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幕后主使
陈蕾站在早已搬空的藏宝洞内,巨大的空间,仿佛将洞内的每一个人都吸进未知的世界。这让陈蕾感觉到一种令人恐惧的力量,从脚底逐渐侵入身体,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冷,仿佛世界永远处于冬天的严寒中,再也看不到春天的到来。
周华还在大骂手下,催促他们四处搜寻。赵劲夫在洞内沿着坑道行走,不时为发现的太平天国遗迹而兴奋地大声呼叫。陈蕾看着眼前的欧静儿,娇小俏皮,双眼清澈如水,却有着让人猜不透的神情,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欧静儿道:“姐姐,你不要这么看着我,好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似的。你的眼神,真的吓到我了。”
欧静儿的声音带着些颤抖,陈蕾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道:“我是被你吓到了,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赶紧说出来。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你父亲想一想。你周叔叔说得没错,南京饭局之外,还有人设了一个更大的局。你知道什么情况会让一个人愤怒吗?身在局中而不自知,被当作木偶一样戏耍。”
欧静儿还在犹豫,见周华在各个小洞穴的入口,不住责骂那三十多名手下,动作慢些的,他直接抬脚踹去,催促他们进入洞内探查,一时并没有注意这边的情形,才转过身来,悄声道:“姐姐,不是我不说……”
陈蕾道:“如果你现在不讲,以后会给你们欧家惹来更大的麻烦。”
欧静儿双唇微抖,道:“我这么做,本来是为了让父亲减少麻烦,可没想到藏宝洞里一无所有。昨天晚上我一直在问姐姐清古斋的一些事,真的只是好奇。因为正是那个人,给出了解决问题的方法,让我去北京请清古斋的人。”
陈蕾道:“那个人是谁?”
欧静儿道:“我调换了大先生的残页后,就接到一个电话,那人自称王未。他当时告诉我,凭残页里记载的内容并不能找到圣库宝藏,并且告诉我一个理由:藏宝洞里的金银,早已被搬空。我说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你直接告诉我,藏宝洞在什么地方。”
陈蕾道:“王未并没有说出来,他不知道藏宝洞在何处。所以,你没有听他的建议。”
欧静儿道:“是啊,问题就在这里。姐姐,若是你处于那样的位置,一个小姑娘,代父来到南京,参与一场足以要人命的饭局,因为利益形成的联盟,也会因为利益崩溃,你会怎么办?我不敢相信任何人,表面上看热热闹闹,人人看到你都是笑脸,可谁知道哪一张笑脸下,就暗藏着杀人的刀?王未告诉了我一个这么重要的信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不仅是大先生,所有参加饭局的人,为了一个早已不存在的圣库宝藏而搏杀,那可真是会让人发疯的。”
陈蕾叹息一声,同情地看着欧静儿,道:“但当时的情况,你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欧静儿点点头,满脸凄楚,道:“王未虽然没有指出藏宝地在哪里,但他肯定也不是大先生的人。并且,他说出了清古斋的事。他告诉我,清古斋来的人,将会是我的朋友,可以帮忙找到圣库宝藏,他唯一的条件,是要我无论采取何种手段,都要保障来人的安全。”
陈蕾在脑海里搜索王未的名字,想起曾听父亲说过江南王家,但没有见过面,不由问道:“这人多大年纪?哪里口音?”
欧静儿想了想,道:“听声音,是从南边来的,年纪应该有五十岁左右。现在藏宝洞里什么也没有,这让我只能相信王未说的话是真的。”
陈蕾道:“这件事周华既然不知道,你先不要说。”
欧静儿不由点头,眼珠一转,又道:“姐姐,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话有破绽的?能不能提醒我,也让我长长见识?”
陈蕾不由笑道:“让你长长见识,以后让别人都看不出来,对不对?”
