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我以为风雨中这点痛总会过去,但仿佛又挨过了一宇宙一世纪

远路崎岖,怪石嶙峋,导调中心的战线拉得很长很长,每个队员所处的位置都能看得见。

毁灭的另一个极端便是重生,让最拔尖的人接受最严苛的洗礼,是李国防的本意。

李国防说:“我们把最激烈、最残酷、最密集、最罕见的练兵招法全往王战身上招呼,当然并不是我们偏向谁,而是如果不这样侧重王战,王战会把和竞争对手的差距拉到一个史无前例的程度,那会对其他特战队员造成重创,也会让王战骄傲或者茫然。目前来看,王战经受住了铺天盖地、环环相扣的折磨,但也大伤了元气,毕竟他付出的努力和遭遇的险境比竞争对手要多,最后的冲刺对于他和张铭来说都还不容乐观。怕前期的输出过多,后期令他疲于应付,功亏一篑,但又不能有所保留,毕竟迎接他的还有更难的挑战,我内心的矛盾,其实比王战本人还要沉重。”

陈东升看到李国防再没有当初的犀利霸气,那双摄人魂魄的双眼也有了些许的游离,他不敢看大屏幕上愈发踉跄的王战,也许在担忧应该如何面对任何一个意想不到的结局。常年在前沿阵地练兵打仗的李国防,再不会发动针对特战队员的新一轮攻击,他在魔鬼周训练场上的使命也许已经到此为止,或者说,和他的从军生涯一样,他在部队的使命也已经到此为止。他把这支战无不胜的钢铁之师,扶上马送一程,把王战扶上马,却没有机会再送一程,谁都能读懂他的落寞,好像一夜之间,他那高山一般的肩背,塌陷松垮了,二十多年铸就的铜墙铁壁,这一刻有了斑驳的痕迹。

陈东升注视着李国防,他知道多年以后,自己也会像他一样面对这样的困境,接受如此的失落。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你仍然是我最钦佩的老军事。”陈东升安慰道。

“谢谢你这不合时宜的鼓励,我还没有过早凋零,只是在担心,接下来这仅有的一个名额会落在谁头上。相濡以沫了一路的王战和张铭,到了最后会不会因为这一个名额友谊土崩瓦解?有人说,最美的是沿途的风景,那么不太美丽甚至还有些黑暗的东西是不是就在终点了?”一语惊醒梦中人,李国防的一席话,让在场的人都陷入沉思,他们之前沉浸在猫捉老鼠的紧张氛围里,还没来得及考虑,魔鬼周的意义是练兵打仗,只取第一名的赛制,却会生生撕裂战火中艰难缔结的情谊,现实到令人心碎。

“战斗临近结束,子弹将全朝着你飞来,最难的原来是你。”陈东升替李国防纠结着。

“一个是大学生士兵,头脑活泛,一个是烈士之后,刚烈勇猛,百折不挠,遭遇战即将打响了。”李国防道。

翻越了最后一个山头,王战和张铭遥望身后,那是绵延的群山和无尽的大海。品种繁多的树木争奇斗艳,汇聚成五彩斑斓的颜色,如大海一般,奔腾不息,自由呐喊。

飞鸟掠过两人的凯夫拉头盔,带走他们几近凝固定格的灵魂,搅扰起他们向前的渴望。朝下望,是十几个还在往上攀爬的竞争对手,因为上一个反劫机课目的成功,两人获得了加时,自然遥遥领先。

王战和张铭发现,后面的兄弟不时抬起头,用凌厉的眼神扫视着他们。对方清楚得很,山巅上的两个家伙看起来高高在上,其实也已经没有多余气力,所以怒吼一声,喷射出满胸膛的不甘,再一次使出浑身解数,试图发起新一轮的冲击,却意识到还不如不吼。

再朝下看,是密密麻麻的蓝军,他们仰视着这些漏网之鱼,抑或他们本就不是鱼,是雄鹰,用网是够不到的。上一秒特战队员是敌人,这一秒已经确定要退出战场的蓝军,却被他们的精神所折服,为他们拥有更自由的空间而感叹。

