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刀相进士

“你忘记了一句话,丁鑫,谁来找崇祯御押,扣住他。你现在不是在扣住他们,你是在帮他们逃走。”杜先生看了看勃朗宁手枪冒的蓝烟,将目光转向赵劲夫、王峰等人。

丁鑫的六名手下,全部被缴械。刘亦然等人,人人头上,一把手枪顶在眉心。

杜先生蹲下身来,手枪轻轻扫过丁鑫的额头,在他前胸伤口处重重地按下去,道:“这么多汗,放心,你不会死。这一枪是教训你,你差点害我失去了崇祯御押。”

丁鑫忍着剧痛,道:“杜先生,你误会了。赵劲夫,王峰,是你要找的人。他们四个人,是我的朋友。”

杜先生笑道:“丁鑫,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子?你说什么我都会信吗?拿过来。”

随着一声吩咐,一名手下拿过一个铝制的箱子,放在桌上打开。王峰脸色突变:太虚铜人盘。

杜先生站起身来,把枪放在桌上,这才拿起太虚铜人盘,和崇祯御押并置。他左瞧右看,对赵劲夫道:“赵教授,说说看,这两件文物有什么秘密?”

王峰道:“杜先生……”

他话刚说出口,杜先生眉头一皱,一个手下冲过来,拿枪指向王峰。王也身形一动,护在王峰身前,只听手枪“哗啦”一声上膛,已顶在王也两眼之间。随后,两名手下围过来,乱拳捶击,直至王也口鼻流血。

杜先生道:“做人嘛,为什么长着两只眼睛,一张嘴呢?这是老天爷教育人们,要多听,少说。我这话还没有说完,你打断我,非常没有礼貌啊,王会长。”

王峰没有说话。杜先生转过脸,接着道:“丁鑫,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你拥有这座雅昌集珍馆,没有我让给你,你能潇洒地当‘津门第一逍遥寓公’?你有恩不报,你做得对吗?”

陈蕾道:“杜先生,你再不让人给他包扎,他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杜先生哈哈一笑,道:“我刚刚说过,我最讨厌有人打断我说话。你们都挺有骨气啊,一个个不怕死。”

话音未落,两名手下冲着陈蕾就过来了。刘亦然忙挡在她前面,立刻有人把他的衣领揪起,眼看就要暴揍一顿。但是,谁也没看清怎么回事,那两名手下便飞了出去,众人反应过来时,李小军已被五个人围了起来。

杜先生哈哈大笑,道:“你这个姑娘,真是有两个男人为你奋不顾身啊。好,我现在就把你的脸打成五花肉,看看这两个人怎么救你。”

他正要动手,只听刘亦然道:“杜先生,你来到集珍馆,我想不是为了打人好玩。这样太失你的身份了。你来这里,无非是为了三千七百万两崇祯藏银。”

丁鑫大吃一惊,他显然没有料到,崇祯御押,竟然隐藏有如此秘密。

杜先生走到刘亦然近前,道:“你这句话刺激到我了。你接着说,说得清楚,丁鑫就算是死,他也明白他刚刚错过了什么。”

刘亦然道:“你先让人给丁先生包扎,否则我就算是说清楚了,他死了,也死得糊涂。”

杜先生仰天大笑,道:“好,就依你。不过,你如果……”

赵劲夫此时接口道:“杜先生,没有如果,你能够把崇祯御押放在集珍馆等着我们来,原因只有一个,你虽然知道这件文物涉及崇祯藏宝,但你还是没有弄明白,这件文物到底有什么作用。”

杜先生收敛笑容,神情严肃,道:“好,我最喜欢明白人。”他又坐回了椅子上。

陈蕾简单为丁鑫包扎,血止住了,丁鑫惨笑道:“你父亲救我一家七口,今日这一枪,我也算还债了。只是,我也没有想到,这件崇祯御押竟然隐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杜先生道:“丁鑫,就是因为你不知道,我才把崇祯御押放在馆里,吊他们前来。你要是知道了,难保你不会起异心。你始终是个人,不是神。是人,就有七情六欲,那可是三千七百万两白银的藏宝,你要现在说一声,你的心没有动一下,我马上就放了你。”

丁鑫道:“杜先生,你阅人无数,但你或许也看错了我丁鑫。我答应帮你,也是因为你曾经对我有帮助,而不是为了崇祯藏宝。但你对我的帮助,不值得我拿命去还。”

杜先生一怔,呵呵冷笑,正要开口,只听赵劲夫道:“杜先生,这件崇祯御押,实际是崇祯皇帝的一道密疏。”

这句话将杜先生吸引了过来,不再理会丁鑫,问道:“崇祯密疏?怎么讲?那十六个花押字?”

