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护宝世家

刘亦然感到无法呼吸,濒死时刻无非就是如此情景:胸膛如遭重击,耳朵钻进去一支巨大的喇叭,眼看着王也的嘴唇在动,他是在说什么?突然,一切都静止了,眼前的世界变成了纯白色,声音没有了,眼前的人渐渐消失,什么都没有了,什么也不存在了。

不知过了多久,刘亦然的眼睛慢慢恢复了。他的身体有些摇晃,脸上有些疼痛,只听到一个人在叫他的名字:“刘亦然,你真是要死了,这个时候怎么不说话?”

陈蕾,一个自己愿意为她去死的女孩儿,竟然是李小军的媳妇?他完全不能接受,太阳穴突突直跳,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不全部变成一个笑话了吗?

李小军的母亲拉着陈蕾的双手,问道:“你是陈其美的孙女,那你就是我的儿媳妇了。”

陈蕾挣脱她的手,道:“您是谁?我从来没有见过您。”

李小军道:“你不要激动,坐下听我娘慢慢讲。”

王也悄声道:“刘亦然,你也不要急,事情没有搞明白之前,你需要保持冷静。你是一个拿钢笔的人,你自己想想,你能打得过李小军吗?”

刘亦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拉着陈蕾的手坐在四方桌前,王也挨着陈蕾。李小军的母亲也坐下来,李小军站在她身后,不时拿眼睛瞟陈蕾。

刘亦然实在无法忍受,自己的女朋友莫名其妙成了另外一个男人的媳妇,而且,这个男人就站在他对面,一双眼睛偷偷看向他深爱的人。

他咳嗽了一声,道:“李小军,我觉得你应该懂得基本的礼貌,你这样总是盯着我的女友看,非常失礼。”

李小军的母亲听得这话,不由笑了,道:“你先别着急。姑娘,你也不要动怒。还有这位小伙子,你的功夫不错,不过在我们家里,你占不到便宜。所以,都冷静下来,听我慢慢说。”

陈蕾指着李小军,道:“他爷爷叫什么名字?”

李小军的母亲看了一眼陈蕾,这才道:“我的公公,他的爷爷,姓李,名玉明。”

陈蕾的脸色瞬间变了,几乎惨白如纸。她紧咬嘴唇,用力抓住了刘亦然的手。刘亦然就是在这个时候,更深刻地意识到此事不妙。

李小军的母亲接着道:“姑娘,看你的神情,你是知道这件事的?”

刘亦然看向陈蕾,万分不愿地看到她仍然没有说话。不说话,那看来这件事她是知道的。刘亦然的手被她越来越用力地紧握,他的心,又开始疼了。

李小军的母亲道:“姑娘,你不说话,我就接着说下去,讲一讲这里面是怎么回事。我们李家祖先与你陈家祖先,世代交好,这个事情你是不是听你爷爷说起过?”

陈蕾摇摇头,李小军的母亲一怔,随即明白了什么似的,叹了口气,接着道:“你是从你父母口中,知道此事的?”

陈蕾仍然没有说话,但是点了点头。刘亦然的手越来越疼,几乎要被她扭断了。

李小军的母亲长舒一口气,道:“不枉我李家为你陈家牺牲这么多,总算是没有瞒你。你的爷爷陈其美,在你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与我的公公李玉明,两个人约定,生儿子,结为兄弟,生女儿,成为亲家。在你出生之后,你爷爷陈其美修书一封,告知李家此事。得知是女儿,我的公公送了一块凤血玉佩,作为定亲之礼。”

听到此话,刘亦然突然想起来,陈蕾正是在香港见到了凤血玉佩,才确认他的父亲陈刚还活着的。

李小军的母亲道:“小军,你去屋里立柜第三个抽屉里取出那封信,拿给陈蕾姑娘看一看。”

那是一封用毛笔书写的信件,竖写,繁体字,一一写明,先述近情往事,再写陈蕾的出生年月日,最后结尾,邀请李家周岁前往道贺,讲定一十八岁,聘礼结红,择吉日亲上加亲。

陈蕾慢慢看完了信,才道:“您说的是事实,但中国的法律不保护包办婚姻。我根本不认识您的儿子,怎么可能会和他成亲?而且,我父亲不是在七年前将这门亲事退了吗?”

