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以为我不屑,就看不到你站在最高的山冈;我冷漠,你就会忘了我当年青涩迷惘的模样;我不让,你就不会抢我的高光。然而一扭头,山雨已来,哪有什么涓流,只剩滔滔大江;哪有顾左右而言他,只有凶猛的子弹遍布血红的战场。满心地想啊,只要你不倒下,这山脊你就是梁,这荒野就是故乡。

启程,多少次这样的启程。三岔口处,徐开路背着皱巴巴的背包站在中间,一辆辆车都汇入他旁边的那条道路,许久没有一辆拐进他面前的这条道路,好不容易有一辆驶来也无视他的招手,他用力露出讨好的表情,却一次次浪费了表情。

没有出租车、网约车会去昆仑哨,回来空车不说,关键这么特殊的环境一个人开车事故率太高。中队接送他通勤的车辆也进入战备状态,无法动用,他只能自己想办法到达昆仑哨。但眼看天亮了,也没人在意他,他似乎和路边的碎石瓦砾没有区别,有好心的司机放慢速度看一眼他,随即就开走。徐开路知道原因,常年执勤训练,他的样子看上去并不友好,还很有杀伤力,和普通群众相去甚远。一〇九公路全程荒无人烟,司机必须谨慎,要是拉上一个别有用心的人,可要倒霉了,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有时候好心要人命。就算他是好人,高原行车不光是路途危险,高原病导致的暴毙也时有发生,没人承担得起这个责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徐开路冻得手脚将要失去知觉,他要等不及了,人在将要绝望的时候,脑子转得特别快,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卸下背包,掏出迷彩服穿在身上。他认为穿上军装等于亮出了名片,他是军人,他不会图谋不轨,他身体抗造,他不会给人添麻烦。收拾一番,徐开路信心满满,以为越来越受尊崇的军人,一定会有人给他这个面子,但出乎意料,还是没车停下。

徐开路刚开始摸不着头脑,有一位司机丢下一句话,他才领会内涵,司机问:“是真的吗?现在好多人都穿这个,这年头靠这身行头吃饭的可大有人在。”

徐开路看看迷彩服,除了一副鲜红的肩章比较显眼,确实没有可圈可点的地方,而且那副肩章对于很多不了解的人来说也可以忽略不计。

如何证明自己是军人,证明自己是自己,听起来无厘头,但这样滑稽可笑的事比比皆是,大多数时候又不得不去做,此时徐开路想,只要能准时到达,让我唱歌、跳舞、裸奔都行。

唱歌,徐开路脑子里突然强调了这个词,他想,就唱歌吧,唱军人唱的歌,唱军人每天都唱的歌。当年远征军要从腾冲渡河回国,也是唱着军歌被父老乡亲认出来,才允许他们上船的。想到此,徐开路扯开嗓子唱上了,不管有车没车,他都唱,以保证气息旋律的连贯自然。

战士责任重/呀嘿/军事要过硬/呼嘿/爱军习武创一流啊/建功立业在军营/嘿嘿……钢要炼/铁要打/宝剑要磨枪要擦/战士最爱演兵场/汗水浇开英雄花……我是一个兵/爱国爱人民/革命战争考验了我/立场更坚定/嘿嘿/枪杆握得紧/眼睛看得清/谁敢发动战争/坚决打他不留情……

徐开路想象着自己站在昆仑山巅,面向茫茫旷野,和千军万马一起唱,他还打起了拍子,他感觉面前的戈壁是观众,站立的角落是舞台,他越唱越起劲,越唱越温暖,脑门上甚至渗出了汗珠。他这么卖力地唱,还是没车停下来,大概是有的车发动机太响司机根本听不见,听见的司机也会认为这人脑子有问题,这一股子傻劲,让他上车的话估计能把驾驶室拆了。徐开路唱得口干舌燥,氧气耗尽,实在快吼不出来的时候,一辆轻卡姗姗来迟,司机摇下车窗示意他上车。一直盼望着的事,总实现不了,突然成真的时候却不敢马上接受,徐开路张大的嘴卡在半空。

司机姓柳,年纪五十岁上下,柳大哥喊:“快上来,走不走?”

