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中平元年(十四)

只凭两个人就打下了鹰头山,还俘虏了三四百人,这牛逼可够拿出去吹嘘一阵子的了。如果硬要在这份牛逼里加一点料,那么俺也一样,俺也有份!

负责交接军务的这人叫邬龙,长得虎背熊腰满脸横肉,但是说起话来脸上的肉又都挤成一团,意外得让人如沐春风。

“主子,咱们这鹰头山共有弟兄三百六十人,大多都是神池山的精兵强将,奉成老大之命在这里占山待命,只等神池山一声号炮,咱们就分兵进取晋阳。”

张辽不屑,“就这还精兵强将啊?”

吕布照顾邬龙不使难堪,打断张辽问,“你说的这个成老大又是何人?”

邬龙非常喜欢吕布这种没架子的恭谦态度,大概是和他刚才飞马掷枪的杀神形象反差太大吧。

“回主子,成老大是河东郡人,早些年跟随郭太将军东征西战立了大功,被郭太将军任命镇守神池山,领一千五百兵丁,招抢乡民一千,对外声称连人带马五千整数。”

张辽问,“什么‘太将军?’”

邬龙说,“不是‘太将军,’咱们白波军的将军就叫郭太。”

吕布问,“用两条钢鞭的那个?”

“这个小人没缘见过,但是有听成老大说起过,成老大自认马上功夫天下第一,但是郭太将军不用骑马就能擒他,厉害得很!”

我跟张辽对视一眼,张辽假装没看到我。

当下又盘问些神池山的详细情况,邬龙都挨个说了,吕布问张辽说,“还玩不玩?”

张辽吓一跳,“两马上山?”

邬龙听了连连劝阻,“主子可别,这神池山可是有工事的,拒马木寨样样俱全,之前抢了那么多百姓就是在山上干这个的,你俩要是再这样飞马上山,估计走不到一半就被弓箭手射死了。”

吕布说,“对,所以得让弟兄们配合一下。”

于是我们也换了鹰头山的装束,吕布和张辽穿上贼人的衣服别有一番侠气,那是因为人家本身就长得高大威猛。我再看我自己,本身就生得枯皮瘦小,再穿这一身毫无美感的山贼制服,更是逊头酸脑。

我左右思量,猛不丁看见那个被吕布一枪槊死的山贼老大。嚯,这一身牛皮小甲油光锃亮,被那么一杆枣木枪贯透都影响不了它帅气的本色。

吕布见我瞅那死人发愣,便吩咐邬龙道,“去把你们原先的主子埋了吧。”

邬龙得令便喊了几个人要去,又被吕布叫住。

“主仆一场,简单隆重一些吧。去找身新衣裳给他换下,挑个好位子葬了。这身皮甲别荒废了,给高将军换上吧。”

我们都左右看了一圈,没找到这“高将军”是谁,张辽骂道,“就那个拎大刀的憨子!”

邬龙这才恍然,命人扒下那身皮甲给我换上,又带着人埋他老大去了。他老大坐那死了看不出来多威猛,当他这身皮甲穿我身上时才觉得大了不止一号。我跟个娃娃穿大衣似的说不出的滑稽,但是众人又碍着吕布的面子没人敢笑,只有张辽捧着肚子笑个不停,说我像坑里刚拔出来的萝卜。

嘿,老子不管,这身牛皮甲可比从村里来时穿的那一身衣裳帅气多了,颇有点将军的样子了。

接着吕布召集大伙儿商议,愿意跟着回神池山的就回去,等打下神池山都拉州里当兵去,一天三顿管饭。不愿意去的也无妨,留下来照顾伤员,等大家都没事了就可各自回乡。

这年月出来刀口舔血不都为了一口饭么,一听说又能当兵又能管饭,谁不乐意,这三百多人齐声声喊好。又详细安排了一下鹰头山后事,我们便马不停蹄地往神池山赶。

这一来一回的,我们从三个光棍司令已经摇身一变,成了手底下有了三百多兵丁的将军了,我和张辽自然是喜不自胜。这一路上张辽极尽彰显他带兵天赋,呼喝不绝,竟然整得这群山贼有模有样,走起道儿来还排成一溜儿,真有点行军打仗的样子。

吕布问我,“你看文远带兵怎样?”

“很好啊,很有大将军的样子。”

吕布就笑,“大将军是不管这些苛杂小事的。文远这叫整军不叫带兵,整军这种小事有个校尉就能干,将军可不是。”

至于怎么个不是,他又不跟我说了。

这些天相处下来我发现,吕布这人说话就爱留上半句。说了一说了二,就是不说三,剩下的你自己慢慢揣摩去吧,啥时候悟到了,算你自己的;如果参不透,当他没说过。

那什么是带兵呢?