李小军的母亲神色一变,道:“退亲?不对,你父亲陈刚七年前是来过万安村,但是,他来我们家也没提及退亲一事啊。他和我的丈夫出门,一去七年,至今没有回来。”

陈蕾忙道:“您知道我父亲去了哪儿吗?”

李小军的母亲道:“你父亲出门时没有和你母亲说过这事吧,同样的事情,我丈夫在出门的时候也没有和我说。他只是在临走时嘱咐我们娘儿俩。”

说到这里,她不由轻声哭了起来。小军赶忙过来,握住了母亲的手。

陈蕾道:“我只记得爸爸走时,妈妈抱着我哭了很久。在爸爸走出家门的那一刻,妈妈突然放下我,拿了一把菜刀追了出去,我亲眼看到她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只要爸爸再向前踏出一步,那么她的血将洒在爸爸的身上。”

李小军的母亲,此时目光温柔,看着陈蕾道:“姑娘,你受委屈了。”

陈蕾接着道:“我没有受委屈,我妈妈受委屈了。无论她怎么哭,如何说,爸爸都没有停止脚步。我不恨爸爸,但是妈妈从此之后再也没有提起爸爸的名字。而且她告诉我,这辈子,她永远不想再见到他。从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我没有爸爸了。”

刘亦然这是第一次听陈蕾说起此事,不由握紧了她的手。

李小军的母亲道:“姑娘,你没了父亲,我的孩子小军,同样也没了他爹。那天晚上,你父亲来到我家里,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要出事。果然就是,我丈夫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他要跟着陈刚走。你父亲说了一句,他要借走我的丈夫,而且,不知道哪一天才能回来。”

李小军的母亲眼泪又流了下来,好一会儿才止住伤心,接着道:“姑娘,你父亲他当时没有说起悔婚一事,更没有把凤血玉佩还给李家。他来到我家里,借走了我的丈夫,借走了李小军的亲爹。只是喝了三碗酒,叫了我一声弟妹,给我家祖先上了三炷香,磕了三个头。一去七年,生死不知。”

李小军为母亲端来一杯红糖水,看着她喝了下去。李小军的母亲这才又接着道:“小军他爸爸踏出家门要走的时候,和我们娘儿俩说了一句话,他说:三年为限,如果三年没有回家,那就带着孩子另嫁吧,不用等我回来了。他的话一出口,我就知道,他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了。”

回忆起伤心事,李小军的母亲又哭了起来。陈蕾站起身,走到李小军的母亲身边,搂住了她。

李小军的母亲拉起陈蕾的手,道:“孩子,我们李家祖先,三百年来,与你们陈家是出生入死的情谊,你们陈家无论遭了多大的难,第一个送命的人,不姓陈,姓李。我婆婆曾说过,做李家的儿媳妇,看到陈家人来借走自己的丈夫,不要哭。我当时听了,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有人明知送命还要去?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了时,我才发现到底心里有多痛。”

陈蕾看着李小军的母亲,眼睛泛起潮红,道:“他们说去干什么了吗?”

李小军的母亲道:“小军的爹走时,不让我们娘儿俩问,不许提,那时候小军也懂些事了。他自此之后,勤练所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找到他爹。你们来到我家里,我就知道你们是做什么来了。”

刘亦然不由反驳道:“我们来做什么了?你怎么知道。”

李小军的母亲道:“你是陈蕾的朋友,不用激动,慢慢说。”

王也呵呵冷笑起来,道:“你儿子认错了人,你这当妈的也认错了人。他可不是陈蕾的普通朋友,他叫刘亦然,是你儿媳妇的正牌男友,未来的老公。”

李小军的目光看向刘亦然,他母亲吃了一惊,忙问陈蕾道:“孩子,他说的,可是真的?”

