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中平元年(二十六)

轲比能这么说完以后,步度根提着一把硕大的刀站了起来走下场,在我二十步远的地方站住,用刀背咣咣敲盾牌。

我心想你个蛮子跟我炫耀什么,等一会儿看我不把你的狗头给你锤爆。

——之所以我敢这么托大是因为前几天跟他交过手,没觉得他有多厉害。这孙子当时带着一千多号人,被张飞和关二哥两个人杀得鸡飞狗跳,还能有什么本事。

我就这样想着开始跟他交手,来往打了五六回合,发现跟我想的不太一样。这步度根的刀又大又沉,使起来虎虎生风,只交了几下就觉得这人刀法挺缠人的。又打了一阵儿,我心想我是不是把他看得太简单了:他的兵器比我大上一圈儿,是匈奴人的玩意儿,具体叫什么我也说不出来,刀刃相撞的时候明显觉得沉重。

又接着打了一会儿,我渐渐地感觉到力不从心。刀锋过处,我无意地瞟在座众人,张辽满眼都是担心,不住地伸长了头张望;吕布坐在那儿波澜不惊,看不出表情。而刘备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意挂在脸上,谁见了都知道不是好人;张飞在刘备身边坐着很想冒充一个对我毫不关心的人,但是急切的眼神还是出卖了他。

我心说张飞这家伙还真不赖。

很快步度根也察觉出来了我的力不从心,攻势越加凶猛。我心里十分不高兴,总不能遇到一个使刀的就比我厉害吧?打不过关二哥是因为他是刀祖宗,我打不过你步度根这又算什么东西了!

我想起那晚跟关二哥在营中练武,龙刀见首不见尾,云从龙风从虎的,又岂是这步度根可以比的?

我心中郁结,混乱中又想起之前跟吕布还有其他人那里学来的刀法,刀路一页一页浮现,渐渐地有了自己的脉络

步度根见我踟蹰不决以为我怯了,就笑着问:“小子,怕了乎?”

我怕你娘。

我脾气上来,一步跨过去前后左右围着他打,步度根没想到我一下子变得如此胆大,倒也慌张起来。

张辽在场边嗷嗷大叫:“好家伙!就是这样!缠缠死他,缠着他,让他没地方可躲!”

轲比能居正中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句:“怎么回事?”那刘备趁机落井下石,赔笑道:“兴许是步度根大人连日征战尚未恢复吧。”

步度根这莽夫哪里经得起这种激将之法,甩起大刀没头没脑地向我打过来,我见他势若疯虎,心想犯不着在这里跟他同归于尽,可是见他处处都是破绽,不上去砍他一刀两刀,着实又觉得可惜。

步度根得势不饶人,越来越像疯狗,把我往角落上逼,我盘算着若是拼着挨他一刀两刀,定能一刀送他归西,可是这样一来肯定会惹得轲比能大怒,我们三个搞不好就得折在这里。

吕布终于发话了,远远地冲我喊了一句:“顺儿,你在怕什么呢?”

我愣了一下,本能地挡了几次步度根的攻势,傻呆呆地回想吕布的话。

我怕什么?

我他娘的有什么好怕的!还不是担心你们两个狗东西出不去!

一边打着,一边在在刀锋之中与吕布的眼神碰上。他似乎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意好像就在说:我们也需要你来担心?

那一下我大彻大悟,横着一刀把步度根迫开,跳起来当头就劈,步度根反应很快,迎头接住,我就一脚踹他的小腹,跟着又是一刀上头,步度根再挡,再踹,再挡再踹,一连五六刀同样的招式下去,到现在这一刀还未出,步度根已经开始犹豫和怀疑,接下来这一下是先砍再踹还是先踹再砍。

就这么一个空隙,我一刀抽他下盘,步度根乱了手脚,大腿上开了一个口子。接着我踹他小腿,步度根重心不稳趔趄跪倒,反过身来时,我的刀已架在他脖子上了。

步度根大怒,仰着脸骂我:“你无耻!没见过你这么鄙视的,和街头流氓打架有什么区别?”

张辽听了哈哈大笑:“谁告诉你说他不是流氓痞子的?”

我心说也是,吕布虽然封了我一个武猛从事的职位,但是一没见校符二没见官袍,天大的一虚职,说我是流氓反而更加有牌面一点。

步度根还想再骂,刘备却站起身来。张飞见了慌忙拦他,刘备摆摆手让他坐下。

轲比能拍手叫道:“好戏真的来喽。”

我看这刘备个子比我高不多少,比张辽又矮了一截,白白胖胖的,要不是提前知道这人就是幽州枭雄,真的很容易把他跟走卒商贩联系起来。他穿一件枣红色的外袍,袖摆宽大垂在腰间。

他走到场中与我寒暄:“既然都是流氓,就用流氓的方式来交流交流好了。”

我也很好奇这人究竟能有什么本事,能让张飞和关二哥这样的英雄人物在他手底下卖命,又想起他关于出卖自己兄弟谋求荣华富贵的事情,怎么也跟眼前这个人联系不起来。能把自己的兄弟当成逆贼讨伐领功的人,真的就是眼前这个毫不起眼的小商人吗?