赵劲夫道:“明代自开国皇帝朱元璋起,便制定了严格的保密制度,应用的场合非常广泛,最重要的场合之一,就是明代皇帝与大臣的交流,也因此被称作密奏或密疏言事。大臣给皇帝进呈密奏,进而影响朝局的事件,在明朝存续期间层出不穷。”

杜先生道:“赵教授,你可知道一句俗话?”

赵劲夫道:“杜先生的意思是说,我说的每一个推定,都需要证据来证明?杜先生,你拿到崇祯御押有多长时间了我们不知道,但是我可以明确一件事,那就是杜先生在得到崇祯御押之后,一定请人研究过。”

杜先生冷笑一声,把玩着桌上的勃朗宁手枪。

赵劲夫接着道:“我想,杜先生既然认定这件文物背后隐藏着三千七百万两白银的信息,那我可以猜一下,你是在知道了崇祯藏宝的消息后,才去主动寻找文物的,而不是得到崇祯御押,再去破解此物信息的。”

勃朗宁手枪“哗啦”一声上膛,杜先生将枪口指向赵劲夫,道:“你猜得不错,你果然是打开宝藏唯一的钥匙。说下去,这件崇祯御押,能够做什么用。”

赵劲夫心中一动,神色未变地接着道:“杜先生,明代朝廷有内阁言事,有难飏言敷奏者,太宗许密封进呈,谓之密疏。尤其到正德皇帝、万历皇帝、嘉靖皇帝,特别是崇祯皇帝使用密疏最为常见。正如方才所说,权倾朝野的一些明代要人,如刘瑾、魏忠贤等,他们的倒台和张永进、杨涟密疏弹劾有直接的关系。而政敌间的斗争,密疏更是常用的手段,比如说严嵩,以进密疏的方式将他的政敌夏言赶尽杀绝。”

杜先生指着桌上的崇祯御押问道:“明朝皇帝使用密疏多少我不管,你怎么见得这件崇祯御押就是密疏?”

赵劲夫叹口气道:“明朝皇帝使用密疏,几乎是每一代皇帝。凡为密疏,必须亲自书写,不得假手他人。尤其是崇祯皇帝,那时君臣关系恶劣,互相并不信任,密疏成为君臣之间联系的非常重要的手段,以至于崇祯皇帝明文规定,凡是密疏,皆不发抄,若不请明,谁敢宣布?”

杜先生道:“你是想说,正因如此,崇祯藏宝一事是通过密疏办理的,因此未被外人得知?”

赵劲夫点头道:“不错。崇祯时代君臣之间的密疏,往往会通过通政司以及会极门送交皇帝,除皇帝本人外,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开启密疏的权力,否则便是死罪。而皇帝向下送达密疏,更是隐秘至极,尤其是重要人物之间的密疏往来,皆由崇祯皇帝亲笔书写,也就是说,一对一的关系,只有写密疏的皇帝和接到密疏的臣工才知道密疏的内容。”

“并且,明代二百七十六年,使用特制匣具传递密疏的仅有崇祯一朝。”赵劲夫接着道,“如果我猜得不错,杜先生得到这件崇祯御押之时,应该还有一个小匣。”

杜先生哈哈大笑,道:“不枉赵教授,所当名声是真货。不错,我在得到这件文物时,确实有一个朱红小匣。”

赵劲夫道:“小匣上面,必写着崇祯亲书,某日某时送阁;匣内必有原封,上有崇祯皇帝亲批票签。也正是匣内票签,让杜先生认定崇祯藏宝一事为真。随后,杜先生四处寻访,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件崇祯御押让你钓来了不止一件文物。”

杜先生奇怪地看着赵劲夫,道:“你猜一猜,我除了这件崇祯御押,还得到了几件?”