于是徐开路迅速上车,轻卡加速飞奔,看得出来柳大哥也很紧张。

徐开路用十几个“谢谢”表达感激之情,柳大哥说:“你歇着吧,能再为兵服务一回也是我的荣幸,我感觉又年轻了二三十岁。”

徐开路问:“他们都不停,你为什么敢停?不怕我添麻烦?”

柳大哥说:“歹人会在这里等车吗?歹人的特点是不劳而获、追求享受,怎么会在这里挨饿受冻?看你刚才脚底下那片土,都踩光滑了,肯定待的时间不短了,他们下不了这个功夫。更主要的是,我也当过兵,高原汽车兵,当年跑的就是这条路线,退伍了没什么别的技能,只会开车,干脆留在格尔木继续跑运输,跑了几十年了,连这点儿洞察力都没有的话,白当汽车兵了。你哪儿哪儿都像兵,不用分析。”

徐开路感动之余感觉自己有些用力过猛,说:“早知道有您,歌都不用唱。”

柳大哥说:“唱,干吗不唱,你唱的我都会,咱们一起唱,唱着唱着就到了,唱歌有这个功效。”

于是,徐开路起了头,一老一少唱着歌接近目的地,外面冰冷刺骨,车内热流涌动。

三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兵舍小楼若隐若现,到了要下车的时候徐开路问:“你也不问我急着去干吗?”

柳大哥说:“这是常识,该说的你会说,不该说的问也不会说,我不知道你着什么急,我知道你是个兵,干着兵该干的事就行了。保重,老兵。”

徐开路翻遍所有的口袋,准备拿钱给柳大哥,柳大哥说:“好好去执行任务,保障好这条路平安无事,比给我多少钱都实在,快走吧。”

车开走了,徐开路才想起他们甚至都没有互留联系方式,但还敬着礼的徐开路注意到车后反光条中央贴着鲜艳的国旗,国旗边上还有一行字:赤子之心,行走昆仑。

感动之余,徐开路看了看表,距离十点只剩一刻钟,他跑过搓板路从小楼梯拾级而上。山巅,好像所有人都在等着他。中队长面色凝重地告诉他,侦察情报部门已查明北岩市刚发生的暴恐袭击和隐匿在中里边境的吉赛组织有关。吉赛组织是国际上臭名昭著的暴力犯罪团伙,总部设在里派国,没有固定的指挥大本营,经常受雇于更大的幕后组织从事暴力袭击,阻碍他国正常秩序。在各敏感时期,比如,大选、换届、国际型会议、经济论坛、大企业上市之际制造事端,实施干扰。此次北岩市的暴力袭击针对的是北岩市明年要举办的AEWE亚洲论坛,该论坛如若成功举办将形成亚太同盟,对于个别不守公约、造成市场混乱的国家来说,亚太同盟的成立将是他们的噩梦,将触犯他们最根本的利益,对他们的经济造成史无前例的重创,所以这场袭击已被定性了。论坛举办之前,他们仍会蠢蠢欲动,对北岩市形成威胁,在论坛举办期间,北岩市的防暴恐任务一刻也不得松懈。

徐开路说:“距离AEWE论坛启动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

中队长说:“暴徒也懂未雨绸缪,敌我较量,谁准备不充分谁倒霉。”

徐开路说:“我们距离中里边境有五百多千米,距离北岩市也有七八百千米。”

中队长说:“但这里是暴徒通往北岩市的唯三道路,四川省界、重庆市界也面临着一样严峻的形势。现在我们不是广撒网,而是更有针对性,同时也意味着这天大的责任我们要承担三分之一。中队一百多号兵力全部出动,分成五个大组,安插在周边五个制高点,论坛开始之前我们都将死死守在这里,野狗想从此处过都要检查一下有没有绑炸弹。”徐开路顺着中队长手指的方向挨个看过去,果然看到每个制高点都搭起了班用帐篷,帐篷外围修筑了防御工事,那里还有人频繁进进出出,仍在进行着战斗前的布防。