陈蕾点点头。

李小军的母亲松开了陈蕾的手,又握住,道:“没关系,没有成亲就没关系,你还是我家的儿媳妇。”

陈蕾显然很不同意这句话,道:“阿姨,我说的话,虽然您听了可能会不高兴,但是,我还是要说。我和您的儿子都没有见过,刘亦然才是我爱的人。”

李小军的母亲神色一变,道:“孩子,你这话说得欠妥。为人一世,一诺千金。说了不算,算了不说。三百年前,我们李家祖先在万难之时对你陈家许下诺言,这份诺言没有写在纸上,也没有刻在碑上,它就留在李家人的心里。为了这一句话,陈家成仁成义,李家舍身送命。多少代以来,陈家人只要上门,我们李家就要赔一条人命。百年来,四代人,我们李家连送九条命,这才换来你陈家的一颗心,许下这门娃娃亲……”

李小军母亲的话句句如刺,刺得刘亦然坐不住了,刚想开口,就听王也道:“阿姨,我听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也要讲几句。依我这外人来看,您这话说得也欠妥。三百年前,上几辈子的事情了。现在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婚姻法》都颁布四十多年了,哪一条写着国家允许娃娃亲的?你还拿娃娃亲来说事?依据呢?再说,这两个人的感情,不是用来还债报恩的,你就算把你儿子和陈蕾绑在一起,那还是陌路人。”

李小军不由喝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刘亦然也提高了声音喝道:“你这是封建思想,一言堂吗?怎么,发火?想打人,好,你来打我,我是陈蕾的男朋友,我们早就商量好了,年底前领证,明年春节结婚。”

李小军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李小军的母亲也急了:“你放肆,这是在我家里,你们想要做什么?”

刘亦然压住心中怒气,正要开口,只听王也哈哈大笑道:“这是在你家,不过,人家不爱你儿子,怎么着,你们是要抢儿媳妇吗?”

李小军的母亲道:“千百年来,女人要守妇道。抢儿媳妇?她还没有生下来,就注定是我家的儿媳妇了。”

陈蕾闻听此言,站起身来,生气地道:“对不起,我不是一件东西,谁想要谁要,谁要抢谁抢。”

李小军连连摆手,急切地向陈蕾解释道:“你不要生气,我妈不是那个意思。”

王也冷笑着道:“哎哟,还没怎么着呢,这就哄上陈蕾了。刘亦然,你还能看得下去?我都替你着急,我要是你,直接干他。”

李小军大怒,喝道:“来来来,你小子别不服气,我不把你干趴下,不姓李。”

王也猛地起身,回道:“好,打不服你,我是你孙子。”

两下里正要动手,李小军的母亲啪地一拍桌子,把那只盛着红糖水的杯子拿起摔在地上,喝道:“李小军,你这是要造反?”

见母亲发了脾气,李小军刚才还像一只好斗的公鸡,现在耷拉了脑袋,肩膀一松泄了气,不发一言地站在母亲身后,只是还用一双眼偷偷瞄向陈蕾。

陈蕾眼含怒气,双手发抖地拿起包,道:“看来,我妈让爸去和你们家退亲是对的。王也说得也没错,封建的不只是思想,我们完全是两路人,不可能成亲。”

李小军的母亲反而笑了,道:“原来是我们封建,你们陈家来到我李家让我们李家的男人去送命的时候,怎么不说封建?现在要悔婚,说我们李家封建?我知道了你为什么要悔婚。你这手上的LV包,来村里请风水先生的富家女,人人手里有一个,我们也见过。你这身衣服,全身的行头,至少是我们家一年的口粮钱,我们李家养不起你,怪不得要悔婚。你们这次来就是来羞辱我们李家的,对不对?”

