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秘密流言震动了秦国

这天夜里,栎阳城弥漫出一种莫名其妙的躁动不安。

金令箭使者带回的消息,尚来不及从国府中传出。按说,这座久经风浪的小城堡应该安静如常。但让秦人想不到的是,山东六国为了在瓜分秦国中争得各自利益,先行摸清秦国底细,已在会盟之前向秦国要地派出了大量的商人间谍。他们潜入秦国,一是搜集军情政情,二是散布流言制造混乱。这些渗透秦国各地的密探,千方百计结交国府重臣和地方官员,将六国分秦的消息秘密透露出去,图谋分化秦国上层,瓦解顽韧的老秦人。

不消两三个时辰,坏消息在栎阳城弥漫开来。人群的慌乱恐惧相互感染,又无形夸大了这种恐惧和慌乱。素来镇静的栎阳,一夜之间陷入了惶惶不安之中。这一切,秦国君臣无从觉察。慌乱在黑夜继续弥漫着,加重着。

天交四鼓时,政事堂书房依旧烛火通明。突然,黑伯听见了什么,一个纵跃,轻轻落在了院中。“黑伯,雍城来使吗?”秦孝公平静的声音从书房传出。话音落点,宫门将领已经大步走入,向亮灯窗户拱手道:“禀报君上,雍城令星夜东来,从密道入城,请求紧急觐见。”

“快请。”秦孝公已经走出书房站在了檐下。

将领飞步而出。片刻间,满脸灰土的一个黑衣人站在了秦孝公面前:“雍城令嬴山夜半唐突,尚请君上见谅!”秦孝公走下台阶,打量着雍城令笑道:“看来栎阳秘道太窄了,赳赳大将土鼠一般。”说着拉起雍城令的手,“老叔,到书房说话。黑伯,来一鼎炖羊肉。”

刚进书房坐定,雍城令急促拱手道:“君上,雍城流言四起,都说山东六国要一起攻打秦国,雍城已经有民众逃亡了。我连夜东来的途中,见到沣镐民众也在稀稀落落向东逃亡。臣下不知究竟出了甚事?再不制止,秦国腹地要不战自溃了!”秦孝公霍然站起,略一思忖断然命令:“黑伯,即刻办理几件事。第一,立即命得力护卫,到栎阳城内探听动静。第二,宣栎阳令子岸立即来见。第三,速持兵符调遣两千骑士,半个时辰后在国府门前待命。第四,请左庶长即刻选派二十名干员待命。”黑伯答应一声,放下食鼎轻步去了。

雍城令霍然站起道:“君上有何差遣,臣当万死不辞!”秦孝公压压手:“老叔,你先吃完这鼎羊肉,攒点儿劲力再说。”这时,庭院中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秦孝公眼睛一亮,一员顶盔掼甲的将军已站在面前:“栎阳令子岸奉命觐见!”

“子岸,好快也!”

“臣巡查到国府门前,恰遇宫使宣召,即刻来见。”

“好。”秦孝公面色骤然严峻,“可曾察觉栎阳城有何动静?”

子岸沉吟摇头:“臣并未觉察到异样。只是……只是感到今夜街上的行人多了些。往日四更天,街中很少碰到行人。”秦孝公微微冷笑:“忒迟钝了。栎阳雍城,乃至整个秦国,已经谣言四起,开始有人逃亡了。一夜之间,谣言遍布秦国,这只能是山东六国秘密坐探所为,绝非有他。秦国不怕大兵压境,最怕内部山崩。今夜,就是秦国生死存亡关口,明白?”一席话语气严厉神色凛然。

“是!臣下愚钝,请君上惩戒。”栎阳令子岸慨然请罪。

“给你增派两千公室亲军,限天亮之前,将栎阳六国商贾全部拘禁。不许触动财货,不准打杀一个,要他们衣食如常,全部存活下来。死伤一个,唯你是问!能办到吗?”

