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我以为最勇猛的状态是坚持到底,岂知放弃也如此荡气回肠

“导调中心那就不是穿小鞋的问题了,那是偷梁换柱、声东击西、一击毙命的问题。”郎宇的表情配合动作,十分凶狠。

“你当我傻?玩笑开大了吧,谁会配合导调中心,我才不会。”孟冰轻蔑地道。她认为谁敢给她出这个馊主意,她一定当场发飙。

郎宇说:“你当然不会,人家怎么会利用得到你,你又不是特战队员,是刘楠,刘楠必须服从命令,刘楠是王战的软肋。”

“什么,你再说一遍!”孟冰惊呆了。

郎宇一把捂住了孟冰的嘴,生怕她的尖叫把不远处的帐篷顶掀翻。

“刘楠,王战喜欢刘楠,刘楠对王战也在考察阶段,这时候他们的感情最复杂,最说不清楚,导调中心并不会放过这绝佳的机会。”郎宇还在侃侃而谈,孟冰已呆若木鸡。

“我已然够意思了吧,不能再多说了,就这些你也要烂在肚子里,可不能捣乱了。”郎宇认为给孟冰透露了这个惊天秘闻,孟冰应该心满意足了,应该会兑现诺言,却没有注意到孟冰想要哭出来的样子,齐伟在喊他,郎宇转身离开。

孟冰在他背后咬牙切齿地说:“这是什么消息,你女朋友的小鞋我给她穿定了!”

王战带领张铭和刘海飞,躲过蓝军小组袭扰,终于发现了林昊的踪影,林昊似是已经放弃魔鬼周最后阶段冲刺,垂头丧气、万念俱灰地走着,他子弹上膛,抱着一个信念,只要看到蓝军就开枪,干掉一个算一个,也算为王战他们减轻一丝负担,他已经做好了坐上淘汰车回“集中营”的准备。

路边的林子里有响动,他甩手就是一枪,有一个落单的蓝军举着枪从林子里钻出来,宣告淘汰,临走前道:“都是落单的倒霉鬼,你也蹦跶不了太久。”

林昊不以为然,继续往前走,隐约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但没有往心里去,他根本不相信这个时候还会有人呼唤他,他已然没用了,是特战队的阑尾,割了也好。但呼喊声越来越近,他忍不住回头张望,看到三个人在朝他的方向集中。他认为是蓝军,躲在树后,立姿据枪,谁先冒头就打谁。人影越来越近,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形,但不敢确认,他的心突突直跳。

“林昊,林昊!”王战喊着。

林昊躲在树后,听到了这个久违的声音,眼泪“唰”一下掉了下来。

林昊仰头看了看天空,有斑斓的颜色映照进他的眼帘,正像他此刻的心情,刚还灰暗的世界瞬间填充上了颜色,那是孤独之后沸腾的世界,是一个已经跌落深渊的人被挂在树枝上的喜悦。

“傻子,都是傻子。”林昊激动地自言自语。

“林昊,请速归队,我们需要你。”王战好像也看到了林昊,他似乎嗅到了战友的味道。

“我在这儿,我在……”林昊收着嗓子喊道。

“是林昊,他在树后面。”刘海飞说。

“林昊,终于找到你小子了,我让你跑。”刘海飞一边隔空喊着,一边克制不住兴奋的心情,从草丛里冲出来向林昊跑去。

林昊也从大树后面露出了头,他看到了奔跑的刘海飞,他笑了,笑着向刘海飞挥手。

刘海飞也咧开大嘴,白花花的牙齿在空中跳跃,粗壮的狙击枪在他的手里左右摇摆,像一双展开的翅膀。刘海飞从一开始就是最沉默的那一个,自从进组以来,他很少说话,一方面是因为狙击手独特的气质使然,一方面他是整个组里资历最浅、兵龄最短的人,他只有服从命令的分儿。打从路边捡到林昊,有了同年兵做伴,一路上两人还能稍微开开玩笑,他的状态有了改观,可林昊出走,又让他恢复了原来的模样,现在林昊失而复得,他当然要第一个冲出来接着。

