神剑山庄的庄主慕白枫。”柳卿然道,“你是他跟江宴娣生的女儿!”

轰隆一声,像有什么东西在江铃月的头顶炸开,她一脸震惊地望着柳卿然,嘴巴张大着,却说不出话来。

柳卿然继续说道:“当年慕白枫入魔,杀了神剑山庄满门,那会儿江宴娣快要临产,江伯父奉师父去神剑山庄看望她,看到慕白枫入魔后,他趁乱救出江宴娣,将她带回了清荷派,你跟你娘这才逃过一劫。江宴娣早产生下你,你外公也就是清荷派当时的掌门江天,他不想你受连累,就将你藏了起来,对全武林的人谎称江宴娣生了个死婴。可没想到江宴娣接受不了这番打击,又不愿相信丈夫是个杀人魔王,扬言是江秋水害的慕白枫,捋走了尚在襁褓中的桑榆,对她下了血蛊,然后跳下了悬崖。你外公闻讯伤心过度,旧疾复发,临死前,他将你托付给了江伯父,为了隐藏你的身份,江伯父将你认作是他的亲生女儿”

江铃月难以置信地看着柳卿然,摇摇头,眼神很是无助。

“不可能的,我爹不是大魔头,我娘也不是那个害桑榆姐姐的毒妇!我这么善良可爱,怎么可能会是这么坏的人生出来的呢?”江铃月激动地说道,眼泪流了下来。

柳卿然一脸同情地看着她,安抚道:“铃月,若不是因为你跟慕白枫一样突然入魔,整个武林的人都要风掌门除了你,江伯父是不会说出你的身世的。慕白枫虽十恶不赦,可你终究是无辜的。江伯父跟我娘为了救你,一直在替你求情,要大家饶你性命。你放心,风掌门已经找到给你除魔又不伤你性命的办法了,只要你乖乖待在这封魔阵中,等你身上魔气除去,他们就会放你出来了。”

“什么办法?”江铃月哽咽地问道。

她真的是魔女吗?江湖上的人真的会放了她吗?她不是江秋水的女儿,她亲娘还害了桑榆姐姐,爹爹真的还会愿意救她吗?

“就是……就是……”柳卿然看了江铃月一眼,艰难地说道,“挖心除魔。”。

“挖心?”江铃月瞪大眼睛,停止了哭泣,愕然地问:“挖了心我还能活吗?”

“不会,铃月,你不是人,所以就算挖了心你也不会死的。”柳卿然连忙急着说道。

江铃月恼恨地瞪了他一眼,又哭了起来:“我都这么可怜了,你还骂我?柳卿然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枉我以前对你这么好,一口一句师父地叫你!”

“不是,不是,我没说清楚。”柳卿然无奈地道,“风掌门说你身上的魔气是天生拥有的,只有魔族之人才会把自己魔气遗传到儿女身上,所以慕白枫当年不是因为练功才走火入魔的,而是因为他本身就是魔族之人。他是魔,所以你是魔女,是半魔,不是人。”

“所以,我真的不是人吗?”江铃月顿时哭得更伤心了。

这噩耗三连也太可怕了,这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吗?

柳卿然继续安慰她:“所以铃月你放心,你不会死的。等风掌门替你除去魔心之后,到时候若江伯父不要你,你就住在宽刀门,我跟我娘都说好了,到时候……到时候我们就是一家人。”

“柳卿然,你真的没有骗我吗?”江铃月泪眼婆娑地问。

其实她并不是真的怕死,她只是还没有活够。

她舍不得很多人,她舍不得顾景织,舍不得柳伯母,舍不得爹爹,舍不得姐姐,还有土豆……也舍不得柳卿然和师门里的师兄弟们……

可是她知道,若她真如柳卿然所说的是魔女,是一定要清除身上的魔气的。不然她早晚都会成为武林中祸害。毕竟她现在就已经记忆不清了,就连打伤了对她来说那么重要的人都不记得了。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柳卿然见她不再哭了,悬着的心也放松了下来。

明知道柳卿然这么说只是在安慰她,挖心后,就算她是半魔,活下去的机会也很渺茫,可江铃月还是被感动到了。

为了不让柳卿然担心,她伸手擦了下眼泪,对着他甜甜地笑了一下:“我相信你,卿然师父!”

“以后不叫师父了,叫哥哥吧。”柳卿然看着她的笑脸道。

江铃月点了点头,微笑道:“卿然哥哥。”

柳卿然笑了笑,抬手穿过金光罩,摸了摸她的头,拿起筷子将饭菜喂到到她嘴边:“吃吧。”

“谢谢卿然哥哥。”江铃月眨了眨哭疼的眼睛,感激的笑了笑,强装开颜地吃了起来。

几个月后。

咸阴山下有一深谷,谷中白雾浓重,树林茂密,看不到村落,唯有几间茅草屋坐落在山脚。

午时刚过,草屋顶上又升起几股炊烟。屋内的竹榻上坐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

说是少年,那人的头发已经全白,他低着头,捂着嘴在剧烈地咳嗽,似乎咳伤了心肺,一股鲜血从他指缝间渗透出来。

屋外,一独臂男子赶忙端药上前,急着道:“少主,你醒了?”

顾景织又咳了一声,松开手,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地问:“我这次又睡了多久?”

