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追根溯源

薛亮高声道:“刘亦然,你以为我给你设了一个局?”

香港摩罗街古董店二楼,在那块高高悬挂的“大义参天”匾额下,一团令人窒息不安的气氛弥漫在不到三十平方米的空间里。洪爷看了看薛亮,神情严肃,拧着一双眉,从嘴角流泻出令人齿寒的冷意。

再看刘亦然,身子稳稳当当、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左手端起缠枝莲纹茶碗,轻轻放在唇边慢慢品饮,犹如在深山幽谷,与友人共赏山色一般。他悠然自得的神态,慢慢融化了僵硬如铁的氛围。

薛亮呵呵笑道:“你还真是不怕。这就是你在亡灵村地下三米的棺材里,想了又想得出的答案?”

刘亦然仍然没有开口,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一眼薛亮的样子。

时间似乎停滞了,三人对坐无语。一盏茶的时间后,薛亮叹道:“刘亦然,你不就是想不通那张残页的事吗?其实,如果说你感觉到自己被设计了,不怪别人,那要怪你自己。你倒是有一件事情说对了,你确实犯了一个非常大的错误。也正是这个错误,导致了你的判断至今没有一件是正确的。”

刘亦然终于抬眼冷冷地看向薛亮,问道:“你的意思是说,那张残页?”

薛亮道:“南京饭局,孙老三被杀,残页被抢,我当时就明白了一件事,至少参加饭局的五人,有人误解了那张残页。那时候我才发现,有人误认为那是李秀成供词的残页。实际上,大先生被抢的残页,是曾国藩在看过李秀成的供词之后,经过删改的笔记残页。”

刘亦然放下茶杯,想了想才道:“难怪,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追杀的人有两拨。一拨人是大先生所派,毕竟,孙老三在他的饭局上死了,他是要给孙家一个交代的。另一拨人是谁?那拨人为什么要追杀我?直至在亡灵村的棺材里,我突然意识到,或许,他们追杀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薛老板,目的是你薛老板身上的东西。那件东西,只能是另一张残页。现在你也承认,那张残页是曾国藩的笔记残页,这我倒是没想到。”

薛亮道:“何止你没想到,据我所知,大先生广发英雄帖,是为了引出其他残页,只有集全残页,才能找到圣库宝藏。他只是猜测参加饭局的五人中必有人手里有真残页,但他不知道究竟是谁,来参加饭局的人也都在互相试探。但孙老三一死,我与你逃亡,他推断,我与你手上一定有一张残页,而杀死孙老三的人,手中也必有一张大先生求之不得的真残页。”

刘亦然略一思索,道:“如果大先生手中拿到的是曾国藩的残页,也就是说,那笔圣库宝藏可能已经被曾国藩取走了。至少,不在原先李秀成所藏之地。薛老板既然是CC系后人,想必不会只有这么一点手段,想要得到全部残页,起码应该知道残页……”

刘亦然话未说完,洪爷神色一怔,不由插话道:“谁是CC系后人?”

刘亦然没想到洪爷如此反应,再看薛亮一脸得意的笑容,瞬间明白自己的判断出现严重错误,不免叹息一声。

洪爷见刘亦然看向薛亮,不由大笑,直至笑出眼泪,连连道:“抱歉,抱歉,刘先生,您是说薛总是CC系的后人?谁说的,他自己承认了吗?”

刘亦然这才意识到,薛亮从未说过自己的来历,CC系后人的判断,是周华在饭局上说的。

洪爷接着道:“我和薛总合作十余年了,从没听他讲起过和CC系有关。刘先生,恐怕您是搞错了。”

薛亮笑道:“周华的话,也对也不对。这张残页确实来自于CC系,但我并不是残页的第一拥有者。至于我为什么当时没说出来,刘亦然,你是个聪明人,很简单,这种误解当时并没有什么坏处。而让别人猜不透,判断出现失误,这是一个很大的优势。”

刘亦然不由苦笑,道:“看来周华知道的消息,是你故意放出来的吧。CC系掌握的残页,为什么会去了美国?”

