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花押之谜

车行了一个小时左右,司机指着前方道:“前面就是万安村了。”

此刻,车辆沿山梁而行,毛竹遍栽,郁郁葱葱,绿荫掩映下的村庄,俨然一幅太极图。远远望去,黄土嵊犹如一座石桥,呈长条形,大头指北,小头指南。

听三人发出啧啧赞叹声,司机得意地道:“你们看到了吧,造型够奇特吧,也觉得很神奇对不对?这就是罗经吸石。古代的风水大师出行必备三件工具:罗盘、包裹、雨伞。祖师爷杨筠松当时就看出万安村是宝地,这块罗经石,如同一只罗盘啊。”

王也道:“你是万安村人,把我们送到李小军家,这一百块钱不用找了,就是你的。”

司机呵呵直乐,嘴角似乎要扯到天上,接过钱来放进上衣兜里,道:“你就算是不给我这一百块,我还是要把你们这些大老板送到地儿的。我们村里人不糊弄人,实打实地可是为老板服务到家。”

七拐八绕,车上了村庄道路。村口牌坊林立,都是历代皇家御赐,还真如司机所说,御笔题写匾额,或为礼仪之乡,或为德隆日盛字样。村落民居依水而建,蜿蜒如九曲黄河,一派水乡景色。青砖灰瓦,马头墙高耸,长空如载,恍若巨石向上,防风挡火。双坡屋顶,半露半掩,红砂石筑就漏窗,好一派南方俨然居家,天然自如景色。

司机道:“你们这些大老板,可看出这些民居的布局了?你们看,形势派风水布局,在万安村民居中几乎每一家都能看到。开天门,闭地户,水口精致,可达天人合一的境界了。这下你们明白,为什么东南亚的老板们都来村里请先生了?”

说着,他轻轻一踩刹车,车停在了一间民居前。三人下了车,司机指着眼前的建筑道:“老板,这就是李小军家,占据的是村里上好的风水宝地。”

王也那一百元人民币显然让司机对三人颇具好感。他不管不顾,把自己知道的李小军家的事全部讲给了三人听。

陈蕾倒也好奇,她实在没看出这所建筑和村中其他民居相比有什么特殊之处。

果然,司机热情地向陈蕾讲解道:“这是龙龟,龙的头,龟的背,主吉祥如意,属于瑞兽。风水学上,龙龟常常被用来化却灾难。说来简单,在每个不同的风水先生手里,用法也不一样。李小军家的厉害之处,就在于龙龟的用法恰到好处,龙龟被放在三煞位。风水先生常说:要快发,斗三煞。龙龟在位,逢凶化吉。”

说话间,司机已经引着三人进了院子,叫了一声小军。只见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着一套白色丝制衣衫,脚穿一双黑色布鞋,正在院子里轻捷走动,飘逸如仙。不知是不是没有听到喊声,他脚下不停,依旧走着奇怪的步子。

刘亦然看向司机:“他这是在做什么?”

司机没有回答刘亦然,却悄声对王也说:“估计你们不认识,小军这可不是随便走的,他以丁字步站位起始,出脚先左后右,步法如同锯齿,这叫十方飞天神王罡步。”

近前来似乎听到李小军口中念念有词,两手势如掐算,细听也还是听不清他念的是什么。刘亦然看向司机,他耸耸肩,小声道:“你听不清小军具体在念什么,我站在你身边,耳朵和你一样,也是听不清。不过,我倒是知道他念的什么。”

陈蕾道:“他念的是口诀。”

司机大笑。此时,李小军终于收势,过来和司机说话。司机向他介绍了三人,道了声谢,这才出门回家去了。

李小军将三人让进客厅,坐在方桌前的木椅上,转身进了屋。刘亦然看着他的背影,刚才他注意到李小军浑身大汗,白衣贴在身体上,那确实不像是随意走动,仿佛身体承受了万斤之力。

片刻,李小军换了一身衣服出来,短袖汗衫,蓝色长裤,白色运动鞋,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置茶壶茶杯。他沏了三杯茶,这才问道:“敢未请教,列位高姓大名?”