徐开路对事态了然于胸了,以前也有类似的设卡任务,但像这次一样跨度这么长、规格这么高、危险系数这么大的任务他还是第一次遇见。他不需要再问什么,也忘记了早上所有的不痛快,心无旁骛地受领了第三组长的头衔,转身投入工作。他知道这将是一次旷日持久的战斗,他十三年的光辉,在这场任务中要么陨落,要么升华。

徐开路走进兵舍,刘轩坤下意识地冲出来迎接他,又觉得突然的殷勤与他之前的做派不相匹配,又想靠近徐开路又想要面子,便导致他动作很不协调,半途停了下来,反倒是徐开路大大方方地和他打招呼。

徐开路说:“我刚下山就碰到这么大的事,哨所大大小小的事一肩挑,辛苦了。”

刘轩坤说:“应该的,你回来就好了。”

徐开路转而向大家布置任务:“我们被分到第三组,驻守隧道口,最正面的迎击战位,其他四个组是观察敌情、远距离攻击和驰援,我们是第一道防线,一定不能掉以轻心,大家准备好了吗?”

所有人答“准备好了”,谁也没有留意刘轩坤的表情,他刚想和徐开路缓和的心态在徐开路下命令的时候马上晴转阴了。

刘轩坤醉翁之意不在酒地问徐开路:“这是中队长刚刚明确的?”

徐开路没有多想:“中队长刚刚通知我,我被任命为三组长,你是副组长,让我们务必搞好协同配合,这一百多人有一半是新兵,还没到这里上过勤,这里我们最熟悉,我们是设卡主力……”

刘轩坤还没等徐开路说完脸就黑下来,用力推门出去了,门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张琛说:“这人又抽什么疯儿?刚才还低眉顺眼的,撑不过三秒。”

徐开路往外张望,刘轩坤直奔中队长的帐篷而去,徐开路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跟了过去。

中队长正在画地形图,刘轩坤喊了声“报告”也没等中队长批准就进来了,劈头盖脸地问:“我是排长,他经验再丰富也是班长,我不是组长也就罢了,却还在他手底下任职,这安排我觉得不讲政治。”

中队长唰地抬起头盯着刘轩坤说:“讲政治?你们这些刚毕业的毛头小子总爱跟我上纲上线,你知道什么是政治?把讲政治挂在嘴边上的人往往最故弄玄虚,什么是政治?干才是政治!”

刘轩坤说:“队长,这话你要负责任的。”

中队长的倔驴脾气也被触发了:“跟我叫板要有资本,你一进来我就知道你怎么想的,不服气呗,要掌控局面。你刚回来的时候我怎么和你说的,年轻要多学习,徐开路有丰富的带兵经验,他负责具体指挥,你负责行政指导,等时机成熟了你是要往上走的,怎么能拘泥于一时的孰高孰低,这时候别把位置看得太重,这是一线作战,能打仗才是硬道理,和谁会钩心斗角、谁会争名夺利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我也不是土老帽,我讲道理,你说你会什么?是有满脑子的想法,但哪一件落到实处了,就算落到实处,还不是有徐开路这个老黄牛替你顶着,他若不在,你敢拍胸脯和大家做什么像样的担保?”

刘轩坤被怼得脸红脖子粗,僵在原地哑口无言,幸好手可以贴在裤缝上,算作标准的军姿,不然真不知道该搁哪儿。

刘轩坤掀开棉门帘从帐篷里出来,徐开路正好走到门口和他撞了个满怀,徐开路问他怎么了,他硬着脖颈没回答。

中队长听到了徐开路的声音,招呼他进去,刘轩坤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进门的徐开路,心里一百个不痛快,脑子嗡嗡的,他认为这时候徐开路进去,肯定没好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对上,准没好儿。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徐开路有了所谓的敌意,刘轩坤也想不明白,但他知道在等级森严的部队,他做得一点儿没错。可是他在坚持原则的时候,也消费着那些不可言传的情感,他以为徐开路也像他一样在乎权力的快感,其实徐开路连离开都不怕,还怕什么呢?徐开路想过这个问题,也许是怕不能再见证昆仑哨的美好,不能共度高原兵的艰险,或者尽管这里并不适宜生存,但这也曾是自己的温柔乡。