“我在这儿,别跑了……”林昊一句话没说完,“嘭”的一声,奔跑中的刘海飞急刹车般停了下来,他的耳麦里响起了“滴滴滴滴”的报警声,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激光信标,已经被击中,他抬头看看笑容戛然而止的林昊,回头看看连忙隐藏进水渠四处寻找敌人的王战和张铭,呆愣在原地。

“最不善于表达的是你,最容易激动的也是你,我跑就跑了,你跑什么跑。”林昊哭着道,挥舞的手也停了下来。

“完了,结束了,淘汰了。”刘海飞说着,还是朝着林昊的方向移动,但不再是奔跑,而是奋力挪动着灌了铅的双腿。

“值吗?找到我一个,淘汰一个,还浪费了时间,这是赔本买卖啊。”林昊道。

刘海飞已经能听到林昊的话,声声入耳。听他这么说,刘海飞收起了失落的脸,又笑了,先是浅笑,继而哈哈大笑道:“值,太他娘的值了。”

王战看到刘海飞的背影,先是傻眼,接着用拳头狠狠地捶击面前的土地,张铭也将头深埋在臂弯里,他陷入深深的自责,若不是他跟林昊打了一架,林昊也不会出走,林昊不走,他们不必绕这么大弯子,用刘海飞换回了林昊。

王战拍拍张铭道:“战斗还在继续,这不是自责的时候。”

两人相互协作,躲开蓝军的狙击手,向林昊靠近,终于团聚了,但四人小组已是明日黄花。

在一处临时掩体中,四人围成一个小圈,沉默着,他们谁都不知道该用何种语言诉说这次焉知非福的相聚。

“支棱起来啊,该庆祝,能不能让我高高兴兴地走。”刘海飞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拍拍王战道:“组长,你得说句话,你不说话,大家连高兴都不敢了,我们组啥时候这么官僚了?”

刘海飞又摸摸张铭的头盔道:“铭哥,你倒是说句话,时间紧迫,淘汰车马上要来了,连句送行的话也没有吗?”

刘海飞接着踢踢林昊道:“昊子,别内疚,我不来找你,我也到不了终点,现在可好,还落下个为救战友英勇献身的好名声,我赚了。”

刘海飞的话突然多起来,终于成长为一个能说会道的特战队员,每句话说完不等别人反应,自己先嘿嘿不止。

整个树林中数刘海飞最活跃,叽叽喳喳的小鸟也被他比了下去,他长舒一口气,尽情地手舞足蹈,想跳就跳,抻胳膊蹬腿,好久没有这么肆意地放松四肢,不再担心被盯上,也不怕被伏击,开启了正常模式。

刘海飞在用行动告诉大家,淘汰未免不是一件好事,早死早投胎。

“羡慕吧,畅快吧,我再也不用像老鼠一样,被蓝军追得满地跑了。”刘海飞围着三人转着圈。

林昊坐在地上,眼神随着刘海飞的身体在移动,刘海飞的动作越搞笑,他嗓子眼儿越紧,趁没有哽咽之前说道:“对不起,我不该出走,本来你们决定收留我之前,我已经在淘汰边缘,能坚持到现在,也是苟延残喘,但这次魔鬼周我所有的收获,都来自这个苟延残喘的阶段。”