赵劲夫没有答话,想了想道:“不管得到了多少件文物,杜先生明白了一件事:没有这件崇祯御押,你永远得不到藏宝。原因很简单,这崇祯御押是一件取宝凭证。没有这件凭证,哪怕是集齐所有文物,你也不敢进入。原因同样不难猜测,崇祯亡国之际,送太子出城,秘密将三千七百万两白银运出紫禁城存放,期望太子复国,因此必有看护之人,并且,必有凭证,方可取宝。”

杜先生道:“赵教授的破解,句句为真。我为什么没有早发现你?如果早几年知道你,那么,这三千七百万两白银的荣华富贵,岂非早就到手了?这真是我的失误。”

赵劲夫苦笑道:“想来杜先生早已猜到了,这方崇祯御押取宝凭证的秘密就藏在这十六个花押字中。只是,杜先生不知道这些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赵劲夫,这不正是你的价值所在吗?”杜先生手拿勃朗宁,瞄向王峰、丁鑫、刘亦然、李小军、陈蕾、王也,指向每一个人头上时口中发出一声响,模仿枪支击发的声音,这才接着道,“你的价值,就在于破解文物隐藏的全部信息,我们谁也做不到,只有你来破解了。你说,我讲得对不对呢?”

赵劲夫眼见被**裸地威胁,心中明白,如果破解不对,那么这人显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他额头上微微出汗,眼神一凛,看向王峰,恰巧王峰同样在看他,两人眼神一碰,赵劲夫下了决心,接着道:“杜先生,这十六个花押字,之所以你没有参悟,是因为它使用的是《洪武正韵》。”

杜先生嘴角一撇,冷笑道:“赵教授啊,你也太小瞧人了。我请的专家,或许在某些方面比不上你,但也是鼎鼎大名的业内大腕,也算是叫得上号的人物。他们怎么可能用现在的语言去领会明朝的文物?”

赵劲夫听到杜先生的话,不易察觉地眼角一动,接着道:“你们猜到了,仍然没有得到答案,因为你们没有想到,这十六个花押字,其实是谜格。”

说完这话,他紧张地悄悄攥紧手心,如果他的猜测有误,那么接下来将完全处于被动状态,别说这件崇祯御押,这几个人的性命也将不保。关于三千七百万两白银,杜先生讲的未知之事越多,他们七个人越危险。他只能奓着胆子一搏。

杜先生果然不再言语,只是看向那枚崇祯御押,半晌方道:“你接着讲,这个谜格的谜底是什么?”

赵劲夫暗暗松了口气,走上前问道:“我能不能借来一用?”

杜先生想了想,将花押递给他,道:“不怕你威胁我,这地上全是地毯,你想摔它?我看你没那个本事。”

赵劲夫一听,反而不接崇祯御押了,道:“杜先生,我现在直接告诉你答案,你怕是不会满意吧?”

杜先生哈哈大笑,道:“没错,你要是直接告诉我答案,我还是不高兴。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破解过程,能够抵得上我请的那十七位教授级专家。他们这些人真是白吃了干饭,作为国内外顶级的文物专家,竟然白生了一双眼睛,对不起那花白的头发,都没有看出这是谜格。”

赵劲夫这才从杜先生手中接过崇祯御押,指着那十六个花押字道:“这些字,是一种古老的谜格,曹娥格。”

此话一出,杜先生不由叹息了一声,却没再说话。

赵劲夫道:“杜先生的叹息,其实我非常理解。你要早知道这是曹娥格,不出半个小时,就能破解崇祯御押的秘密。”

杜先生将手中的勃朗宁手枪,轻轻放在左手,又倒到右手,来回五次之后,才说道:“赵教授,有人和我说过,我能不能得到崇祯藏宝,关键并不是集齐了文物,而是找到一个像赵教授一样的人,来破解隐藏其中的信息。否则,就是价值连城的宝藏放在我眼前,我也如同一个睁眼瞎一样,看不见,得不到。今天看来,我能够遇到你,这笔宝藏就有半成在我口袋里了。只要你答应和我合作,你就能得到丰厚的回报。”

赵劲夫道:“杜先生瞧得上,我也深感荣幸,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杜先生笑道:“只要是人,就有利欲之心。你现在不同意,是我给出的价码不够。每个人都有一个价格,无论是财,是名,是义,还是其他,总有一样,是能够撩拨你心的。我不着急,这笔宝藏将近四百多年未见天日,何必急于一刻?”

