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难为情
在车子里摇晃了许久的云珂，当法医老陈扶着她走出车子时，云珂突然感到头开始有些发晕。
“小姑娘，晕车了吧，给！”法医老陈说着递给云珂一袋话梅糖。
“谢谢，伯伯。”云珂看着法医老陈和蔼的面容，很是感激。
“呵呵，你很勇敢呐，比我这个糟老头子强多了。”老陈笑着，回头看了一眼，见于素的车子停在了不远处的一间西餐馆前，然后又压低声音对云珂说道，“于处长，她——是你干姐姐吧？”
云珂被突然再次一问，也许是脑子太累了吧，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额……”
继而云珂还是觉得不妥，刚想解释几句时，法医老陈却对着云珂连连摆手，似乎像是“心领神会”一般：“我明白了，这么一想就对了嘛，我翻来覆去想了一路……小姑娘，你这次可是面子太大了，两条道上的人都让你惊动了，所以，日本人也不敢太嚣张，我也算是托你的福了。”
法医老陈一番话，说得云珂更是脑子里一团浆糊。
“老陈，你和孩子说这些干嘛！”杜云这时候走过来，急忙朝老陈使了一个眼色。
“是是……”法医老陈连连憨笑着点点头，然后有意无意地吸了吸鼻子，朝小桥对岸望去，“好香啊！那边有河鲜的面摊！这一早晨惊心动魄的，可得补一补！”
法医老陈说着把云珂交给走过来的云素怡，然后拄着拐杖，朝小桥那端走去。
“哎——对了！杜医生！于处长走的时候，你让她等我一下！我吃口面，额，要不我给你们也点一碗……”
杜云无奈地苦笑着朝老陈，紧挥了挥手。杜云转回头，又跟上云素怡母女。
“云医生，对不起，让你们受惊了。”
“没关系，我真的已经很感激了，是我让杜医生你总是只身犯险，抱歉的应该是我。”
“额，你一会儿还是要回医院吗？你这不是下夜班了吗？再说医院里现在也挺乱的。”
“所以，我才要回去的，我还放心不下小慧她们几个。”
“那个字条是——”杜云话说了一半，又犹豫起来。
“是啊，云姨，你拿出来的那个纸条上面写的什么啊？谁给你的？蒋佛海怎么吓成那个样子了！”云珂突然显得有些兴奋，她只是单纯觉得云素怡当时非常厉害，居然是可以镇住场面的。
“没什么……只是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云素怡轻描淡写地说道。
杜云扶了扶眼镜，有些尴尬地笑道：“……不好意思，噢，那还真是个大人物呢。”
“先回家休息吧。”云素怡柔声对还想要追问的云珂说道。
云珂无力地点点头，用试探着的语气说道：“我想吃黄鱼面……噢，对了，那个，云姨，你一会儿能在家陪我，可以吗？……”
云珂自己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是没觉得这是在撒娇的，她的目的确是在为云素怡担心。但是话一出口，云珂也觉得语气不对劲儿，顿时觉得有些难为情。
不过，令云珂没想到的是，云素怡对云珂怜惜地点了点头，然后摘下了自己的口罩，在云珂的额角轻轻贴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
双唇湿润的温度，顷刻间使得云珂只觉得浑身暖意灌涌，酥麻阵阵。
这时，一直在身后跟着杜云见状，觉得自己再这么跟下去，有些不合时宜，随即停住了脚步。
“云医生，您如果什么需要帮忙的……”
云素怡缓缓回过头，对杜云说道：“谢谢你，杜医生。”
云素怡说这句谢谢的语气略显重了一点儿，像是在肯定着什么，又像是在拒绝着什么。
杜云站在小楼的院门前，微微扬起嘴角。恰在此时，晨曦升起。杜云整个人站在朝阳里。那笑容有一种非常让人安心的感觉。
在杜云双眸之之中，云素怡恍惚有那么一瞬，迎来的眼神里闪映过了一丝温热的光。
远远的，于素这时正用警官证也强行敲开了西餐馆的门，顺了老板一个打火机，解了又上来的烟瘾。她看着云素怡带着云珂走进院子，又抬头望了望初升的朝阳，不禁“扑哧”笑了起来，只是为了笑而笑，也像是逗自己嘲解一笑。一口烟气从口中流窜而出，再猛灌进了鼻子里，呛得于素咳嗽了起来。
“怎么不去打个招呼？你也辛苦了！”杜云走回来，对于素笑着说道。
于素弹掉烟头，捂着喉咙清了清嗓子，揶揄道：“有什么可说的，我又不惦记人家风韵少妇。”
杜云无奈地递过去一盒口香糖：“胡说什么呢！你现在哪有个师姐的样子！”
于素看了一眼口香糖，没伸手接：“这他妈哄小孩子的东西，你也吃？”
杜云耸了耸肩，目光变得深沉，意味深长地说道：“去血腥味。”
于素一愣，随即又笑着接过来，逗弄似地问：“能吹泡泡吗？”
“还说我是小孩儿……”杜云叹了口气，随后，语气认真地说道，“……今早的事，你和蒋佛海算是撕破脸了。”
“嘁！早晚的事，也就是会拿日本人压我，我算是高看他了！”于素嚼着口香糖冷笑道，语气中轻蔑的意味更加明显。
“以后都是政府的人了，防不胜防，万事更要小心了。”
“防不胜防，不如不防，不过——”于素沉吟了片刻，看向不远处的小楼，“表面上是我救了人家，实际上，是人家救了我啊。”