“行了行了,能不能在我走之前说句提气的话,你们这样我骄傲不起来。”刘海飞说。

远处传来急救车的轰鸣声,预示着刘海飞马上将由此退出战场。

“对,要说些提气的话,海飞走得不遗憾,为了兄弟重聚,他打得敞亮,淘汰得光荣。下次魔鬼周,我们还要一组。”王战说道。

急救车在马路边停下,有医护人员打开后车门站在车尾等待淘汰人员自行上车。

刘海飞扫视了一下战友,逐个和他们握手后,大步向救护车走去。

张铭透过掩体缝隙观察,孟冰站在车尾,但张铭这次一点儿偷瞄她的欲望也没有,他看到的是刘海飞傲然的脚步、伟岸的身躯。

王战缓缓地举起右手,向刘海飞敬礼,尽管知道他不会看到。

林昊不敢看,背倚着掩体,拉下头盔,任由眼泪横流。

“组长,我能不能换回刘海飞,能不能把最后的机会还给他,能不能……”王战只摇了一个幅度很小的头,便打断了林昊的臆想。

刘海飞上了救护车,隔着车窗向外挥手,尽管他也看不到掩体后面的兄弟,但他知道他们一定看得到自己,就像他虽然被淘汰了,但他的精神将永远伴随他们到最后一样,所以他手挥得格外起劲,车开动了,他也没有停下,让孟冰等人以为这是一头被蓝军折磨到发神经的野兽。

刘海飞随着滚滚车轮和飞扬黄土一路远去,他在小组的时候很少说话,有时候大家会忘了他的存在,可是如今一走,他抱着狙击枪的形象却镌刻在大家心头。

大家还不想从失去刘海飞的悲伤中走出来,但魔鬼在候着他们,如果他们不尽快振作,悲伤没有任何意义,刘海飞的淘汰也将毫无价值。

张铭挪了挪屁股靠近林昊,摸了摸林昊脸上的伤道:“兄弟,我冤枉你了。”

“我也不该由着性子,大家都有责任。现在也不是互诉衷肠的时候,这事儿咱翻篇儿了。”林昊伸出了手道。

这是王战想要看到的结果,他也伸出手,三人紧握在一起喊道:“巅峰出击,勇士必胜!”

刘海飞像是和他们有心灵感应,在远去的车里也笑了,脸贴在了车玻璃上,那样也许可以抚平他突然而来的满脸褶皱。

赵科为了给小组留下生生不息的种子毅然决然地走了,赵世龙为了不拖累战友自我放弃了,刘海飞为了寻找离家出走的林昊,在马上就能看到终点处飘扬着的巅峰战旗时,也坐上了淘汰车,还会有人远去,不会有人再归来,王战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所以仅存的三个人对“惺惺相惜、相互依存”的概念,从这一刻起坚不可摧。

“铁三角,铁下去,让他们的心意不白费。”林昊道。

“对,为了他们,我们也要好好的。”张铭说这话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是之前自己幼稚和狭隘的画面。

“魔鬼周极限训练只剩下最后两天了,虽然‘锋刃’比武只有一个名额,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我们如果走完这全新的苦难的魔鬼周,本身就算一个突破,谁入选‘锋刃’比武还有那么重要吗?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绝不会一个人冲向终点。”王战道。

距离终点,直线距离还有四十公里,但这不是平时意义上的四十公里,山高林密,路途坎坷,还有源源不断的小股蓝军像被侵犯了家园的马蜂,随时准备给“敌人”以颜色。黎明最黑暗的时刻莫过于此,王战他们需要重新打起百倍精神,用尽最后气力,他们身上已是伤痕累累,目光还有些涣散,不再像魔鬼周之初那般如烈火灼人,脚步愈发沉重,踩不出刚劲鼓点,大脑不时还会空白、迟钝、鸣响,他们还要不断分辨多方汇聚而来的嘈杂声音,哪一种是有害的,哪一种是安全的。他们不是电量已不充沛的战斗机器人,只要程序还在运行,就不会违背中枢指令,他们是血肉之躯,也有质疑自己、质疑别人的时候,但从他们毫不迟疑的动作来看,他们从没质疑战斗的意义、没有泯灭战斗下去的勇气。

太阳火辣辣起来,把五天来没有换洗过的着装晒成了一道人形模具,硬纸板一般刺人,还散发出一股股的馊味。战靴虽防水,但也影响了透气性。在一处僻静地方,林昊忍不住脱下鞋看了一眼已经被泡得变形肿胀的脚,那双脚煞白,遍布水泡和皱纹,惨不忍睹,看得他心惊肉跳。他还想脱下防弹衣,缓解一下已经磨烂的肩膀,被王战制止:“着装确实难受,但没有这身着装你早挂了,穿回去。”林昊知趣地穿了回去,因为所有人都一样,他们也很难受,不丢盔卸甲是一个特战队员的基本素养。

