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万安李家

针灸铜人,初见于宋,《太平圣惠方》里记载翰林医官王惟一曾制铜人两具,高度与成年男子相近,人形正立,两手平伸,掌心向前,和青铜盘所刻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宋天圣针灸铜人,共标注三百五十四个穴位,这些穴位与人体经络相连。青铜盘纹样上的突起物,代表的是人体三百五十四个穴位,此又与铜盘所刻相同。更为奇特之处在于,五行循环结构纹样隐藏着更大的秘密。

赵劲夫说到此处,也不免有些激动,他指着铜人纹样道:“你们看,这里有七颗明显大于其他突起物的纹样。”

王峰失声道:“北斗七星!”

赵劲夫道:“不错,最大的一颗突起,是北斗七星中的第六颗星,开阳。你们再看,以北斗七星为坐标,你们看到了什么?”

王峰道:“赵教授,你就不要再卖关子了。恕我直言,在文物符号纹样方面,你的见识远远超出我。张馆长和你是同学,他自然明白你接下来要说什么。”

张禾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道:“王会长,我倒是想接茬儿说话,可是才疏学浅,力有不逮啊。再说了,劲夫的学识,我必须承认,不仅是超过我,在我们四十来个同学中,他排第二,没人敢自称第一。这也是为什么他年纪轻轻,不过三十岁年纪就能成为副教授的重要原因。他要没点本事,符号文化研究所怎么可能聘请他当副所长?说起来,在所长职位归属未定时,就他一个副所长,一切还不是由他说了算。”

这半是严肃半开玩笑的话,让赵劲夫不由哈哈大笑,道:“你不损我,你浑身难受。”

张禾正色道:“我没有一点嘲讽你的意思,我确实是不知道,我要知道这是北斗七星,你这所长位子就是我的了。还坐标?我真没看出来。”

赵劲夫收敛笑容,将青铜盘半侧面向张禾和王峰,道:“北斗七星为坐标,在《黄帝内经》中说的是时空中的南北子午线,正是以此为依据,《黄帝内经》计算人体气血的规则。也是以此为核心,中国古代医学解释了人体生命规律。”

“你们再来看,”赵劲夫示意,让王峰将方才那张拓印有纹样的纸拿过来,比对到太虚图之上,手指向铜人五官,道,“你们看这里,沿此而下,口、鼻、眼、耳……”

王峰双眼紧紧盯在拓纸上,口中喃喃自语,终于道:“没错,太虚图,即太极图。易有太极,始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赵教授,铜人五官,口、鼻、眼、耳等等,分别合辙太极八卦。”

听到王峰的回答,赵劲夫略显惊讶,他没想到王峰能够看出来。他又看向张禾,张禾道:“我也说上两句,不知道说得对不对。铜人叠加至青铜盘另一面,结合成为太极八卦,头部的位置是乾,腹部的位置是坤,眼睛离位,耳朵坎位,丹田是震位,鼻子是巽位,艮位是背部,口部则是兑位。”

话至此处,张禾忍不住重重地叹气道:“唉,看来是我们眼拙了。这件文物,单只一面分别来看,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普通的事物。劲夫兄,你通过文物符号纹样分析背后的意义,两面叠加在一起,方才显出这件文物的价值所在。这一体两面的设计,真是奇妙绝伦,世间罕见。看来我们把青铜盘定为普通文物,是学识欠佳、定位不准啊。”

王峰向赵劲夫竖起大拇指,道:“真是完全没想到,一件普通的青铜盘竟隐藏着这么多秘密。赵教授,果然名不虚传。”

赵劲夫微微一笑,道:“中国古代文物上的符号纹样含义复杂,背后其实是中华文明五千年思维最初的体现。古代先民,他们把对世界,甚至对宇宙的理解,通过一个又一个神秘的纹样符号,留在了我们今天看到的各种各样的文物上。”

王峰转向张禾道:“张馆长,我们此次寻找这件文物,是准备筹办一场关于中国古代科技文明的文物展。这场展览在香港国际会展中心举行,我们基金会将收藏的文物和故宫博物院的一些文物合并展出。所有文物,都和中国古代科技文明有关。今天,我们在贵馆看到的这件文物,与中国古代医学有密切关系。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如果可以借展,不仅是对中国古代科技文明的丰富呈现,也将会轰动国际的。”

张禾道:“中国古代科技文物展?在香港展览?什么时间?”