任伟林的猛士车急速驶来,他扒拉开一人多高的荆棘,从一块块巨石之间跳跃而来,身后跟着动作相形见绌的助手。

助手问道:“您不是说要在营地收拢蓝军,怎么突然改变主意,要目送胜利者离开?失败的感觉,别人避之唯恐不及,您却要上赶着羞辱自己。”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尽管早已不威风,一个聪明的组织者也不应该用这种方式继续践踏自己的权威。

任伟林并不作答。认清自己,并勇敢地面对失败,这样冠冕堂皇的话他说不出口,也不愿意再说。

任伟林命令蓝军列队,目视胜利者离开的方向。并没有谁去组织,蓝军却纷纷喊起了加油。王战看到那一排排火蓝的袖箍,像是层层乌云下的一抹抹蓝天,让他心里亮亮堂堂,不再愁苦。他向蓝军敬礼,向折磨了他一路的对手敬礼,这是对蓝军发自内心的祝愿,也是为自己敲响了催征的角鼓。

张铭也举起了右手,勇士们总是惺惺相惜的,因为他们有着相同的底色。

王战和张铭的身影消失在另一侧的斜坡,朝前看,通红的夕阳正悬挂在终点的营地上,像是等待他们归来的航灯,即使慢慢隐落,它也像母亲在教孩子学步,想要放手,又不敢移开视线。

三百公里路,他们用脚步丈量了两百七,三百名蓝军,他们九死一生才换回山呼海啸般的加油。

最后的三十公里,是疯狂的三十公里,是看客们最期待的,他们已经在心里打了无数遍草稿,在思考应该在他们冲线的那一刻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语言,去烘托那震撼人心的场面。可从王战和张铭的脸上,看不出有任何想配合这场狂欢的苗头,表情不像经过艺术加工提炼的那般波澜壮阔,只剩下疲惫,如果配上同期声,一定是“够了,受够了”。

“跑吧,只剩下跑,我感觉……我感觉,天地间只剩下了这两条腿。”张铭气喘吁吁、眼神迷离,动作迟钝到似跑非跑。

王战说:“你还能感觉到腿在动,我只感觉我的脑袋像飘浮的羽毛,没有任何支撑。”

两人的对话乍一听很魔性,像是科幻片里的台词,但了解魔鬼周的人知道,到了最后,身体器官仿佛不是自己的,一切都是机械的,理所当然的,和树枝在摇晃、树叶在飘落、蒲公英在飞舞一样,无法主宰。

王战的腿伤愈发严重,小腿肿大变形,脱下战靴,撸起裤脚,有一道深深的勒痕不能弹起,皮肤磨破了,露出血淋淋的肌肉纤维,但他丝毫感觉不到疼痛,麻麻的、嗖嗖的,过电一般。他明白,再这么下去,血液不顺畅,后期只会越来越麻,直到血液堵塞,迈不开腿,他使劲掐它,却没有触感。他选择唤醒知觉的方式是拿一根粗壮的树枝不停敲打,力度逐渐增大,效果微乎其微。

张铭也一样,他感到浑身像火烧一样,后背、手掌、腰部渗出血来,和背囊粘在一起。

山野间的空气清新怡人,两人却感觉到它们在凝固,像有一只魔爪在逐渐勒紧他们的脖子。身旁花香虫鸣,流水淙淙,他们已经走出禁区,来到这片适合开发成景区的好地方,这里有了人的气息,但他们心里只有前所未有的寂寥孤独。有人说,在最难的时候,再咬咬牙坚持一下,可这一下是太多人望而却步的刀山火海。

一开始他们踉踉跄跄地走,后来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坑洼,就能让他们跌倒在地,爬起来,挪动不了几米,脚下重新踩空,多折腾几个回合,他们发现还是爬更稳妥一些。

坚硬锋利的石子刺激着他们的手肘,和胸腹部亲密接触,与厚实的迷彩服摩擦出沙沙声,他们呼出的气息吹开了面前的沙土,笼罩着他们布满血丝的双眼。面对一个小小的土丘,他们手脚都要配合胸腔里发出的低吼,做出相应的动作,来征服那可怜的坡度。