刘亦然还没有搭腔,就听陈蕾学着李小军的腔调道:“我们来自北京,我在故宫博物院工作,未敢妄称大名,姓陈名蕾。”

陈蕾名字一出口,李小军端茶杯的手一抖,茶水溢了出来,众人都能感觉到他浑身紧绷,一张脸瞬间变了。

刘亦然见此情景,不由心中暗暗叫声糟糕。瞧李小军的脸色,他可能知道陈蕾是谁。这两个家族因崇祯藏宝的恩怨,争抢那几件文物,看来他是知道的。王也一见李小军面色异常,同样非常紧张。两人彼此换个眼神,王也微微点头:若有不测,他来打,拦住李小军,刘亦然带着陈蕾快跑。

只听李小军冲着屋里喊了一声:“娘,家里来客人了,您出来一下。”

人未至,声先闻,随着一声回应,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到了客厅:“谁来了,偏要我出来见见?”

李小军指着陈蕾道:“这是从北京来的,她说她叫陈蕾。”说完似乎有点不敢看陈蕾一样,把头扭向了一边。

李小军的母亲不错眼珠地盯着陈蕾道:“你真叫陈蕾?你爹是不是叫陈刚?”

陈蕾神色疑惑,但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李小军的母亲三步五步几乎像冲过来一样,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刘亦然暗叫不好,喊了一声:“王也。”

王也早已到了陈蕾面前,一把将李小军母亲的双手扯开,就势要推。李小军大喝一声,抓向王也。王也身形微侧,闪到一边,李小军的母亲就脱手了。

刘亦然拉起陈蕾的手正要往外冲,只听李小军的母亲大喊一声:“我的儿,你这是要去哪里?”

刘亦然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只听李小军的母亲喝道:“小军,赶快住手。”

原来李小军和王也眨眼间已过了两招,王也没想到,李小军和自己这三届泰拳格斗冠军得主交手,竟丝毫不落下风。

李小军的母亲道:“我的儿,你爷爷是不是叫陈其美?”

陈蕾万万没想到,李小军的母亲竟然会知道她爷爷,不由点点头。

李小军的母亲接着道:“你既然是陈其美的亲孙女,我的儿,你可是来了。小军,你快过来,她就是你媳妇。”

陈蕾一副茫然的神情,呆在那里,不知所措。刘亦然更是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也半张着嘴,看了看刘亦然,又瞧向李小军,最后目光落在陈蕾身上,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刘亦然回过神来,知道中间肯定有什么问题,但是,王也的表情又分明像在问他:“如果李小军是陈蕾的丈夫,那你刘亦然是陈蕾的什么人?”

刘亦然当然是陈蕾的男朋友,而陈蕾,按照李小军母亲的说法,却是李小军的媳妇。关键问题是,陈蕾竟然一时无法否认。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被王也说出来时,赵劲夫和王峰一时都忘了自己的太阳穴上,还顶着两把上膛的五四式手枪。

五小时前,江西万安村这件吊诡的事发生时,赵劲夫、王峰两人正在天津。

丁鑫的私人收藏小型博物馆,位于天津市北郊,一栋三层深红色独栋小楼,被数排白杨树遮挡,绿荫团映,临街繁华处,好一个清凉幽静所在。行至楼前,深红色的砖墙,高悬黑底金字匾额,上书“雅昌集珍馆”,题写留名的是一位当世书法大家。

门前早有一男一女两人等候,引领赵劲夫、王峰进入楼内。宽阔的大堂,有百十平方米,黑金大理石铺地,明清家具闲置。透明玻璃内,一件件不知哪朝哪代的瓷器、字画、古玩高低摆放,灯光照射下,果真如小型的博物馆。

赵劲夫注意到,若是看累了,在每一个供人休息的座位上,均有小册子。封面是一件北宋定窑盘瓷器,看来是镇馆之宝了。内页正是丁鑫本人的经历简介,以及雅昌集珍馆的藏品介绍。

工作人员引领两人简单参观,随后引至三楼,奉茶焚香,请赵劲夫、王峰稍候片刻。五分钟左右,品茶一道,丁鑫来了。

握手寒暄间,赵劲夫只觉手上一紧,还有些微痛,丁鑫掌中之力超出他的意料。分别落座后,丁鑫开口道:“王希贤会长在香港可好?听说最近他遇到一点麻烦。”