郭海在旁边的水盆里倒了点水,把一块帕子润湿,拿去给顾景织擦手:“都快两个月了,炳道他们都急死了,生怕你醒不过来。”郭海说着红了眼眶。

半年前,江铃月入魔,顾景织命悬一线,要不是风如水当年欠着老药王的恩情,送了两颗鲛人血给顾景织治伤,顾景织根本撑不到回药王谷。

好在药王谷内的寒冰泉对治疗外伤具有奇效,再加上能让人起死回生的鲛人血,顾景织才勉强保住性命。

顾景织喝完了郭海给他煎的药,又咳了几声,平复了下气息,问郭海:“现在是何月何日了?”

“回少主,昨日谷雨刚过。”郭海道。

顾景织敛眉,伸手掐算了下时间,眼神暗了下来:“还有一个月就到她出封魔阵的时候了,郭海,你去收拾下,我们去宽刀门。”

“少主,两颗鲛人血的药效只能维持半年,再找不到新的鲛人血,你都要死了,你还管那魔女做什么?”郭海气急道。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你不必多言。”顾景织闭眼,挥手让他不必再劝。

几缕凉风从敞开的木窗外吹了进来,吹乱了他一头的白发。不过寥寥几月,他头上都不见一根青丝。

他当然知道时日无多,所以他才不想留有遗憾。

其实他两个月之前第一次醒来就想去宽刀门救她,可那时他伤势太重,连床都下不来。

算算日子,她已经被封魔阵关了一百五十日有余了,她那样跳脱的性子,一定很难忍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她自己都愿意被挖心?

她到底知不知道,这心一被挖,她就没有生还的可能了。到时候,就算他医术再高,他也救不了她了。

想到这儿,顾景织又一阵急血攻心,他不由得又咳了几声,连忙伸手按了心脉附近的两处血脉,按捺住那澎湃的心血。

“少主!”郭海急道,知道顾景织心中做何打算,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劝阻道,“少主,我们接近江秋水是为了得到苍梧剑,现今,好不容易江桑榆有救治的希望,等您帮她除了蛊毒,江秋水就会把苍梧剑给我们,你可不能再为了江铃月这个魔女而犯险了啊!”

“她不能死。”顾景织强硬地道。

“江铃月不死,那江桑榆就得死,苍梧剑拿不到,您也要跟着一起死,届时您让我如何跟张氏一族还有誓死追随你的死士们交代啊!”郭海一顿哽咽,朝顾景织跪了下来,祈求道。

顾景织脸色苍白,眼神却很坚定地沉声道:“你放心吧,苍梧剑我要拿,她我也要救!”

“少主……”郭海还是觉得太过冒险。

“郭海,你若还当我是少主,就不要再多言了,去收拾行李,我们即刻出谷。”

“属下遵命。”郭海无奈地退下,徒留顾景织一人负手站在窗前。

窗外又清风拂过,几根白发从他的头上掉落下来。

顾景织微微抬手去接,眼神安静地望着躺在手心中的白发,看了许久,嘴角扬起一抹苦笑。他伸手,将那几根白发扬了出去。

就像郭海所言,他们入江府,答应救江桑榆,后来去万蛊窟,都是为了苍梧剑。

可是,当日在万蛊窟,要不是江铃月割心头血救他,他已经死了。后来在宽刀门,她入魔伤了他,可还是割了心头血救他,并治好了他身上的轩辕剑伤。

她不顾性命地救了他一次又一次,叫他如何还能放得下她?

她是人也好,是魔也罢,他都不管,他只要她活着,哪怕他死,他也要她活着。

初夏,蝉鸣阵阵,宽刀门内,几个门派的弟子正围聚在院子里斗蛐蛐。

自打他们来了这宽刀门后,那夺剑妖女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他们这人多,怕寡不敌众,直接从武林销声匿迹了。

但为了防备那妖女突然袭击,也为了看守入魔的江铃月,几大门派的弟子依然聚集在宽刀门。

不过这样的日子也不会久了,听说下个月就是江大小姐十六岁的生辰,风掌门他们那日会给江铃月挖去魔心,再让药王谷的神医给她俩换心,为江桑榆除蛊。

这好好的寿辰,又是除蛊又是挖心的,听起来诡异得很。但众人并不计较这些,一听说那日江盟主会在宽刀门设宴款待武林同盟,大家都高兴得很。

虽说他们在宽刀门的日子过得挺舒坦,可这人一多,伙食可就一般了。如今要大摆宴席,说明有好吃好喝的呀!

一个生辰宴,有人欢喜有人忧。

所有人都只在乎江桑榆的死活,根本没有人在意江铃月。对他们来说,江铃月这个魔女早该死了,若不是为了留她给江桑榆换心,她哪还能活到现在啊!

柳夫人看着那些人心生晦气,索性把门窗一关,躲进厨房,懒得看他们。

“卿然,铃月这两日可好?”柳夫人一边往食盒里放着菜碗,一边问柳卿然。

柳卿然点点头:“挺好的,能吃能喝。”

柳夫人闻言,高兴地道:“我今天给她做了她最爱吃的糖醋排骨,你路上走快点,回头冷了就不好吃了。”

“知道了,娘。”柳卿然接过食盒,转身出门。

他不敢和母亲说江铃月最近状态很差,被锁在封魔阵长达半年,她早就没有了一开始的乐观,整日目光呆滞,面无表情。

一开始的时候她还总是追问他,除魔是不是不一定会死,或者追问他顾景织的消息,可渐渐的,她眼里的光慢慢暗淡下去,送去的吃食也很少动。

他劝过几次,到最后,就连他自己也茫然了。

铃月被挖心之后,真的不会死吗?万一风掌门说错了,半魔没了心也会死呢?