向西行走,迎着落日,翻过两座海拔千米以上的高山,就能看到终点的猎猎战旗。

终点停满了各式车辆,一字排开,有各色人等,战地记者、导调人员、蓝军队员、保障部门的五组一队(汽车修理组、应急保障组、炊事组、运输油料组、军械装备组、卫勤保障队),还有警戒人员和被隔离在警戒线以外的老百姓,他们老听说演习,但很少见过人员最后如何到达终点,享受高光时刻,是如运动健儿登上领奖台时的自豪满怀,还是金榜提名时的喜极而泣,他们真想一睹为快,可是仅存的特战队员在哪里,终点的人从翘首期盼到百无聊赖。

“回家做饭了。啥都没有,你让我来看啥?”村民甲道。

“别着急啊,这又不是百米赛道,这是三百公里赛道。”村民乙回道。

“那我们来早了,过两天再来,能不能在终点看到人再说吧。”村民丙说着把背篓甩上肩头。

王战等人根本不知道终点是个什么状况,他们一定不知道终点围满了人,都在等待一个有史以来最艰难的勇士的诞生。

他们曾无数次越过各种各样不同的终点,也享受过无数次的掌声,但这次意义非凡,他们却来不及想象。

爬上了又一座高山,万丈霞光笼罩着他们的脸庞,三个歪歪斜斜的轮廓成为天空的点缀,他们头顶着奔跑的云彩,望向前面纵横的山梁,被掏空的胸膛中瞬间满满当当,骄傲地认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即使蓝军再来千军万马也绝不在话下。

“孙子欸,爷爷给你们做思想工作来了。”说着,林昊第一个跃下峰顶的一块大石头,向下出溜着。

王战紧随其后,张铭也开始动作,走了两步,只听“咔嚓”一声,左脚一软,他脑袋“嗡”的一声。

王战没走出多远,一回头,发现张铭没有跟上来。

“走啊,你愣着干什么?”王战问道。

“你们先走,我再歇会儿。”张铭努力露出笑容,十分潇洒地朝王战甩了甩手。

“你抽什么羊癫疯,赶快,最后一哆嗦了。”王战催促道。

“让你走,走得了。”张铭表情很不自然,哪里瞒得过王战,王战原路返回来到张铭身边,拉了拉张铭的袖子,张铭还是不动。

“你被点穴了?蓝军队伍还有这号传武大师?”王战还有心情开玩笑。

“踩雷了。”张铭道。

王战看到张铭脸上的汗密密麻麻地渗出来。

“林昊,别动,雷区,开启地雷探测仪。”王战嘶喊一声,正出溜得很愉快的林昊倒吸一口凉气,紧急刹车,从背囊里取出探测仪,一边摆弄着,一边向上观察张铭和王战的情况。

这是通往终点最近的路,蓝军不会放过,早早地在这里布下天罗地网,任伟林不相信上百颗地雷,炸不到一个特战队员,搂草打兔子,谁先碰上谁倒霉。很不幸,这雷让张铭先蹚上了。

张铭用袖子擦擦汗,紧紧盯着左脚,一动不动。

“我俩先走的,为什么没有踩上,你最后一个却中标了?”王战百思不得其解。

“这雷是母的,看见标准帅哥才把持不住的,你俩型号不对。”张铭还有心情开玩笑,但语调出卖了他,让他的玩笑听起来效果更好。

王战虽然脚下无雷,心里一点儿也不比张铭轻松。

林昊用探测仪又发现了一颗新雷,王战更难过了,因为他不知道这颗雷是单雷还是连环雷,任伟林已经被逼到了分上,恼羞成怒,说不定会下大力气将整个雷区串联在一起,假设这雷是真雷,张铭只需要稍稍抬抬脚,三人全得玩完。