王峰笑道:“丁先生耳目灵通啊,没错,我们会长夫人最心肝宝贝的罗秦犬丢了。会长本是宽解夫人,谁知几句话没说对,气得夫人要跳楼,好不容易哄过来了。”

“还是王会长会讨夫人喜欢啊。”丁鑫也笑了,又道,“也好,解决了家事,我们谈谈公事。还真是应了那句话,我们素不相识,也是有缘之人。如果不是王会长打来电话,向我提出要求,你们还真是看不到这件难得的宝贝。”

说着,丁鑫招手,叫来一个年轻的姑娘,姑娘转身离去,再回来时,手里托着一个朱漆大盘,放在楠木八仙桌上。

丁鑫道:“这就是你们要看的文物。咱们先看宝,再说价格。看对了,怎么也好说;看不对,再怎么说,也不如喝杯清茶,咱们交个朋友。”

一件押印摆在盘中,蹲龙纽,青白玉质,古朴端方。中间押字一枚,字体花纹繁复,遍布全印。

丁鑫道:“我请了几位古玩界的朋友,都看不准。两位怎么看?也让我长长见识。”

赵劲夫谦让几句,拿起来仔细看了看,道:“这件文物中间最大的纹样符号,实为崇祯御押。由草书写就,笔画交错叠压,虽怪异难认,但仔细看来,是为‘国主由检’四字。围绕着崇祯御押,则是诸多不同的花押印纹样。”

花押印,如同一枚印章,最早大约使用于五代后周时期,文字、图案、纹样等相结合。有些花押印是以使用者的姓氏为核心的,周围刻有纹样,可以使用在文书或者是田亩契约上。

花押印也可以防止伪造公文。将印章从中间分为两半,一人一半,刻有不同文字花押,作为证据凭信。花押的目的之一,正是以其难以伪造的特性为凭据来防伪。

赵劲夫讲到此处,丁鑫面露微笑,道:“哟,真没瞧出来,遇到个行家。单凭你认得崇祯御押上的四个字,也说明你不是泛泛之辈啊。王会长,这是你从哪里请来的高人?”

王峰介绍之后,丁鑫收敛起笑意,道:“真是没想到啊,王会长为这件文物可下了血本,竟然请来了北大的老师。我这里尊一声赵教授,还未敢请教,你这眼睛毒,还看出些什么了?”

赵劲夫听了丁鑫的话,心中一动,道:“丁先生,我这里说的,您早就知道了吧。在座的人中,我猜除了他,都知道这是一件什么样的文物。”

赵劲夫手指着王峰,王峰道:“说得没错,我在香港也见过一些文物,也不至于到见宝不识、孤陋寡闻的程度。但是,丁先生所藏的这件宝贝,我还是初次听到,此前未曾见过。也请丁先生多多赐教。”

王峰的话,显然让丁鑫颇为受用,他说:“这件宝贝,赵教授说得分毫不差,确实是一件花押。但这件宝贝和其他花押完全不同。我第一次见到时,还以为是件赝品,怎么是个四不像,但是仔细一看,还真是有一些讲究。”

丁鑫放下青花盖碗茶杯,走到桌前拿起花押,道:“这件花押最初使人生疑,原因很简单,它不是一个单独的崇祯御押,又无法证明出自明朝皇宫,所以价值大打折扣。这上面除了崇祯御押外,还有这么多的花押纹样,看起来杂乱无章,围绕着‘国主由检’四个草书字体。”

赵劲夫心中一动,仔细看着丁鑫手中的这枚花押。

丁鑫道:“赵教授讲得没错,花押的存在目的其实很简单,一为防伪,二为凭信,三为签名。尤其花押印不仅在皇宫使用,在民间各行各业,买卖、合同、票据、当铺、钱庄,几乎用在社会各个领域。”

他指着花押印道:“为什么说它是个四不像?你们看这里,一头猪的纹样。再看这里,一头羊的纹样。纹样中间有文字,里面是花押主人的姓氏。仔细数一数,这枚花押印中有十六个纹样。”

赵劲夫道:“是不是这些文字有什么讲究?”