薛亮道:“不仅是周华知道,我想大先生等人也心里有数。其实,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在美国,民间成立打捞公司,在被允许的区域进行寻宝探险工作,将所得的财宝与政府分成,是正当的生意,所得到的文物,都会在世界各地的文物集散中心寻找合作伙伴销售。我再次向你强调一下,我做的是正当的生意,关于我的信息,都可以公开查询。”

洪爷道:“刘先生,这一点不用怀疑,我们作为薛总公司在香港唯一的合作方,可以保证,我销售的每一件来自于薛总公司的文物,都是合法守规的。”

薛亮道:“告诉你这些话,是让你不要用有色眼镜来看待我薛亮。其实,周华、欧静儿,还有你,你们都搞错了,大先生饭局真正的残页,指的另有他物。你不要生气,我并没有耍你的意思,还是那个理由,这种误解对于我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为什么要否认?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

刘亦然冷笑道:“这种事情,我为什么要生气?大先生明白,你明白,就好了。但那张残页,指的是什么?”

薛亮笑道:“生气与否在你自己。再说了,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说我是CC系的后人?实际上和我得到的东西有关。那件东西,是我在美国得到的一本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南阳区的笔记,这与CC系的大佬陈立夫密不可分。陈立夫于1950年10月借出席‘世界道德重整会议’之机,经瑞士流亡美国定居,之后在美国纽约长岛生活,CC派系自此完全没落。老大不在了,一些CC系的特务也去往美国、东南亚各地避祸。他们在远走异国他乡之时,带走的不仅有美元、黄金等硬通货,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些人的生活,有的风生水起,有的则贫困交加,只得将能够卖的东西变卖,以维持生活。我得到的这本笔记,正是在一家旧书店里以二百美金得到的。”

闻听此言,洪爷不免叹息一声,道:“二百美金,一笔圣库宝藏。看来人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还真是能够把黄金卖出纸片价来。”

薛亮淡然道:“你们这些古董店挣的钱海深山高,有一部分钱,不就是挣的走投无路人的钱吗?”

“只要价钱公道,我还算是给人救急了。”洪爷呵呵笑着辩解,然后岔开话题道,“薛总,你问没问过卖笔记的老板,是不是这回事?”

薛亮笑道:“我确实仔细问过,想找到笔记的主人。那个书店的老板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他只说是半年前一个六十多岁的华人去世,房东把他屋里所有的东西打包卖了,以抵扣欠他的房租。我一听就知道,从笔记主人那里寻找相关宝藏信息的线就此断了。”

洪爷道:“断了?这么大一笔宝藏,薛总肯定也是想了许多办法吧?”

薛亮道:“谁遇到这样的事都不会轻易放弃。我和你的想法一样,当时做的事,就是查询和CC系相关的一切信息,最终搞清楚了这本笔记的来龙去脉。”

洪爷道:“查人找事,这可是个大本事,薛总也说一说,让我学习学习。”

薛亮不由笑道:“你坐地香港,八眼灵通,寻人查事的本领,我向你学还差不多。其实说起来不复杂,中统怎么发现的圣库宝藏的信息?是从当时教育系统的一封信里。那时候的中统被陈立夫、陈果夫兄弟一手操控,其时军统的戴笠还未得势。中统的权力极大,党、政、教育、经济、文化、一般民用工厂等,全部划归中统的工作范围,于是中统的特务遍布国民政府各组织中的党团,甚至操纵国民大会代表、立法监察委员的选举,几乎渗透到当时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尤其是为了获取更多的情报,中统控制了当时的邮政系统,对于一切可疑的人物,或者是认为值得调查的人或事,都会采取监控措施。”

“我得到的中统笔记中详细记载,那封被中统特务截获的信件,是政务委员会教育处处长罗家伦写给顾颉刚的,信里面提到,要去湖南长沙湘乡县曾国藩的老宅购买李秀成供词。如此重大的情报,中统的特务怎么可能放过?更何况,当时军统与中统的斗争日益激烈,若此事为真,则又是一个大功,在与军统的较量中能占据优势。这件事情的下文,是吕集义去往长沙,不仅抄录了日记内容,还拍摄了十五张照片。中统派遣特务李为等三人,暗暗跟随吕集义去往长沙,也就是说,吕集义的一举一动,全部在中统的掌握之中。”

