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中平元年(十五)

我又是作揖又是告饶,吕布仍然不肯罢休,后来索性拎小鸡似的提起我后脖颈,急得我哇哇大叫。张辽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就这么一分神,被成魏二人一阵抢攻,更是阵脚大乱。

吕布见这才把我放下,临行还不依不饶,“等会回来收拾你。”

他轻身上马,慢悠悠地向他们走去,并冲张辽喊道,“文远!换人了。”

张辽见他来了甚是不服,猛提口气,又强撑着打了几合,终是被对方两杆大刀压得透不过气,卖了个幌子就撒马往吕布这儿来,“罢了罢了,换你!”

吕布两手空空伸给张辽看,“借你兵器一用。”

两人交马时张辽扬手扔过,那七尺二寸的钩镰枪提在吕布手里登时感觉短了一截。成老大和魏越拍马追来,见吕布上阵先是一愣,喝道,“哪里的书生,好大的架子!”

我心想吕布这身架确实是大,和我们一比好像鸡笼子里站了头牛。吕布一抖钩镰枪,“二位请了。”

说着与他二人错马交枪,各自拉开一百五十步,又对圆了阵仗。成魏二人换个眼色,齐齐拍马飞来。吕布不紧不慢迎上,就见两块刀头似月赶流星划着两条轨迹砍来,吕布两腿一夹马腹,马儿吃痛突然慢下来,接着就如站桩般点出一枪架住成老大刀头,右边则看也不看就空手托住了魏越刀头下方一寸的铁杆,吕布稳住身形,两手一错,不知怎么他俩的大刀就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吕布不管这俩人掉了下巴的呆滞,慢慢引马又回到先前出马对圆的位置。

成老大急躁,“你使了什么妖术?竟能下我兄弟兵器!”

魏越则跳下马拾起大刀,分给成老大,暗暗说了两句,也回到原位。

吕布道,“再来。”

成魏二人闻言像听到冲锋的炮仗,出马的速度比先前快了一倍,如饿狼般就扑了出去。吕布见状脚下一点,马儿也蹿了一丈有余,就看成老大和魏越长了心思,以为刚才那刀不够快,便在骑马冲锋的时候就把大刀舞了起来,远了看像两团白花花的光圈。

张辽暗骂,“妈的,这俩小子不是吃闲饭的啊,这大刀耍得可够威风的。”

我问,“咋,换了你打不过啊?”

张辽瞪我,“你懂个屁!一对一我让他俩一只手都行!这一对二可不是做算术那么简单!”

吕布单骑迎上,倏地抢先刺出一枪进了光圈,跟着翻身一带,成老大连人带马把魏越撞到一边,两人两马踉踉跄跄跑了几十步才稳住身形,左右看看,还是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

我跟张辽悄声道,“你看,凤仙儿算术就挺好的。”

张辽气得直白我,然后依然掩饰不住对吕布的叹服,只好一个劲儿的“他妈的”“他妈的”念叨,脸上喜悦的神色油然不绝。

吕布策马又回原位等着,成老大和魏越这才幡然领悟到这个书生打扮的大个子确是世所罕见的高手,先前两仗若不是吕布有意留手,估计这会儿这俩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刚出只顾着留意吕布,忘了看他俩,这会儿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俩的兵器又脱手了。这档子下去捡也不是,空手对阵也不是,俩人光秃秃地晾在那儿,脸上可是说不尽的阴晴不定。

几个眼尖的小校赶过去抬起兵刃还于他俩,魏越又俯身在成老大耳边说了一套战术,两人才半信半疑的拉马回阵。

吕布见他俩又摆出阵仗,又说,“再来。”

成老大突然喊问,“你别老使那些奇奇怪怪的法门!你敢不敢真刀真枪地和咱们兄弟走马看枪的打上几十回合?”

吕布笑道,“好!”说着催马赶了上去,那二人见吕布动了,也硬着头皮拖刀而来。

邬龙这时候凑到我们身边问,“看起来主簿大人是想和他俩以一敌二的硬碰硬,行不行啊?成老大和魏老二可是出了名的双刀将,听说他俩领一小队骑兵能在胡人的大军中来回冲杀,这马上功夫不是虚的!”