丁鑫道:“还是赵教授机灵,不过天下的聪明人可不止你一个。我当时请了天津多位治印大家,他们在花押、治印方面研究了几十年。可着全中国,也找不到比他们更精通花押印的专家。我每人付了一千辛苦费,他们研究了一天一夜后得出结论,这就是一枚不知道哪家大商户,在某个喜庆或重要的日子做的一枚普通花押印。”

“问题在于,无论是什么人,就算是一个巨富商人,也是不可以用一枚皇帝花押印的。”丁鑫脸上笑意融融,眼眉一挑,接着道:“皇家之外,甭管你官多大,势力多强,有多少金银财宝,明末归明末,再怎么着,崇祯还是皇帝。既然是皇家御用私章,试问全天下除了崇祯本人,谁还有这么大胆子去铸造这枚青白玉花押?”

赵劲夫看了一眼王峰,他不动声色。

丁鑫接着道:“王希贤会长从香港打来电话,特意交代说你们来看这枚花押。我虽然不是什么文化人,艺术造诣比不上赵教授,但我不是个傻瓜。人吃五谷杂粮,就算是不认得字,也有个世道教育人。这枚花押,没有点故事,能够把你们千里迢迢地勾来?”

听到这话,王峰不由笑了:“王会长怎么交代我怎么行动。他这个人,高深莫测,丁先生还不了解?我哪里敢去多问一句。我只是带着耳朵、装着眼睛,把我今天在丁先生宝地看到的、听到的,一字不差、一眼不少地向王会长汇报。其他的,王会长为什么要看崇祯御押,我还真是不清楚。再说了,它是不是真是崇祯御押,还在两可之间。”

丁鑫哈哈大笑,道:“一张好嘴啊。王先生,王会长,我的王老哥,你话里透不出一点风声,还怀疑我这枚花押是假的。好,明人不说暗话,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这枚花押,还真不能保证是崇祯皇帝的。”

青白玉质的崇祯御押,被丁鑫抛起,又接住,掂了掂分量,这才又道:“因为这枚花押形制不对。明思宗崇祯御押只有一方,青白玉质,蹲龙纽,印面长11厘米,宽9厘米,通高11。2厘米,钮高6厘米。崇祯帝《九思》,其上正中崇祯御笔朱文大印中间便是墨书崇祯御押,证明花押确实为崇祯私章。”

说至此处,丁鑫将它放在桌上,道:“这枚花押,长11厘米,宽9厘米,高15。2厘米,明显少了许多,周围花押纹样遍布,中间崇祯御押,看起来如同群臣叩拜,怎么看怎么不像是随意所作。明朝还没有亡国,天下谁有这个胆量,敢去私刻崇祯的御押?”

丁鑫看着王峰,走过去热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接着道:“另有一点,我的王老哥,恐怕你也想到了,你是个聪明人,只是不说罢了。说说吧,我看看咱们俩是不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王峰微微一笑,道:“丁先生抬爱,我哪有什么其他想法。你方才所讲,我都是第一次听到。只不过,丁先生在讲的时候,我确实有些感悟。我们现在看崇祯御押很简单,并不复杂,去博物馆就可以了。但是,正如丁先生所言,在三百多年前,明朝还没有亡国,崇祯仍然在位,普通老百姓,甚至是一些明朝官员,也没有多少机会看到崇祯御押。”

丁鑫哈哈大笑,道:“所以啊,明朝未亡国的年代,谁会看到这枚花押?谁又敢冒杀头之罪,私刻皇帝御用私章?我一接到王会长的电话就知道,王会长看中的这枚崇祯御押,这里面一定有我不知道的内情啊。”

眼神一敛,丁鑫的神情严肃起来,他回身坐在太师椅上,端起茶杯吹了吹茶叶,喝了一口,闭上眼睛似乎是在回味普洱茶味,猛地又睁开眼,道:“很简单,你们既然来找我,那么,你们是知道这件文物的秘密的。假如说我的宝贝有秘密,你来了不告诉我,这够朋友吗?”

放下茶杯,丁鑫啪地一拍桌子,大声喝道:“不但不够朋友,明知不说,这是想蒙事啊。这就不是朋友了。”

话音未落,门外进来六个大汉,三人一组,将赵劲夫与王峰围了起来。

王峰倒也不急,反而招呼赵劲夫,两个人又坐回了椅子上。王峰端起茶杯,品饮一口,这才道:“丁先生的话,远非待客之道啊。”

丁鑫怒道:“你来我这蒙事,还有脸说我不尽地主之谊?”