我想了一路子。我要真是将军的话,也犯不着整天对手底下这些兄弟打打骂骂。大家都是为了混口饭吃,你听我的,还给我卖命,我说砍谁就砍谁,这样的弟兄们多好啊,哪里找的来啊,怎么还舍得打。

我就想着,既然弟兄们帮我砍人,我就得管弟兄们吃饱穿暖。接下来带着弟兄们建功立业,升官发财。人家为了我的利益可以不要命,我也得为了弟兄们的利益拼了命才行,一报还一报嘛。

当然啦,首先还得吃饱饭。不仅要吃饱,还得吃好。穿戴也得是最好的,刀枪马步也是最好的,反正啥都是最好的,这样弟兄们才愿意跟我。如此这般,一刀下去,草木开花一生秋,两刀下去,加官进爵一世侯,三刀下去,荣华富贵万古红。

到了神池山,我们几百人整整齐齐往上走,过了之前遇到老汉的地方又进了几里,一层层的寨门关卡就出现了。

守关的门人认得邬龙等人,大惊失色问,“你们怎么回来了,鹰头山出事了吗?”

这时吕布和张辽弓着腰混在人群里,马匹由队伍最后面的人牵着,因此并没人认出我们。邬龙按照吕布教的跟门人急道,“快让我们过去,有要事跟成老大汇报!鹰头山让人给点了!”

门人不敢怠慢,一边放我们过去一边催快马上山报信。我们又接连过了几个卡,守关的都知道这事,因此并没有阻拦。

过了九曲十八回到了山顶大寨,甚是气派,和鹰头山的阵仗截然不同,就连大寨里面也设有哨塔,上面摆着弓手虎视眈眈地望着我们。

一人从帐里喝问,“鹰头山怎么回事了?我那程老弟呢?”

说着走出来两员虎将,各个膀大腰圆,前面这人便是刚才问话的成老大,怒目横须地出将而来。他身后跟着一人阴恻恻的,看不出啥心思。

邬龙哭丧道,“二狗老大让人给砍了!”

成老大问,“哪的狗贼?”

张辽闻言哈哈大笑,翻身上马冲了出去,“你爷爷我!”

我心说坏了,这狗脾气怎么就一点都耐不住性子,会不会坏了吕布的计谋?再看吕布,亦从人群中直起身,顿时鹤立鸡群,无端端在人堆里高出一大截子,非常扎眼。

只见吕布眯着眼睛,并无气急败坏神色,于是看来张辽这番挑战并不碍事。反而看他表情倒像是有点想看热闹的样子。

张辽仗着马快,想学吕布一枪挑了敌方大将,可是人家吕布是一枪丢出去活活把人插死的,力道之准骇人听闻,所以鹰头山连个放屁的都没有就集体降了。

成老大身边那个神情阴鹜的家伙见张辽来也不慌,挡在成老大前面使大刀拨开张辽,摆出架势应敌。张辽一击未中,拉马回身之后,人家成老大和那使枪的家伙早已上了马,各提一柄七尺多长的凤嘴大刀。

成老大跟身边那人道,“越老弟反应神速,佩服佩服。”

那人也不倨傲,“我先试试这小子水平。”说着拍马迎上,跟张辽来往打了起来。

张辽使得那杆七尺二寸的钩镰枪异常刁钻,通常一枪刺出带着好几种变化,要么钩你兵器要么带你缰绳,防守之时还能趁机钩砍马腿,那个越老弟想凭一口大刀就想在马上占张辽便宜是绝对不可能的。就见打了没几合,那越老弟就手忙脚乱撑不住了。

成老大见了慌忙催马上来,“魏越兄弟莫怕!”

那个叫魏越的一看成老大上了,不由得嘘一口气,撤出张辽枪围,和成老大双双赶上。

吕布眉头有些紧凑,我过去问他,“咋了,很难打吗?”

“倒没有。只是……文远不太擅长对付这种双人两马的互补战术。”

再看张辽,果然如吕布所说,这钩镰枪打起来虽然精巧,一对一在马上罕逢敌手,可是一旦遇上这种互帮互救的长杆子打法儿就有些力不从心。之前在东石崖跟魏续宋宪打也是一样,险些没吃了大亏。

又打了几十回合,张辽已呈现败像,我想起魏续那把钩肠枪的狠毒,忙劝吕布,“凤仙儿你快去救救他吧!”

吕布微愕,“你刚刚叫我什么?”

“主簿大人!”

“不对,不是这个。”

“奉先!主簿大人奉先将军!你快去啊,晚了张辽就来不及了!”

“还不对,”吕布见我越急越是想笑,“文远再撑几十回合没问题的,我就想知道你刚才叫了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