王战蹲了下来,用手把张铭战靴旁边的杂草碎石清理干净。

“别……别折腾了,你俩重新回到峰顶,绕开这里,先往西南走。”张铭何尝不渴望终点,但他认为大势已去,他说:“局势很明显,有人踩了雷,信号立即就会传到蓝军指挥中心,任伟林很快就会派人来这里补刀,排雷是个很艰难的过程,而且难以确保成功,等一点点把脚拿出来,蓝军的人应该也要到了。淘汰一个总比全军覆没要强得多。”

王战没有回应他,专心清理地上杂物。

张铭道:“终于到了我做出选择的时候,之前他们一个个离开我们,我认为是留下的人舍不得,现在知道要走的人,才是真的舍不得。”

王战说:“你能不能闭嘴?”

“你让我絮叨会儿,以后想听也听不到了。没有利益冲突,没到生死存亡威胁的时候,我觉得我还挺圣洁,挺爷们儿,没事儿的时候还想当当别人的人生导师,传授一些人生哲理,但是这一路,关系到成长进步,我换了一张面孔,我不说,你们也都看到了。让你们看笑话了,从现在起我张铭也是一个百毒不侵的人了,请你们给我一次机会。”张铭这席话说得很沉稳,和刚才的毛毛躁躁不一样,人之将淘汰,领悟了魔鬼周的奥妙,也不枉来这一遭。

“好日子还没过一天,就想着再次分开的事儿,人真是贱。”王战头也不抬地说。

“听到了吗?你听到了吗?快跑,你俩一定能到终点。”张铭着急地催促道,“如果不是脚底下有雷,我会跳脚的。因为我确实听到了山峰的另一侧有动静,应该是蓝军小队沿着山坡爬上来了。”

“听这声音还远着呢,这座山没有路,他们要上来,得七绕八绕。”王战从腰间掏出“95”式匕首,慢慢地往张铭的战靴底下塞。

“就算他们没那么快,也不用了,快走。”张铭看着远处只露出一截细芽的落日说道。

一毫米、两毫米、三毫米……匕首已经从张铭的鞋底贯穿过去,王战双手死死摁住,只要引信卡扣还压在地雷中,就不会爆炸。他脸上的汗水像下雨一样啪啪地摔在土里。

林昊从挎包里找出毛巾,不时帮他擦一把汗,等到匕首覆盖了整个雷面,毛巾已经可以拧出水来。

林昊为王战卸下头盔,王战头上腾腾冒着热气,像开锅的拖拉机水箱。

蓝军小队的攀爬速度很快,灵巧得像长臂猿,悠来**去,很快离峰顶只有十几米的距离了,最多不超过一分钟,他们便可以出枪射击,到时候张铭就是瓮中之鳖,而王战和林昊虽然可以活动,但向下逃跑的路是不敢轻易尝试了,只能往左右两侧躲避,但左右两侧近距离没有可以依附的掩体,光秃得可怜。

三人如果在这一分钟内不能撤到安全地带,便是蓝军的活靶子。

林昊手里拿着刘海飞留下的狙击枪,担负警戒任务,当他再一次帮王战擦汗回来,朝山下一看时,不由惊呆了,刚还空空如也的山坡上,密密麻麻全是人,足足有一个排。

林昊惊呼道:“人上来了。”

王战努力控制着发抖的手,用因为长时间使劲、不说话而并不通畅的喉咙挤出几个字:“回来,准备垫石头。”

林昊背起枪,放弃狙击。

“我喊一二三,你抬脚。”王战注视着张铭道。

“一——二——三!”两人齐声喊着,林昊抱着一块石头跪在张铭腿边,等张铭把脚抽开,林昊见缝插针般地用石头压住了“95”式匕首。

与此同时,蓝军的第一个队员也已经露出了头,王战先发制人,急开一枪,尽管没有命中,但蓝军将脑袋缩了回去。

三人朝西南方向狂奔,因为是坡度较陡的山崖,要手脚并用,荆棘丛生,防割手套虽然起到一定的作用,但有**在外的皮肤,悉数被划破,无一幸免。子弹嗖嗖地贴着他们的身体飞过,弹着点出现一摊摊粉末,溅起一团团烟雾。