“什么意思？”杜云面带疑惑地也跟着看向小楼。
于素莞尔，拍了拍杜云的肩膀：“走吧，杜医生，戏还得接着演呢！要是军事委员会那边交代不过去，局长大人这次不骂我个狗血喷头，那是不能罢休啊！”
“你到底——在做什么？”杜云犹豫着问道。
“不是说好，你和老陈只要把那两个便衣的死因说明白，剩下的就交给我了嘛，师姐的事情，你向来也是不打听的嘛！”于素瞟了一眼杜云，语气里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随即走向自己路边的车子。
“现在不一样了。”杜云认真地说道。
于素立刻明白了杜云的意思，便用劝说的语气说道：“……这个女人可不简单呐。”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小赤佬一个！”于素骂骂咧咧地拉开车门，瞪了杜云一眼，然后低声喃喃自语道，“寡情纵欲，人色长得美，不如想得美，男人啊，都他妈挺贱的……”
杜云看着嘀嘀咕咕的于素，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也不在意，转而也朝前面自己的车走去。走着走着，杜云本想抬头看看小河对岸的法医老陈吃没吃完面，不料目光突然被一个熟悉的身影所吸引。
“那不是——顾晓春吗？！”
本来想发动车子的于素闻声，也探出头，朝河对岸望去。只见对岸的面摊前，顾晓春正与面面摊老板娘急急忙忙地解释着什么。
“真是他！……慌慌张张的，他干什么去了？”
两人正疑惑之时，对面小楼里院子里的铁门紧接着就又被猛地推开了！随即，云素怡便匆匆走出来，迎面也正望到了桥上跑过来的顾晓春。顾晓春的表情，此时好像是非常沮丧。
“……不对劲儿！”杜云说着就奔了过去。
于素看着眼前的状况，狠敲了一下方向盘，深吸了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冷笑着骂了一声，便将车开了过去。当于素把车停在小楼院门口的窄小巷口时，这才听到顾晓春有气无力的抽噎声。
“四周我都找遍了！都没有！我就想着回来看看……外婆怎么还没回来？！对不起……云姨，外婆丢了……”顾晓春说着便给云素怡跪了下去。
云素怡和杜云急忙将他搀了起来。
“怎么回事？老人家什么时候出去的？！”杜云焦急地问道。
“昨天夜里大概三点半……”顾晓春话说了一半，又哽咽起来。
云素怡为顾晓春掸去身上的尘土，看着满身泥泞、狼狈不堪的晓春，她猜晓春在外面可能一直找到了天亮。
“哭哭啼啼的，还像不像个男人！哭什么？！这不警察还在这里呢吗？！”
三人一回头，看到于素嚼着口香糖，插着裤兜走了过来。
“你还是忙你的事吧，这里有我。”杜云恳切地对于素说道。
于素没理杜云，而是凑到顾晓春近前，盯着对方，脸色严肃地缓缓说道：“老太太，就没什么反常吗？”
于素这话一出口，顾晓春无神的双眼，瞬间闪烁过一道电光般的惊惧之色！与于素对视着的目光，下意识地回避着什么。紧接着，顾晓春楞柯柯地又将头转向了云素怡身后的小楼铁门。云素怡见状，神色紧张。
而于素也顺着顾晓春的视线，歪着头观察着铁门，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她的视线直直地掠过云素怡的身边，抵达铁门，丝毫没有偏颇，在于素视线里，云素怡是模糊的。于素内心本能地觉得这样对话，才会有一种安全感。
“外婆她……好像是，不认识我了？”顾晓春断断续续地说道。
杜云听了顾晓春没头没尾的这句话，扶了扶眼镜，就是一皱眉：“晓春，你是不是太累了，好好回忆一下外婆有什么反常，慢慢说。”
杜云说完，看了云素怡一眼，又瞪了于素一眼。
于素却丝毫不在意，径直走到云素怡身侧，冷冷地说道：“云医生，方便进去坐坐吗？”
云素怡这时又恢复了往日的淡定，同样对于素也没有眼神交流，只是稍作思忖，便点了点头，转身朝小楼走去：“请进。”
杜云看着两个貌似就莫名较起了劲儿的女人，既是满腹疑惑，又不禁头疼。杜云扶着顾晓春边走边问：“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顾晓春望着前门推开铁门的云素怡，又抬头望了望被树藤包裹着的小楼，神色黯然地说道：“这个楼里……好像还有什么。”
杜云闻听顾晓春的这句话，神色一怔，眼神里闪过一丝忌惮之色，随即又用劝慰的口吻说道：“……别疑神疑鬼，老人家在医院做检查的时候，只是查出来有一些脑部病变，你不要过于担心，捕风捉影信什么。”
“杜医生，可是，那云珂几次三番见过的那个黑影，又是什么呢？”
杜云看着顾晓春的眼睛，非常诧异：“你两个都——看见了？会不会——”
杜云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看向了院子里的于素。
随后，杜云、顾晓春两人也相继走进了院子里，正看到于素在院子里那棵大梧桐下，弓着身子，像是在寻查着什么。而云素怡则就站在于素身后切近，平静地看着对方。