每每想到这儿,柳卿然就一阵后怕,他不敢再去设想这样的可能。

有一日,江铃月突然轻声问他:“卿然哥哥,你说我现在像不像一只待宰的家禽呢?被锁在笼里,等过年过节的时候再拿出来杀了?”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是自嘲,眼里满是落寞。

那一刻,柳卿然心中涌出一股冲动,他真的很想拿湛卢剑砍断她手脚上的锁链,打破那牢笼,把她救出来。

可是……他不能,他担不起放她出来的后果。

柳卿然低着头,手中抱着个食盒穿过嬉闹的人群,面无表情地朝后山的剑冢走去。

轰隆一声,剑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道微光照进室内,落在了剑室中间被铁链绑住四肢的少女身上。

因为长久见不到阳光,江铃月的皮肤苍白得毫无血色,浑身脏兮兮的,也没衣服换,就连头发也好久没修剪了,长得都拖地了。

她头低着,像是睡着一般,乌黑的青丝如同水草般盘踞在她的脚下,金色的光屏笼罩在她的四周。

“铃月。”柳卿然叫了一声。见跪着的少女毫无反应,他疾步上前,将食盒放下,蹲在她面前,把手伸进了金光屏内,关心地问,“铃月,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

不等柳卿然把话说完,江铃月猛地抬起头来,双眼赤红,额头上的剑印鲜艳如血,她张大嘴,凶狠地朝他咬了过去!

柳卿然来不及作逃,胳膊被她咬了一口,瞬间血流如注。

她这是又入魔了!

柳卿然往后退了几步,捂着伤口道:“铃月,你身上的魔气不是消得差不多了吗?怎么还会入魔?”

“你真以为就凭这个金光罩就可以除掉我?”“江铃月”不屑地问,身上突然魔气大作。

柳卿然手中的湛卢剑忽的躁动起来,径直飞进金光罩,在“江铃月”身边绕了一圈后,蓦地砍断了她手脚上的铁链。

“怎么会?”柳卿然大惊,顿时变了脸色,一时之间没了反应。

四肢得到解放,“江铃月”神情变得阴狠起来,从地上站起来,直起身,目光冷厉地望着柳卿然,狞笑道:“就凭你们这些废物也想困住我,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说罢,“江铃月”双手合十,身上魔气萦绕,黑发乱舞,额间剑印发出耀眼光芒,一道红光从她身体里迸射出来,眼看就要冲破那封魔阵。

就在这时,剑室外飞来一串符咒贴在那金光罩上,金光罩爆发出一阵强光,把江铃月的魔气挡了回去。

“可恶!”“江铃月”咒骂一声,摔在地上。

剑室外传来一阵声响,几道脚步声传来,风如水跟江秋水双双飞入了剑冢,来到他俩面前。

“外面封魔阵紊乱,我就知道定是你又在作乱!”江秋水望着坐在地上恼怒的“江铃月”骂道。他的目光落在了柳卿然身上,见他的湛卢剑被江铃月拿走,当即恨声道,“卿然,我要你看着她的,你怎么如此不当心?还不快把湛卢剑拿回来!”

柳卿然自知理亏,连忙操作剑诀要让湛卢剑回来。

江铃月哪肯轻易放手,也用魔气操控湛卢剑和柳卿然对峙。

风如水跟江秋水见状,都大吃一惊,这魔女竟然能操控神剑!

“孽障,还不放手!”江秋水抬手,一个破剑式挥去。

江铃月被剑气打得飞起,再度撞在金光罩上,跌落下来,吐了口血,只能恨恨地看着湛卢剑回到柳卿然手里。

风如水咬破手指,再度以鲜血画符,对着那金光罩说了声“封”字,那金光罩瞬间变厚了许多。

“江铃月”咬牙切齿地瞪着风如水,恨恨道:“阴邪老道,你困得住我一时,困不住我一世,等我出来了,我定取你狗命!”

“魔女!死到临头了,还口出狂言!”风如水大骂道,又对江铃月施了一道符咒,阵中的江铃月顿时疼得满地打滚,发出痛苦的嘶吼声。

那被砍断的四条铁链忽然再度锁住了她的四肢。

“呵呵!”江铃月发出几声冷笑,抬眼愤恨地看着风如水等人,双眼煞红,宛若邪魔,大骂道,“江秋水!臭道士!你们都给我等着!”

话音刚落,风如水又对她下了一道符咒,江铃月膝盖重重地跪在地上,神情阴冷地望着他们。

柳卿然不忍再看,内心难受地别过了眼。

“你若乖乖地待在里面,怎会吃这苦头!”江秋水一脸心疼地说道。

江铃月狂笑一声,冷然道:“我呸!若非我这副身子使用不惯,就凭你们,能奈我何?”