赵劲夫心中焦躁如火,但仍然极力保持神色从容,道:“杜先生,那么,现在是该把我们押起来的时候了?”

杜先生意味深长地道:“不着急,赵教授,你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接着破解。否则,丁鑫挨这一枪,他都不知道价值有多大。”

事情再次回到正轨,赵劲夫这才不紧不慢地接着道:“灯谜十八格,曹娥格为最古,来源于东汉女子曹娥。此女因父亲溺亡投江而死,会稽上虞令度尚听闻,立碑记之。蔡邕见碑文写得极佳,便在碑的后面题作:黄绢、幼妇、外孙、齑臼。所射谜底,黄绢有色之丝,射‘绝’字,少女隐藏于幼妇之中,外孙则为女之子,谓之‘好’,齑臼为捣蒜之器,盛物辛辣,暗比受辛,合之为古体‘辞’字。加起来,则为‘绝妙好辞’四字。”

赵劲夫一边说,一边指向崇祯御押上的字。杜先生将手枪放在桌上,一边听一边口中念念有词,手指蘸着茶水,不停地在桌面上画来画去。在赵劲夫讲完之后,桌面上出现了四个大字:“明取,凭押。”

赵劲夫道:“杜先生聪明如许,只是没想到这是谜格。若早一步想到,恐怕那笔宝藏早就被杜先生取走了。”

杜先生眼睛紧闭,半天方才睁开,道:“有句俗话说得好,天下聪明者多得很,每个人,都在某一方面是个睁眼瞎。不错,赵教授,崇祯皇帝将这笔宝藏的信息,分别藏在了不同的器物上。而崇祯御押,相当于是皇帝的私人印章,效力等同于传国玉玺。没有这件崇祯御押,哪怕是皇亲国戚,太子驾临,也是取不走宝藏的。”

赵劲夫看向丁鑫,道:“杜先生也正是因为这个,才深信崇祯宝藏至今仍在。这也是杜先生为什么大动干戈,不惜开枪打伤丁鑫先生的原因。因为这件文物确实干系甚大,而丁鑫先生一时未明,杜先生怒气攻心,差一点失却了文物,这才开枪打伤丁鑫。”

杜先生闻言一阵狂笑,眼神猛地盯向地上的丁鑫,道:“三千七百万两白银,你们在场的人,哪一个的命能与这批宝藏相提并论?”

突然,他大喝一声,道:“这下你明白了,丁鑫,你为什么会招来这一枪,你这颗子弹挨得不冤。很简单,就算是你知道这笔宝藏,你也会为此毫不可惜地杀掉我。”他又看了丁鑫两眼,“丁鑫,你没有意识到,你面前的这个赵劲夫是打开七十亿藏宝大门的钥匙啊。你要是早知道,就没我什么事了。”

然后,他狠狠挥手,向手下发出命令:“把赵劲夫、王峰带走,其余的人拉到北郊工地,一个不少,全埋进水泥里,用作人头桩。”

丁鑫脸色苍白,虚弱地道:“你这个疯子,你还不知道……”

杜先生猛然打断他道:“不知道什么?”

丁鑫看着他的眼睛接着道:“你不知道,还有更大的秘密。”他神色变化,语气却透着坚定。

杜先生盯了他一阵,终于慢慢近前蹲下来,道:“有什么秘密?丁鑫,你说出来,我让你死得痛快些。”

话未说完,王峰大喝一声,王也头一低,避开枪口,出手抢夺。李小军猛地跳起,踢飞了左右两支手枪。王峰同时出手,捡起枪来,啪啪两枪,室内灯光立时熄灭。黑暗中一片混战,枪声不绝。

杜先生大喊道:“都别开枪,小心我的御押。”枪声停了,黑暗中只听得拳脚格斗之声,痛苦嚎叫之音。灯再亮起时,杜先生、赵劲夫、王峰,以及杜先生的十余名手下,太虚铜人盘、崇祯御押都不见了踪影。