欧静儿道:“当姐姐的,也要有个疼妹妹的样子啊。”
陈蕾无奈地笑笑,向欧静儿摆摆手,示意她近前来,在她左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欧静儿脸一红,道:“还是姐姐呢?这么没羞,给当妹妹的说这样的话。”
正说着,赵劲夫手里拿着几张碎纸、两块巴掌大小的木牌走了过来,对两人道:“有什么话是不能讲给我们听的?陈蕾,你做了什么,欧小姐的脸红得像刚染出来的布一样。”
陈蕾笑道:“我刚为静儿介绍了一个男朋友,不信,你问她。”
欧静儿道:“赵老师,昨天晚上和姐姐聊崇祯宝藏的事,听姐姐讲赵老师的英武风采,您说我关心一下清古斋来的客人,满足一个十九岁小姑娘的好奇心,有问题吗?”
赵劲夫一怔,有些摸不着头脑,刚才忙着去洞内看是否遗留了些有价值的文物,不知道陈蕾与欧静儿说了些什么,这会儿听她向陈蕾打听自己的事情,更不便插言,只得道:“热情招待客人当然没问题。等你到了北京,让陈姐姐带着你去台基厂吃李家的烤鸭。”
欧静儿还没有答言,只听得洞内传来大叫,却见周华兴奋地招手,示意三人过去。原来周华的手下在一个分支小洞里,找到了三个金元宝。
周华大声道:“这说明什么?这里果然是圣库宝藏的藏宝之地,都下去,都下去,快点儿给我找。”
周华催促着手下,再次进入各分支小洞,搜寻许久,却再也没有发现新的宝贝,只得承认,这三个金元宝是有人进入藏宝洞,将其搬空时不小心遗留的。
欧静儿道:“周叔叔也不用着急,找到了遗留物,就说明圣库宝藏确有其事,如今再找其他线索就是了。”
周华仍不甘心,再派人仔细搜寻,正安排事宜,只听外面一阵哄闹,守在洞外的两名手下被人用单管猎枪顶着后脑、举着双手走进洞里,一个声音道:“周老板,这里的宝贝你肯定是找不到了。想要找圣库宝藏,大先生让我给几位带句话,想要找宝,大先生有请。”
周华正要发作,一片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从洞外涌进来五十多人,人人手持枪棒器械,围住了自己一干人等。
欧静儿见情势不好,两边你争我吵,眼看就要动手,急忙喊道:“大先生让你们来,是叫你们和周先生火并的吗?”
为首之人挥手制止了己方行动,道:“欧小姐客气,我们只是请人,不是来伤人的。再说了,大先生请客,还没听说有请不到的。”
周华盘算形势,眼见对手人数超过己方一倍有余,自己被围在洞中,还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硬拼起来胜算不大,只得吩咐手下停手,去分乘四辆面包车,大先生的手下留下十五人在藏宝洞内翻翻捡捡,其余人上车,三辆车紧逼周华手下一辆车,驶向大先生的会所。
三十分钟后,车辆驶入会所。大先生早早等候在房间,见到周华等一行人,却抢先一步,说声“受惊了”,只将手伸向赵劲夫与陈蕾。周华伸出手来,尴尬地发现大先生握住赵劲夫的手上摇下晃,不由变了脸色。
欧静儿笑道:“大先生,您可真是有了新人忘旧人啊!这才几天工夫,我和周叔叔就不再是府上的座上宾了?”
