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中平元年(十三)

吕布问老人家,“这山上拢共有多少人马,装备可算齐全?”

老汉想了想,“大几千人是有的,装备啥的,庄稼人不懂。”

张辽说,“就是刀枪弓盾这些!”

老汉连连摇头,说了句“很多,”接着又是摇头不止。

吕布又问,“现在困在山上的百姓有多少人,在做什么活计?”

“附近几个村子都有人在,怎么说也有几百。至于做啥,好像都是挖沟修墙的工事,我老了挑不动担子,他们也就不要我了。”

吕布和张辽对视一眼,我急着问,“他们这是在干嘛啊?”

张辽眉头紧蹙,“修军营堡垒呢,这不是普通的山贼。”

吕布哼道,“有一定规模。”

之前听人说这神池山少说有五千人马,这会儿老汉的话又印证了这个说法,怎么看也不止“一定规模”吧,果然张辽听后就咋呼,“这可是相当有规模啊!我占山时多说了也就百余人,尚能跟官府交手,这里五千兵马,恐怕并州屯兵都没这么多!”

“这倒是有的,”吕布笑他,“只不过丁老把招募的兵丁屯在了河内郡。”

“河内?那不是司隶的地方么,为啥我们并州的兵要放在人家地盘上啊?”

吕布笑了笑,没接话,反倒问老汉,“老人家,要是这山上的盗贼赶跑了,神池水给咱百姓了,是不是就能恢复生产、安心种地啦?”

“这倒不一定!”老汉苦着脸,不管跟他说什么都摇头,跟狗尾巴似的,“你是外来人不知道,这白波军已经四下里开疆扩土,不光培县县城,就连周边的鹰头山也被他们占了,到处都是他们的人,怎么可能赶得跑。”

老汉不再跟我们啰嗦,唉声叹气地下山去了。张辽问,“这伙子人手脚这么利索?居然连鹰头山也给他们抢了,看来里面有人很熟悉当地地形啊!”

吕布问,“鹰头山是什么地方?”

“鹰头山在培县和楼烦中间,是个地控八川的好地方,听闻祖上打仗这里是必争之地,只要拿下鹰头山,北可牵制雁门外胡人,南可入关直达晋阳。”

“地形如何?”

“自然是易守难攻。”

我听得出奇,便夸赞他,“文远你懂得好多啊!”

张辽不屑,“这有什么,我祖上可是马邑之战的发起人,后世为了躲避仇家才改姓张的。”

“那你原本姓啥?”

张辽一愣,“老子原来就姓张啊!我祖宗不姓这个,跟你说话真费劲!”

吕布道,“聂壹,西汉武帝时期的大豪绅,马邑之围的策划人,单骑进匈奴大营诈降,非常有谋略和胆色的英雄。”

张辽闻言大惊,“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吕布又不搭理他,岔开话题说起鹰头山之事。不过我猜吕布早就在东石崖收张辽之前就把他祖宗八辈摸清楚了,这人的心思太仔细了,跟他一丈多的高大威猛形象一点都不沾边。

左右说了半天,大家都认为直接硬闯几千人镇守的神池山无异于找死,不如先去鹰头山看看,要是能混入那边的部队,再进神池山就不难了。

我们便策马走回头路,张辽抱怨了一阵儿,大意是“那么啰嗦干什么直接冲进去不就完事儿了大不了一起死这儿重头再来嘛”之类的话。我就笑话他,“死都死了还怎么从头开始啊?”张辽就气得不理我。

按照张辽向导又向东走了快一天才倒鹰头山脚下,我们是又饿又累,张辽忍不住骂道,“他妈的这一天天东奔西顾的,累死算熊!”

吕布本来打算先和我们吃点东西再商议下一步怎么做,听张辽如此抱怨,便逗他说,“怎么,想把麻烦的事情弄简单一些吗?”

张辽瞪眼,“咋弄?”

吕布笑,“这个简单。咱们也不打探军情,也不察看地点,就这么拍马上去,一路杀到山顶,有不服的一律槊死,余下的押回神池山,接着便打,如何?”

张辽气笑了,“你疯了吧?”

吕布也笑,“还行。敢不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

“当真?”

张辽“嘿”一声,把领子扯开,“我张文远今天就跟你斗一斗,看谁才是这雁门郡鹰头山的虎豹豺狼!”

吕布喝一声彩,转身跟我说,“顺儿想不想也玩一把?”

我听得心惊肉跳,原是不敢的,但是见他俩豪情冲天,我就寻思管他呢,大不了一块儿死这儿拉倒。

“当然想!怎么玩?”