徐开路见到中队长,没等中队长开口,主动发言,因为他从刘轩坤的反应中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他竟然请求辞去这个刚刚上任还没捂热乎的组长,甘愿当刘轩坤的副手。

这让中队长诧异,而后愤怒,中队长说:“还真是高风亮节啊,你这是要上演以德报怨的典故吗?想让我表扬你?糊涂!现在不是请客吃饭,让来让去的!千钧一发、人命关天,我管你们这家长里短?有心理问题去找指导员,不要来烦我,我眼里只有任务。”

徐开路说:“我没使什么苦肉计,也不会使,我打心眼里认可他,他可以胜任这样的工作,每名军人都要经历一场急难险重任务的洗礼,他只是领悟得早,他没有什么错。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是他的幸运,他可以尽快成长,将来能比我发挥更大的作用。”

中队长说:“这是支部研究确定的,让我朝令夕改,有没有替我想过?”

徐开路说:“您说的,您眼里只有任务,团结有利于任务。他是我带的兵,我太知道他想要什么,他怕失去什么,我们之间又能创造什么。”

中队长无从反驳,因为这是徐开路的理论,也是他天天挂在嘴边上的理论。

中队长说:“我相信你,但我还拿不准他,我也要维护支部的权威,给他施加点儿压力,别让他觉得什么事都理所应当。我给他半个月的时间,如果半个月他这个组长当得像模像样我就不说什么了,如果他是眼高手低的家伙,让他离开昆仑哨,离开中队。我喜欢爱争的人,但这个‘争’是‘争取’的‘争’,不是‘争风吃醋’的‘争’,队伍里有这样的人,我用皮带把他抽走。你回去原话告知,出去!”

于是,徐开路美滋滋地回去了,他知道这事成了,他和刘轩坤之间的事情了结了,刘轩坤再也不用为这些事耗费心思了,可以全身心地投入任务。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刘轩坤,他把中队长的原话告诉刘轩坤后,刘轩坤非但没高兴,还指责道:“你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中队长这是给我施加压力吗?这是逐客令,你们整人的方式可太高级了,这任务史无前例,我又是新手,怎么可能保证万无一失,但凡有一点瑕疵,我将无我,徐班长,还真小瞧您了,这招断子绝孙啊。”

这话说得才是断子绝孙,徐开路百口莫辩,心如刀绞,但他又能辩解什么呢?肺都气炸了仍忍住不发作,还撂下话说:“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任何瑕疵,有也是我造成的,和你无关。”

刘轩坤这些年始终在思变,思变得人连自己都不轻易信任,怎么会信任别人,能让他满意的人很难出现。但这时候徐开路的承诺他觉得无懈可击,有那么一瞬他意识到对徐开路有些残忍,但他深谙的道理是,做事就要高调,这是他高调的方式,他不认为亏欠谁,在工作面前太谦虚,反而显懦弱。他可以强硬、可以当那只出头鸟,但就是不能懦弱。他是从一个军事孬兵开始的,现在他要彻底扭转这个局面,哪怕面对当年的启蒙班长,也要毫无保留,他认为这是他从讲究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军校中学到的“为官”之道。

两人的又一次“和解”宣告失败,但徐开路并不怪刘轩坤,他认为这正是一个新老更替的好时机,刘轩坤会让他得到“解脱”,这加剧了他完成这次任务早点儿换个舒服点儿的单位或者退役的想法。