听了这话,陈蕾也被气笑了,转头道:“刘亦然,我为什么要忍受这种侮辱?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指责我不守妇道?”

刘亦然觉得脸上如同被人打了一掌,火辣辣的疼,眼看着陈蕾快速出了李家大门,立刻追了出去。陈蕾在前面边走边哭,没想到,李小军也跑了出来。刘亦然还没追上陈蕾,他早已赶到她身边,一副无从解释的模样,但还是先伸开双手,拦住了陈蕾。

陈蕾往左边走,李小军拦住左边,陈蕾往右边走,李小军又向右边。陈蕾怒气上来,一脚踢在李小军的腿上,喊一声滚开。李小军竟然不急不恼,还是拦住陈蕾,任她踢踹,却不说一句话。

刘亦然赶上前来,护住陈蕾,一把推开李小军。这时王也来到近前,拉开架势,挡在了前面。

李小军这才道:“王也,先不要打,我和你打不着。我追出来,是想问陈蕾一句话,你既然不是来认亲的,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来李家是要准备做什么?”

陈蕾原来也是气糊涂了,几乎忘了正事,这时冷静下来,整理思绪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李小军。她妈妈赵建雅到香港看望陈蕾,谁知被悍匪绑架。悍匪以此威胁陈蕾,盗取故宫博物院未展出文物兽人炉,并拿出了凤血玉佩,陈刚的生命安危,也同样会因陈蕾的决定而发生改变。

刘亦然注意到,陈蕾讲到兽人炉及凤血玉佩时,李小军问了两个奇怪的问题:第一,是不是只有兽人炉;第二,有没有看到太虚铜人盘。

突然他的BP机响了,是赵劲夫发来的信息:“太虚青铜盘,1952年捐赠给白海文馆所,捐献人是陈其美和李玉明。”三人不禁看向李小军。

李玉明?刘亦然突然想到,正是李小军的爷爷,也正是他,与陈其美为后代定的娃娃亲。他将BP机信息拿给李小军看。李小军显然吃惊不小,道:“陈蕾,你等等,我跟你们去。但是,我需要和我娘说一声。”

李小军只和陈蕾说话,并没有理会刘亦然与王也,这让王也非常生气。他说了两句,李小军似乎没有听到,也不作答,转身进了家门。没一会儿,李小军再次出来,请陈蕾进去。

王也道:“李小军,你也太不拿正眼看人了。你拿我和刘亦然当空气吗?还只请陈蕾进去?”

陈蕾也道:“刘亦然在哪里,我在哪里。你要是只请我一个人进去见你妈妈,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不去。”

李小军看着陈蕾坚定的眼神,只得邀请刘亦然一起进去。刘亦然却另有想法,李小军身手强悍,王也的判断没错,自己完全不是他的对手。若是他和陈蕾进去,万一有什么意外,只能被他当成一个沙袋打。

于是,刘亦然指向王也,道:“我在哪里,王也在哪里。王也要是不进去,我也不进去。”

李小军苦笑道:“你是怕打不过我?刘亦然,你也真是小瞧我了。我李小军,从来不屑于欺负弱者,更不会干那种龌龊的事。”

李小军再次进门,没多久,便听到里面碗盆摔碎的声音,李小军母亲愤怒的声音如此之大,高墙外面的人听得一清二楚:“李小军,我真是白养了一个儿子,见了媳妇,你就忘了娘。”

刘亦然看向陈蕾,她认真地看着他,道:“刘亦然,你的想法,我知道。你要是顺着这个逻辑想下去,那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说完这句话,她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腾地红了。