“……你找什么呢？！”杜云没好气地问于素，又不敢太吵到二楼的云珂。
于素回过头，朝杜云微微勾起了嘴角，似笑非笑地嚼着口香糖。
“你说，也奇了怪了哈，一个老太太，在一个小伙子面前，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了院子里面，然后铁门也没开，人就不见了？这脚印都真真切切的。”于素说这话的语气像是在对杜云搭话，说话间，她直起身，敲了敲腰，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扫向了树下的地下室，“难不成是挖地道出去了？要不就是真的闹鬼了？”
于素说完，踱着步从地下室的楔形缓坡后面，转到了地下室门前，用锐利目光打量着地下室上的那幅画。
“这是云医生您画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画的名字应该叫——《两位母亲》吧？”于素背着手自说自话道，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
“是我随便画的。”云素怡淡淡地说道，依然站在树下。
“于素，你差不多得了！帮不上忙就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杜云瞪了于素一眼，有些急了。
于素则还是一脸满不在乎，显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哗啦！”一声，于素用手碰了碰地下室铁门上的锁链，故作无意打趣道：“会不会有人把老太太锁在里面了呢……”
顾晓春听了于素的话，整个人显得很不自然，但是，眼睛忍不住瞄向云素怡。
恰好，顾晓春站在了云素怡和于素之间，他此刻能强烈地感受到，似乎同时有两团灼热和幽冷的火在自己身上冲击，燃烧着。两个女人这次目光相对，气氛瞬间变得莫名诡异起来。
“好啦，你在这儿分析起什么作用呢？赶紧撒下人，出去找啊！”杜云这时走过来，挡在于素面前催促道。
于素抱着肩膀，无奈摇了摇头。
“我亲爱的师弟，我是司法处长，管不到刑侦外勤那摊，只能做点儿力所能及的，勘查勘查现场，再说，现在报警，那不是给蒋佛海那个王八蛋找捣乱的借口嘛，又再说——立案也得家属同意啊不是。”于素说着挪了一步，还是盯着云素怡。
“你这是在跟我打官腔吗？！”杜云有些无奈地说道。
“于处长，求求您，想想办法！……”顾晓春这时已经彻底没了主意。
“于处长，如果您查看完毕，请恕慢待，我要去找我母亲了。”云素怡语气淡然地说道。
于素微微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道：“嗯，云医生，您能把那位大人物的印章字条都搞到手，想必，那群人的办事效率一定是比我们警察高了不少啊!”
“你真是……跟我来！”
杜云有些生气地想把于素拉开，不料却被于素一巴掌挡开！
于素绕过杜云，背着双手，悠闲地像是在院子花丛里散步似地转起了圈：“哟，云医生，你这儿满院子的花养得老好看额的！打进院子，我就闻着这香味，层次分明，又神秘**！……这是月季吧！长得真好看！我都没见过有这么素雅的颜色！既端庄又神秘，还有紫藤萝，哎！这个我也认识的！”
于素说着还往嘴里送了一根烟。
云素怡悄然跟着于素身后，左手紧紧攥住右手腕上的紫色蝴蝶结手链：“对不起，于处长，烟气会影响花授粉。”
“噢……对不起对不起！”于素连忙收起从西餐馆顺来的打火机，叼着烟含糊地连连道歉，紧接着，又朝前迈了几步，站在一楼窗前，朝里面望去。
“云医生，她这个人有时候就是有点儿……”杜云走过来为于素打圆场，可是自己也不知道于素今天为什么突然就对云素怡明里暗里地针对了起来，明明刚刚还一致对外对付蒋佛海呢！
“云医生！方便打个电话吗？我这就安排人帮忙。”于素一边透过一层窗户朝里面望着，一边说道。
“真的抱歉，于处长，家里的电话坏了，出门右转不远，就是那个西餐馆那边有个电话亭。”云素怡句末的语气忽然略重。
顾晓春不动声色地静静听着，他很清楚家里的电话没有出问题。
“喔哟！那老勿巧的啊……那我就去电话亭打吧！”于素沉吟着回过身，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又与云素怡对视了一眼。
而就在于素准备离开小院时，一声惊叫突然从二楼阳台突然传来！云素怡闻声，第一个疾奔到院子中央，神色不安地看着二楼阳台方向！
“外婆——！”
待院子里的众人循声抬头，正看到脸色苍白的云珂趴在阳台栏杆上，几乎半探出着身子，朝远处望着。
“外婆！云姨！是外婆！……”云珂指着院子外，冲着云素怡哭喊着。
与此同时，顾晓春最先疯跑似地冲出了院子！
“……外婆怎么了？！”云素怡抬头紧张地问道。
“外婆满身都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