布防工作皆已就绪,这里仰仗天堑,易守难攻,吉赛组织想要从此处前往北岩,必须要过这一关。他们会选择这里还是兜圈子走南部线路谁也说不准,但多年来吉赛组织能形成规模,逃避打击,横行不倒,还有壮大的趋势,自有独到之处。他们好像很懂中方战术思维,认为好走的路更会大兵压境,难过的坎说不定柳暗花明。在昆仑山布防刚刚第七天时,吉赛组织果然就有所动作了,只不过他们这次似乎是要演“文戏”,从队伍中挑选了八个经过训练的中国边民,乔装打扮一番,试图接近昆仑卡点摸清工作流程和人员部署情况。

吉赛组织的阴谋早在卡点指挥所的预料之内,指挥所通过远程设备早已侦察到十千米以外的这八个人。他们的照片自动传进人员信息库,经快速筛选比对,结果在一分钟之内出现在屏幕上,八人中四人有前科。指挥员立即警觉,但思忖再三,竟对驻守在前沿关口的刘轩坤小组下令,如果他们没有携带违禁品,可放行,同时给总队指挥中心发通知,监控他们的一举一动。

刘轩坤问:“为什么,这都是安全隐患。”

徐开路说:“这是凉菜,一般凉菜上完,店家才会上硬菜。”

刘轩坤说:“凉菜也得吃。”

徐开路说:“先吃后吃的问题,已经摆在这张圆桌上,不会再端走。我们可以吃,别人也可以吃,放心吧,光盘行动贯彻到底,吃不了还可以打包。”

刘轩坤下意识地想为徐开路竖大拇指,想了想还是收住了。

黄昏,八人乘坐的两辆皮卡车向卡点徐徐驶来。

这几人演技不错,穿着脏兮兮的老式军大衣,戴着油光发亮的手套和帽子,抽着劣质的卷烟,还都戴着土里土气的大号墨镜。领头的摘下墨镜,露出耳边到眼角一截显然与其他部位颜色不一致的皮肤,一看便知经常戴眼镜,眼镜架遮挡了紫外线,保护了这一截“娇嫩”的白皮肤没有被晒黑,可见他这个眼镜虽破,却是他们的亲密伙伴,不是临时刻意为之。他的习惯动作是常捋盖住耳朵的头发,那头发好像一年也不洗一次,油腻僵硬,他一笑露出一口黄板牙,和屠宰户、皮毛贩子的形象极其吻合。

刘松和王玉周检查车辆,后斗上果然满载羊皮和羊骨,徐开路持枪警戒,张琛用探测仪查找违禁物品,黄板牙十分顺从地接受检查,摘下墨镜高高举过头顶,等待张琛的探测仪扫遍全身,挨个细测一遍后,张琛除发现一把羊刀外,别无所获,宰羊的人带刀完全解释得通。刘轩坤查验证件,证件也毫无破绽,这时候大家都以为指挥所多虑了,人家是正经买卖人。

刘轩坤把他们“请”上车,正准备放行,这时徐开路发现一个细节,黄板牙捋头发时,露出了无线耳塞,他戴上墨镜,还按了一下镜框,镜框处游走过一圈蓝光,随即消失,紧接着黄板牙把头伸出窗外,上下左右摇晃着脑袋,好像要和每一个卡点人员打招呼。

徐开路大喝一声:“停下!”

刚刚启动的皮卡车屁股抖动两下,吱吱嘎嘎地停下了。

黄板牙惊慌地问:“还有什么吩咐?”

刘轩坤率先拽住徐开路,徐开路说:“眼镜有问题,应该是摄像头之类的间谍设备。”

刘轩坤说:“别忘了指挥所的命令。”

徐开路说:“现在指挥所也没掌握情况,他们故意露出破绽让我们发现,我们却发现不了,这合理吗?”

刘轩坤说:“你想怎么样?”

徐开路说:“缴了他的设备,扣留一段时间再放行。”

刘轩坤说:“这是给卡点添麻烦,这是无用功,你这样做对取得他们背后组织的信任又有什么用?”