“这十五张照片后来分散,各有去处,其中四张被当时的广西省政府主席黄旭初拿到,黄旭初为什么要拿照片?只有一个理由,他对曾国藩秘藏李秀成供词感兴趣。圣库宝藏的事情,当时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大家都没找到而已。凭黄旭初的能力,取得一些照片本不是难事。但他只拿到了四张,另外十一张照片呢?有没有可能隐藏着其他信息?”

“这些内容,按照那本中统笔记的记载,全部记录在圣库宝藏的机密档案调查报告之中,被交到了上级徐恩曾的手里。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在调查报告被交到徐恩曾手中后不久,徐恩曾不仅没有得到蒋介石的提拔,反而被撤职,被免去中统局副局长的职务。笔记中记载此事‘为军统设计所害,弄巧成拙’。”

“也就是说,圣库宝藏的调查自此中断。后来国民党败退,陈立夫出走美国,中统CC系被取消彻底失势,这份报告也不知所终。但就在这时候,香港古董行里发生了一件事,圣库宝藏重出水面,把我从美国引到了香港。”

洪爷道:“这件事情发生后,薛老板被我请到香港。当时在香港的古董市场出现了和圣库宝藏有关的书札,这和曾经出现在香港的曾国藩家书、日记有关。”

刘亦然不由倒抽一口气,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洪爷见此,笑着道:“刘先生,您别惊讶,曾国藩家书保存在湖南富厚堂,但确实曾经出现在香港,并且流传有序,时间阶段清晰。您的疑问,薛总也曾经有,不过,他听我讲了之后就全明白了。”

原来在1866年,包括曾国藩秘不示人的李秀成供词原稿和一些重要书籍,由曾国藩次子曾纪泽带回了曾家老宅,并专修富厚堂用于藏书。1938年日本侵略中国时,军队进攻湖南。为避战乱,曾国藩的后人曾宝荪、曾约农从富厚堂挑选出曾国藩的全部手写日记、家书家训、书札等物,妥当装车,从家乡出发,经过桂林、南宁,但到处是兵火战乱威胁,不得已绕道越南河内,足足一年之后才到达香港。

谁料想1941年爆发了太平洋战争,日本军队进入香港九龙,港岛一时也不安全了。曾宝荪、曾约农只好托香港的朋友余六铁、廖傅亚等,将一部分曾国藩家书等运回湖南,另一部分则委托一位名叫郑仲衡的朋友运到了湛江港。后来战事频频,这些家书等又由曾约农装了四大箱,再次运到香港九龙,自此在香港存放两年。

曾国藩家书、日记等出现在香港,当时便有大批的买家蜂拥而至,一探虚实,准备出高价购买,其中就有李秀成供词原稿。你出我让,曾家人不堪其扰。那时候身在台湾的陈诚,在1951年邀请曾约农等去往台湾地区,这部分曾国藩家藏手稿等文件资料也随之被送到台湾。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曾约农在世界书局出版了李秀成自供手迹的影印本。

洪爷最后道:“曾约农走了,但全香港甚至东南亚地区的古董商们,都知道了圣库宝藏的存在,自此开始搜寻,只是一直不见踪影,消息也就慢慢淡了。直至前不久出现了和曾国藩手札有关的十余页内容,我得到消息,立即通知薛总来香港。”

薛亮接着道:“我来到香港之后才知道,东西来自于荷李活道上摆摊的一个小商贩。天气好了,这个小商贩就出摊,挣了些钱,就去买醉寻欢。等了两日,我才在街面上见到那小商贩,细问之下,他说手中的东西是从太平山下一个废品收购站里按斤论堆买的,只花了不到五百港币,拿到手时他挑拣出一些看似不错的物件先卖给两个古董店,剩下的就在街面摆摊卖,谁看上了,花点钱就能拿走。有一天一个人花了一千港币,从他手中买走了一张残页,并问他是否还有,有的话重金购买。那小商贩喝得晕乎乎的,收钱走人,也未理会,第二天醒来后看着兜里的一千港币才想起此事,便在租住的小屋床下搜寻,拿出来一看,仅余几张,其他的散落不全。”

