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中平元年(二十七)

刘备见张辽下场,面色稍稍一动,张飞眉毛也跟着挑了一下,随之又恢复淡然。

我不高兴地跟吕布说:“他们没把文远放在眼里。”

吕布眯着眼看刘备:“看得起看不起不是只凭嘴巴说的。”

他停了停,下面张辽已经和刘备交上了手。

“等这一架打完,就没人瞧不起文远了。”他淡淡地说道。

——张辽双手持枪,长剑挂在腰里,和刘备打得上下翻飞。刘备没了先前打我时那份从容,见张辽枪来,先要提防落枪之处,又要小心钩镰枪回拉的地方,张辽势在抢攻,刘备便无法打得俊逸潇洒。

但是刘备的剑法着实高强,虽然没在马上,但那也是张文远的枪啊,掂在手里那就是条猛龙活虎,刘备仅凭右手一把单剑就能抗衡,确实不简单。

刘备亮出真功夫,一把长剑开始看出门路,剑势恢宏大气,身形抖动间又隐隐带有君子之风,在张辽枪影包裹下打得游刃有余,一身宽袍带足了风头,张辽如此密集的抢攻下居然连他一片衣角都割不破。

吕布昂起头:“道家的剑法,而且还是玄门正宗,刘备再想和黄巾贼撇清关系可难了。”

我纳闷:“黄巾贼里有这等高手吗?”

吕布盯着刘备的剑法:“那就不知道了,只是他师承何处,必定和张角脱不开干系。”

“就凭这套剑法?”

吕布点点头:“‘众星亿亿,不若一日之明也;柱天群行之言,不若国一贤良也’——这剑法道貌岸然哗众取宠,一看就是大贤良师张角的‘太平剑法’。这刘备和张角一样,早先肯定也是打着招摇撞骗的旗号起的家。”

“我觉得这剑法挺厉害的!”

“那是你修为尚浅,被他给唬住了。他要想用这剑法胜了文远,那可就难了。”

我心想也是,就张辽那虎了吧唧的性格,刘备要是再潇洒下去搞不好就给一枪扎个对穿,兴许就快逼得刘备亮老底了。

果不其然,张辽熟悉了刘备的打法,也觉得这套剑法名过其实,充其量只是漂亮,并无太多实质性的威胁,于是枪势加急,攻多守少,刘备渐渐有些左右不支起来。

见张辽得意,我就忍不住试探张飞的动静,却发现他还是一脸平静,好像根本不把张辽暴风骤雨般的攻势放在眼里似的。

我突然想起他们之前一直在猜测刘备左手那把短剑的用处,猛地一惊,见张辽已使枪头钳住了刘备长剑,心下一急张口喊道:“小心短剑!”

场中二人俱是一震,就见张辽舍了长枪,就地一个翻滚,起身时已拔出腰间长剑,划一个守势静观刘备动静。而刘备仍在原地,右手的长剑被钩镰枪锁了住,剑尖垂在地上,而他的左手先前好像微微动过,现下又回到了原处,好似一切都没发生过。

吕布道:“好快的手法。”

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头雾水:“刚刚怎么了?”

吕布不答,我转向张辽,见他缓缓从地上站起,身子拉成一张大弓,随时都有可能冲出去,与他蓄势待发的身姿不同的是,张辽的脸色现在还挂着劫后余生的恐惧感。

刘备也许在为刚才落空的那一下感到失落,脸色看起来也十分不好。张飞则站了起来,见张辽躲开后长舒一口气。

张飞冲场内喊道:“大哥,您远道而来怕是有些累了,不如让弟弟替你玩两把如何?”

吕布问:“这是他们的军师吗?”

我点点头:“想来应该是。”接着就把这几天和张飞想处的事情转述给了吕布。

吕布有些轻蔑地瞥了刘备一眼:“这大耳贼何德何能,竟能让关张两位人物为他卖命。”

刘备听了张飞的话便想收剑,张辽见状便问:“意犹未尽,舍得就此收手吗?”

吕布听了啧一声:“文远不该这时候斗气的。”

我想也是,那刘备一击未中,好容易张飞给了台阶下,张辽就该老老实实接着才是,这档口的又跟刘备置什么气呢?