“魔女,休得再口出狂言!”风如水被激怒,手中打出两颗细长的钉子,朝江铃月射去。

柳卿然见状,眼里露出几丝惊恐,不等他出手拦阻,那两颗长钉已经直直射入江铃月两边的太阳穴中。

江铃月惨叫一声,忽然昏死了过去。

“风掌门,你这?”以为风如水一气之下把江铃月给杀了,江秋水当即白着脸朝风如水急着道。

风如水冷着脸道:“江盟主不必担心,我不过是给那魔女打了两颗封魔钉,让她安静一些罢了,要不了她的性命。”

江秋水听罢,立刻松了口气。

江铃月脑中被打了封魔钉,身上魔气散去,双眼变得空洞下来。

见她镇定下来,风如水跟江秋水拉着柳卿然离开了剑冢。

剑冢外,凌霄派的十二童子依旧守在十二方位。其中一名童子在江铃月闯封魔阵的时候受了伤,换了一名新的顶上。

风如水走出率先走出封魔阵,脸色阴沉地看着柳卿然道:“那魔女虽中了我的封魔钉,但她能操控神剑,为安全起见,柳少侠以后就不要给魔女送饭了,那魔女就算饿上一阵子也死不了。”

“铃月虽是半魔,可也得进食啊,怎能不让她吃饭呢?”柳卿然有些担忧道。

江秋水拉住他,劝慰道:“卿然,就按风掌门说的做吧。今日还好我与风掌门及时赶到,不然你的湛卢剑被铃月抢了,被她闯出封魔阵,你让我如何向武林同道们交代。”

“可……”柳卿然还想说点什么,江秋水他们已经不再理会他,朝宽刀门的方向走去。

柳卿然回头看了眼再度关上的剑冢大门,江铃月被打封魔钉的场面依然赫赫在目。

他心里沉甸甸的,难过极了,想救她,又不能救。

她魔气如此之重,出去了,定会为祸苍生。

可不救她,他又每日每夜因为心疼,愧疚而寝食难安。

他每天来看她一次便多难过一次,也许不来看她也好……看不见,他不能救她的愧疚也会少几分。柳卿然垂下头,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湛卢剑。

突然一双手从背后袭来,一把捂住了柳卿然的嘴,将他拖入了草丛。

“王屠钭,怎么是你?”看清楚来人,柳卿然一把挣开了王屠钭的手,惊问道。

王屠钭一脸警觉地张头看了下四周,见没人过来,这才松了口气,恨恨地瞪着柳卿然道:“怎么,见到我很意外?要不是为了铃月,我才不稀罕来你们宽刀门呢!”

柳卿然没回他,目光落在了王屠钭手中的神剑上,一脸惊诧:“你的承影剑不是被抢走了吗?怎么还在你手上?”

“一个神仙小姐姐送还给我的。”闻言,王屠钭突然得意道。

“神仙姐姐?”柳卿然皱眉,除了那个抢神剑的妖女,谁会有承影剑。

“长什么样的?”柳卿然警觉地问。

王屠钭见他这般在意,忍不住嘚瑟地将自己所见的美貌少女跟柳卿然形容了一番。

柳卿然认真地听着,待听到那女子脸上也戴着半截黄金面具时,他神情骤然阴沉了下来,握紧手中的湛卢剑,厉声朝王屠钭道:“什么神仙姐姐!那就是屠我们宽刀门的妖女!可恶,那妖女消失半年,竟然又在江湖上露脸了!”

王屠钭被柳卿然吓了一跳,错愕道:“你说给我承影剑的那个女的就是抢神剑的那个妖女?所以根本不是她帮我拿回了承影剑,而是她把剑还给我了?”

柳卿然默然,沉默片刻盯着王屠钭问道:“那妖女还你剑时,没跟你说什么吗?”

王屠钭点头:“说了啊!所以我才来宽刀门啊!”

“是那妖女让你来这儿的?为什么?”柳卿然紧张地问。

王屠钭再度点头:“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救铃月啊!柳卿然,铃月根本就不是什么魔女,她跟我们一样,是个普通人!所以,她被挖了心肯定会死的!我们不能让风如水得逞!”

柳卿然有些诧异:“铃月是慕白枫的女儿,慕白枫是魔,她怎么会跟我们一样呢?难道她的身世还另有隐情?”

王屠钭点头又摇头,柳卿然都被他搞糊涂了,急着道:“屠钭,那妖女到底都对你说了什么,你快点都说出来!”

王屠钭如实交代道:“那妖女还剑时说,慕白枫当年大开杀戒,并非是因为练功走火入魔,更不是因为他是魔,而是被江秋水陷害的!”

“什么?”柳卿然一脸不敢置信。

王屠钭继续道:“江秋水爱慕江宴娣,对慕白枫怀恨在心,恰好刚修仙的风如水觊觎慕白枫手上的神剑。他们两个人合谋,抓走了不少慕名去神剑山庄试剑的阴山派人,用百只阴山派妖魔的元灵炼制成了禁药魔眼果,然后偷偷喂慕白枫吃下。这魔眼果只要吃下,任何人都会立刻变成杀人不眨眼的邪魔!”

“你是说慕白枫大开杀戒是因为吃了魔眼果?”柳卿然问。

王屠钭狠狠点头:“没错!当年江宴娣就是因为发现了江秋水的阴谋,才掳走江桑榆给她下血蛊的。他们夫妻二人都是普通人,生出来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是魔女?”

柳卿然震惊地望着王屠钭,愣了片刻,才道:“那妖女素来诡计多端,你如何能确定她说的话就是真的呢?如果她在骗你呢?”