三人背后的山脊上,蓝军队员有的跪姿,有的立姿,有的将机枪架在队友肩膀上疯狂扫射,但三人如有神助,左冲右突,巧妙躲过,很快消失在一簇簇灌木丛中。

蓝军没有放弃追击,沿三人逃跑的方向跟了上去,却没有他们那般幸运,有的一把没有抓稳,翻滚着掉进山坡中的树枝藤蔓中,被缠了个结实,有的一脚蹬空,向前跌落,并很自然地扑倒队友,扎扎实实扮演着猪队友角色。

“为什么他们能行,我们不行?他们开挂了?”这是魔鬼周以来,任伟林的助手问得最多的一句话。

任伟林终于愿意回答他这个问题:“魔鬼见了他们也不想睁眼。”

导调中心的李国防看着大屏幕里面目狰狞的三人小组,拳头也攥紧了,牙关也咬紧了:“极限条件的确激发无穷潜力,这要搁平时,刚才那道长长的沟壑,他们怎么可能飞跃过去。”

又一次跨越了雷区,摆脱了蓝军追击,三人横七竖八躺在一块空地上,喘气喘出了摇滚乐的节奏。

“你们救了我一命,这情我记下了。”张铭道。

王战和林昊没有气力回复张铭,不管这话有多诚恳。

良久后,王战说:“这应该是魔鬼周的最后一个规定课目了,不出意外,只剩下最后的冲刺。”

导调中心,李国防紧握的手指松开了,环视了四周,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他,有人偷偷说:“支队长黔驴技穷了,特战队员不累,我们都累了,加了六天班了,规定课目结束了,附加课目、即兴课目都结束了,该让歇会儿了吧,让特战队员专心完成最后的冲刺吧。”

陈东升也在观察他,像一位胜券在握的将军在遥望大势已去的溃军,在遥望一个江河破碎的国度。

李国防猛然回头,对陈东升说:“你已然忘记,战斗理念几番更新,武器装备换代升级,但中国军人的不服输精神深刻烙印在老带兵人的骨子里,尤其是打过仗的军人骨子里,尤其是打过仗还经历了历次军事变革的军人骨子里。我是抓小鸡的老鹰,老鹰还是老鹰,他大爷还是他大爷。”

一句话让导调中心里的人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魔鬼周极限训练,绝不拘泥于规定动作,一定是环环相扣、层层扒皮,特战队员还在坚持,我们没有理由松懈。”李国防用余光看着陈东升。

“你这不是魔鬼周,你这是胡搞周。”陈东升正在享受“眼见他楼塌了”的快意,突然李国防又要出幺蛾子,忍不住说。

“既然要搞,胡搞也是一种搞法嘛。队员们还没急,你急什么?淡定一些。我发现这次魔鬼周你没有往日当导调中心负责人时的兴奋了,把你这头老虎关进笼子里,本身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还要在虎舍旁边设一个狼窝,天天让你看狼吃肉,这是雪上加霜,不怪你愤怒,不怪你失态,这却正是我想要的。以后你将是我的接班人,如果我不做到极致,那是对你有所保留。”李国防说。

“别扯到我身上,我只知道我的战士们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没有办法叫骂,也没有力气挣扎。”陈东升说。

“关键时候爱打感情牌不是好习惯。”李国防说。

“你……”陈东升在李国防这节奏感十足的回答里将要失去理智,他知道再说下去肯定要冒脏话了,他不是没有跟李国防冒过脏话,毕竟导调中心几十口子人看着,只有他们两个的声音,声音将被放大。

陈东升准备继续回他角落里那张老虎凳上坐着。

李国防道:“你就不问问我接下来还有什么招数?”