王战停留在土丘的中心,脑海里浮现的都是他遥遥领先、轻松越障的镜头,奔跑如同呼啸而过的列车,攀登一如雄鹰的飞翔。他想起有一次在村道考核十公里武装越野,跑到半途发现战友已经远远地被他甩到身后,停下来抽了一根老乡递过来的烟接着跑,照样拿第一的趣事;他还想起有一次捕歼战斗,他要活捉一名歹徒,歹徒练过跑酷,像长臂猿一样灵巧,但被他追上了树的光辉事迹。他想起的,都是“轻功”了得的痛快场面,可如今远远望去,他们像两只表层裹了泥巴的地瓜,等待着被送入将要熄灭的篝火,继而让黑色的灰烬掩埋。他们的身后,是用整个身体描绘的运动轨迹,歪歪扭扭,毫无规律。

“表情……别……别那么痛苦,舒展点儿才……才……轻松!”张铭落后王战一个身位,王战在为他加油打气。

“说得对,可你的脸……怎么……还没有藏獒好看!”张铭抨击王战“己所不欲”的行为。

王战使劲为张铭示范了一个舒展的表情,张铭看了一眼之后,他又立即恢复了原来的痛苦。苦中作乐,在这最煎熬的时刻,精神何其重要,给予何其容易,但两兄弟还有心情把信心交付。他们不时对话,可能是在相互鼓舞,也可能是因为他们想通过这种方式来确认身边的战友还安好,还有开口的力气,还活着,接近极限,随时都有可能晕厥、休克、脱水、失去意识,只有听到对方还有动静才放心。

“兄弟,还有一公里,一公里算个屁,我们每天都要跑几十个一公里,多……多简单啊!”王战看了看智能手环,假装成果唾手可得。

“简单,我跑过的……五公里,和……那些年我追过的女孩一样多。”张铭道。

“不吹牛……能死吗?”王战对张铭死到临头还炫耀的恶习嗤之以鼻。

“井底之蛙,不要以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别人也做不到,不理解只是因为你不曾经历。”张铭说。

“你优秀,你会得多,可你倒是快点儿爬呀!”王战说。

“别着急,让我……让我再喘口气。”张铭趴在地上,小臂垫在脑门下,让自己睡得舒服一点儿。

“这里啥条件,你就睡觉……到了终点睡,还有孟冰伺候着。”王战要运用一切可能的方式来集中张铭的注意力。

孟冰的名字果然奏效,张铭慢慢悠悠地抬起了脑袋说:“孟冰,等着我,我是最棒的。”

“你是最棒的,你倒是爬啊。”王战感觉身体已经干涸,连口水都凝结成了干燥的粉末。

“可是……可是……”张铭没说完,眼前一黑,脑袋便耷拉了下去。

王战连忙调转回身,爬向张铭,使劲掐他的人中,好一番折腾,张铭又睁开了眼,他眼窝深陷,颧骨高耸,胡子拉碴,七天的折磨,让这个娃娃脸的大男孩已经像个营养不良的邋遢老头。

“所有人都等着我们呢,你听……你听,你听见吹响的号角了吗?”王战的耳边有千军万马,喊杀震天,他要用这臆想的能量驱散张铭心底的叹息。

张铭苏醒了,刚才眯的一小觉好像让他回血了一些,可以继续往前爬,但王战为了拯救他,耗费了本就残存不多的体能,现在轮到他眼前阵阵发黑。

“我们还是一个战斗小组,你还是组长,组长要带队,组长要冲在第一个。”张铭眼见王战有些支撑不住,他们轮换了角色。

“不……我要随时监控小组情况,我在后面可以纵览全局。”王战说。

“不需要你纵览,你快点儿。”张铭说。

“服从命令……我是……组长。”王战说。

张铭无可奈何,专心致志地往前爬,五分钟之后,他回头观察王战的情况,却发现王战留在原地,纹丝未动。

张铭喊他,他也没有回应。

张铭爬回去摇晃他的脑袋,半晌,王战气若游丝地道:“不要管我……你走……当你的亚军……我荣耀。”说完,他紧闭双眼,任凭张铭使尽解数也无济于事。

导调中心,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李国防快要咬破了嘴唇。

陈东升道:“救人吧,他撑不住了。”

“再等等,他能行,他一定行,只剩下不到五百米了。”

