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政事堂憋出了一条奇计
景监走出家门时,东山已经是红灿灿的了。
栎阳的早晨从来安静,洒扫庭除的市人也疏疏落落。但是,景监还是察觉到了今日清晨的异常迹象。国府大街上有五六家山东商贾店铺,货品丰富殷勤敬业,从来都是黎明即起,打开店门洒扫庭除,今日却全都没有开门。往日清晨多有出城耕耘的牵牛农夫,今日也一个没有。国人几家小铁铺也没了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对,一定发生过自己不知道的异乎寻常的事情。昨夜,挑选并派定去大梁的秘密斥候后,已经二更天了。景监几乎是被人抬上卧榻的,一夜酣睡深沉,能知道何事?景监紧张起来,放开脚步向国府跑来。
赶到政事堂前,东侧正厅传出一阵哄然大笑,景监好生疑惑,急赶几步走上台阶高声报道:“前军副将景监觐见!”
正厅传出秦孝公声音:“景监将军,就等你了。”
景监跨进大厅。黑红两色的宽阔大厅里,秦孝公正在长案前沉思转悠。三级石阶下两边坐着四位大臣,栎阳令子岸站在中间,正比比画画地学说着什么,君臣几个显然因他大笑。景监感到疑惑,看看秦孝公,又看看大臣们,不知如何是好。秦孝公招招手,指着长史公孙贾后边空着的一张书案:“景监坐那里。子岸,你把夜来事再说说,教景监也明白。”
子岸就把昨夜谣言如何流传、君上如何下令、他自己如何率领军士搜捕拘禁六国商贾密探的事说了一遍。说到那些以商人面目出现的六国密探被拘禁后的狼狈丑态时,子岸绘声绘色:“有个长胡子大肚子的楚国商人,正在一个老秦户的家里低声吹嘘魏国上将军庞涓的厉害。我带着三个军士跃墙进去,命令他跟我走。他扑通跪在地上,拉长声调就哭,‘老秦爷爷,我是商人啦,不是斥候啦,你不能杀我啦。’我说,谁要杀你?跟我们去住几天就行了。他又哭,‘不杀我叫我去何处啦?我有地方住啦。’我心中气恼,大声喊他,换个地方,叫你对着墙吹嘘魏国!他一听吓得浑身乱抖,不断叩头打拱,‘求求你老人家放了我啦,我有十六岁的小妾送给你啦,你马上跟我去领走啦。不然,我马上送到将军府上去也行啦。’”
君臣们又一次同声大笑,景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上大夫甘龙摇头感慨:“危难当头,人心自见。此等人也立于天地之间,怪矣哉!”中大夫杜挚是甘龙门生,高声大气问:“上大夫以为,该如何处置这些奸商?”甘龙冷冷一笑:“秦自穆公以来,与山东诸侯纷争不断。秘探斥候太得阴狠,唯有一策:斩草除根,悉数杀尽!”
秦孝公本来正准备将话题引入秦国危机,不想杜挚无意一问,竟使他心念一动,想听听大臣们对这件事的想法,没有急于开口。待甘龙讲完,他想到昨夜自己的命令,心中不禁一沉。秦孝公没有想到,和元老重臣之间差异竟会如此之大。静下心来,他准备再听听其他臣工的说法。
甘龙话音落点,杜挚立即高声呼应:“上大夫高见。山东奸商,秦国心腹大患,不杀不足以安定民心!”长史公孙贾看看厅中笑道:“兹事体大,当先听听左庶长主张。”左庶长嬴虔知道国君昨夜布置,平静回答:“嬴虔尚无定见。”
“栎阳令说说,你可是有功之臣。”公孙贾又问。
栎阳令子岸直冲冲回答:“长史谋划大政,咋光问别个?你自己说。”子岸当然知道新君命令,且也忠实执行了,但见左庶长不明说,他也不愿先说。子岸是赢虔老部属,不明白处只跟定赢虔。白面细须的公孙贾很精细,沉吟有顷,平静作答:“我亦尚无定见。”
此中,大约只有景监对秦国面临的严重危机最清楚。他对这些元老重臣们云山雾罩的回答摸不着头脑。只有一个上大夫甘龙态度明确,景监又极不赞同。然则,不管他有何种想法主张,都不能抢在前面讲话。在座每一个人都比他年长资深,也比他位高权重。要不是新君亲点他做了金令箭使者,又特命他参加今日庭议,他不可能有机会和这些重臣坐在一起。也正因如此,景监无所顾忌,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做了秘密特使,担了重大使命,就要将自己所知和全部想法,真实告诉国君大臣,使他们尽最大所能拯救秦国,否则愧对国君重托。至于是否被采纳,不是景监此刻所想。
公孙贾笑容还未完全收敛,景监霍然站起拱手道:“列位大人,景监以为,六国商人密探不能杀,杀则对秦国有害。”“啪”的一声,杜挚拍案呵斥:“尔是何人,敢驳上大夫主张!”景监一拱手道:“在下,赴魏探密之金令箭特使景监。秦国面临灭顶之灾,不能再给六国火上浇油!”