王峰道:“五天之后,我们还有时间。而且,我们将邀请三位贵馆的工作人员前往香港参观。哦,对了,参展的所有费用由基金会提供。还有,为了感谢贵馆对展览的支持,我们将依照惯例,另外提供一笔捐款,以支持贵馆的文保工作。”

张禾想了想道:“这个我得向馆长请示一下。你们稍等。”

片刻之后,一位五十来岁的中年人由张禾引着来到办公室。握手寒暄之后,这位博物馆的一把手同意了借展的请求,并答应明天办理相关手续。

王峰道:“多谢馆长的大力支持,只是展览在五天之后就要召开。能否尽快办理?如果能够让我们今天稍晚些时候办完手续,带走这件太虚铜人盘。我们将保证原物归还,感激不尽。”

馆长闻听不由一怔,问了一声:“这么急?”张禾低声耳语了几句,临时电话请来两位副馆长,四个人沟通半晌。

张禾道:“最快下午三点,你们可以办完借展手续。但是我们有一个条件,如果王会长无法接受,那么,这件文物我们不能交给王会长。”

王峰额头微微出汗,看向赵劲夫。赵劲夫明白王峰的意思,不能将受悍匪威胁的真相告诉张禾,而拿不到一体两面太虚铜人盘,悍匪随时会炸毁文物。真是进退失据,一时两难。

真相,说,还是不说?

刘亦然留神看王也,他一直沉默不语,和在飞机上一样,靠着副驾驶的座位,拉起安全带,闭目养神。

于是,他提高了声音道:“那你们万安村里这么多风水先生,请风水的人又多,一定很富了。”

司机哈哈大笑,道:“富?坐在家里,双手一招,口中念念有词,钱就从天下掉下来了?风水先生是神仙啊?没那回事。”

二三十年前,万安村的村民几乎没人从风水中得益。那时候没人敢公开谈论风水术,整个村庄不承认有风水先生,似乎这门技术从来没有存在过。那时看风水是封建迷信,谈论风水,后果很严重,那是违法。

无奈村里地少人多,一人三分薄田,十口人打下来的粮食省着吃小半年,到二三月准断粮。肚子吃不饱,只得偷偷给人看,请风水先生的人家也没钱,只换得一两斤粮米给家人果腹。

司机道:“白天不敢看,凌晨五六点,天刚蒙蒙亮,我爹被村里人请去看阳宅,正拿着罗盘定位,没注意村里干部来了。七八个人围上来,那时候我才六岁,就瞧着爹被工作组拉走了。害怕,惊恐,我回过神来跑回家,我娘听到消息,呆了半晌,只说了一句,罗盘拿去就拿去吧,人能回来就好。直到傍晚人回来了,罗盘没收了,被严肃批评教育了,乡里乡亲,也没太难为人。”

刘亦然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李小军,他们家看得准吗?”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刘亦然一眼,问道:“你要请的风水先生是李家?你姓什么?”

刘亦然一时有些疑惑,问道:“我请先生,难道还要盘问户口吗?”

司机脸上露出笑容,道:“老板您误会了,因为李家与别家不同,我知道你们姓什么,才能接着说下面的事。”

刘亦然注意到,司机话刚一出口,王也就睁开了眼,转头看着司机。

对于司机的话,他更觉得莫名其妙:找一个人,还要问姓什么?若是李小军来问,还算情有可原,一个素不相识的司机也要问姓名?他心里想着,还是道:“我姓刘。”

司机喃喃道:“你姓刘,刘姓,恐怕你要白来一趟了。”

“为什么?李家不给姓刘的人家看风水?”王也终于好奇地问了一句。

江西万安李家,在村中无人不知。六十年代,李小军的爷爷天天挨批斗,熬不过去就搞了点毒药包在纸里,藏在枕头下。晚上躺在**彻夜难眠,手里拿着毒药包,摸来摸去,纸皮破了一层,又包一层,包了一层,又破了一层。实在难受的时候,想着不活了,最终还是没舍得。