说着薛亮看向洪爷,称赞道:“还多亏了你,要不然可没办法了。”

洪爷笑道:“还好薛总早就嘱咐过我,只要是和曾国藩、李秀成等有关的东西,不用问他,先买了再说。我听到消息,急忙赶过去仔细询问,才知道小商贩将东西卖给了一家古董店。又赶到古董店,那家老板贪心,将此一拆为四,份份高价卖出,我一直出价到五万港元,又说买的人是薛总,日后可以合作销售薛总公司从世界各地挖到的宝贝文物,他这才卖给我。”

薛亮道:“四份文件皆为高价,其中一份被来自内地的人买走,现在想来,应该是已经到了大先生的手中。一份辗转到了孙氏家族手中。另一份,至今不知去向。还有一份被我出价五万港币买到。其中三张残页一看便知,那正是笔记中提到的中统关于圣库宝藏的机密档案报告。”

薛亮说至此处有意看向刘亦然,只见他面无表情,不由心中很是纳罕,这人面对如此巨大的财富,却没显露出一点儿兴奋的样子,不知道他在意的是什么。

刘亦然见薛亮不再说话,才问道:“你拿到的残页,里面记载了什么?”

薛亮沉浸在当时发现秘密的情绪里,不由兴奋地道:“正因为我看到了残页中的内容,更深信圣库宝藏的存在。残页中明确记录了中统的调查。金银如海的宝藏,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如果撰写报告的CC系的人想不被上级责罚,就必须要搞清楚。这也说明了报告的严谨性和真实性;否则,交到上级手中再发现失误,那可就不仅仅是被骂几句的事了。报告中指出,之所以会有这么多金银财宝,是因为太平天国的圣库制度。圣库制度的严苛可见一斑:不准兵士私藏金银,凡藏银超过五两,不缴圣库按律治罪。”

洪爷摇了摇头,道:“竟然有这么严格的规定,兵士手中不准藏银子,手里无钱,吃什么喝什么?”

薛亮道:“我初时看到这些也有些想不通。那上面有一半的内容污损,信息不全,但仅凭一半文字,也可以隐约猜到部分内容。那上面写到,圣库制度在天京等各地实施的时候,城中人的吃穿用度,都由太平天国的公库提供。当时太平天国雄踞南方江苏、浙江等地,覆盖人口近百万,十四年时间里,太平天国的财富相当一部分集中在圣库。”

如此多的财富,洪爷不由咋舌,道:“半个天下的钱财集中在圣库,宝藏到底有多少,简直不可想象。”

薛亮道:“不仅如此,圣库制度还规定,通过征战获得的战利品,包括一切金银珠宝,甚至参茸、衣服等,都要由各地的圣库交给位于天京的总圣库。这也就是说,曾国藩的湘军攻克了天京之后,李秀成供词中所说,愿将国中一切奉上,当然也包括总圣库。按照中统的机密档案报告,天京总圣库各类金银珠宝等资财不可计数。”

“当时湘军攻入天京,曾国藩的湘军专有一支部队,前往位于清西里巷的总圣库所在地。据报告记载,太平天国总圣库所在地的其中一处,建筑坐北朝南,前后三进院落,五开间,近千平方米,湘军攻进去时,里面空空如也。可以推测,圣库中所藏的金银,全被搬走了。”

洪爷道:“这么多金银,搬也得搬一段时间。”

薛亮道:“这份机密档案报告残页之详细,也确实超乎我的意料,从中也可看出,CC系的手段,尤其是搜集情报方面确实厉害。我记得,蓝色墨水钢笔字清楚地写着,距离清西里巷总圣库约五百米,便是西门水陆码头。其中特别提到,万千货物方便转运装卸。我到了南京之后,还专门去看了看,虽然近百年过去了,空留街道悠悠,但从遗址上还是能够留意到交通设施极为便捷。运送金银自然不用犯愁了。”