王峰放下茶杯,眼睛都不眨一下,仿佛丁鑫的怒火是发在旁边不相干之人身上的。等到丁鑫的胸膛不再起伏剧烈,他才接着道:“丁先生,我们两个人第一次见面?”

丁鑫仍未消气,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王峰笑道:“丁先生,气大伤身。我和丁先生,因王会长之约,头次见面,也是首次见到丁先生所藏崇祯御押。这枚印章,听你这么一说,我和丁先生的判断一样,里面是有一些隐秘的。丁先生研究了这么多年,请来津门治印高手,还未参透。我来此宝地还未过一个小时,丁先生觉得我能猜出多少?”

丁鑫也笑了,道:“王老哥,你的话把我气笑了。你以为我真是傻小子吗?你把赵教授请来何干?听你方才所说,赵教授是谁?他是中国符号文化研究所的副所长,你请他来,不就是为了破解崇祯御押上的秘密吗?”

王峰脸色一变,一时没有说话。

丁鑫呵呵冷笑,接着道:“怎么了,不说话了?王老哥,你说的话,要不是我研究这枚花押多年,差一点就全信了。你既然来了我这里,又是怀着叵测之心,你这么做,我也不用客气了。你们好好想一想,这枚崇祯御押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我给你们腾个地儿,想出来了,告诉我,你们平平安安走出这个房间。想不出来,也好办,让王会长来领你们离开。我倒要当面问一问他,朋友,是这么做的吗?”

说着丁鑫起身,六条大汉跟随,走出了房间。赵劲夫耳听“哗啦”一声响,淡黄色的木门锁紧了。两个人被锁在三楼的房间,左右四顾,这才发现,房间竟然没有窗户,那扇锁住的门,是唯一的出路,显然这是一间密室。看来丁鑫在请他们进来时,早就想好要如此行事了。

王峰苦笑道:“赵教授,你要是没有破解出来,我们还有一线生机。如果你破解出来了,我们就死定了,丁鑫不会放我们走的。我猜,车里那件太虚铜人盘也已经让他拿到手了。现在,你快告诉我,你没有破解出崇祯御押隐藏的秘密吧?”

赵劲夫脸色一变,叹了口气,道:“王会长,我还真是破解出来了。”

王峰不由“哎哟”一声,道:“真是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句俗语,应到我们身上了。你怎么就破解出来了呢?丁鑫请来全中国最厉害的治印方面的文物专家,花了一天一夜,也没有破解出来,你站在这里没有六十分钟,你就破解出来了?”

赵劲夫也苦笑不已,道:“丁鑫请的是治印、花押方面的专家,他怎么会想到,请来全中国最顶尖的印章专家,也是破解不了这枚御押的秘密的。因为,这枚崇祯御押,实际上是一种汉字寓密系统。”

王峰不由一惊,道:“汉字寓密系统?你是指这些花押字?”

赵劲夫道:“这其实不是花押字,这是明代谜格。”

明代盛行灯谜,无论朝野庙堂,文人雅士常制作一些灯谜,猜制特定的规则与格式,称之为谜格。常见的谜格有千秋格、卷帘格、双钩格、皓首格、徐妃格、梨花格、回文格、媚头格,等等。

“谜格规整,射谜娱乐。崇祯御押上的十六个字,丁鑫以及他请的那些专家忽视了一点,并不能以现在的文字含义去理解。”赵劲夫道,“我在白海图书馆查询相关文献时意识到,所有的文物,都不能以现在的语境去理解内在的含义。那个时候,我觉得无论文物的信息包含着什么秘密,一定指的是三百年前的事情。”

王峰恍然大悟,道:“是的,你说得没错。丁鑫也是一个聪明人,他没有想到这件事,是因为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聚集在了花押上。这也是他出现判断失误的重要原因。”

赵劲夫点头称是,道:“如果我们以三百年前明代的语境来理解这花押,其意义和现在不同。正如我们现在学认简化字,有《新华字典》作为指导。三百多年前的明代,也同样有一本字典,指导人们认字学习。”

朱元璋开国之后,仿周礼治天下,凡礼乐文物咸遵往圣,赫然上继唐虞之治。于是车同轨,书同文,成为朱元璋的目标。他决定向世人颁布一部字典,参酌九经子史,考订前贤之失,辨正殊方之讹,下令宋濂、乐韶凤等“以中原雅音为定”编写《洪武正韵》。