如此模样,让人心疼,刘亦然不由拉住她的手,将她揽在怀里。那一刻,说不清是他在安慰她,还是她的话,安慰了他。

李小军脸色有些红,隐约还有五个手指印,看来他母亲是真发火了,奈何拦不住儿子。他走到近前,道:“你们三个人都进来吧。只是,无论听到我娘说什么,陈蕾一个人回答就行了。刘亦然,王也,你们两个千万不要说话。”

然后,李小军又嘱咐了陈蕾几句,这才引着三人进家。

李小军的母亲见到三人,不瞧刘亦然一眼,只向陈蕾问道:“三百年了,我们李家为你们陈家牺牲许多,我就想问一句,你们为何不守约?现在又让我的儿子去帮你们,你自己想想,这句话说出来,我会不会答应?”

李小军忙插话道:“因为爷爷……”

话刚出口,李小军的母亲道:“你不要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她是三岁小孩子,不会说话吗?我要听你说?”

陈蕾道:“阿姨,您不要生气。刚才我们收到条信息。”

她把BP机上的信息给李小军的母亲看,又简单述说了事情原委。李小军的母亲越听越激动,最后竟哭了起来,道:“我就知道,你们陈家来人从来没好事。七年前,你爹来,把小军爹带走了,至今生死不知。现在你又来,要把我儿子也带走。留下我一个人。这是要我的命啊!”

李小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哽咽地道:“娘,您不要伤心。陈蕾的爹活着,那我爹肯定也没死。我这次去,不仅是因为咱们家的太虚铜人盘,还要去找我爹。娘,您放心,我想知道爹在哪里,我要把他带回家来,我们一家人团聚。”

李小军的母亲抹了一下眼泪,拉起儿子,道:“我的儿,你和你爹一样,死心眼。”

她又看向陈蕾,道:“我的儿,你只要不成亲,还是我儿媳妇。小军是个好孩子,你们以后慢慢交流,我相信,两个人会有感情。”

刘亦然本来看得心中也有些难受,听到这话,不由想开口。陈蕾悄悄拉了他一把,他这才把话又咽回肚子里,只是瞧着李小军。

李小军的母亲看了刘亦然一眼,又道:“你是叫刘亦然吧?”又转向陈蕾,“我的儿,此去难说没有危险,这个人,他保护不了你。”

刘亦然忍不住道:“你也不用激我发怒,我只说一句,我和陈蕾铁定要结婚的。”

李小军的母亲冷笑道:“现在的事,谁能说得准?我们李家,为陈家人命都可以不要,你可以吗?”

刘亦然几乎被气笑了,高声道:“我当然可以。”

李小军的母亲道:“可以?你可能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二十多年前李家和陈家定下的亲都能变,你才认识她几天?”

她又嘱咐李小军道:“小军,你耳朵听清楚了,陈蕾,她是你媳妇。她说你和她没感情。好,他们两个人还没结婚,只要不成亲,儿子,你就有机会。你去吧,娘也想明白了,你要让她爱上你,该是你的媳妇,你就把她抢回来。”

王也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刘亦然狠狠地瞪他一眼,王也倒完全不在乎刘亦然的眼神,耸耸肩,露出同情的意味,表情分明是在说:“刘记者,你真的遇到麻烦了。”

李小军的母亲回屋,再出来的时候拿着一个挎包,道:“你和你爹回家的时候,你要不把她一起带回来,你就直接一头碰死在门外算了。”

她又对陈蕾道:“我的儿,我李家对得起你陈家。无论你喜欢不喜欢,你现在说任何话,都为时过早。我们李家为陈家送过九条命,他们刘家能为你们陈家做什么?”

她又看向刘亦然,道:“你说你愿意为陈家付出,好,这一次路上凶险,你说过什么话,你自己掂量掂量。”

闻听此言,刘亦然的胸中不由生起一团火气,刚要开口,左手一疼,原来陈蕾用力掐了他一下,一面冲他轻轻摇头。

李小军的母亲见此情景,不由冷笑道:“多长时间的感情,也不如生死一刻。你现在护着他,不知真到了紧要关头,他能不能舍命护你?”