“噢,你倒是有胆色。”杜挚尖刻嘲讽,打断了景监。
秦孝公眼睛一亮,还是没有说话。这时,左庶长嬴虔开口:“杜挚无礼!危难当头,群策群力,听景监说完有何不好?”嬴虔本是带兵大将,性格深沉暴烈,平日又极少讲话,一开口全场肃静。
杜挚出语刻薄,景监本想还以颜色。但他生性宽厚,且见左庶长斥责杜挚,也就不再计较。他再度向厅中君臣拱手作礼,亢声道:“秦国弱小,六国强大,这是不争事实。六国会盟,共同起兵瓜分秦国。当此危机之际,秦国诛杀六国商人密探,只会更加刺疼六国,使其以拯救六国商贾为口实,迅速举兵攻我。以秦国目下实力,我能抵挡几时?”
公孙贾淡淡问道:“以你之见,不杀密探,六国便不举兵?”
景监正色道:“不杀密探,自然也不能使六国罢兵。然则,至少可使六国一时找不到口实,大举联兵或可生变,秦国或可在此期间谋求对策。”
杜挚哈哈大笑:“景监将军大有谋略嘛,谋个办法出来也。”
景监没有理会杜挚嘲讽,自顾将一路的思索一口气说了出来:“天下连年征战。然但凡举兵,都必找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否则,师出无名,士气民心必然低落,联兵作战也会有诸多困难。秦国对密探拘而不杀,就是向天下昭示,秦国愿意同六国和解。若拘而尽杀,则公然和山东六国立结血仇。如此,六国朝野都会对秦国恨之入骨,纵然尽力斡旋,怕也难逃兵灾。唯其如此,六国密探非但不能杀,还当保护其财货,善待其人身,照常让他们在秦国经商,去留自便。此中轻重,敢请君上与列位大人权衡。”侃侃道来,有理有据,显然是一路苦思的结果。
小人物一席话,大厅中一时无人反驳,良久静场。
这时,左庶长嬴虔粗重的声音响起:“景监将军言之有理。以秦国目下实力,一个魏国已经难以抵挡,岂能和六国同时为敌?”栎阳令子岸也跟了上来:“子岸赞同左庶长所言,不杀密探!”子岸很清楚,国君本来就命令不杀不掠,左庶长一讲话,等于此事敲定。
公孙贾在每个人说话时都不断点头,此时平静笑道:“大局已经清楚。究竟如何,还是君上抉择。”甘龙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杜挚微微冷笑,也不说话。这时,秦孝公轻轻一拍书案:“也好。六国密探,暂且不杀,财货不动,人身不伤。若六国有变,再杀之亦不为晚。彼在我手,何惧之有。然,栎阳令须对六国密探严加监视,不许任何人在半年内离开秦国,更不许逃走一个。否则,斩首无赦!”年轻国君在政事堂第一次显示权力,不怒自威。
“臣下遵命!”栎阳令子岸肃然领命。
“诸位,”秦孝公环视大厅道,“山东六国会盟,要划定势力范围,要瓜分秦国,将七大战国变成六大战国!山东六国,将在何时用何种手段,实施其分秦野心,目下尚不清楚。然则可以确定,秦国已经面临百年以来最为深重的灭国危机。赳赳老秦,共赴国难!这是秦国妇孺皆知的一句老誓。当此存亡之际,我等君臣应同心谋国,群策群力。如此,方能谋划出稳妥的对策方略。”说完,秦孝公悠悠巡视一圈,“诸位不要有任何顾忌,哪位先说都行。”
场中又一阵沉默。在此之前,这些大臣们也都风闻了六国会盟的种种消息,其中不乏六国密探有意透露的各色流言。今日国君郑重昌明,要征询存亡大计,大臣们顿时感到了强大压力。打,打不过;逃,逃不脱;投降,不可能。一定要拿出一个不打不逃不投降的对策,方能消解这场危机。可是,危机迫在眉睫,仓促间如何思谋得周全?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