丁鑫吩咐手下,先派人把住楼内各入口,穷寇莫追,这才对陈蕾等人道:“赵教授方才看向我,其实我心中已然有数了。我知道,杜飞一直没有阻拦赵教授说话,那就代表他已经下定决心,想要灭口了。所以,我才吸引他的注意力,让其他人出手。没想到王峰也被抓走了。”

陈蕾道:“丁叔叔,先不要说了,赶快送你去医院要紧。”

丁鑫苦笑一声,道:“枪伤怎么能去医院?先不要管我,时间紧迫。我告诉你们,杜飞说错了一件事,我听说过崇祯宝藏,只不过一直没有相信而已。”

刚说几句,丁鑫就抑制不住地咳嗽了几声。他平顺气息,这才又道:“杜飞之外,还有一个人相信这事,同样在寻找和崇祯宝藏有关的文物。据我所知,他现在拿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只不过,杜飞想买他的,他也想买杜飞的,一直没有谈成。”

刘亦然道:“丁先生的意思是,事不宜迟,我们要去找这个人?”

丁鑫的手下这时进了室内,抬来一个用木板制作的简易担架,将丁鑫抬到上面。丁鑫道:“你们拿着我的名片,我会派人送你们去他的私人会所。他叫吴心刚,人很神秘,到天津三年,我竟然摸不到他的底。他手里有一件涉及崇祯宝藏的文物。你们直接告诉他在雅昌集珍馆发生的事,他绝对不会任由这笔宝藏被杜飞一人独得的。你们与他合作,还有可能救出赵劲夫和王峰,阻拦杜飞。”

话完,他就由手下抬着担架,自去相熟的私人诊所处理伤势了。刘亦然、陈蕾、王也、李小军四人坐进一辆丰田牌面包车,由丁鑫的手下驾驶,开出雅昌集珍馆,向吴心刚的会所驶去。

深夜十点,北郊路上车辆稀少。四人坐在车上一时沉默。

过了一会儿,刘亦然道:“我们对吴心刚此人没有一点了解,他也不会平白无故帮我们,如果提出什么条件,我们怎么应对?”

听到他的话,驾车的人开口道:“从前天津卫从来没有吴心刚这号人,三年前,他突然出现在天津。光听口音,听不出是哪里人。他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什么地方的方言土语都能够说上几句,和人打交道,做生意,又密不透风,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

陈蕾道:“丁叔叔说曾调查过他?”

那人道:“丁总的习惯,是和谁做生意先要摸底。吴心刚的会所,经营国外各种酒,丁总的公司,主要的业务是国际贸易,一来二去,就有了往来。但所有的调查,都只能得到一个结果,此人在东南亚各国待过,据说是在马来西亚发的家。”

王也问道:“哪条路子?”

那人道:“听您问这话,就知道是个行家。吴心刚黑道、白道似乎都能沾得上,可他的钱却干干净净,查不出什么问题。也正因为他的账目往来清白,丁总才会和他做生意。几次生意做下来,两个人成了朋友。吴心刚也喜欢古董,雅昌集珍馆开馆的时候,他还为馆里捐献了几件文玩,价值不菲,所以丁总与他关系还算密切。”

说话间,车辆驶入了一条小道,两边路灯光照下,梧桐树掩映,围墙估摸五米多高,不注意看,很难发现这里原来是一家会所,私密性极高。两扇铜门紧闭,往来需通报,寻常人等难以进入。

丁鑫的手下送四人到得会所,下车将刘亦然、陈蕾等的来意通报给吴心刚的手下,这才开车离去。

私人会所的地下酒窖里,阵阵酒香扑鼻而来,吴心刚端坐在橡木制酒桌前,手拿一只高脚杯,桃红色的酒液缓缓倒入,他示意刘亦然、陈蕾、王也、李小军坐下,一人一杯红酒,这才说道:“美酒与佳人,世间之无上快乐。美酒、佳人同样难觅,你们说,到底哪样更值得去品味?”