谁也没想到,到了八十年代,老先生再次拿起了罗盘,这时候,万安村风水先生出去也没人说了。

那年李小军他爹还年轻,家里兄弟姐妹三个,唯独他跟随父亲学了风水术。出门看风水,去哪里?李家爷爷拿出信来,祖先曾有人去了北京,他们那边的后代在八十年代初特意写信过来,邀请万安村李家先生前去。当时村里的风水先生,都是这样出去的。

司机越讲越兴奋,八十年代的万安村,每家每户,都有一封封信摆在桌上,昏黄的灯光下,一家人静静地看着。几经商议,出门看风水,先到村大队开证明,说到外地探亲,拿了证明,才能到粮店换全国粮票。

那时候,村里七八十个风水先生,人人手里拿封牛皮纸的信,上面写清地址,广东、福建、浙江、河北、河南等等,拎着包,里面装上罗盘、换洗的衣服,单人独行出门去了。

从万安村走路一个小时到梅窑镇乘坐班车。车来了,人人叮嘱:“出去脚踏四方,方方吉利。”

村里女人只说一句:“年轻人走自己的路,睡自己的床铺,不要乱来。”

李小军他爹曾说过一件事。他娘在他裤腰里缝了三十九块九毛九,有零有整,图个吉利。花的时候,提前取出来,一碗稀饭三分钱,一根油条四分钱,中午吃点好的,一碗肉面,不过二两粮票两毛钱。一晚大车店,管开水管铺盖,花费两毛钱。汽车倒火车,火车倒汽车,五天之后,到了北京大兴。

按信上找到地址,福主一看,是故人之子,祖上曾来此地看风水,做阳宅,他们现在仍住在先生择的宅子里。吃完饭,福主接着李家人在村里转,问他哪个宅子好,哪个宅子孬。一三五七答上来了,福主点点头,这才为他介绍生意。看一个阴阳宅,一般六块到二十块,做个风水局,收费一百至二百不等。

一家一家看过去,一村一村转过来,一县一县跑过来,李家人在北京待了七个月,农历三月出门,九月这才转回家,回到万安村。正值割稻田野,出门在外的风水先生全回来了,谁挣到了钱,第一件事,就是盖房起屋。

李小军他爹挣了六百多块,给父母,父母不要,说:“这是你挣来的,留着花。”后来父亲做主,经全家商量,在老屋附近给他盖了两间新房,和之前六百斤谷子做聘礼从外地娶的媳妇搬去过日子了。

司机说到这里,似乎有点迟疑,刘亦然催了一声,这才又道:“万安村看风水,福主请,先生至,李小军他们家却不同。他们李家,从明朝开始,到现在三百多年了,祖辈只给六姓福主看风水。这六姓人家,养活了他们祖辈三百年。”

刘亦然听到这里,忽然有点明白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了。王也不由转过头来,看了陈蕾一眼。

果不其然,司机道:“世代只为六家服务的风水先生,在村里只有李小军他们一家。也正因如此,村里名气最大的,也是他们家。不管你怎么说,出多少钱,多大的官,除了这六家人,李家谁也不看。所以你们说来请李小军家看风水,我第一个要问的,是你们姓什么。姓名不对,人家李小军家金贵,不给看。”

陈蕾不由好奇道:“他们李家有这么神吗?”

司机晃晃脑袋,道:“有一次李小军他爹喝醉了,说了一件事,有一次,他家祖先被请到北京,为一家古玩店测风水。那家老板只提了一个要求,防火。这家老板人有名,在前门开了一家门脸儿,名叫清古斋。”

前门大栅栏,清古万向斋。

刘亦然看向陈蕾,她的睫毛似乎颤了一下,于是轻轻握住她的手。陈蕾手一动,眼睛看向他,示意无事。

清古斋的古玩仓库,一年烧一次,年年失火,每次发生火灾,清古斋主据说不急不躁,甚至每至火情发生,他带着家里人,安排伙计,搬了板凳,安置方桌,张一元茉莉花茶一泡,请来好友,一起观赏熊熊大火。

每次烧完,清古斋主都会请来左邻右舍,若有连带烧着损毁的按价赔偿。清古斋财大气粗,但是其他商家仓库受累,买卖生意没法做,于是一齐要求请人来看风水,否则,对不住,清古斋仓库去找其他地方,哪怕是告到衙门,也不能容他。

别人请来的风水先生,清古斋主不要。他一封书信请来了万安李家人。李家人来到京城,勘察了仓库,重设风水局,自此之后,再没有火烧仓库之事了。

刘亦然听得入神,不由问道:“李家人真有这么厉害?李小军的父亲怎么说的?”