良久,上大夫甘龙谨慎开口:“老臣以为,六国会盟,吞灭诸侯,瓜分秦国,此举不合于礼,亦不合于道。秦国本是平王东迁之开国诸侯,对王室厥功至伟。秦国有难,天子不会坐视不理。老臣以为,当上书洛阳周王,以天子名义下书,驳斥六国会盟之谬,使真相大白于天下。与此同时,秦国以王室名义,联合若干中小诸侯,组成一支数十万大军,抗衡六国兵马。若能如此,则危难可解,国家幸甚。”甘龙字斟句酌,一番话持重谨慎。
景监率直,认定只要把自己想好的说完便不负庙堂,谁的脸色也不看。听完甘龙的对策,他不禁噗地笑了,又使劲儿憋住。见无人说话,他正容发问道:“上大夫对策,未免太过迂阔。周王室衰落,一片孤城,自身尚且难保,六国谁会认这个天子?且不说周王不敢谴责六国,即或下书,又有甚用?至于以王室名义联合中小诸侯,组成数十万大军,更是白日大梦……”
“景监大胆!”杜挚面色涨红,抢断话题高声道,“上大夫所言极是。名正则言顺,六国会盟,周天子与秦国并天下诸侯,同受欺侮。秦国唯借天子名义,声讨其荒谬,方可号召天下诸侯,组成多国盟军。得道多助,如何白日大梦!”
嬴虔冷冰冰道:“君上有言,群策群谋,言无顾忌。你急甚来?”
杜挚顿时语塞:“好好好,我不说。他说。”
公孙贾破例一句:“行则可行,确实无大用。君上明断。”
左庶长嬴虔一直皱眉沉思,这时抬头道:“上大夫之策,天子下书一点,可行,无用;联兵抗衡一点,有用,难行。且不说仓促拼凑盟军,根本没有战力。仅拉起多国盟军,就极难做到。六国之外,天下尚有三十余个中小诸侯国,军马总计在三十万左右,确是一个很大数目。但这些邦国,都被六国分割在若干个零碎夹缝中,兵马根本无法越过大国集结。即或越过,也无法进入函谷关。还有,六大战国本来已虎视眈眈,要划分势力,吞灭中小诸侯。这些小国岂敢激怒大国,自送虎口?届时,捉了秦国使者去大国邀功,倒是实实在在有可能。上大夫,嬴虔以为,还得再谋良策。”
甘龙有些尴尬道:“然也。若有高明良策,自当受教。”
栎阳令子岸冷笑道:“这些小不砬子诸侯,教他跟在六国大军后面分秦块肉,倒是可能。要和秦国联合,嘿嘿,他躲都躲不及。”
“你倒是有甚高明主张?拿出来也!”杜挚面红耳赤。
“要我说,拼个你死我活!”子岸霍然站起,手中短剑锵啷拔出,噌地插进地上方砖,咬牙骂道:“鸟!怕甚?老秦人的血,就是往战场流的。当年老秦族尚未立国,还不是硬硬在戎狄包围中杀出了一块地盘!既没退路,又没办法,说来说去,还不是个打,还不是死战到底一条路!请君上下令,二十万孝服,血战六国!子岸做前军大将,不斩十万首级,誓不生还!”子岸是名臣后代,此刻慷慨激昂声泪俱下,显然对这种庙堂絮叨极为不耐烦,一番激昂怒骂慷慨请战,吓得从来没有过血战经历的杜挚、公孙贾瞠目结舌。
左庶长嬴虔变色道:“子岸,把剑收回去。这是政事堂,不是战场。”嬴虔是秦军统帅,又是威震三军的猛将,只有他才能震慑住老秦人特有的本色冲动。子岸默默拔出插在地上的短剑,沉着脸重重坐回案前,唏嘘拭泪不止。
秦孝公面色如常,对子岸的激烈慷慨仿佛没有看见,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子岸的主张不用思考,那是一条悲壮的殉国之路,退无可退时,也只有拔剑而起浴血疆场与国家共存亡了。只要有精神准备,用不着多想。危难之际,主战将士的勇烈刚猛永远是最可贵的。作为一国之君,可以不纳其言,却无论如何不能伤其心。他从座中站起,走到子岸面前,递给他一方白布汗巾,慨然一叹:“子岸哪,果真秦国无路可走,我和你一样血战到底。在座大臣,也都会拔剑而起。”
“哇”的一声,子岸放声大哭了。
一时间,厅中君臣人人拭泪,个个唏嘘。
秦孝公站在厅中缓慢沉重道:“诸位,秦国真是无路可走了吗?”