大先生引赵劲夫、陈蕾入座,把自己肥胖的身体塞进红楠木太师椅中,这才轻哼一声,道:“是不是座上宾,要看你们做了什么事。欧小姐,我虽然未见过欧先生,但也久闻大名,你自己说,你来到南京,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
欧静儿还没说话,大先生已手指周华,道:“还有你,周华,你的良心喂狗了?你的生意,我从来不插手,我的生意,倒有三分之一和你合作。钱赚得多,人也傲气了。钱壮胆,如今你的脑子糊涂了,忘记你的钱是怎么来的了,是吧?你现在和欧家人一起来偷我的东西,你说说,你们还算不算我的座上宾?我没有一枪打爆你们两个人的头,已经算是给你们天大的面子了。”
大先生冷若冰霜,周华见事不妙,情知已露底,只得道:“大先生言重了,静儿若在大先生的会所里出了事,虽然欧先生在日本,但他心疼女儿,疼姑娘,找大先生要人……”
周华话犹未了,大先生已将手重重拍在桌子上,大声喝道:“你还有脸拉欧先生替你挡驾?我倒是劝你看清楚了,欧静儿偷我的东西,还有她父亲兜底,最多不过是小孩子家好奇,骂几句,送几件东西赔礼道歉,日本的文物市场庞大,每年的拍卖会上来自中国的好东西不少,欧家还能和我谈谈条件,我还能借此机会和欧家合作。你呢?你有什么?”
欧静儿忙道:“大先生,您这一下把理由全说了,我倒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我要说我是因为年纪小、好奇,条件摆在那里,爸爸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我现在就告诉大先生,来之前爸爸就和我说过,饭局事毕,要请大先生去东京详谈合作事宜。对了,爸爸还说,如果大先生感兴趣,代他提一句话,合作公司股份,大先生占六成,他四成。另外,周叔叔和爸爸也是朋友,我来南京也住在他家。我做这事确实和周叔叔无关,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大先生,您要是怪罪,就骂我一个人吧。”
大先生道:“我六你四,换你一只手,这笔买卖不错,欧小姐你说,是不是便宜了些?”
欧静儿笑道:“大先生想要我的手,随便拿去。我做错了事,也没必要让爸爸担责。只是到了那会儿,大先生去日本,我可是没机会给您端茶倒水了。周叔叔可是知道,我的茶道那是一绝。”
大先生哈哈大笑,道:“好,那就留着你的一只手,等着喝你的茶。”
见大先生不再似方才生气的模样,欧静儿情知不会再有危险,方道:“大先生,周叔叔……”
听到欧静儿提周华,大先生道:“周华,你请来的人,也算得上有本事,竟然凭着几张残页,找到了圣库宝藏的藏宝洞。”
周华道:“我请的人再聪明,恐怕也是无用。大先生,你早就知道藏宝洞里没宝了吧?你请我们来参加饭局,却拿出假残页,传出去恐怕叫人笑掉大牙。”
大先生哼了一声,道:“我什么时候讲过,残页的内容是李秀成的供词?”
见周华闷声不语,大先生接着道:“欧静儿提出要看我的残页,我当时只知道她手中肯定有残页。明人不做暗事,我发出饭局邀请,讲得非常清楚,各位赴宴,共同挖掘圣库宝藏,我拿出残页,参与饭局的人也要投桃报李,所以我当时并没有怀疑。但当她拿出来时,我就明白了,你们拿的残页和我想要的残页完全是两回事。”
欧静儿笑道:“大先生,那就是您的不对了。您既然看出残页有问题,为什么当时不说出来呢?是要看着我耍小聪明,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大先生也笑了,道:“欧小姐,你既然这么聪明,为什么就没有想到,我当时若揭穿了你,那其他的残页怎么会出现?我知道你手里没有真残页,说出来对我没好处。当时我还想放你一马,毕竟有你老子的面子。但你第二次又假意来,我就知道,你想偷我那张残页。你在周华家,那你的主意,周华必定知道。”他说着看向周华。
见周华在一旁失落又恍然,额冒虚汗,大先生接着道:“这就证明了一件事,欧家和周华是没有我想要的残页的。那其他残页在谁手里?要么是孙老三,要么是薛亮,还有一个刘亦然。”
陈蕾忙问道:“如果是这样,刘亦然并非杀死孙老三的凶手,想必大先生也是清楚的了?”
大先生看着陈蕾道:“你就这么着急替刘亦然洗清嫌疑?”