陈蕾没有回话,只是看着刘亦然的眼睛,轻声道:“亦然,她是在挑拨我们,你不要听。”她又对李小军道,“你记着,无论你为我做什么,我希望你只是代表你自己。”

陈蕾的话让李小军的脸又红了。随后,他接过母亲手里的挎包,在堂屋祖先牌位前跪下,上香三炷,这才告别母亲,和三人一起出门去了。

李小军找了一辆车,说好送四人前去机场,费用八十。刘亦然、陈蕾、王也坐在后排,李小军坐在前面副驾驶的位子。车辆出村,转向公路,驶往机场。

车刚出村,王也便问道:“太虚铜人盘是你们家祖传之物?”

半晌,李小军没有回答。

王也接着道:“李小军,听到不答,不算好汉。”

李小军眼望前方,仍然没有说话的意思。

陈蕾也有些好奇,问道:“太虚铜人盘是你们李家的?”

李小军的脸红了。王也看了刘亦然一眼,又瞧了瞧陈蕾,不怀好意地笑了。

只听李小军明显有些紧张的声音道:“那件太虚铜人盘,听我爹讲过,是一体两面的青铜盘,在我家祖辈流传。哦,对了,那件文物有拓纸。”

说着,他从挎包里取出一个油纸包裹,解开麻绳,里面是一个黄灿灿的罗盘。他把罗盘拿起,从下面取出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来。打开来,是两张图,一面绘有圆形,另一面是无数奇怪的纹样,仔细看,似是人形图样,左右对称,双手平伸,掌心向前。

李小军道:“圆形图叫作太虚。另一面的人形,是三百五十四个穴位图。”

王也道:“穴位图?你不要告诉我,你会点穴。”

李小军似乎没有听到王也的话,并不理睬,接着道:“太虚铜人盘之前一直是在李家存放的。我听我爹说过这事,你爷爷陈其美,有一天夜里突然来到李家,自此太虚铜人盘就不见了。爷爷回家,也只在祖先灵前祭祀,从不说铜人盘下落如何。爷爷去世之前,只留下这张拓印图。”

刘亦然听出来了,李小军一直在对陈蕾说话,王也的话,还有自己之前的话,他从来不认真听,也从来不回话。只有陈蕾说话,他的耳朵才仿佛是耳朵。

这个发现让刘亦然哭笑不得,附耳悄声告诉陈蕾,她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王也、李小军莫名其妙。她笑够了,看着刘亦然。

刘亦然本以为她要说什么,没想到她只是看着他,微笑如许,眼如月牙。

车至机场,王也订票,四人坐上飞往天津的航班。从李家出门,到飞机落地天津,一路之上,李小军对陈蕾的问题,知无不答,言无不尽。

连王也都看出来了,李小军这个人死脑筋,对一个人好,那是真好。而且,陈蕾如果有一点不开心,脸色略变,李小军立刻不言不语。

王也悄悄地对刘亦然道:“你能做到这一点吗?你做不到。你看,陈蕾现在对李小军已经不那么抗拒了。最起码,李小军给她端杯水,她没有扔掉,而是接过来。你这女朋友,你再不看紧点,我看就真的变成李小军的老婆了。”

接着,他又大声地道:“刘亦然,看起来,这个李小军是要和你公平竞争啊。你可要小心。”

刘亦然看了看陈蕾,她根本没有任何答话的意思,只是拍了拍他的手,似乎是让他放心,又似乎让他不要听信王也的胡言乱语。刘亦然有点不明白,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原先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彼此知心的状态,仿佛卡了壳。

他刚有此想法,就看到陈蕾的眼睛瞪着他,双唇如同绣蝴蝶鱼,仿佛是在责怪他。她这样的神情,反而让刘亦然放下心来,知道默契仍在。王也一路看在眼里,只是呵呵直笑,也不再说话自讨没趣了。