“不想让我砸导调中心,现在就告诉我。”陈东升回道。

“明天魔鬼周结束了,我送你一把锤子。”李国防笑眯眯地说。

陈东升望着李国防因为发福早已不复当年硬朗的脸,看着他这些年不知是痴心于行政还是疏于训练,而不再摄人心魄的眼神,真想一拳头把他砸进大屏幕,让他去和队员们团聚。

陈东升说:“你坐在恒温的大办公室里,喝着公务员端来的花茶,隔着屏幕看着一群小伙子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像看耍猴一般,很爽、很惬意吧。把你扔到那样恶劣的环境里,那样暗无天日、恐怖笼罩的阴影里,你怕是连两个小时能难以承受吧。别跟我讲什么大道理,打着锻造更强反恐尖兵的旗号,来表现自己的铁血手腕,来解释慈不掌兵的小成语,肆意虐待着我最好的队员,让大家看到他们是倒在你的手下,让人敬畏你的手段,这戏份真的很拙劣好吗?”

李国防静静地听完陈东升声讨自己,说:“亲战友也没有隔夜仇,我们这关系必须马上缓和,不然我的下一步计划,还真难以得到实施。这是什么计划呢?我真不敢直接告诉你,这个计划的本身对人就是一种凌辱,但为了胜利,我要不惜代价。我希望你说出王战的软肋,让我针对他这个软肋,再出一招儿。这听起来像天方夜谭,但我的脑回路就是如此清奇。”

陈东升听得瞠目结舌。

李国防把陈东升叫出了导调中心,两人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支队机关大操场上战士们在跑步。

李国防递给陈东升一根烟,陈东升并没有接,说:“你的烟太冲,我抽不来,有事说事吧。”

“我不想在伤口上撒盐,可我扮演的就是这么个角色,你知道淡如白水的魔鬼周极限训练是对特战队员的不负责任。”

“是,你太负责任了,从来没有这么高的淘汰率,从来没有。况且,你知道这次魔鬼周还是选拔赛,关系到某些人的命运前途。”陈东升说。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更要把好这道关,越是残酷,真正的反恐精英才不会被以次充好。”李国防说。

“你想要高标准没问题,想拿着自己的创新训法到总队领导那里邀功也可以理解,可玩过了,就不是标准的问题,是哗众取宠。”陈东升说。

“你是这么想我的?”李国防问。

陈东升默然。

“既然你说我哗众取宠,那我做得还不够,我还要执行下一步的附加计划,并且只针对你的夺冠热门王战,而且这个计划,只能你配合我。”李国防一点儿也没和陈东升客气。

陈东升略带鄙夷地看着李国防说:“你拆我的台,我还要替你递扳手?”

“正如你所想,我还要把你拉下水,很残忍,这就对了。你的队员你最了解,现在你就告诉我,他们不缺团队精神,不缺军事素质,不缺牺牲的勇气,他们到底还有什么薄弱环节,赶快说说,再不说他们就到终点了。”李国防迫切想要得到陈东升的答案。

陈东升怎么会做这么一个傻瓜,他一句“别打我的主意,确实不知道”把李国防拒之千里之外。

“咱们做笔交易,你申请的武器库改造升级、采购最新型一体化反恐装备的方案我签字,全支队的经费都向巅峰特战队倾斜。魔鬼周极限训练之后,给你们调休,给你们添置营产营具,有什么软硬件建设上的需求我统统答应。”李国防为把王战“拿下”抛出了这么大的筹码,由于经费问题,陈东升已经多次“上书”未果,李国防这次却轻而易举地答应了。

陈东升着实心动,愣了好几秒,可最终还是没有答应。他说:“这不能成为你和我交换队员信息的条件,虽然你是指挥长,虽然这些实实在在的利益也和我们息息相关,解决了这些问题,我们可以一跃赶上国字号反恐劲旅,但这是战斗,他们是我的战友。”

“你好好想想吧,魔鬼周只剩下一天了,你不帮我,我也有办法找到他们的软肋,别因小失大。”李国防已经算是在威胁。

不这样说还好,他这一番话,陈东升的驴脾气上来了:“我还就不信邪了,威胁我,没用的,您不签,早晚有人签。”

两人的谈话因为陈东升的口无遮拦不欢而散,李国防黑着脸甩手离去,陈东升并没有觉得说得有半点儿不对。

陈东升继续回去坐他的老虎凳。

机关大楼前,一辆私家小车停稳,下来一名漂亮的女军人,瘦削高挑的身材,让打篮球的机关兵忘了传球。那走路的姿势,尽管陈东升隔着几十米远,尽管已经好多天没有见面,但他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的爱人陈菲。

陈菲手里提着一个不锈钢的饭盒,朝导调中心走来,陈东升从窗户探出头,兴奋地喊道:“菲菲,我在这儿!”