陈蕾道:“大先生很清楚,我们来南京,为的就是找到杀人凶手,刘亦然是无辜的。只是你没想到我们能找到李秀成的藏宝洞。”
大先生拍手笑道:“不愧是清古斋的人,李秀成供词的残页我曾经研究了许久,也重金聘请一些专家破解,一直没有找到解开秘密的钥匙。后来在香港,偶然买到CC系的机密档案报告残页,上面的内容让我意识到,藏宝洞的金银很可能早已被转移走了。我真是没想到,你们能够破解其中的秘密,找到藏宝洞。这也让我确认了一件事,就是我手中的那份机密档案报告残页,准确性极高。”
说到这里,大先生耐人寻味地看向赵劲夫,又盯着陈蕾,良久不语。
大先生此刻想要什么不言自明,陈蕾心中盘算一番,道:“大先生,现在我们也来了,你手中的残页就请拿出来吧。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找到圣库宝藏之前刘亦然不能死。找到宝藏后,刘亦然一根汗毛不能少,要和我们一起平平安安回北京。”
大先生笑道:“只有这一个条件?好,我答应你。”
说着,他起身转到内屋,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墨色漆盒。他将漆盒放在桌上打开,小心翼翼从中取出四页纸来,摆放在桌上。只见每一页的上半部分字迹清晰,下半部分约40%为油污损害,已经看不清楚了。
大先生手指残页对赵劲夫、陈蕾道:“两位,请吧。耳闻不如目睹,你们既然能找到崇祯宝藏,圣库宝藏就在眼前,要向两位请教了。”
赵劲夫仔细看去,机密档案残页上部,盖有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南阳区印章,页首写着,“秀成供词劝曾文正公反”。
欧静儿不由问道:“咦,秀成,应该是忠王李秀成了。为什么劝曾国藩反?还有,这不是圣库宝藏的机密档案报告吗?为什么不记宝藏,而写曾国藩?”
赵劲夫笑道:“这份机密档案上面有CC系的印章,说明当时中统的人对圣库宝藏进行了调查。真假有无,暂且不论,首先必须要解决几个问题:第一,有没有宝藏?第二,如果有宝藏,那么宝藏藏在了哪里?第三,宝藏如果确定藏处,那么这笔财富如今是不是还在?有没有被取走?”
欧静儿若有所悟,不由点点头,道:“记录李秀成供词是要确认宝藏是不是真实存在。但李秀成是被俘的将领,一个失败者,他劝曾国藩反?哦,我明白了。”
见周华、大先生茫然不解,再看欧静儿一脸志得意满的样子,赵劲夫不由暗暗称奇,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其实,不仅是李秀成,在晚清的一些文献资料中有许多记载,包括曾国藩的部下,均曾劝曾国藩反,比如曾国荃。曾国藩说,朝廷待我兄弟不薄,为什么要反?还有一个记载,说的是曾国藩的学生彭玉麟。彭玉麟当时是安徽巡抚,在湘军打下安庆之后亲自迎接曾国藩,并在曾国藩的船未到之前命一名亲信将手书密函交给曾国藩,信的内容同样是劝进曾国藩:‘东南半壁无主,老帅岂有意乎?’曾国藩看了之后急答道:‘不成话,不成话,雪琴还如此试我,可恶可恶。’随即把信团起来,一口吞下肚去。”
大先生道:“赵教授的意思是说,曾国藩率领湘军屡战屡胜,拥军自重,有意仿效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