出租车缓缓停在天津北郊雅昌集珍馆前,王也结账,四个人下得车来,一眼便看到馆前的桑塔纳轿车,没错,那正是两路人马分开时赵劲夫与王峰所驾驶的车。刘亦然与王也交换眼神,明白来对地方了。

进门说明来意,工作人员让四人稍等,他上楼通报,留四人在一楼参观。数百平方米的大堂,如同博物馆展厅,一件件文物摆放有序,件件价值不菲。大堂中央,透明玻璃罩内,摆放着一件北宋定窑瓷盘,下方写有介绍。

陈蕾突然轻叫了一声,李小军如同鬼魅一般,瞬间冲到她旁边,把站在陈蕾身边的刘亦然吓了一跳。

陈蕾也没抬头,只看着定窑瓷盘的介绍,道:“别紧张,我没事。我惊讶的是,这个叫作丁鑫的人,我认得。”

王也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本小册子,道:“他是叫丁鑫,你是怎么知道的?”

刘亦然接过小册子,封面上正是定窑瓷盘,翻过来,第一页照片是丁鑫本人,下方有简介,讲述了雅昌集珍馆的筹建经过。其后十余页,则为集珍馆藏品介绍。

刘亦然正想问陈蕾怎么会认识丁鑫,集珍馆的工作人员下楼了,道:“丁总说了,今日有事,不见客。请各位改日再来。”

王也道:“我们早在两日前,便约好今天相见的。王峰会长和一位赵劲夫先生,他们告诉我们,两个人已经到了雅昌集珍馆拜访丁总。我们刚刚从江西飞到天津,说不定你们丁总的今日之事,就是在等我们。麻烦您再去通报一声。”

工作人员道:“我今天当值,没见到您刚才提的两位先生。另外,我已经将各位的姓名、来意向丁总汇报了。但今日不巧,丁总确实另有安排,请各位留下联系方式,丁总何时有空,我们提前与各位联系。”

刘亦然显然并不相信,赵劲夫的车就在外面,他们却说没有见过。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向王也看去。王也看到他的眼神,脸色微变,突然一把搭住工作人员的手,顺势将他掀翻在地上。

刘亦然蹲下身来,指着王也道:“这个人,他叫王也,是三届泰拳格斗冠军。你的脑袋要是硬,就不要说。今天有没有两个人来拜访丁先生?”

王也一用力,只听得那人胳膊一声响,人已经哎哟连连,不断地点头。王也再问,他这才说出三楼有个密室。

王也叫声不好,手上用力,那人头一歪,晕了过去。他从那人衣兜里找出一串钥匙,带着三人快步走向内厅。眼前一道大门紧闭。他们一把把钥匙试来,打开门后,一条长约二十米的通道出现在眼前,通道尽头是一部电梯。

三人上了电梯,摁下三楼。王也道:“情况不明,一会上了三楼,要是打起来,李小军,你知道怎么做!”

随着电梯门开启,赵劲夫的惨叫声隐约传来。几个人冲过去,只见赵劲夫、王峰被几个身穿黑色西装的大汉压在桌上,两把枪正对着他们的太阳穴,旁边一个中年男人道:“你们听好了,只要他们两个人说得不对,我的眉头一皱,先砍指头,再把脑袋给我一枪崩出豆腐脑来。”

说时迟,那时快,陈蕾立即高声喊道:“丁鑫,你住手。”

丁鑫转过身,问道:“你是谁?”