刘亦然想了想,道:“既然这份机密档案记载得如此详细,那上面的内容,自然也写明了和曾国藩有关的圣库宝藏线索了。”

薛亮道:“那三张残页,确实记录有关于曾国藩的内容。同治三年七月初七,曾国藩将李秀成供词上奏同治皇帝。皇帝于七月十四日收到曾国藩的折子,随即下发圣旨,要曾国藩拿李秀成供词的全文来。曾国藩只是于七月二十九日,把在安庆刻印的李秀成供词再一次送往京城。同治皇帝并没有相信,于十二月十三日再下圣旨,指明要李秀成供词全文。”

刘亦然道:“残页中写得如此详细,是为了证明圣库宝藏仍然存在?”

薛亮道:“这可不是儿戏,中统的人心里清楚,不搞明白了,这份机密档案交不上去。再说残页内容,曾国藩在半年之内多次推托,就是不往上交供词全文,他找了诸多理由辩解,甚至堂而皇之地告诉同治皇帝,我就是把李秀成的供词删改了。”[1]

洪爷不由叹道:“曾国藩的胆子也真够大的,皇帝的命令他也敢不听。”

薛亮轻轻一笑,道:“虽然如此,但有一件事机密档案中也提到了。在清朝统治时期,有一条铁律,对于犯罪之人的供词,明文规定需要在原供之外抄录一个副本。曾国藩老宅秘藏的李秀成原供,是用‘吉字中营’横条簿书写的,曾国藩之弟曾国荃的营,正是吉字中营。按说吉字中营的纸张上有官衔,只许可曾国荃以及帐下高级军官或者是幕僚使用,李秀成是被俘的囚犯,怎么会使用这种横条簿?”

洪爷眉头一挑,道:“这是否说明一件事,很可能曾国藩秘藏的李秀成供词,是一份抄录的副本?”

薛亮点点头,道:“最起码,现在已知的李秀成供词至少有两份,一份是李秀成经删改的亲供,送往军机处,呈交同治皇帝;另一份送往安庆,给了曾国藩的次子曾纪泽。而按照大清的律例,也极有可能会出现第三份副本。可惜的是,我手里的三页机密档案结尾部分,只提到了‘略记予庞’四字,就已经完结。这也就是为什么大先生一提到南京的饭局中会有残页出现,我便立即动身前往的原因。我是这么想的,那么其他人也一样,这才有了南京饭局五人聚会的事情。”

薛亮讲完看向刘亦然,只见他双眼望向“大义参天”的匾额,口中轻轻道:“圣库宝藏,无论有多少金银财宝,只不过是在激**的历史风云变幻中,无数人的命运在其中身不由己。不要说是曾国藩的选择,或许任何一个人在那种历史关头,不是你选择了历史,而是历史选择了你。”

刘亦然脸上满是落寞,将目光又转向薛亮,道:“就像今天,此时此刻的薛老板,还有大先生、周华、欧静儿,哪一个不是在作出抉择?只是无论选择了哪一条路,这条路的终点在什么地方,那时再想回头,可就万难千难了。”

洪爷闻听此言,“啪”地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对刘亦然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薛亮挥挥手,洪爷看了一眼刘亦然,满脸的不忿,然后慢慢转身走下二楼。薛亮道:“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有什么话要说及早说出来。”

刘亦然笑道:“薛老板,我要向你借两个小时的时间,你若是放心,就让我下楼,平平安安地走出店门。两个小时之后,我必回来找你。”

薛亮想了想,道:“你要去找王希贤?”

刘亦然点点头,道:“既然来了香港,孙家的势力总是要碰一碰的。但我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在他们孙家看来,孙老三是我杀死的。这会儿我们到了香港,尤其是来到了古董一条街,要说依孙家的势力现在还没发现,那可就真是空口说白话,人不信鬼才信了。”

薛亮道:“你想怎么办?”