赵劲夫道:“这个说法也并非空穴来风。王闿运就曾与文正公密谈,认为清朝统治者已经有忌惮曾国藩的意思,尤其是当时清朝处于崩溃的前夜,曾国藩可取而代之。但曾国藩当时只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指指画画,仔细看,是一个妄想的‘妄’字。当时还有个童谣传言,‘两江总督太细哩,要到金陵作皇帝’。当时的两江总督是谁?正是曾国藩。坊间风言风语,真真假假,清廷不可能没听到。”
“更何况,因为当时连年与太平天国作战,国库空虚,十分艰难才攻下了天京。曾国藩以一句‘克服老巢而全无货财,实出微臣意计之外,亦为从来罕闻之事’,便将这泼天的财富抹了个干干净净,任凭哪个皇帝心里都会打鼓。尤其是皇帝连续下旨,命令曾国藩将李秀成解押进京,曾国藩不仅不听旨,反而一刀把李秀成杀了。”
“当时流言四起,纷传李秀成假死,献出圣库宝藏,劝反曾国藩,其手下兵士联合湘军,拥立曾国藩为帝。在这种情况下,大清的皇帝怎么可能放心?这才有了僧格林沁派人到天京查探,很明显同治皇帝已不信任曾国藩。尤其是曾国藩打下天京,气势正盛,手下兵多将广,若是得到宝藏起兵,日后的形势还真不好说。”
大先生道:“但曾国藩没有反,这就有意思了。”
赵劲夫道:“清朝皇帝怕的是他反,怎么可能不提前采取措施压制?当时曾国藩的幕府有近五百名幕僚,号称‘神州第一幕府’。清朝官员容闳到安庆求见曾国藩后,直言当时七八省的政权,都在曾国藩的掌握之中,那时清朝南方各省富庶之地,实际掌握兵权、财权、地方政权的,不是清朝皇帝,而是曾国藩。曾国藩的幕僚赵烈文,曾劝曾国藩说朝廷纵虎食人,‘当今之世,王纲倾覆,民生几尽,忠臣腐心,义士切齿’。王闿运更是直接劝曾国藩取而代之,‘及今不取,后必噬脐’。”
欧静儿“哎呀”一声,道:“看来文正公位高身危啊,官当大了也没什么意思!”
赵劲夫叹道:“曾国藩最终并未反清,他为什么不敢?一是湘军十二万余人,其中四万人为浙江巡抚左宗棠控制,三万湘军由江西巡抚沈葆祯管辖,但曾国藩与沈葆祯不和,只有五万人是曾国荃的嫡系。另外,李鸿章虽有七万淮军,但其中有相当多将领原是太平军投诚归顺的,比如程学启、丁汝昌等。曾国藩与太平军久战,杀戮过重,这些人不会支持曾国藩。也就是说,曾国藩若反,未必能赢。另外,湘军打下天京,皇帝先削权,罢免一批与曾国藩亲近的将领,他的亲家广东巡抚郭嵩焘、他的亲兄弟湖北巡抚曾国荃先后被免职。此后曾国藩提拔重用的人,陕西巡抚刘蓉、陕甘总督杨岳斌、直隶总督刘长佑等也先后被革职。尤其是在1868年8月清廷直接将曾国藩调任直隶总督。得知这一消息,曾国藩明知这是调他离开自己的湘军,削其兵权,却也听从命令,前往赴任。”
众人听他这一番详尽的分析都有些入迷,半晌,欧静儿道:“那有没有可能,曾国藩要的是朝廷逼他反,他不得不反,然后才有机会拥兵自立。但朝廷一直没有逼他反,曾国藩也就没有理由去反?”
赵劲夫笑道:“哪怕是曾国藩的部下效仿陈桥兵变,曾国藩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反的。”
陈蕾想了想,道:“清廷对曾国藩不放心,曾国藩未反,机密档案残页记录这些事,为的是说明一件事,若是曾国藩派人取了圣库宝藏,皇帝非常担心他会拿这笔财富当作争夺天下的资本。而曾国藩没有反,从反面说明,他没有动用这笔巨大的财富,圣库宝藏仍然在。”
欧静儿再看残页第二页、第三页、第四页,只见上面记载皆为曾国藩学道用道之语,不由道:“其他三张残页记载的无非是曾国藩与道家的内容,这倒是奇怪了。”
大先生呵呵冷笑,道:“奇怪吗?我看不奇怪。”
赵劲夫道:“大先生想必也是对这份中统的机密档案下功夫了。依我看,大先生是认为记载的内容,和曾国藩将取走的圣库宝藏的埋藏地有直接关系吧?”