吕布说,“今天咱们三人正好对应沙场三军,我和文远为左右骑兵两翼,顺儿领步兵为中军大营。”

张辽吹胡子瞪眼,“凭啥他是中军?”

我问,“中军是啥意思?”

张辽白我,“最重要的。”

我心满意足的“噢”,又听吕布说,“我和文远轻兵突袭,沿路贼寇一概不留,顺儿压住阵脚缓缓推进,遇到没死透的贼人就补上一刀,确保咱们来回无阻。”

我问,“啥意思?”

吕布哈哈大笑,已然拍马出去,张辽怒骂不止,说吕布擅自抢先,跟着也急急催马走了,留我一个人在鹰头山下不知所措。

呆了半晌,我琢磨要不先上去看看吧,是死是活得在一块儿才算圆满。于是把马拴好,提着刀就进了山。这鹰头山和神池山截然不同,山上郁郁葱葱被大片林木覆盖,往上一眼看不到头,山路又是七曲八拐,徒步走来着实吃力。

就这么走了好大一会儿,沿途陆陆续续有军士打扮的人蜷曲在地上呻吟。我想起吕布的话,琢磨着该怎么补刀,又听他们叫唤的难受,这刀就迟迟不忍心砍下去。一连遇到几十个这样的伤员,终于碰到个伤势较轻的,自己倚着一块卧石在包扎伤口。

那人见了我,惊得汗毛都立起来了,“操你妈的怎么又来一个?!”

我问他,“那俩人呢?”

“鬼他妈的知道那俩人干什么去了!你们是干什么的,太平道的吗,为何不搭一语上来就杀?”

我心想这人居然把我们认成黄巾党的了,气不打一处来,“你爷爷是刺史部的,专门来剿灭你们的!”

那人一愣,“刺史部?晋阳还有这种高手?”说着拔出刀来,一手捂着伤口,一边还比划一下亮个架势,敢情是看我五短矮小,又没马匹又没盔甲,想趁势做了我。

自从跟白宾威那一战之后,我深刻地领会到有一身好武艺是多么重要,左右我也只会这一路刀法,演练起来也方便,于是这整日里但凡有点儿闲空儿就反复琢磨,今天对上阵仗也没先前那么怕了。

对方有伤,没法先手打我,只能等我上去再随机应变。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又有点担心,万一人家刀法比我高明好多怎么办,比如我这一刀还没劈下去,就被人横腰斩了,那不完蛋了。

我一边想一边向他走去,那人没见过我这样连个起手式都没有就跟街头流氓打架似的拎刀就来的,不免有些慌乱,开始往后挪步。走得近了约莫快到双方刀围了,我抬手一刀,他全神贯注早就留意到我的手势,不慌不忙举手招架,看我的眼神似乎还有些嘲弄,意思是“就这两下子啊?”

但他的眼神很快从我身上挪走,放到自己脖子左边的肩膀上。然后又摸了摸自己头顶,伸手一看都是血。

我这一刀劈歪了,削下去他半块脑袋,又劈进他的肩胛骨里,拔不出来了。那人挥刀就要砍我,吓得我放手跑到一边,刀也顾不得要了。

他又看看自己肩膀上的刀,看看我,再摸摸自己脑袋,莫名其妙地就躺下去了。

我小心翼翼地凑近看,这人还睁着眼呢。我心想老兄你也别纳闷,其实我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这一刀会这么快的。

接连往上又碰见几个能撑着打几下的,都被我一刀砍了。但是趴在地上起不来的,我是决计不会再伤害人家的。不知道咋说,就是觉得挺不道义。

这一路过来我接受了不少恐惧或者艳羡的眼光,让我飘飘然不已,好像天神下凡似的。得意了没一会儿,我又想到他们这哪里是怕我啊,明明是吕布张辽这两条疯狗一枪一个给捅完了,我在这儿捡漏呢,哪里还有脸得意来?

到了山顶大寨,还没进寨门就听张辽不住地大呼小喝,见我来了,张辽还是余兴不减,一口一个“痛快,”好像除了这个再说不出别的词了。

——寨里平地上跪着约莫三四百人,武器都扔在角落里堆成个小山,几个机灵点儿的围着吕布说这说那,估计在汇报山里的军情物资,吕布见我来了冲我点了点头,继续听那几个人说叨。大寨营帐中坐着一个十分威武的大汉,歪着脑袋,胸口插着一杆枣木枪,看起来死了有一会儿了。

我看张辽的钩镰枪还提在他手里,这才想起来吕布刚刚上山时手里并无任何兵器,这枣木枪估计就是他半道抄来的,就这大汉的死相来看,估计是吕布进了寨门就甩手把枪扔出去,这人还没弄清楚寨外为何吵吵就被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