朱元璋期望这部字典能够洗千古之陋习,成为天下百姓人人能够明白、理解并且在生活中使用的韵书,可谓“正音”之始。明朝开国皇帝的气魄,已经试图超越秦始皇了。

主持编撰者宋濂在《洪武正韵》序言和凡例中表示,为这部明代御定韵书,先找毛晃、毛居正父子编写的韵书《增补互注礼部韵略》作为参考。朱元璋对此行为极为恼怒,他要的是开天下之先的字典,不会容忍借宋人字典编著之事。

皇帝不满意,下令重新校正。但天下之先,何其之难,事实上还是借前人所修文本,重修之后,刊行天下,成为明代官方定名的标准,由此全国所有使用文字的场合,必须遵守《洪武正韵》所列文字规范。

问题在于,明朝十六帝,享国二百七十六年,至崇祯皇帝自缢于煤山,《洪武正韵》文字不能为民间认可、广泛使用,只在明代官方机构的文档中使用。明人文献多记载此事,其中明乔世宁撰《丘隅意见》曾记道:“《洪武正韵》又止用于奏章,而生徒未尝遵守,学官无所驳正。”

赵劲夫讲至此处,王峰道:“你的意思是说,这十六个花押字,所依字例,是《洪武正韵》?”

赵劲夫道:“没错,你听我慢慢讲给你听。”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半晌,赵劲夫高声道:“王会长,你现在明白了吧?”

王峰还没有作答,只听到开锁的声音,屋门开启,丁鑫在前,六条大汉紧随在后。王峰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只见丁鑫一抬手,六条大汉近前,分别掐住王峰与赵劲夫的胳膊,直接拖到八仙桌前,把茶杯及崇祯御押拿开,把他们的脸直接压在桌上,两个人的太阳穴被两支五四式手枪顶住了。

丁鑫呵呵冷笑,道:“你们两个人,鬼花样真不少。你们以为说到一半,什么谜格,什么《洪武正韵》花押字,破解了崇祯御押的秘密,我就可以和你们坐下来商量商量?少做梦了,很简单,把知道的全说出来,有半个字不对,一个字,一根手指。”

赵劲夫、王峰整个身子被压在八仙桌上,两个人的手都被大汉紧紧拽住,闪着寒光的尖刀在二十根手指上比画,两个人的中指被尖刀轻轻划出一道又一道白色的痕迹,一丝鲜血慢慢渗出,流向桌面。

丁鑫道:“我这个人,非常痛快,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们两个拿我当傻子玩,我也拿你们当个靶子耍一耍。左右的,你们听好了,只要他们两个人说得不对,我眉头一皱,先砍指头,再把脑袋给我一枪崩出豆腐脑来。”

两支五四式手枪哗啦一声上膛,顶在赵劲夫、王峰的太阳穴上。危急时刻,只听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丁鑫,你给我住手。”

赵劲夫听得声音熟悉,接着便看到陈蕾、王也、刘亦然,还有一个小伙子冲进屋里。

丁鑫看着这一行人,指着说话的女人问道:“你是谁?”

那个小伙子抢先道:“她叫陈蕾,是我媳妇。”

赵劲夫、王峰听到这话大吃一惊,不由看向陈蕾。奇怪的是,陈蕾竟然没有反驳,刘亦然却说道:“她叫陈蕾,她是我女朋友。”

丁鑫显然也被搞糊涂了,指着陈蕾分别问两人:“她是你老婆,她也是你女朋友?”

王也道:“你们都没有听错,他真是陈蕾的丈夫,而刘亦然,也确实是她男朋友。”

丁鑫更加疑惑了,看了看两个男人,又看了看陈蕾,沉声道:“谁是谁的也不行。今天要是没个好结果,你们谁是谁的老婆、老公,都走不了。”

陈蕾不慌不忙,道:“你要真敢开枪,我明白无误地告诉你,你丁鑫,就是个无耻小人,负义之徒。”

丁鑫大怒,从大汉手中抢过手枪,枪口指向陈蕾的眉心,呵呵冷笑道:“姑娘,我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但今天你若是不讲清楚,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