大先生笑道:“中统的人不是傻瓜。他们为什么要调查圣库宝藏?明知道即便找到了,自己也没有命花,因为当时的军统与中统争权夺利非常激烈,中统已逐渐失势,这份档案的最终目的,就是凭借圣库宝藏再获上层青睐。如此重要的机密档案记录,必定没有一个字是废话。曾国藩被推崇为儒家代表,本来和道家没有什么关系,但档案偏偏提起了这么多道家的内容,必定有其作用。可惜的是残页不全。”
赵劲夫拿起残页细看,道:“面对圣库宝藏的巨大财富,要说曾国藩没动过心思,也不太可能。但当时的情景,包括与朝廷的矛盾,使得曾国藩不能把宝藏交出去,所以,把圣库宝藏秘藏,得以善终,若时局有变,或许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无论如何,这都是最好的选择。中统机密档案查实的也正是这件事。正如大先生所说,档案不会记录无用的文字,曾国藩与道家也确实有关联。他在四十九岁那一年,在日记里写道,以庄子之道自怡,以荀子之道自克。无为与自化,这种思想区别于儒家,也是曾国藩内道外儒的一个表现。说起来,这也是上下五千年,所有读书人的一个通病,不得志时往往从老庄道家中获得慰藉。曾国藩成名很晚,他在五十八岁时说过,一生以老庄为体,禹墨为用。”
欧静儿“哟”了一声,一脸崇拜地看向赵劲夫。赵劲夫被她看得有些不自然,将视线转向大先生,道:“曾国藩的同乡,也是他的朋友欧阳兆熊,对曾国藩的评价,或许可以帮助理解曾国藩。他说曾国藩一生凡三变,先研孔孟之道,后习程朱理学,在训练湘军和作战中,为经世致用,又用了法家思想,即‘变而申韩’,后来他回乡丁忧,开始研习《道德经》《老子》等道家著作。可以说正是他思想的各种变化,成就了他的一生。还有曾国藩的弟子黎庶昌也说,曾国藩总督两江的时候,治理采用黄老道家之术。也就是说,曾国藩不仅受儒学影响,而且受道家影响。当然,这肯定不是突然形成的,而是长久以来的士人传统,以道补儒。”
“曾国藩自己在家书中说,他的制胜之法,是结硬寨,打呆战。这一点,也正是道家以静制动、以拙胜巧的一个非常明显的措施。尤其是他在五十五岁时总结前半生说,‘尽其在我,听之在天’,这和道家有极大关联。”赵劲夫博闻强记,一时滔滔不绝,不自觉就说多了。
欧静儿越听越精彩,不由拍手鼓掌。陈蕾忙拉了她一把,欧静儿道:“姐姐,我感觉我应该回中国了。”
陈蕾笑道:“嗯,明白,你还要报赵老师的研究生,对吗?”
赵劲夫不由轻咳两声,道:“嗯,这个……”
陈蕾道:“什么这个那个,和静儿开玩笑,赵老师没听出来吗?你还是接着说回曾国藩,那藏宝地怎么样了,大先生猜测与道家有关联,有没有这个可能?”
赵劲夫笑道:“嗯,那接着说曾国藩。其实不仅在思想上,生活中的曾国藩同样受道家影响。比如他在同治元年二月二十九日,打金陵时夜不成寐,但在读了魏源的《道德经注》后,一夜安睡。尤其是在两军对垒时,曾国藩也常运用扶乩来预测战事结果。扶乩,正是道家问卜的一种方法,属于道教天人交通术,又名扶鸾。另外,曾国藩在日常生活中,也有信奉道教习俗,比如静坐屏息‘行小周天法’,以道家内功治疗眼疾,等等。”
大先生笑道:“如此看来,我的猜测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赵劲夫点点头,道:“这几页中统机密档案残页,正是以他的习惯,来推测藏宝地点。那些散失的其他残片,很可能记录着地点所在,只是有些不合常理,以至于中统不得不详加解释。”
大先生笑道:“赵教授的解释,消除了我心中的疑虑。在这次南京饭局之前,我曾接过一个电话,说到了残页中藏宝地点的问题,言来语去,和道家有关。那时我手中的残页一多半的内容,都记录的是曾国藩与道家如何,他这么一说,我便知道他有真残页了,便问他有什么交换条件。他说,要做南京饭局。”
陈蕾不由眼神一凛,忙问道:“这个人是在饭局之前打来的电话?也就是说,大先生是在和他见了面之后,听从了他的建议,才举办了南京饭局?”