“她是不是撒谎,等我们先把铃月救出来再说。如果她说的是真的,江秋水跟风如水两个人真的炼制了魔眼果,肯定会留下些蛛丝马迹的。铃月之前都很正常,怎么会突然入魔,肯定是江秋水为了挖她心救江桑榆,暗地里给铃月也下了什么魔眼果,陷害她是魔。”王屠钭撇嘴道。

柳卿然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铃月第一次入魔伤人的时候,江伯父看上去很是震惊,我想他应该也不知道铃月会突然入魔。何况铃月入魔是在半年前,就算江伯父要害铃月,也不必提前那么久给铃月下魔眼果,毕竟入魔这事控制不好,铃月就会伤及无辜,江伯父是武林盟主,肯定不会冒这种险的。”

“你这是不相信我说的话,还是再为江秋水开脱?我懂,你不就是喜欢那江桑榆吗?所以为了她,连良知都不要了,你们一丘之貉,就是想挖我铃月的心,去救你的心上人!”王屠钭不耻。

“胡说!”柳卿然瞪他!

他确实喜欢江桑榆,可这不代表他不在乎江铃月的性命,铃月是他宽刀门的弟子,也是他的徒弟,他自然是不舍得她死的。

王屠钭继续道:“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跟不跟我一起救铃月?”

“我……”柳卿然有些纠结,其实他也觉得铃月入魔这事不像江秋水他们说的那样简单,可他也不敢相信那妖女的一面之词。

王屠钭见他犹豫,气愤地握紧承影剑朝剑冢走去:“好,你不去,我一个人去!”

柳卿然拦住了他:“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

“什么不是时候?”王屠钭暴躁了,“我想什么时候救就什么时候救,我还要找大神算算日子吗?”

“风如水在剑冢四周设了封魔阵,封魔阵是由十二童子以自身精血所设的阵法,如今那阵已被喂了数百来天的血液,今天又被风如水重新加固了,要破此阵,得先把那十二童子跟风如水杀了,不然是破不了的。虽然我们要救铃月,但也不能胡乱伤人性命。”

“那、那怎么办?”王屠钭问,别说他这辈子没杀过人,就是他想杀也不一定打得过那些弟子啊。

“下个月就是桑榆的生辰,也是她除蛊的时候。为了替她除蛊,风如水他们肯定会把铃月放出来,我们只有在那天有机会救走铃月。而且,那天,顾景织也会来。铃月入魔前跟他在一起,他应该比我们更清楚铃月为何会突然入魔,到时候我们可以直接问他。”柳卿然安排道。

王屠钭一脸惊诧:“你怎么知道顾景织会来?”

柳卿然漠然:“风如水不是神医,换心这种事情,还得由药王谷的人来做。顾景织是老药王的嫡传弟子,他肯定会来。”

王屠钭了然地点头,看来眼下只有按柳卿然说的去做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王屠钭伸手拉了拉柳卿然的衣袖,可怜兮兮地道:“那这几日你先给我安排个住处呗?我出来得急,身上没带钱,要在这待一个月,我总不能睡你们宽刀门吧!要被江秋水他们发现了我,肯定要怀疑的。”

“可以。”柳卿然道,指了指半山腰的破旧茅草屋,“你就暂且先住那儿吧。”

王屠钭看了一眼,那屋顶都被风吹没的草屋,嘴角抽了抽——这地方能住人?

“视野清晰,又能看到剑冢情况,也能看到宽刀门内的事,多好。”柳卿然道。

王屠钭撇嘴,抬眼望天。

为了江铃月,他可是吃尽了苦头!铃月啊铃月!你可要为了哥好好活着啊!

十日后,药王谷的马车出现在了宽刀门外,郭海率先跳下车,掀开了车帘。

顾景织抱着九皋琴从车内走下,满头银发惊住了所有人的眼。

听说顾景织要来,江桑榆一早就在门口等着了。离除蛊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她的身子骨越来越弱了,这几日,她整个人都清瘦了不少,身上不剩几两肉了,仿佛一阵风吹过,都能把她吹倒。

看到顾景织下车,江桑榆立刻激动地迎上前去,待看到他满头的白发时,她的眼眶瞬间红了起来,心疼地问道:“顾神医,不过半年未见,你的头发……”

“无碍,江大小姐不必担心,我的身子不会影响你的性命。”顾景织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语气凉薄。

她是真心在关心他,他却以为她只是在担心自己的性命被连累。

江桑榆心中顿时一阵酸涩,双眼涨得更红了。

顾景织没再理会她,径直朝宽刀门内走去。江桑榆站在原地,伤心地抹了把眼泪。

顾景织踱步走到了紫轩阁内的议事厅,江秋水等人围聚在大堂中。

见他过来,江秋水立刻迎上去道:“顾神医,你伤势未好,我们又劳烦你大老远跑这一趟,我跟桑榆着实很过意不去。眼下离桑榆除蛊还有二十来日,我已让人备好厢房,顾神医暂且在这儿好好休息,调养生息。”

“桑榆下月才除蛊,顾神医现在就急着赶来,也好得我们宽刀门地方大,不差钱,不然这么多人都往我们这儿挤,哪养得起!”说话的是柳夫人,自打宽刀门在江秋水的号令下重建之后,这里早就不是他们原来的宽刀门了。

柳夫人虽还顶着个门主夫人的头衔,可柳奎一走,她在这儿都没多少说话权,心里憋屈得很,又因为江铃月的事心中不痛快,这会看到顾景织自然说不出好听的话来。

柳夫人也是过来人,她看得出来江铃月对这位顾神医有点意思,原先她看顾景织替江铃月挡剑,以为顾景织心中也有江铃月,但这会儿看来,这顾神医跟外面那些江湖人士都差不多,看起来仁义,其实都假情假意得很。

铃月被关封魔阵这么久,他都没有来看过她一次。半年不出现,一出现,就是来给江桑榆除蛊,坐等铃月死的。呵!铃月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他这种人。