“哪怕只剩下一米,倒下了也起不来了,别等了,再等就死人了。”陈东升的心像决堤的河口,因为王战的晕倒**。

“卫勤保障组紧急施救!”李国防说这话的时候近乎咆哮,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他最不想看到的结局不过如此。可是为了特战队员的生命,他没得选择。

驾驶员把油门踩到了底,急救车发出一阵尖厉的嚣叫,继而朝着王战的方向飞驰而去。

孟冰听说王战倒下了,坐在副驾驶上一边哭,一边催促驾驶员开快点儿。

刘楠望着急救车没有哭,但她心里比孟冰还要复杂,除了难过还有自责。她多想第一个出现在王战面前,可是她不能靠近一米,警戒线不可逾越,即便她有一万个理由可以冲进去。

急救车在两人跟前停下,孟冰带领卫勤保障组下车,准备为王战实施心肺复苏。

“别动!谁都别动!”张铭制止他们靠近王战,他清楚得很,只要卫勤人员一上手,王战的魔鬼周就要在这里结束。

“你疯了,他会死的,你负不起这个责任,你没有权利决定他的生死。”孟冰道。

“你们也没有权利结束他的魔鬼周。”张铭像老母鸡护着小鸡一样用身体遮住王战,不让孟冰上手。

“兄弟,醒醒,卫勤人员来了,淘汰车也来了,你再睡就全完了。”张铭拍打着王战的脸,因为激动,力道没有控制好,在孟冰看来这样的急救方式等同于杀人。

“你一点儿常识也没有,他已经脆弱不堪,你还要这么对待他,你这是变态。”孟冰道。

“呼……哼……”王战的喉咙里发出两声怪响,眼睛倏地睁开了,他惊恐地道,“淘汰?谁叫的车,谁叫的他们?我不需要!”然后继续往前蠕动。

张铭喜出望外,狠狠地瞪了孟冰一眼说:“我急救知识没你掌握得多,但是战士的心理你不懂,淘汰两个字有多重,你不懂,医学上解释不了的。”

孟冰目瞪口呆。

王战紧随张铭开始新一轮的爬行,但是越爬越慢,眼皮一上一下,眼看要再次眩晕。

孟冰没有放弃,她不想看到王战因为这仅剩的几百米葬送了性命,他的脸色发青,嘴唇毫无血色,眼睛已经不再透亮,连汗水都成了盐渍,不再流淌,这一切的表象告诉她,王战已经不行了。作为一名医生,从来不能感情用事,而是为患者负责,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患者在医务人员眼皮子底下玩命,那是对职业的不尊重,对医者仁心的亵渎,他再不上急救车,对身体的伤害将呈几何倍数增长,赢了魔鬼周,也将失去很多,后果难以估量。

“氧气、担架、生理盐水!”孟冰给护士布置着任务。

两名卫勤兵抬着担架跟在孟冰身后,孟冰行走在王战的身体一侧,她的脚离王战的脸近在咫尺。

“王战,现在我命令你上担架,这不是我说的,是李国防支队长亲自下的命令。”孟冰搬出了领导来压王战。

王战一言不发,只顾蠕动,张铭和他肩并着肩,一样的姿势,一样的表情,一样的频率。

孟冰发现自己的声音无比微弱,对王战根本造不成任何威慑,只好命令士兵强行把王战往担架上抬。

王战击打着卫勤兵,他的动作毫无力道,像个年迈体衰的老妇人在抓痒痒,他一下一下拍打着卫勤兵的小腿,企图让他们退后。可是对于年轻力壮的士兵来说,这不起任何作用,只是在视觉上昭示着他的抗争。

王战还是被抬上了担架,朝急救车而去。只要被推上急救车,一切都结束了。突然,只听“刺啦”一声,帆布担架断裂,王战掉了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王战抽出了匕首割破了担架,他高举着匕首道:“谁再动我,刀不长眼,谁阻碍我前进,谁就是敌人。”