张辽不屑,“胡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可尽管这样说,他的眼神始终没离开吕布,马上双腿始终保持着发力前的样子,怕是只要看到吕布有危,立即就要冲出去跟他们二打二。

三马临碰头前都压慢了速度,看来都有心拼一下技巧。张辽这杆钩镰枪打法儿我见过几次,刁钻灵活,仗着马快人快,一个照面下来鲜有敌手。可是一旦遇上这种纠缠不清的两刀两枪,张辽这杆子倒刺铁枪好像就不知道该从哪里下口,一身的武艺没了着落,像狗啃石头似的只能急得汪汪空吠。

再看吕布,陡一接阵就与他俩兜圆了马步,三马时而并肩齐驱时而首尾相顾,成魏二人的大刀舞将起来依然厉如风雷,团团刀光把吕布围得密不透风。这大光圈里只听得兵器接连不断的撞击声,三马前前后后走了几十步,这金鸣交接之声却叮叮当当响了几百下,所有围观之人都屏息凝气,显得比阵中的三人还紧张,生怕在这场暴风骤雨的比试中一个不小心那个掉脑袋的人就是自己。

张辽喃喃自语道,“我操……我操!”

我问他,“你搁这儿操啥呢?”

张辽凶我,“别打岔——我——操!”

张辽的双手微微跟着吕布的兵器在走,仿佛场上对阵的人成了他自己,那一套套眼花缭乱的枪法源源不断出自他手,场上场下都浑然进入忘我状态。

又打了十几回合,成老大和魏越的刀法杂乱起来,好像一下子就疲软了力气,那大刀越使越沉,再勉强撑了几回合,两人挥开一刀,不住地原地喘气。而吕布则收枪回马,又闲庭信步回了先前地方,刚才那一场比试好像完全没发生过,自始至终枪法没乱分毫,此时也面不改色,从容不迫地等他二人休息。

张辽这才止了动静,一番演练下来也是喘息不匀,不住地夸,“好厉害,妈的,吕奉先他妈的真的好厉害!”

我拉着他问,“咋就厉害了,刚才都发生啥事儿了,我咋看不懂呢。”

“你懂个屁!”

“我就是只懂个屁才问你的啊!你懂不懂,不懂我去问旁人了。”

张辽“哎哎”把我劝住,“你问别人,别人也不见得有我看的准。”

张辽指指吕布,“你看他拿我那枪没,知道是啥不?”

“钩镰枪啊。”

“是啊,钩镰枪啊。我在这杆子枪上下了多少年苦功夫了,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没一日耽搁过,自认为这家伙到我手上,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个玩得比我精熟的了。”

“可是你还是打不过成老大他们啊。”

张辽听这话不高兴,“什么打不过!我只是——跟你说你也不懂,我就是没吕布那么聪明,方才就没想到竟然还可以这样破招!”

“我操你这吞吞吐吐地吃几把呢?有话能不能一气儿说完啊,我咋个又不懂了!”

“你懂?那你说说刚才奉先使了几种枪法,几路刀法,又混了多少斧砍钺凿之势在里面,多少棍棒叉镰的打法在其间?”

“你说的这都啥跟啥啊,我咋一个都没听说过。凤仙儿不是用得你的钩镰枪吗,怎么又是斧头又是棍子的。”

张辽懒得跟我争执,就见成老大和魏越喘得匀了,又商议几句,眼神格外凶狠。张辽见了说,“坏了,这俩人要拼命了。敢情奉先刚才玩过头了,把他俩惹毛了。”

张辽冲身后喊,“快,快!谁递杆兵器于我!快!”

众人四下洒望一番,由于伪装成败军上的山,因此大家都没怎么带长兵器在身上,都是些腰刀短打之类,听张辽这么喊来,大家也只能干巴巴得看着,毫无办法。

成老大和魏越红了眼,用尽全身力气催马而出,风驰电掣地向吕布冲去。

吕布微一眯眼,“还来?”

接着也跃马而出,快要对上时突然想起些什么,转身问道,“文远,你这兵器造价多少啊?”

张辽被问得一愣,不知他要干吗,我猜吕布是觉得这兵器用起来顺手,能砍能扎能划拉的,估计是问问价钱回去自己也打一把,毕竟从来没见吕布随身带过兵器,今天可能一见如故,喜欢上了。但是再怎么喜欢,这档子要跟人拼命了也不至于问这个吧。

吕布见对方来势太急,也顾不得听张辽答话了,而是抡圆了那钩镰枪猛地冲魏越所骑之马胸前拍去,同时还俯身让过了头顶贴着飘过的双刀,三马一交魏越顿时扑于地下,身后的战马接连打了几个滚,满口污血的压在魏越身上,动都没动一下便断气了。再看张辽那杆钩镰枪,在吕布一抡之下竟然被打变了形,三指宽的镔铁枪杆硬生生给那战马的胸前格得弯成一团,勾勾曲曲地撂在一旁。

大家都看得心惊胆战,想这千钧之力要是打在人身上,估计半截身子都给甩成肉泥飞灰。众人见魏越被死马压在身下不住地哎呦,便想起成老大人来,只见方才对阵的刹那间,吕布一枪放倒魏越后,又长臂一伸把成老大从马上揪了下来,现在正用手臂夹在腰间,仿佛提个孩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