陈蕾道:“我们是来请求帮助的,吴先生,你已经知道前因后果,我们实在没心情陪着你喝酒。”

吴心刚没有理睬陈蕾,依然自言自语道:“依我看来,美酒无语,胜过佳人。你们知道是为什么?你们这等心情,是无法体会的。”

刘亦然道:“美酒一杯,可消愁,可助兴,嬉笑怒骂,金戈铁马,桃园李下,俨然心境,皆由此而生。只不过是人借物兴感而已。”

吴心刚哈哈一笑,道:“酒非无语,人非有言。你们是来请求我帮助的,我却不知道,要帮你们做什么。”

王也突然站起来,双手搭起,十字向上,道:“人王脚下两堂瓜,东门头上草生花,丝线穿针十一口,羊羔美酒是我家。”

吴心刚一怔,看了一眼王也,也站起身来,同样双手搭起,十字却向下,道:“顺兴和睦孝双亲,天理无私本姓人,行过两京通各省,道排兵将两边分。”

陈蕾看着两人奇怪的手势,有些莫名其妙。李小军在一旁悄声道:“这是江湖隐语,是秘密社会的通用语。”

“秘密社会是什么意思?”陈蕾小声问道,“隐语,又是什么意思?”

李小军道:“秘密社会,是几百年来正统政府外在民间集结的一批社会组织。最著名的就是会道门和各地的帮会。你们听说过的洪门、三合会、小刀会等等,其实都是秘密社会。”

“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陈蕾问道。

“王也说的四句话,连起来便是‘金兰结义’四字,问的是吴心刚是不是帮会的人。”李小军道,“吴心刚答的同样是四句,连起来是‘顺天行道’,说明他是帮会的人。两个人一搭手,这就算是挂了线了。秘密社会帮派中人,同道有难,是必须要提供协助的。王也这一招可以的,他知道我们求吴心刚,不如直接以帮派来得便利。”

刘亦然道:“你怎么知道吴心刚是秘密帮派的人?”

李小军完全没有搭理刘亦然的意思,仍然对陈蕾道:“我们刚一进门,我就注意到会所的陈设,处处都和一个派别相关。我想王也肯定也注意到了,他刚才贸然一试,果然吴心刚不得不应对。他们之间说的话就是隐语,看来王也这一把是赌对了。”

这时候,只见吴心刚左手一搭肩膀,右手大拇指冲向王也,问道:“谁点你出来当相的?”

王也右手同样搭向左肩膀,左手大拇指指向自己,答道:“我师爸。”

吴心刚神色一变,双手抱拳,再问:“你师爸贵姓?”

王也回礼,答道:“姓方。请问,你师爸是谁?”

“我师爸也姓方。”吴心刚有些奇怪地答道,又躬身作礼,再问,“你是什么出身?”

王也双手抱拳,顶在眉心,答道:“进士出身。”

陈蕾完全看不明白,悄声问道:“姓方?王也不是姓王吗?怎么突然改了姓?”

李小军道:“他们两个人,实际上是在盘问对方是哪一门哪一派的,身居何位。王也实在也是冒险,这样的盘问,一句话答不对,吴心刚会认为他是冒充的帮会成员,会直接下狠手。”

陈蕾沉吟道:“看样子,王也是答对了。只是,这是什么帮会?”

李小军看起来有些得意,他冲着刘亦然撇撇嘴,这才道:“他们的切口,是属于刀相派。按照他们的对话,显然王也在帮会中的地位还不低,竟然是进士。而吴心刚同样是进士,岁数相差近三十岁,怪不得吴心刚的态度立即变了。”

只见吴心刚双眉一挑,三根手指捏住高脚酒杯边沿递过去,问道:“既是翰林院出身,请问有何凭证?”

王也不慌不忙,也用三根手指扶着杯底接过来,放在桌子右角,回道:“在下第五传进士。”

李小军轻声对陈蕾道:“两个人这是在试探。吴心刚显然并不相信,年纪轻轻的王也,竟然会与自己一个辈分,所以他说隐语,问清识明。他用三根手指捏住酒杯,其实是以酒作茶。如果王也接杯的动作稍有差池,他绝对会翻脸。”

陈蕾道:“试探?我怎么觉得,是王也在试探吴心刚。”

李小军道:“为什么这么说?”