卫勤兵吓得连忙退后,再也不敢靠近,他们知道这些特战队员里有很多不按套路出牌,说不定干出什么事儿来。导调中心一边折磨着他们,一边偏向着他们,把魔鬼周的顺利进行放在第一位,把特战队员的权益摆在第一位,如果自己真挨上一刀,到时候真没地方说理。所以孟冰再让他们向前,他们你看我,我看你,不愿意再蹚这个“浑水”。

“你疯了,你还剩下什么,你只剩下了身体,你再不接受治疗,会脏器受损,会死的!”孟冰急得大哭,因为从她的角度来分析,魔鬼周以来王战已经不止一次晕厥休克,长时间的透支,持续的超负荷,对人体的损害已经达到极限,这种搏命的做法在医学上绝对不允许。

“谢谢……谢谢你的好意,你知道吗?我付出的何止是这七天,终于把距离缩短……缩短到只剩下这几百米,没有理由不走完它,好多战友因为我……甘当绿叶,他们也有冠军梦,也想给军旅一个交代。我不能放弃,就算死,也要……也要死在终点。”王战停下来奄奄一息地说道,他的声音没有穿透力,甚至需要侧耳倾听才能听得清楚,可是震撼心灵,让梨花带雨的孟冰,止住哭泣,让远远观望的卫勤兵庄严肃立。

张铭鼻子一酸,却没有泪水滑落,对于严重脱水的汉子,连眼泪都很奢侈。

孟冰和卫勤人员只好上车,紧紧跟在他们的后面,走走停停,把头从降下的车窗里探出来,望着他们,望着他们用身体磨平通往终点的道路。急救车的车轮碾碎了他们留下的痕迹,却也像在为他们的杰作盖上印章,装裱加封。

王战和张铭眼睛里开始出现朦胧的终点线,而终点上人们的眼睛却被眼前的情景所朦胧。

刘楠率先喊起了“巅峰出击,勇士必胜”,所有人都喊了起来。

导调中心里的通信女兵们望着信标和图景,竟然也齐声报起了他们到达终点的距离:“两百五十米、两百四十九米、两百四十八米……”

陈东升的拳头砸在椅背上,李国防的眼珠子快要瞪了出来。

总部作战指挥中心,一众将校官也统统起立,注视着刚刚切换过来的画面。全国范围内的武警特战队都在展开魔鬼周训练,总部通过三级网不断巡视着各区域基地的训练情况,防止漏训、偏训、少训,或者违规违纪等现象的发生。当工作人员无意间切换到巅峰特战队的时候,画面恰好定格在王战和张铭的脸上。

王司令员是魔鬼周极限训练活动的奠基人,他开拓性地创造革新了新时期武警部队特种作战的组训模式,把魔鬼周项目作为一个长期性的军事活动来开展。全武警特战队掀起了轰轰烈烈的练兵热潮,取得了瞩目的成果,引起军内外、海内外的广泛关注,但是出于保密方面的考虑,更多的细节他们无从知晓,新闻宣传也只是局限于课目设置、时间安排、训练中涌现出的先进典型和好人好事,更多实时情况只有少部分的人可以全程目睹。

王战和张铭这令人热血沸腾的拼搏画面,把王司令员深深感染了,老将军沧桑的脸上有骄傲的神态,他说:“这是我们当代特战队员忠诚担当、自信自强、敢打必胜的最好例证,记住这个令人动容的瞬间,记住这两个堪称典范的特战队员。另外,对于巅峰特战队的突出表现,组织部门好好研究研究该怎么奖励,以示传承。”

刘楠率先看到了急救车,目光四下搜寻,在离急救车不远的地方终于看到了匍匐的王战和张铭,他们孱弱得像两只被车碾过的刺猬,但足以让她激动到热泪满盈、语无伦次:“这……我……他们……我知道他们一定能行,还好……他们没有上车。”

刘楠一边跳跃着挥手,一边擦拭着眼眶,仿佛王战和张铭是她久别重逢的爱人,从陌生遥远的地方赶来,只为见她一面,她感受到了他们的气息,只是他们还站在甲板上,中间隔着一道深海鸿沟。

赵科、赵世龙、林昊和刘海飞还没有从淘汰的阴影中完全走出来,和“淘汰集中营”的人坐在一起。

“班长,我们还有机会,这是你最后一次参加魔鬼周了,此刻什么心情?相信你一定有千言万语要说。”林昊手里拿着战靴充当话筒,扮作记者采访赵科,但一股难以言说的脚臭味如同爆炸产生的气浪,把赵科顶出去好几米远。

赵科捂着鼻子说:“把你这枚臭气弹给我拿开!”