李小军大声道:“她叫陈蕾,是我媳妇。”

李小军的行为大大出乎刘亦然的意料,他根本没来得及多想,也喊出一句:“她叫陈蕾,她是我女朋友。”

可气的是王也,他没有解释,反而煽风点火,道:“你们都没有听错,他真是陈蕾的丈夫,而刘亦然,也确实是她男朋友。”

两把枪指在赵劲夫与王峰的头上,这两个人完全被眼前的一切搞糊涂了。陈蕾没有反驳王也,更没有理会李小军和刘亦然,只对丁鑫道:“你要真敢开枪,我明白无误地告诉你,你丁鑫,就是个无耻小人,负义之徒。”

丁鑫显然被激怒了,将枪口指向陈蕾的眉心,呵呵冷笑道:“姑娘,我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但你今天若是不讲清楚,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刘亦然立即挡在了陈蕾面前,李小军也护住了她。王也慢慢向几个大汉走去。

丁鑫笑了,道:“可以,你有两个人替你挡子弹。你猜我这枪里有多少发子弹?我告诉你,这把枪里有十二发子弹,算一算,我能打死你们三个人几次?”

陈蕾让刘亦然与李小军不要轻动,随后,她向前七步,一直走到了丁鑫面前才停下,道:“我就在你面前,你可以随时开枪。不过,在你开枪前,我劝你接下来要仔细听我讲的话。否则,你误杀恩人之子,日后岂非惭愧?”

丁鑫一怔,仔细看了看陈蕾,问道:“你是叫什么名字?”

陈蕾道:“丁先生,我叫什么名字不重要。九年前,你是不是在北京文物商店卖过一只北宋定窑瓷盘?但是,你没有卖出去,而是有人借了你一千元?”

丁鑫道:“笑话,这件事行里人都知道。你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印在雅昌集珍馆宣传册里。你说起人人知道的陈年旧事,就想换他们的命?”

陈蕾道:“可是,你的宣传册里没有印你要价一千元。北京文物商店的刘老先生不收,直说丁先生的北宋定窑瓷盘为假。”

丁鑫神情一变,慢慢收起手枪,道:“陈年旧事,也并非隐秘。”

陈蕾一笑,道:“丁先生,你说你家大小七口人,人人可以饿死,说祖先拿假定窑瓷器欺己骗人,这是拿把夜壶倒在祖宗脸上。这些事,可算隐秘?”

丁鑫把手枪放在桌上,坐了下来,道:“这些事,算得隐秘。”

陈蕾接着道:“新闻社记者崔魁,不知丁先生可还记得。他去故宫博物院请来了一个人。这个人不用眼睛看,只用手摸,言明北宋定窑瓷器有真无假。此后,这人问清丁先生索价几何,掏出身上所有的钱,以名作保,丁先生一张借条,那一天取走了一千元。”

丁鑫猛地站起身来,问道:“陈刚,他是你什么人?”

陈蕾面露笑意,道:“丁先生,陈刚正是我父亲。”

丁鑫面上坚冰瞬间融化,笑着走过来,拉住陈蕾的手道:“故人之女啊。那一千元,救了我一家七口人的命。仔细算起来,我与你父亲怕也是有七八年时间没见面了。不知他可还好?”

说着,丁鑫挥手,几个大汉放开赵劲夫、王峰,吩咐手下拿来创可贴简单包扎两人手上的伤口,随后将枪支、尖刀收起,又请六人入座奉茶。

陈蕾站起身,向丁鑫深鞠一躬,这才道:“丁叔叔,刚才情况危急,不容缓说,只好得罪,先救下人。现在,我向丁叔叔赔罪。”

言谈之间,陈蕾说明来意,丁鑫面露难色,道:“孩子,你要是早来片刻,这会儿什么事也没有了。你们什么也不要说了,快走吧。”

陈蕾有点搞不清楚了,是什么事让丁鑫急切地要让他们走?正在此时,一个阴沉的声音传来:“丁鑫,我以为你是我兄弟,你拿着我的崇祯御押,却出卖我?今天,你们谁也走不了。”

十余把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六人。丁鑫满脸堆笑,站起身来,道:“杜先生,你误会了。我没有……”

话未说完,“啪”的一声,枪响了,丁鑫胸前鲜血流出,慢慢地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