司机边开车边忍不住笑起来,似乎在他的记忆里,这是一件让人失笑的事:“当时村里人好奇,追着问李小军的父亲。他大着舌头说,我家祖先给出的风水建议很简单,仓库附近的建筑形成风口,风道直接面对仓库。夏日无风三尺浪,退无可退,有点火星即着,火借风势,越烧越大。把风口理顺,风势渐缓,有火也烧不起来。”

“恐怕没这么简单吧。”刘亦然不置可否。

司机道:“你说得没错。连你都不信他的解释,万安村里到处都是风水先生,怎么可能会相信?”

陈蕾道:“那他是怎么解释的?”

司机哈哈大笑,道:“他啊,李小军他爹啊,正要说,被他老婆一把揪住耳朵,直接踹了三脚,一路打回家里。第二天再见到他,问起这件事时,他宁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也不承认说过这些话。还有,他自那次之后再也没喝过酒了。”

馆长、张禾及其两位同事笑眯眯地坐在沙发上,端着茶杯喝着。他们的镇定只说明一件事,如果不满足博物馆的条件,即使涉及崇祯三千七百万两白银的太虚铜人盘就在眼前,王峰和赵劲夫仍然会空手而回。

张禾提出的要求,让王峰一时难以作答。张禾道:“我们支持在香港举行的展览,这也是向世界介绍中国悠久灿烂的古代科技文明。但是王会长啊,你们借走的文物,如果按照正常手续,就算是加急加快,各方大开绿灯,那也至少需要一周的时间。”

王峰面露感激之色,道:“张馆长方才所讲合理合情,这不是现在情况特殊嘛。”

张禾笑了,道:“理解,理解,所以啊,王会长,你们想尽快借走,我们馆长临时召开了办公会,为配合香港展览的日程,最后商定可以尽快办理借展,但你们要提供担保。并且,我们希望不是个人担保,而是由王希贤文物保护基金会出具担保凭证。”

王峰想了想,道:“既然馆长召开了会议,是集体的决定,我们当然理解。不过,请各位给我一些时间,我要向王会长请示,说明实际情况。”

馆长道:“王会长需要请示,我们提供一切条件,电话、传真,除了不能给你派架飞机现在飞回香港,其他的事情,我们完全配合。”

说完馆长和其他班子成员起身告辞,留下张禾招待赵劲夫与王峰,按照王峰的要求,找了一间有国际长途电话、传真机等设备的办公室。

让王峰一个人在屋内打电话,赵劲夫扯着张禾的肩膀低语了几句,张禾不解地道:“现在这个时候,你不说帮忙,还有这个闲心?”

赵劲夫道:“老同学,你要不送我去,我自己开车去。不过是费点事,我下车打听,也不过是打开车门,下来问声路。”

张禾呵呵一笑,道:“我真是服了你了,还真是任他风急雨骤,你是闲得脚后跟痒痒。行,我送你去?多久以后接你回来?”

六个小时后,张禾接上赵劲夫,再次回到博物馆。办公室里,一只特制的铝箱装着太虚铜人盘。海关、文物局、博物馆等相关部门在场,馆长与王峰签字后握手合影,太虚铜人盘交到了王峰手中。

一行人告别,赵劲夫发动桑塔纳,王峰将铝箱放在后座,自己坐在旁边,喇叭声响,缓缓开出白海市,向天津方向驶去。

上了公路,王峰不由叹了口气,道:“赵教授,这次能够拿到太虚铜人盘,难度相当大。只是,我在那里脑焦神躁的时候,你不见人影,能不能告诉我,你消失了六个小时,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赵劲夫从后视镜里看向王峰,看脸色看不出他是真恼火还是假生气,于是笑道:“王会长啊,我要去的地方非常重要。不过,王会长真是手眼通天,短短时间,竟然能办妥所有手续。”

