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中平元年(二十五)

我问悄声张飞:“角力是什么?”

“就是……啊,摔跤打架一类的。朝廷的部队里常比试这个,胡人也尤其好这个。”

张辽这时从场内上来,一溜儿小跑到我近前。

“顺儿怎么来了?家里的弟兄们呢?”

“一起来了,在城外跟关二哥在一起。”

“就那个跟胡人老打仗那个?他也来了?”

张飞听得张辽语气里很是敬佩,便跟着笑说:“关羽是我二哥,我大哥便是座上吕主簿身侧之人。”

他俩互通款曲,惺惺相惜。刘备起身对张飞说:“老三,轲比能大人既然提议了,不妨下去玩玩。”

张飞问我:“顺儿要不要先玩两把?”

我赶忙摇头:“我哪里会这个,别给州里丢了脸,还是你来吧。”

于是张飞便不再推让,挽起袖子跳进场去,冲四周豪迈喊道:“燕人张飞在此!哪一位好汉过来讨教!”

跟着便有三四名壮汉轮番下场,也没见张飞用什么武功,轻轻松松就都给放倒了。轲比能见了喝彩道:“好俊的功夫!跟张文远不相上下,你们‘二张’相似的地方不少嘛!”

张飞在场内朝四周拱拱手,上得厅来,步度根对轲比能道:“大人,刺史部还有一位将军呢。”轲比能附和道:“对,对,还有一个,也下去玩玩罢。”

张辽听了便接话道,“我这兄弟武艺不熟,不如换我……”轲比能打断他:“我说下去就下去,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张辽还要争辩,被吕布暗地扯了一把。

吕布说:“总是角力,也看腻味了,不如演练演练刀盾攻防可好?”轲比能听了大喜:“甚好甚好,快快安排,拿兵器刀盾上来!”

吕布亲自挑了一副兵器给我送来,叮嘱道:“你就放轻松点儿随便玩玩,在座的包括我们几个,就算真刀真枪跟你在这平地上讨价还价也占不了便宜去。这年月大家都在马上下功夫,下了马就是你的天地了。”

我听了虽然感激,但还是不乐意:“噢,你们都骑着高头大马当将军,就我一个大头兵搁地上冲锋陷阵是吧!”

吕布见我没在怕了,便笑说:“顺儿你说反啦,真的打起仗来骑兵都是为步兵冲击阵型的,真正陷阵杀敌、攻城掠地的还是你们。”他这话说得诚恳,但是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却又说不出道理。

场内跳下一个大块头,用刀身梆梆敲了敲盾牌,四周叫好声一片。我忐忑地走了下去,在场内一看觉得那汉子又比我高大许多,他挑的兵器也比我的大上一号,轮在手里虎虎生风的。

张辽在上面叫:“顺儿别怵啊,缩在那王八壳子后面打架没几个人是你对手的!”

跟我对阵的汉子听了特别不高兴,扭头冲张辽喊:“什么王八壳子,你们这些骑马的总是看不起我们光脚的,不服下来比划比划?”

我听了颇为感动,他妈的,没想到说出我心声的居然是个胡人,于是我也骂张辽道:“就是,什么王八壳子,这叫塔盾懂不?”

张辽连连摆出“好好好”的姿态,意思是“随你们去吧”,吕布冲他招招手,他便坐在了吕布下手边。

大汉听我呛张辽,对我多了几分好感,冲我行了个胡人礼,我也赶忙学他还了个不伦不类的。大汉说:“我们别整这些客套的了,刀剑上见功夫吧!”

说罢他大踏步过来,抡起刀来我们交换了一手,各自绕开换了方位复又站好。这时看台上的人便喊:“王一句,你还真是一句话不说就闷头打啊?”接着便是哄笑一片。

我问他:“他们叫你什么?”

“我姓王,家里穷,没名字。”

然后他又追上来砍,这人刀法势大力沉,却没什么精巧套路,打起来颇为轻松。来往间瞄到刘备和他席下的张飞,我才恍然:噢,怪不得,和关二哥打了一上午后不知不觉我的刀法也有了进展,换了以前要是碰上这王一句,估计没这么简单便能应付。

王一句喊:“你不要总是躲来躲去,是爷们的好好干一架!”

我笑他:“我不是在躲。”王一句抢话:“不是躲又是在做什么!”