我瞥了张飞一眼,见他满脸都是关怀的神色,又仔细品了品,才揣摩出这份担心不是他出于对刘备的。

“真的假的啊?”——当时我心里就只有这一个念头。

刘备问我:“咱们开始吧?”

我一怔:“你不拿兵器吗?”

刘备宽袖微抬,接着一抖,两把一长一短的剑刃便从袖口掉落出来,啪一下攥在手里。

我一惊:怎么还有这种功夫的?

刘备说:“现在有了。”

我见他没拿盾,本也不想拿了,觉得跟欺负他似的,但是往深一层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最好不要那么装逼托大,毕竟不知这人深浅,加上张飞那七七八八的眼神,搞不好这家伙真的有两下子也说不定。

我继续拎着我的环首刀,与他略一行礼,便开始交手。

说实话我还真没见过双剑打法的,尤其是这种一长一短两把剑。我凑上去拿盾一顶,刘备挪步躲开,我虚晃一刀,他又撤一步让开。这两下闲庭信步很有自信,他看我的眼神尽是大人教导小孩的模样,意思是不要跟他过家家,放手来真的就行。

我来了火气,觉得拿着大盾实在跟不上他的身法,便将盾往旁边一扔,双手握刀,走上前来。

我咬了咬牙,上前给它一刀,刘备右手持着长剑轻松格开。我仗着刀快,接着又轮上一刀,刘备一样拨开。我接连三四刀,他接连拨了三四下,和刚才杂乱无章的步度根截然不同,刘备的剑法造诣不仅十分高,而且高得有点怕人,单凭这几下简单交手就可以揣摩得出。而且我还在想,他毕竟只用了一只手,他左手那把短剑又是做什么用的?

我驻足不动,刘备也跟着不动,他仿佛是一只捕猎的野兽,静静的观察着猎物。开始故意放手不动,趁着猎物主动试探时也在找着猎物的破绽弱点,随时准备一击致命。

我有些胆怯,不敢再主动上前试探,眼睛四下瞄去,看见张辽也是一脸担忧。刘备单单这简单几手已经暴露出他深藏不露的武功底蕴,想再藏拙是不可能了。只不过张辽的眼神里好像透露着接下来要交手的顾虑,在他看来,我是必败无疑了。

我思忖对付刘备这样的高手不能再猛打猛撞地用杀猪刀法,可是其他武艺我又一窍不通,东施效颦说不好会起反作用,不如就按照我个人的想法与他交手。

我又赶上,还是凭着本能与他对打,刘备颇有些意外,想不到我如此大胆。他右手的长剑宛若游龙,打起来灵逸飘动,与他交手的同时好几次都被他的招式吸引,心想这么漂亮的剑法,是有多少寒暑苦练才能练成?

他的剑法也十分俊雅,与其说是舞剑,不如说是书法大家在挥毫泼墨。

我拳脚掌刀依次并用,不能对他造成丝毫威胁。拳掌到处,刘备便以短剑防御,几次险些一掌按在他的剑刃上,差点掉了半个手掌。那把短剑漆黑如暮,看不清是什么材质,只觉锋利异常,不像俗物。

一连打了许久,刘备寸剑未进,反而处处抢攻得我却落入下风,孰高孰下在场众人一目了然,再蛮横纠缠下去,到显得我小家子气。又是一刀落空,我收了手,持刀对他抱拳说:“天上天下,云泥之别。我不是对手,心服口服。”

刘备收剑还袖,笑着过来拉我的手,四周观看的胡人贵族对我发出不满的嘘声。

我回到吕布身边,张辽颇为不满。吕布问他:“文远觉得如何?”

张辽冲口又止,想了半天,才恨恨地说:“我不如他。”

吕布说:“别说文远了,就连我也没有把握一定能胜他。这人剑法刁钻怪异,他与顺儿交手估计连一半的实力都没拿出来,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他那把短剑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张辽闻言点头,我纳闷了,那短剑不是用来近身防御的吗?他俩听了都笑着摇头,张辽说:“他这样的高手哪里还用得到用兵器来防御?”我转念一动:“那是用来杀人的喽?”

刘备转向吕布,微笑点头,吕布笑着还礼。我心说怪不得这人能从幽州一路西进到并州,连张飞关羽这样的高手也心甘情愿跟着他,手下又极力张罗能人猛将,尽管做出不仁不义之事其他人依然心甘情愿为他卖命,看来这人手段非常不一般。

轲比能问吕布:“刘家老大都下场了,你难道不下去玩玩,给你的手下长长脸吗。”

吕布摆手推辞:“我是一介主簿,穷酸书生而已,哪里能跟刘大人相媲美,轲比能大人就不要取笑我了。”

轲比能信以为真,拍拍吕布肩膀:“枉你长了这么大的个子,中看不中用,浪费粮食。”吕布听了面不改色,只是摇头赔笑。刘备抬了一眼,精光乍现,旋即又收了起来,垂下眼帘。

张辽说:“不行,我还得跟他练练。”

吕布点头:“他一只手奈何不了你,还是留神左手短剑。”

张辽不知听见没听见,也不吭声,抽把长剑,提了钩镰枪走下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