刘备果然面色不善,长剑重新抖落一下:“那就再陪将军玩上两手。”

刘备话音一落,就踩着奇怪的方位进招。他左右横移斜向跨前,忽快忽慢,好像喝醉之人似的。这种身法本身并不可怕,但是配上刘备一手迅捷无比的剑法在手中就显得有些威慑了,因为不知道他下一剑要在什么时候出,是快了还是慢了,是进招还是虚晃。

我在一旁看得焦急,吕布也往前倾了倾身子。

不过张辽这人也是穷凶极恶,按说先前差点被刘备抹了脖子,这会儿引战还可说成是负气,但是功夫悬殊如此之大的情况下还敢主动迎上就是这人不讲情理了。

张辽和我比过刀剑,被我一通乱打之下还占了便宜,所以本能上我把张辽当做和我同一层次的人物,可我哪里知道人家和我交手时恐怕连一半的实力都没拿出来,又或者切磋比试和阵前厮杀完全是两码事,前者讲究的是你来我往的套路中点到为止变招制敌,后者强调的是刀光剑影的搏命中一击必杀取人性命。

张辽知道刘备左手剑厉害,便抢占刘备右边身位,尽量拉开了和他打,避免跟他左侧身子接触,刘备本来挺有信心拿下张辽,可是没想到他竟然如此钻营,硬是绕开左手剑跟自己缠。刘备几次变招想引张辽入阵,张辽都不贪功冒进,说打你右边就只打你右边,你再怎么卖破绽老子也不上当。于是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僵持上了,刘备诱杀张辽不成,张辽也攻不破刘备防御,两人从几十回合打到数百回合,只听得场上双剑互相磕来磕去,金鸣之声如同打雷下雨,两人绕着方位互换身法,打得确实好看又精彩,那些胡人不懂战况凶险,只道是两人惺惺相惜,不住地呼嚎喝彩。

吕布突然跟我说:“顺儿,去喊文远下来吧。”

“为啥呀,他俩不是差不多么。”

吕布哼一声:“差远了。”

我纳闷:“这不是看起来打得平分秋色嘛,怎么说差远了。”

吕布转向我:“他俩这样耗下去,刘备若是挨上文远一剑,顶多受点皮肉之苦;文远要是被他左手短刃刺上一剑,怕是命都要没了。”

我一想大惊,确实是这个道理,急忙想去喊住,可是一下子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倘若直说,张辽肯定不听,反而更加凶狠拼命。

吕布见状知我所想,长身而起,冲场内朗声说道:“再拼下去气力耗尽也是无果,刘大人若是图新鲜,和文远比比马上功夫如何?”

刘备听到有人递台阶,右手划出一个剑圈,佯装要刺,迫开张辽,然后跳出剑围,袖袍一抖,那把三尺多长的玉剑就没了踪影。张辽本想跟上,见刘备收了兵器,只好也罢了兵。

张飞站起来冲吕布拱手:“主簿大人,我家兄长未曾习练过马战,大人若是想看,翼德可以献丑。”

轲比能原地拍着椅子嚷嚷:“这打得好好的,怎么说停手就停手啊,再来再来!”

刘备冲张辽拱拱手,回了场上,对轲比能笑道:“年纪大了,稍一活动就浑身冒虚汗,比不得年轻人精力旺盛啦!”

刘备自认逊色,张辽哪会接他这种人情,急忙接道:“刘大人武功比我高几个档次,是我胡搅蛮缠,多有得罪。”

张辽收了宝剑拾了钩镰枪回到我们身边,离近了才发现他后背全湿透了,仔细看时才发现他的手因脱力在止不住地发抖。

张辽察觉我在看他的手,惨然一笑:“让顺儿看笑话啦,没能给你报仇。”

我大为感动,原以为张辽只是气盛才找刘备比试,哪里知道这番拼命竟然全部都是为了我。

“哎呦我的哥哥,早说你是替我出头啊,那刘备这么阴险,你也不怕把命搭上。”

张辽搡我一把:“兄弟之间,可别学刘备那般假仁假义。你是我兄弟,你受委屈了比我受委屈了都让我难受。咱们之间不讲这个啊,没劲。我要是死了,奉先给我报仇不就得了。”

吕布笑:“净说些不吉利的。”

轲比能又安排些武士上场角力,大汉们光着膀子在地上来回摔打,跟晋中的厨子摔面条似的。

又看了快半个时辰,轲比能和观众的热情都淡了下去,轲比能这才命人吩咐后厨准备饮宴。

席间吕布和刘备都在上首,分坐轲比能左右两边,隔着这个胡人尽说些阴奉阳违的客套话,听得我和张飞连连摇头。

张辽和张飞很投缘,拉着手拼酒不止,起初张飞还颇有理性,告诫我俩说:“咱们现在正在胡人的老窝里,指不准那句话说岔了就得动手开打,所以咱们千万不能喝多,以免误了大事。”

看他说得这么有板有眼,我是滴酒不沾,本来我也不会喝酒。张辽可不一样,拽着张飞就来来来再来一碗再来一碗,几碗灌下去张飞拿袖子一抹:“他妈的来!今天不把你张文远放挺了我跟你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