“柳夫人不必担心,若不方便的话,顾某跟郭海两个人可以先在山脚找家客栈下脚,等除蛊时机到了,我们再来。”顾景织神情淡定地说道。

柳夫人鄙夷地冷哼一声,甩手离去。

顾景织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神暗了下来。

“顾神医,你莫在意柳夫人说的话,她不过也是担心铃月。哎,铃月虽是魔女,可毕竟是我一手养大的,若非如此,我也舍不得她被如此对待,所以柳夫人的心思我也理解。但为了武林和平,我只得以大局为重了。”江秋水看起来一脸难过地说道。

顾景织抬眼略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又寒暄了几句,见顾景织神情疲惫,江秋水立刻让门下弟子带他们去厢房休息。

进了房间,顾景织将九皋琴放在木桌上,抚着胸口忍不住地急咳几声。

郭海见状,连忙拿银针包出来,给他施了几针,待他气息渐渐平缓下来,忍不住担忧道:“少主,你这身子,要不今晚……”

郭海还未说话,顾景织瞥到窗户外隐着的身影,立刻打断了他。

“我乏了,要去睡一会儿,今晚,你就不必喊我起了。”顾景织道,说罢,又咳了几声。

郭海扶着他去**休息。

屋外的人影消失了。

江秋水房内,江桑榆一脸伤楚地站在一旁,江夫人心疼地安抚着她。

江天走了进来,朝江秋水作揖道:“师父,顾神医那边没什么异样。只不过,他的病情似乎比之前更重了,一回到房间,他就一顿猛咳,让那郭先生伺候他休息了。”

“嗯。”江秋水了然地点头,眼里闪过几丝阴冷,“桑榆除蛊在即,不能出任何纰漏。那位顾神医心思复杂,情绪深藏不露,他来此,若真心为桑榆除蛊倒好,若是为了铃月……”

旁边的江桑榆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水眸里蓄满了泪水。

江夫人一边安抚她,一边朝江秋水道:“秋水,你别兀自揣测了,就算顾神医对铃月有心,可他跟桑榆是签了生死约的,他怎会弃桑榆跟他自己的性命不顾。再说,他还想要我们家的……”

碍于江天在,后面的话,江夫人没有说下去。

江秋水板着脸,沉吟一声,对江天挥了挥手:“不管怎样,顾神医那边给我继续盯好了,他要有任何动静,即刻禀告我。”

“是。”江天领命而去。

房间内又只剩下了江秋水一家三口,江秋水恨恨地瞪了江夫人一眼道:“这里人多嘴杂,不比自己家,你以后给我嘴巴闭紧点。天儿是自己人,方才那些话他听了也罢,若被他人听见,恐生变故。”

“我知道了。”江夫人理亏地低下头道。

江桑榆调整好心态,突然皱眉地小声问道:“顾神医是世外高人,素来不过问江湖之事,爹爹你说他要苍梧剑做什么?”

江秋水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这事等以后我再探,眼下给你除蛊才是要紧事。那顾景织就算想要苍梧剑,那也得先救了你才行。依我看,此人虽并不像他表现得那么简单,但有那生死约在,我们就不用怕那他,除非他自己不要命了、桑榆,你也不必太伤心,他心里现在没有你,可等铃月一死,他怎么都是你的。”

“嗯,我明白,爹爹。”江桑榆释然。

“那夺剑妖女给桑榆下了生死花,这样看来,她也算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了。”江夫人道。

江桑榆跟江秋水都没吭声。的确,他们是靠生死花牵制了顾景织,但何尝又不是被顾景织给牵制着。就顾景织现在这副身子,等江桑榆蛊毒一除,他们势必要为他去寻鲛人血续命啊!想到这儿,三个人不再言语。

深夜,顾景织换好夜行衣坐在床前。郭海进来的时候,他正在戴斗笠,将那头银发全藏起来。

“少主。”郭海关上门,担忧地唤了他一声。

顾景织抬眼瞥了他一记,声音颇淡:“我回来之前,你就留在房内假扮我弹琴。”

“少主……”郭海知道自己劝也没用,只能提醒道,“我白日里打听过了,那剑冢外有十二童子把守,少主还请多加小心。”

“嗯。”顾景织点头,推开后窗,身影迅速消失在黑夜里,直朝后山的剑冢奔去。

江铃月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仿佛脑袋里长了根毒刺,她感觉头痛欲裂。她想醒来,可眼皮沉重得很,让她无法睁开。

四周静悄悄的,她宛如坠入了深海一般,有一种沉溺的感觉。

“卿然师父……”她虚弱地叫了一声。

江铃月闭着眼,整个人又冷又饿,可身上又如同火烧一般,她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原本她以为自己不怕死了,可是真面临死亡,江铃月发现自己还是怕的。她还有很多未了的心愿,很多放不下的人。

如果可以,她想死之前,能出这剑冢一次,再看一次外面的世界。她想再见见顾景织,再见见柳夫人和王屠钭,再见见爹爹他们……

但她知道,她这是在奢望,顾景织跟爹爹现在一定都很怨恨她,他们从未来看过她一次,想必一定是恨极了她,巴不得她早点死吧。

黑暗中,江铃月蜷缩着身子,眼泪流了下来。

剑冢外,凌霄派的十二童子依旧守在封魔阵外,顾景织躲在附近的大树上。

他仔细地查探了下剑冢,先前黄衣妖女屠宽刀门的时候,曾拿赤霄剑跟柳卿然的湛卢剑在剑冢内打斗过,神剑的威力将剑冢毁坏了不少,后来为了关江铃月,江秋水只让人修好了石门跟剑室的顶,但整个剑冢还是有些破损。

要想进剑冢,顾景织只能从剑冢顶部的破洞中进去,再在里面寻找剑室所在。

可是该怎么引开那十二童子的注意力,钻入剑冢顶部呢?