王峰左手拍了拍身边的铝箱,道:“赵教授神出鬼没,犹如天外神仙,哪里知道我们这些干事情的人的苦,虽然都姓王,但我是副会长,不是会长,以基金会名义向外担保的事,我是有责无权,做不了主。”

王峰一边抱怨一边道,他和王希贤通电话,第一时间得知悍匪再次炸毁了基金会价值二十二万港币的颐和园旧藏粉彩百瑞尊瓷器。王希贤在电话里咳嗽声连连,告诉王峰,情况越来越危急,稍不如意,对方根本不容人商量。这给了基金会非常大的压力。

王峰将这边的情况汇报给王希贤,王希贤不知与谁小声商量,随后告知他将会与白海市政府相关领导沟通。如果顺利,稍后会有人直接联系他。

五个多小时后,市政府一位副市长带着相关部门来到白海博物馆。两下里沟通,王峰这才了解到,因王希贤文物保护基金会曾于两年前捐款,这次他打电话给当地一位主管文保的副市长,详细说明了因由,并言明将按照相关政策提供担保,只是希望手续快一些。传真机传过来担保法律文件,完成文物借展相关手续,王峰这才借走了太虚铜人盘。

王峰道:“赵教授,这件文物的担保金额达到三十万港币。我想,你的判断最好是正确的。否则,若出现纰漏,基金会的信誉将遭受难以估量的影响。”

赵劲夫道:“王会长,正是为了此事,我才消失了六个小时。我们破解了兽人炉、太虚铜人盘纹样符号的含义,但是,你肯定也想到了,这些信息目前并没有一条指向崇祯藏宝。”

王峰点点头,这也正是他的困惑。

赵劲夫接着道:“其实,关于文物隐藏信息的真实性,我们都忽视了一件事,崇祯藏宝是真实存在的吗?如果真实存在,那么,这些文物所含的信息一定会指向某个藏宝地;反之,将不会有任何意义。所以,为了搞清这一切,必须要确认一个前提,如果真有崇祯藏宝,那最有可能的藏宝地在什么地方?以此反向推理,或许能为我们破解文物符号的意义提供帮助。”

王峰不得不承认赵劲夫的推理是正确的,连忙问道:“这六个小时,你得到了什么有效信息?”

张禾送赵劲夫去了白海图书馆,他翻阅了和崇祯末年有关的能查到的所有书籍、文献。他第一个需要确认的信息是,危机四伏之时,崇祯明明有机会南迁,他为什么不走?

崇祯十七年初三日,崇祯密召李明睿入宫。在德政殿内,崇祯皇帝第一句话便是问李明睿有何御敌计策。李明睿请皇帝屏退左右,提了一个建议:“危急存亡之秋,唯有南迁一计,可缓目前之急。”但是崇祯自己也知道很多大臣反对,就让他一定保密。[1]

此后,崇祯在朝上向大臣明言:“朕非亡国之君,事事皆亡国之象。祖宗栉风沐雨之天下,一朝失之,何面目见于地下!朕愿督师亲决一战,身死沙场无所恨,但死不瞑目耳!”

崇祯本意是有大臣劝解,南迁之策得以实施,未料想,没有一个大臣当朝提出此议,却有大臣愿代皇帝出征。南迁之议再次受挫。不得已,崇祯乃秘令天津巡抚冯元飙收集漕船,作为南迁之用,秘密停泊直沽口。

另一方面,崇祯多次秘令大学士陈演,请皇帝南迁。但是,陈演恐惧于劝驾南迁之罪,以各种理由推脱,崇祯一时无计可施。作为明朝皇帝,自己不可能主动提出南迁。明英宗被掳之时,瓦剌大军压境,谁动议迁都,遭万人唾骂,记于史册,丧国失土的罪名,哪怕是一国之君也难以承受,崇祯皇帝不得不自思何以处置。

崇祯十七年三月,李自成大军势如破竹,大同投降。消息传到京城,李建泰上奏:“贼势大,不可敌,愿奉太子南下。”