刘亦然淡淡一笑,道:“我也不必瞒你。我想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有孙家的势力上门,那时候在公海之上,别说薛老板你无计可施,他孙家掏出枪来,照着我们俩的脑袋开上两枪,也是随时有可能的。我自然不想死,薛老板,我看也不像短寿之人,咱们两个要想活,我只能去找王希贤。看在为他寻回了文物的分上,他欠了我们一个大人情,这点儿忙,他还是要帮的。”

薛亮道:“王希贤的影响力确实很大,只不过孙家也不好惹。他给不给王希贤这个面子,也不好说。”

刘亦然笑道:“我去拜访王希贤,不是为了让他给我们两把枪,或者是派几个保镖,和我们同上孙家在公海上的古董船。王希贤是什么样的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孙家做的什么买卖,要与孙家正面冲突?孙家敢掏枪杀人,但王希贤做的是正当生意,在香港会展中心犯罪分子一小时炸他一件文物时,他也只是聘请安保专家,没有选择和犯罪分子硬拼。”

薛亮想了想,道:“那我就不明白了,王希贤不用派保镖,也不愿和孙家人正面冲突,你到底要他帮我们什么忙?”

刘亦然道:“说一千道一万,薛老板问了这么多,无非是担心我一去不复返。有我在,就算是上了孙家的船,孙家人报仇也找不到你。并且,是谁把刘亦然带到了孙家的船上?是你,薛亮,那时候你不仅没有性命之忧,反而可以向孙家人邀功请赏,再提出和他们一起去取圣库宝藏,就凭你的残页,金银如海的宝藏分上两成,还是可以谈一谈的。”

薛亮不由苦笑,道:“你这样说,可就是小瞧我薛亮了。我救你,可不是为了来香港向孙家人邀功请赏的。”

看着薛亮犹豫不决的模样,刘亦然不由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跑。我要是跑了,对我有害无益,这罪名可就实实在在扣我头上了。更何况,逃亡的日子也不好过。”

薛亮略作思索,突然笑道:“刘亦然,你果然算得准。你将去往何处,找何人,每一步都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是不是如果孙家提前知道了此事,泄露的人就只能是我?这样你也就知道,谁是朋友、谁是敌人了。行,你给我上了一道紧箍咒,让我动弹不得。好,好,既然如此,我也不瞒你,我做两件事:第一,去香港圣保罗医院抽血化验,弄清吃的毒菜中有什么,配解药。第二,你走之后,我要给一个人打电话。若是有命从孙家船上回来,自然会有人和你见面,那时你也就知道我是不是要害你了。话多无用,两个小时后,还在古董店见。”

两个人随即下楼,薛亮找来店主,将刘亦然送往王希贤基金会所在地。他则留在店内,果然打了一通电话,十来分钟,不知说些什么。放下电话,他才去往医院,随后返回。

两个小时,不长不短,其间有三拨客人推门进来,薛亮说声东家不在,暂为看店,好言好语将游客请出去。差一刻下午四点时,刘亦然回到了店内,道:“怎么,孙家的人还没找到店里?看来孙家也是没落了,薛老板都换两次龙井茶了,孙家的人还在公海上游**。”

说着,他也不待薛亮招呼,自顾自换杯饮茶。直至时钟指向四点三十二分,门一开,进来两个剃光头、满臂文身的青年人,眼睛直愣愣地看向刘亦然与薛亮。刘亦然也不搭话,直至两人走近,才道:“走着去,还是抬着去?”

其中一人道:“还行,胆子挺大。既然知道门子,也别让我们费事,两位走着去,躺着回。”

刘亦然哈哈大笑,站起身来,抬脚出门,身后跟着薛亮等三人。出得门来,走出摩罗街,早看到一辆奔驰轿车在等候,几人上车,发动机轰鸣,驶向水陆码头,之后换一艘小艇,劈开波浪向公海驶去。