见林昊不为所动,赵科夺过林昊的战靴用尽力气投了出去,标准的投掷催泪弹动作。

“足有六七十米远,成绩优秀。”赵世龙忍不住笑道,像报靶员在报靶。

“班长,你这脾气得改改了,转业到了地方,这脾气在社会上难混。”林昊说着跳脚去捡鞋。

刘海飞在地上画着狙击枪,惟妙惟肖,他头都不抬地说:“这脾气算好的,换了我,枪托早就怼脸上了。”

大家正插科打诨,突然听到刘楠又蹦又跳,全部从地上弹了起来,一个个屁股上沾满了尘土,连滚带爬地朝警戒线方向跑。

林昊远远地看到他们的动作,顾不得去捡已经近在咫尺的臭鞋,光着一只脚也冲了过去。

“巅峰出击,勇士必胜……”赵科率先声嘶力竭地喊出他们的口号,所有人都围拢过来跟着他们一起呐喊。那声音混合成强劲的战斗序曲,冲破重重阻隔,飘进王战和张铭的耳朵里,渗透进他们的毛孔里,王战感觉汗毛都竖了起来,头发也要立起来,有顶翻头盔的势头。

导调中心,陈东升看到这般盛景,绕过集成式控制台,直接站在了大屏幕底下,电波辐射拂面而来,令他肌肉收缩,声声入耳的嘶吼让他也控制不了爆棚的情绪。这是陈东升设计的口号,有人说,别喊什么口号了,喊口号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特战队以小组作战、单兵作战为主,又不是集团军作战,喊得响吗?能喊过人多势众的兄弟单位吗?但陈东升不这么认为,即使只有一个人,在面对极限挑战时,总有一个契机需要一针强心剂,需要有渠道和途径喊出那关乎信仰、关乎荣耀、关乎命运的誓言,震颤着敌人,也令自己血脉偾张。

听到排山倒海般的欢呼,王战和张铭内心将要熄灭的火焰,似乎一下子又激**出火花,似是有一股电流在他们的经络间穿行,他们此刻在一条平行线上了,相互对望着,继续爬行。

每一声**气回肠的喘息都伴随着一次异常艰难的蠕动,每一次重新为自己加油打气都撞击着他们几近紧锁的心门,他们身处氧气充足的山野,却像在挑战入云的高海拔山巅,他们面前只剩下一小段平整的宽阔大道,却如天与地般距离遥远,而且看似只剩下最后的冲刺,单纯而宁静,实则他们的内心却在经历一场声势浩大的挣扎。

张铭道:“兄弟……我……还有优秀大学生士兵保送入学这条路,你只有……只有这一次机会,你必须第一个冲线……”

王战努力挤出笑容道:“别说……傻话,政策……随时都在变,谁知道……明年又是什么条件,这不是礼让的时候。”

张铭没说一句话,地上的灰尘都被他的喘息吹得飘扬起来,他说:“你理应第一……整场你都冲锋在前……我只是你努力下的受益者,论功劳你是第一,论公平,你也是第一……”

王战回道:“哪有什么公不公平……革命前辈谈过公平吗……那些淘汰的兄弟讨论过公平吗?”

张铭不再言语,他知道再劝也是徒劳,王战一定不会一个人去享受这最后的果实。

只剩下最后十米了,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停滞不前的他们,他们似乎再也动弹不得。

刘楠拼命呼喊着。

林昊说:“如果王战此刻表白,想必为了鼓舞士气她也一定会满口答应。”

赵科默默地从众人的肩膀中间露出一张脸,道:“爬啊……爬啊,再动一下,就一下。”

农民甲向农民乙道:“我赌左边那个先到,三顿二锅头。”

农民乙眉头一皱道:“火上房了,还赌你大爷!”

齐伟默默地抽出手枪,向天连续鸣枪,想要以此唤醒他们的知觉,发现无济于事后,眼泪终于从墨镜后面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