徐开路说:“那样他们会继续试探我们的底线,还从我们这儿经过。什么最可怕?让对手知道我们已经起疑但不行动,那才可怕,那很明显是挖了一个更大的坑。我们按套路走,等于亮出了底牌,他们才不会起疑。说白了这群人就是吉赛组织故意拿来送命的,这些人并不知道。”

刘轩坤说:“我还是头一次见有人主动把坏事往自己身上揽,这样对我们卡点不公平。”

徐开路说:“对其他卡点公平吗?我们这里最适合瓮中捉鳖,其他卡点都有客观困难。”

刘轩坤说:“顾好眼前行不行,别悲天悯人了,我快被你道德绑架了。”

两人正争辩,指挥所派了增援,一个个气势汹汹地站在敞篷车顶部,瞄准了黄板牙等人。黄板牙本想按照耳塞里的指令稍微袭扰一下,戴着监控设备被查到也不至于马上毙命,现在发现这局面像是要被打成马蜂窝了,顿时慌神,命令司机加油门逃跑。这时耳塞里又传来指令,让他不要跑,现在才是看清他们的装备和反应能力的时候,但黄板牙管不了那么多,保命要紧,皮卡车尾喷出一阵黑烟,轮胎摩擦着地面,散发出浓烈的焦煳味,汽车急速冲出去,发出刺耳的声音。路两旁的阻车钉“哗啦”一声弹射出来三条,阻车钉表面是密集的三角形倒刺,闪着寒光,铺满了道路,轮胎压上去瞬间崩裂,第二道拦截式阻车器从地面穿出,一面厚达半米的钢板墙直挺挺地挡在前面,装甲车也要掂量掂量能不能冲过去,两辆皮卡接连撞瘪在墙式阻车器前,冒了烟。

事情没调查清楚之前,谁都没有权力定夺别人的生死,且他们是线索,徐开路和刘轩坤冲在最前面实施救援,两人奋力拉开车门拖出司机,继续拉黄板牙时,徐开路注意到他的墨镜蓝光重新闪现,这次的频率极快,徐开路心里“咯噔”一下,没来得及喊,扑向刘轩坤,拽住他的胳膊,滚进了路边的小沟,只听连续的爆炸声震疼耳膜,现场火光冲天。

墨镜先后在八人的脸上爆炸了,一股血腥味直往鼻子里钻,刘轩坤吓傻了,张琛呆若木鸡,良久他反应过来,当时根本没想到用探测仪扫一扫他们举过头顶的墨镜,而这机关偏偏设置在墨镜里。墨镜虽然看起来比普通镜要大一些,但也只是一圈窄窄的框,何以有这样令人面目全非的能力,刘轩坤意识到他们要面对的敌人不是散兵游勇,而是具备先进作战能力的团伙,己方要瞒天过海,对方肯定了如指掌,所以徐开路的策略有必要。

刘轩坤还趴在沟里,轻轻动了动,徐开路无力地从他的背上掉下来,满脸是土,他摇晃着徐开路,快要哭出声了。

全场万籁俱寂,他们看到徐开路的防弹背心被利石割破,露出的半边脸上有斑斑血迹,面色苍白,从来都是紧握着枪的手也垂了下来,枪背带也断裂了,甩在身体一侧。有卫勤队员从远处抬着担架跑过来,担架上的白布晃得刘轩坤眼睛生疼,他眼泪夺眶而出。

没等卫勤人员触及徐开路,徐开路眼睛露出一条缝,看见狼狈的刘轩坤,从嘴里吐出一口白烟,咳嗽一通后说:“值当,没白疼你。”

车烧成了一堆铁架,烟雾还没散去,所有人围了上来,刘轩坤单腿跪在徐开路身边,心里百味杂陈,说不出话来。他想,为什么一次次被徐开路帮援,战斗才刚开始就已活在他的胸膛之下,未来之路将会更艰险残酷,何时可以不必接受他的庇荫,或者可以独自化险为夷,寻找到自己的领地?此刻他懂得,他那些自作聪明的鸡毛蒜皮的“算计”,生死关头,在徐开路眼里渣也不是,他的本能便让他光彩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