陈蕾答道:“我不知道,我的直觉是这样告诉我的。”

李小军沉思道:“王也接酒杯的方式,同样是以酒代茶,他把酒杯放在桌子右角,代表着平辈。这一步一步都没有错。一直是吴心刚在试探他,你要说他反过来试探吴心刚,除非是……”

只听吴心刚突然问道:“同道有何指教?”

王也回道:“祖师遗下三件宝,众房弟子得真传,乾坤交泰离济坎,江湖四海显名声。第五传传到我,秉承师命闯江湖,出身原是翰林院,如今分属探花郎。”

吴心刚闻听此言,脸色骤变,道:“领教……”

他还未说出下半句,王也突然发问:“同道有何赐教?”

吴心刚一怔,赶忙答道:“能送一锭金,不吐半句春。”

言毕,两人方坐下。

李小军脸色甚喜,道:“成了。刚才的切口对答,王也赢了。不过赢得凶险。刀相派的首领,称为宰相,下面是状元、榜眼、探花、翰林、进士。两个人虽同是进士,但王也分属探花。吴心刚没有说出,是因为他的所属,明显低于探花。这样一来,虽属同辈,但因师承有高低,同属刀相派,王也的事便成了吴心刚的事。若不帮,就无法在帮会中立足了。”

吴心刚这时的态度完全变了,命人重置杯盘,再取上等好酒,方才的傲慢完全不见。

陈蕾不免小声问道:“刀相派,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派别,为什么吴心刚态度转变得这么大?”

李小军道:“这是江湖话,见不得光。历朝历代都一直隐藏在暗处,秘密社会指的就是社会的另一面,几百年前就存在了。社会越动**,帮会便越活跃,你没见过也很正常。刀相派,最初是崇祯年间才有的秘密组织,那时正是改朝换代、天下大乱之际。刀指的是江湖之意,相指的是宰相足智多谋,奉刘伯温为开山鼻祖。刀相刀相,江湖刀口歃血为盟,虽帮会众多,本派有宰相之能,独出于众之意。”

刘亦然道:“你倒是知道得清清楚楚,难不成你也是刀相派的人?”

李小军依然忽视他,对陈蕾道:“万安村从唐朝那时候起就出风水先生,走江湖,闯社会,见得太多了。不知道秘密社会,不懂江湖上的各个帮会切口,那是无法闯江湖的。”

陈蕾问道:“你是哪一个帮会的?”

李小军苦笑道:“我知道这些事,并不代表着我就是帮会的人啊。我们李家,世代只为七姓看风水。如果说是帮会,你什么时候见过七个人的帮会?”

陈蕾闻听此言,不由心中一动,没再说话。

李小军接着道:“你仔细看,吴心刚现在一直在和王也谈话,他的意思很清楚,仍然不太相信王也。王也的话同样滴水不漏。你听吴心刚问,哪一房?刀相派分为乾、坤、坎、离四房,吴心刚属于坤房,那就是在福建一带,王也属于乾房,就是在广东潮汕一带。”

陈蕾问道:“两个人分属不同房,一是福建,一是广东,会帮王也吗?”

李小军不由笑了,道:“你没看到自从两个人认作同门后,虽然吴心刚心有疑虑,但在场面上,仍然未有慢待王也?原因很简单,任何帮会都等级森严,同时规法严密。刀相派共同遵守的规矩,就是同门互助,若有难不伸手相助,就会被逐出帮会,甚至连吃饭的地方都没有。这也是刀相派走遍江湖,仍然得以生存的原因所在,视事轻重,甚至会举全派之力追杀,吴心刚心有顾忌,正是为此。”

正在此时,只听吴心刚大声道:“你讲崇祯藏宝三千七百万两白银,其实不对。据我所知,藏宝价值是六千七百万两白银。数额差距如此之大,要么就是你们说了谎。同门,你若说谎,便别怪我得罪。”

话既说到,吴心刚猛地一摔酒杯,变了脸色。王也、刘亦然、陈蕾与李小军身后不知何时各多了两名大汉。吴心刚脸色一变,他们的双手立时搭在了四人的肩膀上,一把尖刀,横在脖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