“君上,列位大人,”景监站起来沉吟着,“我有一策,只恐有失大雅,不知当讲不当讲?”秦孝公爽朗大笑:“生死存亡,无所不用其极。只要有用,就是大雅。说,听听不雅之策。”杜挚憋不住吭哧一笑,捂住嘴低下头。
景监落落大方,朗声道:“景监思谋,目下唯有一策可用:秘密游说六国,重金收买权臣,分化六国,延缓时日,促六国盟约自行瓦解。六国之中,齐秦不搭界,齐国不会当头羊。韩燕两国较弱,不会单独攻秦。魏楚赵三国分秦最得利,也最有实力,最有可能单独攻秦,或联兵攻秦。此三国,均有酷爱财货之权臣。尤其魏国,魏王酷爱珠宝名器,大臣多有贪风。只要重金美女贿赂,并许以其他好处,此等权臣或许不会令我失望。若此三国不动,六国分秦自然拖延。拖得些许时日,则盟约自溃。”
“果然,不雅之策也。”秦孝公板着脸。
厅中大臣一齐大笑。杜挚笑得眼泪鼻涕拭抹不及,连连咳嗽。甘龙皱着眉大摇其头:“美女,重金,成何体统?天下耻笑也。”公孙贾只是大笑,却不说话。栎阳令子岸啧啧撇嘴:“景监哪景监,亏你想得出!”左庶长嬴虔微微一笑,默然沉思。唯独景监没有一丝笑意,一脸茫然地看着国君大臣们。
“景监之策,丑归丑,有大用!”
嬴虔霍然站起道:“话说回来,方今天下,哪国不是阴狠歹毒大挖墙脚?赵成侯铮铮一条汉子,为了争取魏国,硬是将自己的美妾送给了魏王。楚国还不是贿赂齐国大将田忌三千金,才使齐楚罢兵?国家生死存亡之际,有何忌讳!说到底,老秦人以往只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不到使阴招罢了。目下,六国逼我用阴招,我就用,怕他何来!”
公孙贾沉吟道:“敢问上大夫,府库有金几多?秦国美女几多?”
甘龙冷笑:“老夫唯知,金不足五千。美女几多,大约长史知晓。”
公孙贾没理会甘龙嘲讽,自顾道:“五千金?设若魏楚赵三国各有两名权臣,那就是六人。除去特使秘密活动金、搜罗美女金,大约每个权臣只能得三百金。三国皆富,权臣得到的国王赏赐,动辄就是数百金,胃口极为贪婪。三百金,可能看都不看。就实说,若无万金之数,此计难行。景监将军以为如何?”
作为一个鏖战沙场的低职将领,景监确实不知国府拮据到如此地步,一时间愣在厅中,无言以对。杜挚显出一副颇为认真的神情道:“我倒是可以将先君赏赐的三百金,送给景监将军。可杯水车薪,难以为继也。”
甘龙冷笑:“老夫也可拿出八百金,够吗?”