“能!若有半点差池,提头来见!”栎阳令激昂领命。

白发苍苍的黑伯已经无声站在书房门口,双手捧着兵符道:“君上,两千骑士已在宫门列队等候。”秦孝公点头道:“黑伯,兵符交栎阳令,子岸即刻行动。”栎阳令子岸接过沉甸甸的青铜兵符,双手一拱:“臣告退!”大步而去。

“君上,臣下即刻赶回雍城,拘禁六国商探。”

雍城令已经在秦孝公向栎阳令部署时,感到了事情的急迫严重,也从新君论断中知道了危险之根本所在;对这位年轻国君的刚毅果决与迅疾处置由衷钦佩,匆匆吞下一鼎肥羊肉,霍然起身请命。秦孝公拉起雍城令双手殷殷叮嘱道:“老叔,雍城是老秦根基所在,镇守西部之大本营,决不能被六国商探搅乱。为了四百年老秦国不断送于我辈手中,辛苦老叔了。”雍城令眼中泪光闪闪:“老秦族百炼精铁,嬴山决然不辱君命!臣告辞。”

“老叔且慢。”秦孝公回头对黑伯吩咐,“将我的彤云驹牵来。”又回头道,“老叔,我再派二十名特使跟你一起出发,沿途城池各留一名宣谕公室急令,搜捕拘禁六国斥候坐探。沿途各城,若有阻碍抗拒者,老叔有先斩之权!”说完,回身在剑架上取下那柄铜锈斑驳的古剑,双手捧到雍城令面前,“这是先祖穆公所留生死剑,请老叔持此剑西行。”

雍城令当然知道这口穆公铜剑的巨大权力,也分明感到了新君将稳定西部的重任像山一样压在了他的肩上。他恭敬地接过青铜生死剑抱在怀中,向秦孝公双手一拱,大步走出书房。国府大门外,黑伯牵着一匹火焰般的雄骏战马在静静守候,见雍城令出来,躬身道:“左庶长府二十名特使,在此等候。”雍城令嬴山见二十名特使人人身穿软甲,背上各背一个长长的竹筒,知道他们已经准备就绪,高声命令全体上马。二十名特使齐刷刷跃上马背。

秦孝公双手将马缰递给雍城令:“老叔,请上马。”雍城令接过马缰,翻身上马,一抖马缰,彤云驹向秦孝公一声嘶鸣,驰向长街。秦孝公正欲回身,耳畔马蹄如雨,又一匹快马飞到。

“大哥?我正要请你来。走,进去说。”

“四更天要特使册命,事非寻常,我立即赶来了。”

进得书房,秦孝公将六国会盟与夜来的危机情况及自己的部署,匆匆说了一遍。嬴虔听完后,大刀眉拧成了一疙瘩,拍案骂道:“魏罂狗彘不食!秦国那么好吞?崩掉肥子满口狗牙!”秦孝公不禁一笑:“大哥,目下是我们腹心疼痛,可有良药?”嬴虔肃然正容道:“渠梁莫担心,先使国中安定,而后再议山东六国。栎阳与雍城老秦人居多,不易大乱。目下应急之策,当即刻派出数十名文吏,到城内国人中宣谕辟谣,大讲六国分秦乃虚张声势,公室自有应对良策,等等。栎阳国人久经风浪,一经国府挑明,人心自安。雍城及渭水平川安定当也不难,只有北地、陇西、商於几县山高路远,要费些工夫。”

“大哥所言甚是。此事即刻办理。就请你在国府选出干员,半个时辰后到民众中宣谕,务使人心安定。山区边地,国府另派特使,星夜前往。”秦孝公起身,郑重拱手叮嘱,“大哥,兹事体大,不要假手于人。”嬴虔肃然道:“渠梁放心,我当亲率吏员到城中宣谕。”说完大步匆匆出门去了。

秦孝公沉思有顷道:“黑伯,给我平民服装,到城中走走。”

“君上,一天一夜没吃没睡了。”黑伯忍不住轻声劝阻。

“黑伯,你不也一样?”年轻君主笑了,“六国亡我之心不死,吃睡能安宁得了?去吧。”黑伯无声无息地去拿衣服了。其间,派出探听城内动静的内侍和文吏纷纷来报,栎阳城人心惶惶,有人甚至收拾家当,准备天亮借出城耕耘之机逃走别国。栎阳令率领两千军士正在搜捕六国商人密探,城中鸡鸣狗吠,民户几乎家家关门。这时,黑伯捧来了一身粗布衣服,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寻常的布衣老人,矍铄健旺的神色从脸上神奇地消失了。

“黑伯,你也去?”秦孝公颇感惊讶。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年轻君主的眼眶湿润了。他默默接过粗布衣穿好,声音喑哑地说了一句:“黑伯,走。”当一老一少两位布衣秦人走进曲折狭窄的小石巷时,栎阳城中的雄鸡开始打鸣了,高高耸立的栎阳城箭楼已经显出了微微一线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