不多时,艇入公海,只见一艘偌大的游轮在公海上缓缓航行。小艇放慢速度,缓缓贴近游轮,上面放下舷梯,刘亦然、薛亮上船,被领入游轮内部。

轮船上设有灵堂,早有三十多人等候。刘亦然在供桌上拈起三支香,薛亮见状,连忙同取,两人焚香,鞠躬三次,将香插入青铜香炉,道:“孙家兄弟死得冤屈,若在天有灵,给出良策,将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献于灵前,孙家兄弟也阴路好走。”

孙老二冷眼看着两人,并不作声。

刘亦然转过身来,对孙老二道:“孙家兄弟死得冤,我也被栽赃陷害。孙老三会武,而我只有书生之力,杀只鸡还可以,杀个人,我怕是没那本事。在南京饭局上,当时突然一片漆黑,我只听到‘哎呀’一声,紧接着胸前被一只手猛击,顿时感觉右半边身子全麻,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左手里被塞进一件东西,灯光亮时,我才发现孙老三眼中有银筷,另一支筷子,在我手里。”

孙老二脸色一变,道:“你的意思是说,你当时被点了穴道?”

刘亦然嗯了一声,点头道:“后来在武馆,我看到许豪与陈生比武,才知道自己当时被点中了穴道。只不过点穴的人手法极为巧妙,恰恰只是使我身体麻痹,灯光亮起之后,已经恢复知觉。”

孙老二冷笑道:“你认为凭你这么几句,我就会放过你?”

刘亦然道:“我本来也没想你能这么放过我,可是,你也没有理由现在杀我。孙家因为圣库宝藏死了两个人,怎么能让他们白死?你还要留着我的命,去替你找宝藏。等找到了再杀我,岂不是更好?再说,我还要趁这难得的时间,去找到杀害孙家兄弟的真凶,岂有不尽力的道理?”

孙老二想了想,道:“你有什么条件?”

刘亦然轻轻一笑,道:“好,不愧是孙家老二,不说废话。我当然有条件,请你把云鹤八卦麒麟瓶交给我,再把残页也交给我。”

孙老二一怔,完全没想到刘亦然竟提出如此条件,不由放声大笑,道:“刘亦然,你还真是不怕死,你长着几颗脑袋,敢提这样的条件?讲出来,要是说得对,我答应你。”

刘亦然道:“麒麟瓶在你手上就是一个废物。不仅是麒麟瓶,包括孙家这条船上所有的文物,现在都已经算是废物了吧?”

孙老二眉头一皱,刘亦然接着道:“如果你让手下查一查,恐怕世界上90%的博物馆、私人收藏家、美术馆,都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那封邮件里将详细说明来自香港孙家的文物,被列为可疑物品。也就是说,和你有关的一切,包括这条船上所有的东西,没有博物馆和收藏家敢买了,它们现在已经一文不值。”

孙老二冷哼一声,低声吩咐一名手下,又转过头来看着刘亦然道:“你讲的有一个字不对,我立刻就要你的命。”

见手下慌忙去查询刘亦然所说是否属实,薛亮恍然大悟,刘亦然拜访王希贤的两个小时里做了什么,以王希贤文物基金会的影响力,联系各国的博物馆、收藏家可谓举手之劳。

片刻,那名手下慌慌张张地跑来,低声在孙老二耳边说了几句,孙老二脸色立刻变了,一把拔出金黄色的左轮手枪,三步走过来,将黄灿灿的枪口指向了刘亦然的眉心,喝道:“你既然不要命了,二爷今天就让你死个痛快!”

说着,他退后两步,瞄准刘亦然的额头,右手食指用力扣动了扳机,只听一声枪响,脱膛而出的子弹射向了刘亦然。

刘亦然眼前是一片赤红色的火焰,子弹如同死神之手,穿过地狱之门,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离死亡如此近。

注释

[1]《钦奉谕旨分条复陈折》云:“查李秀成原供,摭拾数万言,虽多可信之处,而自夸战功,与各路军报不甚符合,其中反覆重沓,献谀乞怜,无非图延旦夕之一命。窃谓该逆断无赦理,江西湖北各贼,亦断无凭该逆尺书,全数就抚之理,是以将其支辞妄语,概行删去,既奉谕旨查询,兹将十要十误补抄进呈,以备考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