顾景织神色凝重地咬了下嘴唇,沉思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个金丝软盒,打开,放出数十只萤火虫,将它们放入空中。

夏夜未到,萤火虫极为稀少,这是他养在药王谷内的萤火虫,四季皆有。那十二童子都还年幼,玩心未泯,看到空中飞舞的萤火虫,瞬间都被吸引了注意,一个个仰头望着,有几个甚至还伸出手来要抓。

他们虽不敢离开阵眼,但视线都从剑冢上转移了开来。

顾景织见状,使出轻功从树上飞了下去,借着月色,趁那几个童子不备,直接闪入剑冢上方的破洞之中。

他轻功本就了得,此时宛如一阵风拂过,那十二童子皆未察觉有人飞过。

剑冢内漆黑一片,很是阴冷,顾景织点燃一个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拿在手中,慢慢寻找着剑室所在。

顾景织往前摸索了一段路,穿过几道石门,突然听到几声呓语声,他心脏一阵缩紧,穿过眼前的石门,终于来到了剑室。

剑室内,江铃月一身红衣,满头黑发地被铁链锁在地上,头低着,嘴里似乎在说着什么。她的身子呈一个诡异的状态,似乎要拥抱自己,但受困与铁链,无法拥抱。

洞内温度远比洞外要阴冷许多,可江铃月的身上还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红衣。那件衣服还是她上次入魔前穿的那件,衣摆早已破损,脚上的靴子也都脏了坏了。

不知是不是她听到了他的脚步声,顾景织听到她嘴里又发出几道呜咽声,待他走到金光罩前,终于听清了她在说什么。

“卿然……师父……我好饿……”

“好饿啊……”

“卿然师父……救救我……呜呜……”

望着被困在金光罩内,人不人鬼不鬼,瘦得只剩下层皮的少女,顾景织心中一阵刺痛,他没有多想,当即将手伸进了罩中。

那金光罩只对江铃月有影响,对普通人没有限制。意识到这一点,顾景织眼神一动,直接整个人穿过屏罩,走到江铃月的身前。

“铃月……”他弯下身,轻轻地抱住瘦弱的江铃月,声音颤抖着唤了声她的名字。

江铃月似乎听到了呼唤,虽然闭着眼,却本能地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激动地问:“卿然师父,是你吗?你终于又来看我了!我好饿,好冷,好难受……卿然师父,帮帮我……帮帮我……”

江铃月语无伦次地说着,眼泪不断地从她眼角滑落。

顾景织任由她抓着手,坐到了地上,从怀里掏出一块绿豆糕,掰了一小块,放到她的嘴边。

闻到食物的香味,江铃月直接就着他的手指吃了起来。她吃得太急,牙齿几度咬到他的手指,顾景织微微闷哼声,没有抽开,待她吃完,又拿了块桃酥放到她手中。

江铃月闭着眼,手捧着桃酥,背靠在他的怀里,急不可耐地吃着。

即使隔着衣裳,顾景织也能感觉到她的身上烫得厉害,可她却说她冷。

顾景织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被烫了一下,果然,她这是在发烧。

这剑冢内如此阴冷,她穿得这般单薄,江秋水又让柳卿然停止给她送食物,纵使她是魔女,又如何受得了这等折磨?

顾景织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他当即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袍,盖在江铃月身上,又从怀里掏出银针包,避开她被锁住的四肢,在她的穴位处扎了几针。

江铃月很乖,任由他摆弄着。

吃完手中的桃酥,江铃月胃里好受许多,可还是觉得饿。

她又叫唤了几声,在顾景织的怀里翻找着食物。

顾景织心中难受,后悔自己没多带点吃的过来,看着江铃月的眼眸瞬间泛红。

他用力想将她抱在怀里,可锁链太短,只拉动了一点空隙便不能再动,他只得放弃,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和身上的伤口,眼里满是怜惜。

见再也找不到可吃的东西,江铃月脸上露出几丝失望的神情,但还是乖乖地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失神着睁着眼,汲取他手上那一点点温暖。

淡淡的药香从他身上飘出,熟悉的味道袭来,江铃月焦灼的内心终于得到了一丝安抚。她的小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精神懈怠了下来,疲惫感袭来,她慢慢陷入了沉睡。

“是我。”他低声回应道,俯下身,薄唇轻轻地贴在她的额头上,印上了一个细吻。

江铃月嘴角满意地扬起一个弧度:“像做梦一样……”

她果真是在做梦,不然怎么梦到顾景织来看她。

顾景织疼惜地望着怀中酣睡的少女,心中一顿怅然。

“铃月,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的。”顾景织深深地说道。

翌日一早,郭海从房内走出来,被杵在房门口的柳卿然吓了一跳,惊声道:“柳少侠,你这是……”

柳卿然连忙朝郭海作揖:“郭先生,我来找顾神医。”

郭海有些为难。顾景织一夜未归,若被柳卿然发现他不在房内,就怕多生事端。

郭海刚想找理由拒绝,房内突然传来几声咳嗽声。

“郭海,你在跟谁说话?”顾景织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是柳少侠,他说有事找您。”郭海闻言,心里立刻松了口气。

“让他进来吧。”顾景织道。

房内响起悉数声,像是有人在起床。

柳卿然握紧手中的湛卢剑,跟着郭海朝顾景织的房间走去。不远处,江天躲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柳卿然一进屋,就看到顾景织端坐在床沿上,正在穿衣服。

看到柳卿然,顾景织微微地抬眼瞥了他一下,声音凉凉地问:“柳少庄主找我有什么事?”