突然,一直踱步沉思的秦孝公眼睛发亮,似乎因此而悟,伫立良久未动,片刻思忖,目光炯炯扫视厅中:“诸位,六国利剑刺我咽喉,国家危亡决于旦夕。我等君臣不能拘泥。春秋宋襄公恪守仁义,不击半渡之兵,败师辱国,贻笑天下。然则,宋襄公失去的,只是小霸地位。今日不然,一旦自缚手脚,老秦人就要亡国灭种。六国灭秦分秦,最为歹毒者,是前后夹击。东方大兵压境,西方戎狄叛乱。那时,老秦人只怕连回到陇西河谷的退路都没有!他们要将老秦部族斩草除根,老秦人纵然投降,都不会被接受。这就是亡国灭种,诸位自己掂量。”猛然背过身子,孝公肩膀一阵颤动。
一时间举座动容,一股凛冽的冰凉骤然渗透每个人的脊梁骨。
公孙贾亢声道:“君上抉择就是。臣等赴汤蹈刃,死不旋踵!”一个极少鲜明表态之人,此刻也是满面通红大喘粗气。众人不禁齐声慷慨:“赴汤蹈刃,死不旋踵!”秦孝公转过身来声音喑哑:“嬴渠梁的血,决与老秦人流在一起。”
“君上——”几位大臣连同景监,扑拜在地哽咽不止。
秦孝公长长出了一口粗气:“诸位请起,老秦人也不好欺侮。我等,还是得拿出个主见来。否则,无颜面对国人。”
“但凭君上抉择!”大臣们异口同声。
“就实说,景监之计,不失为应急奇策。”秦孝公走下三级台阶缓缓踱着步子,“重金,美女,重金是要害。至于女子,美也好,丑也好,都是老秦血肉,一个不给外邦。说金,国府所存八千金,不能动用,那是秦国十万大军的命脉。另则,也不能向民众紧急征收。百年动**征战,秦国民众逃亡过半,留下来者,都是老秦人底子。他们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只剩下一腔热血。国府再艰难,也不能打民户主意。”年轻君主说到这里,已经两眼含泪,沉重得停下来低头喘息。有顷,秦孝公抬头激昂开口:“国难当头,金从何来?嬴渠梁身为秦国之君,愿将国君私库两千金拿出,再将公室所存周天子历代赏赐的宝物珍品,一并献出。其余,尚有缺额……”突然,他不往下说了。
刹那间,政事堂大厅肃然无声。
厅中六位臣子唰地站起,一齐跪倒哭喊:“君上不可!”白发苍苍的甘龙浑身颤抖:“君上一国之君,岂能一贫如洗?敢请君上收回成命,甘龙愿献千金!”
“左庶长嬴虔愿献三百金,并祖传蚩尤天月剑!”
“长史公孙贾献三百金!”
“栎阳令子岸献五百金,再加家传嫘祖软甲!”
“中大夫杜挚献三百金!”
景监大哭:“君上,景监唯有五百刀币……”
秦孝公静静地站在厅中,没有一滴眼泪,再次向跪倒的大臣们深深一躬:“如此,嬴渠梁谢过诸位了。上大夫请起,诸位请起。”待大臣们唏嘘起身,他平静地向厅门吩咐:“黑伯,今日之内,辟出专库,接纳诸位大臣献金。”黑伯答应一声,疾步而去。秦孝公环视厅中微笑道:“诸位且莫伤感。金钱者,人世流火。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用得其所,方为无价至宝。不得其所,铜臭如粪土。纵然一国之君,概莫能外。秦国若有富强之日,嬴渠梁当十倍偿还诸位。公孙长史,请录下嬴渠梁今日诺言。”
公孙贾拱手正色道:“遵命。臣将转于史官,刻简留存。”
“诸位以为,何人堪当秘密特使?”秦孝公收敛笑容转了话题。
甘龙慨然:“此策乃景监谋划,将军必有成算,当以景监为使。”
“嬴虔赞同,景监特使。”左庶长嬴虔立即支持。
“我等赞同!”公孙贾、子岸、杜挚齐声表态。
秦孝公点点头:“景监以为如何?”
景监肃然:“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秦孝公默默注视着景监,泪水骤然溢满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