这是第一次有大臣公开劝说崇祯南迁。随后,崇祯皇帝召见百官,将奏疏拿出,遭到激烈反对,兵科给事中光时亨甚至以死谏阻,并公开声称,谁提南迁,必杀无疑,否则不足以安天下人之心。而正是此人,在李自成攻破北京城时,第一个率兵投降。

崇祯进退两难,只得表态将死守宗庙社稷。[2]自此,崇祯已知南迁必不可行,以身殉国才可保国君最后一丝颜面:什么地方也不去,国君死社稷,与京城共存亡,谁劝南迁,心中再想去,也不能去了。

赵劲夫道:“之后,李自成大军进军神速,自山西起不到两月就攻进了京城,崇祯根本没时间将大量藏银运至南方,更不可能留在紫禁城让李自成等起义军夺去。他的藏银之地,只能是在靠近京城之处。”

城破之日,崇祯皇帝将太子朱慈烺、三子朱慈炯、四子朱慈炤急召入宫,命太监将他们分别送往外戚家避藏。此后,皇子们下落不明,引发了明末清初的“真假朱三太子”疑案。之后,崇祯又派宫女逼太后自缢,剑砍公主,最后在太监王承恩的陪同下,来到煤山自缢身亡。

消息于四月中旬传至南京。大臣们以崇祯三子难以寻觅,国不能一日无主为由,从各地藩王中选择,拥立福王朱由崧为帝,改元弘光。此后陆续有隆武政权、绍武政权和永历政权等,最终,南明政权均被清军所推翻。清军进入北京后,几个月内便占领了黄河以北的大部分区域。此时李自成撤向陕西西安,山东、山西、河南、京畿重地,几乎整个北方都为清朝军队占领。

赵劲夫继续道:“南明政权,北有清军,南有张献忠,西北则有李自成大军,维持东南一隅已是艰难,更别提打向北方。崇祯藏银由南明朝廷取用,更无从谈起。更何况,崇祯皇帝当时将三子送出宫去,藏银作为复国之资,有皇室三子在,护宝藏宝者不可能将其交给南明朝廷。”

王峰点点头,听赵劲夫接着分析:“随后清朝定鼎中原,政权稳固,直至清末民初,护宝者纷起内讧,不惜大开杀戒,争夺隐匿有崇祯藏宝信息的文物。近百年后,兽人炉在香港展览,被悍匪得知,这才有了这次事件。因此,依照我的判断,崇祯藏宝极有可能至今仍在,藏银所在地大概率在河北、天津一带。”

“按照赵教授的分析,我们这次来天津找丁鑫,他手上有一件文物……”王峰不由激动起来。

他停顿了一下,才道:“丁鑫此人,五十二岁,据说中年之后才入商界,以批发小百货起家。1990年上海证券交易所开市交易,他是第一批涉足股票市场的人。以此淘得第一桶金后,他进入国际贸易行业,获利颇丰。这个人不同于别人,不仅有钱,而且会花,会挣钱,更会享受。他艺术天分极高,辨物识宝,堪称奇绝。自己也有一个小型博物馆,人称‘津门第一逍遥寓公’。”

他看着赵劲夫,郑重其事地道:“他心眼多得很。我建议,赵教授无论看到这件文物有多惊讶,破解出任何信息,话不尽说,给自己留些余地。”

赵劲夫哑然失笑,道:“王会长心思缜密,我倒没有考虑过多。不过,你说的倒也在理。这次见到文物,无论有什么隐秘,我们两个人单独交流。”

注释

[1]《明季北略》卷二十“崇祯十七年甲申”记载,崇祯闻之,言道:“此事我久已欲行,因无人赞襄,故迟至今。汝意与朕合,但外边不从,奈何?此事重大,尔宜密之,切不可轻泄。泄则罪将坐汝。”李乃退下。

[2]《小腆纪年》中载,崇祯言道:“祖宗辛苦百战,定鼎此土,贼至而去,何以责乡绅士民之城守者,何以谢失事诸臣之得罪者,且朕一人独去,如宗庙社稷何?如十二陵寝何?如京师百万生灵何?逆贼虽极猖,朕以天地祖宗之灵,诸先生夹辅之力,或者不至此。如事不可知,国君死社稷,义之正也。朕志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