“我……”柳卿然表情僵直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跟顾景织还不如跟王屠钭来得熟,这顾景织深究起来,其实还算得上是他半个情敌。

如今,事情又过去了半年,可谓是物是人非。

望着坐在**慢慢穿衣的银发少年,柳卿然内心感到一股惋惜。

这顾神医怎么说也是一代少年英豪,若不是为铃月挡了江秋水一剑,他何至于满头白发。

柳卿然发愣间,顾景织已经穿完衣服,站到他的面前,一脸深沉地望着他。

“柳少庄主,你有事不妨直说。”顾景织道。

见顾景织这般坦然,柳卿然也不再扭捏,抿了抿嘴说道:“顾神医,我来是为了铃月,有些事,我想只有你能给我解惑。”

“为了江二小姐?”顾景织微微蹙眉,“柳少庄主想知道点什么?”

柳卿然道:“铃月身上有块玉佩,每次遇到危险,那玉佩就会保护她,我听铃月说过这玉佩是你送给她的,是不是有这事?”

顾景织双眼微眯,定定地看了柳卿然一会儿,承认道:“我确实送过她一块玉佩。”

“那你可曾见过铃月遇到危险时,那玉佩就会发出强大的红光?”柳卿然问。

顾景织更加奇怪地看着他,拧眉问:“你也见过那红光?”

柳卿然点头:“我不仅见过,我还亲眼看到那红光钻进了铃月的体内,就在那黄衣妖女要杀铃月的时候,那道光进入了铃月身体里,之后铃月醒来就入魔了,所以我怀疑她入魔跟她的身世无关,而是跟那玉佩有关。”

他当时有些想不通,后来听闻江铃月是慕白枫之女,她身上魔气是受慕白枫的影响,他倒也信了这解释。若不是柳卿然今日告诉他,玉佩的红光进入了江铃月体内,他都不知道这事。

之前江铃月变成魔女时说过那玉佩叫坤屯玉,是焚天的玉佩……

那焚天到底是谁?那玉佩里的红光又是什么?为何会在江铃月危难之际保护她,又让她入魔呢?

见顾景织一副深思的样子,柳卿然紧张地直接叫了顾景织的名字。

“顾景织,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你也认为铃月入魔跟你的玉佩有关?你们药王谷的人对江湖上的隐秘知道甚多,那你知道有一种禁药,叫魔眼果吗……”

柳卿然话未说完,顾景织瞥到了屋外的人影,急忙打断道:“柳少庄主误会了,我对江二小姐为何入魔的缘由并不感兴趣。不管她出于何理由入魔,如今事已至此,为了江湖太平,我们都应该听风掌门的安排,尽早将魔除去。”

“顾景织,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铃月死吗?”柳卿然愕然地看着顾景织,气愤道。

顾景织没有辩驳,目光清冷地看着柳卿然:“那依柳少侠的意思,我该看着江大小姐死?”

柳卿然哽住,又听顾景织继续朝他道:“还是说柳少侠想看着江桑榆死?”

听到江桑榆的名字,柳卿然心中一阵钝痛。他怎会想看江桑榆死,可是铃月她……

柳卿然沉默了一会儿,痛苦地问顾景织:“你当真一点都不在乎铃月的死活吗?顾景织,你明知铃月对你……”

“知道又如何?”顾景织板着脸冷声问,“我为她没了半条性命,柳少侠莫不是要我把剩下半条命也舍了?”

柳卿然目光落在顾景织那头雪一般的白发上,住了嘴。

顾景织背对着他道:“柳少侠,若没其他事的话就先离开吧,顾某还有医书要写,便不送了。”

柳卿然咬了咬牙,攥紧拳头,不再多言,拎着剑走了。郭海送他出去。

郭海回来,待确认屋外监视的人不在了,才敢向顾景织问道:“少主,柳少侠说的魔眼果那是何物?这东西跟江铃月入魔有关吗?”

顾景织敛眉道:“那是一种禁药,不管谁吃了,都会变成魔。”

“那江铃月是不是吃了这种东西才入魔的?”郭海推测道。

顾景织摇头:“炼制魔眼果得杀一百只阴山派的妖魔,如今阴山派的人在武林上隐蔽极深,要抓他们并不容易,何况还得抓一百只。”

顾景织沉默了一会儿,道:“十几年前,神剑山庄威名远扬,那时候有不少阴山派人去神剑山庄试剑,但都有去无回。慕白枫入魔后,阴山派也在江湖上消失匿迹了。我怀疑慕白枫入魔跟魔眼果有关,炼制魔眼果的人至少得懂一些道法上的事,当今武林除了凌霄派外,没人精通这些。所以,要想查魔眼果,我们得从风如水入手。你去让炳道他们暗中盯着风如水,看看他身上藏了什么秘密。”

郭海点头。

顾景织又继续道:“我这几日要下趟山,你暂且假扮我,好好留在这宽刀门内,别让人识了破绽。”

“少主,你下山要做什么?”郭海问。

顾景织不答。

郭海心里不安,但又不敢再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