大先生“嗯”了一声,怪异地看着陈蕾,不知她此话何意:“我想换作别人,听了他的话也会感兴趣的。他来到会所,一见面并无丝毫隐瞒的意思,直说他手里那份残页共五页,一半污损,其中记录了一些和藏宝地点相关的内容,但只有一半。那时候我便明白了,想要单独集齐残页的可能性不大,只有合作一条路。”
赵劲夫问道:“这个人的名字,大先生知道吗?”
大先生正色道:“赵教授你说笑了,我当然不会拒绝送上门的财富,这么重要的合作,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叫什么?他姓王名未。”
欧静儿大吃一惊,偷偷看一眼陈蕾,只见她脸色恢复如常,只得将话压在心里。
大先生接着道:“当时王未讲,另外两份残页到底在谁手里,现在并不清楚,只能将可能拥有残页的人,一一请到南京。我想他说得对,只不过这样一来,万一有人心生歹念,来个一勺烩,可就无法掌控局面了,所以就提出了试毒菜。我与王未商量赴宴人的名字,将请柬一一发送,最后确定了其中四人,周华、欧家明、薛亮、孙老大。”
赵劲夫不免惊讶,问道:“不是五人吗?难道刚开始的时候刘亦然并不在邀请之列?”
大先生道:“他是在最后时刻,王未在电话里告诉我,才突然被加到邀请名单的。我当时还想,刘亦然是谁?后来一听‘清古斋’三个字,就凭这个,当然可以参加南京饭局。”
陈蕾突然问道:“大先生和王未的约定,发生在孙老大死亡之前还是之后?”
大先生想了想,道:“孙老大在香港被杀,应该是在南京饭局发请柬之后。那时候孙老大意外死了,这才不得不换了孙老三来南京参加饭局。”
陈蕾道:“不好,大先生,南京饭局的目的不仅是要残页,还要杀孙老三。”
大先生一怔,沉思片刻,道:“你的意思是说,我的请柬送到香港孙老大处,他手里有一份真残页,并且,很可能是记载着另一半藏宝地点内容的残页。孙老大知道圣库宝藏已经被曾国藩取出来了,这样他在接到邀请时,提出了更高的分成条件。而杀他的人,一下子就明白了,孙老大手中的残页至关重要,所以动了杀心,拿到了残页。”
陈蕾道:“孙老三参加饭局,是为了替大哥报仇。孙老三知道,杀孙老大的人是为了残页,那参加饭局的人当中一定有杀害孙老大的凶手。理由很简单,这些残页只有集全,才能够找到圣库宝藏。他很可能在饭局过程中,发现了杀他大哥的凶手,于是就被杀人灭口了。所以,饭局抢残页只是掩人耳目,杀孙老三才是真。”
大先生想了想,道:“依你的判断,那杀孙氏兄弟的,有可能是谁?”
陈蕾道:“不怕得罪大先生,依我看来,那天晚上唯一有机会杀掉孙老三的,就是你大先生的人。”
大先生哈哈大笑,数名手下立即掏出枪齐齐指向了陈蕾、赵劲夫、欧静儿、周华等人。
大先生喝道:“陈蕾,我念在你是清古斋的人,一直待你客气,但你在我的会所里,说我的人杀死了孙老三,分明就是在说我是幕后主使。你将矛头直接对着我,今天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你的命,就留在这里吧。”
只听“哗啦”一声,子弹顶上膛,手枪对准了陈蕾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