突然就觉得他步法沉重,行动笨拙,左右都是凤仙儿文远那种话,什么下了马没人是你对手云云,开始还以为他们哄我,这会儿看来这些步战的人好像只凭着力大无穷就可以横扫千军,很少有人会像那些马战将军一样苦练技巧的。

我抢先一步踩住王一句退路,晃一刀又用盾牌抗他一下,王一句没站稳蹲坐地上,四下左右看了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看台上的人也不清楚怎么了,还以为王一句脚滑了,传出讥笑声一片。我伸手把他拉起来,王一句撇嘴:“没站稳。”我说:“成,我们接着来。”

于是三番又四次,我都依样抢他身位用盾把他撞到,几回下来终于也有人看得明白,嘲笑声这才止住。王一句不高兴道:“你要打便打,要杀就杀,可你老拿个盾牌撞我干什么了?”

我也犯难:“我也没比过这个啊,不知道怎么算赢怎么算输。”王一句瞪我:“你傻不傻,刀架脖子上自然算输了!”我说:“好,那我懂了。”

我又拉他起来,分开跟他站好。“这次你留心了,我又要撞你了。”王一句气道:“你敢!?”

他抢过来想跟我缠斗,我见他刀路甚窄,和关二哥提龙挂刃根本不是一个层级,便缩在盾后面一蹬地直接撞了过去,王一句没见过这么蛮的,又被撞翻在地,还没回过神来我的刀就撂到他脖子上了。

王一句气得哇呀呀乱叫,看台上大笑声又起。轲比能对他喊道:“输了便是输了,下去罢!”王一句这才忿忿地离了场。

接着走下一个提枪的人,对我拱手道:“将军请了。”言毕挽个枪花,跟着一抖便扎了上来。

我跟张辽打过几次,也见魏越他们对战过,他们要么是钩镰枪要么是吊人矛,都是铁杆硬枪,就算是木质的枪杆也是十分坚硬沉重的那种。眼前这人枪花一抖我就慌了,打过这么多次这还是头回遇到使软枪的。

我藏在盾后,就听盾外下雨似的一阵叮叮当当,待出得刀去,人家早已离开刀围,预备着下一轮的进攻。

我往上赶,他就始终与我拉开一杆枪身的距离,枪花抖一下便是碗口那么大,颤悠悠也不知要扎我哪个地方,后来只要他一抖枪,我就恨不得藏到盾后面去,接着只好被他拉开了打,毫无还手之力。

眼看再这么耗下去就算不输也没脸接着打了,吕布那边喊了一句:“顺儿,怕死乎?”

我想了想,谁不怕死呢,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连事不关己的朝阳与晚霞也没了,更别说好吃的肉脯跟好看的姑娘。谢文谣就长得挺好看的,也再见不到了。我家里那些荒了的地也不知给谁占了,要是种下豆子和谷物,天气好的话今年收成应该不错。

我把盾一扔,单手持刀。

“并州儿郎,素不畏死!”

张辽站起来为我拍手:“他妈的真带种!顺儿我要重新评估你了!”

我心说这种事情还用的着你?好好看着便是了,这么久以来一直浑浑噩噩的,羡慕这个羡慕那个,看人家马上飞来地下驰去,总以为自己有天也能学着样子骑着高头大马拿着有自己特色的奇怪兵器名扬天下。现在想来,与其成为驰骋马上碌碌无为的那么多将领中的一个,倒不如踏踏实实站在这里,成为东汉年间最响当当的陆上霸王。

那人一枪挽开,大红缨子抖成一团,我看也不看,去你妈的吧爱扎哪儿扎哪儿,只要你这一枪槊不死我,接下来我一刀要么削你头颅要么断你四肢。

自己掂量着办!

我态度变了,拿枪这人也感觉到了,见我舍了盾牌往他身上扑,本能地往后撤了一段儿,刻意跟我拉开距离,保持一个枪身的位置。

我单手去夺他枪,那枪滑如水蛇,接连三四下都抢了个空。他起虚招封我下盘,我护住要害,心想你要捅便捅吧,只要不插我那话儿怎么地都行。如此一来他枪招使不出来,被我追着满场跑,知道一旦停下就得被我当头轮上一刀。

张辽在台上大笑:“这枪练得也忒死板啦!”

我听了就道也是,枪法明明很流顺的,一旦遇到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就自乱阵脚,好像他的虚招点不开人就不会进招一样。

又撵着他兜了两圈,趁一个近身勾住他脚往地上一放,他更没见过对战中还有摔跤的,仰面朝天躺在了地上,脖子上随着架了把刀。

刘备见了领头起身鼓掌,张飞看他一眼没有做声,再看我时颇有担心。我还没看透是什么意思,轲比能就嚷嚷起来:“平日里一个个喊打喊杀的,怎么这档子连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