陈菲抬头看见丈夫,嗔怒道:“这是机关重地,别喊。”然后快步进了大楼。

陈东升急切地在电梯口等着,刚因为被李国防“将了军”而郁闷的心情,从看到陈菲那一刻,缓解了很多。

“哎呀,怎么还隔着老远喊人家小名,这是单位,注意点儿。”陈菲说。

“我检讨,陈菲同志,您远道而来,有何贵干?”陈东升问道。

“你瘦了,你又没参加魔鬼周,为什么比到了现场的人还憔悴?”陈菲问。

“没事,我好着呢。”陈东升活动了活动筋骨。

“嘴硬,知道你每逢大项活动都吃不好睡不好,担心你的身体,特意给你熬了鸡汤,要当着我的面喝了,我才能走。”陈菲满眼爱意。

陈东升接过陈菲的饭盒,拧开盖子,连勺子都不用,咕咚咕咚一通灌。

陈菲一边让他慢点儿喝,说这不是大碗茶,一边问:“这次总指挥不是你们支队长吗?你只是观战的,为什么看起来比当总指挥的时候还要累?”

陈东升满嘴油光地痛斥了李国防的所作所为,痛数了他的“罪证”,对待队员简直毫无人性可言,连他这个以杀手著称的老魔鬼教官都看得心惊肉跳。

“停停停,等你接替了他的位置,成为新一任的支队长,他就不会给你气受了。”陈菲面露喜色。

陈东升说:“这话可不能随便说,你不是这么势利的人,今天这是怎么了?”

“也难怪,你在这里关了这么多天,总队的风吹草动你们都无从知晓,你还不知道吧,拟转业人员名单上,李支队长的名字赫然在列,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魔鬼周了。”陈菲道。

“啊?他提拔晋升不是铁板钉钉的事了吗,怎么说变就变了?”陈东升惊道。

“他虽然成绩斐然,但学历、年龄上都不占优势,上级精神是就小不就老,李支队长的仕途怎么看都已是明日黄花。为了把巅峰特战队打造成国内一流的反恐队伍,他在支队长的位置上一干就是八年,从最年轻的正团熬成最老的正团,现在和动辄博士硕士的年轻干部相比,失去了竞争力……”

陈菲正说着,被陈东升打断:“狗屁不通,又不是打笔仗,别整那些虚词,老李反恐作战经验这么丰富的人不提拔,提拔一些什么阿猫阿狗?!”

“东升,你怎么不讲政治?!”陈菲连忙制止陈东升说下去,还紧张地看了一下周围。

“讲政治?一般喜欢把这个词挂在嘴边的人最不讲政治,打起来逃得最快。你回去吧!”陈东升把饭盒丢给陈菲,急匆匆地往导调中心大厅走去,嘴上的油都忘了擦,陈菲再说什么他也没有心情去听。

陈菲摇头不止,后悔告诉他这个还没有宣布的命令。

陈东升一把推开了大厅的门,声音巨大,大厅里的人齐刷刷地望向了他。

李国防严厉地训斥道:“陈东升,不要太情绪化,这是导调中心,有意见你可以私下里提,进门连报告都不打,成何体统!”

“早知道自己要转业了,为什么不告诉我?”陈东升的质问,清晰地传到大家耳朵里,大家再次齐刷刷地望向李国防,一脸诧异。

大家想不明白,一个马上要脱下军装离开部队的人,为什么还要跟他们一群年轻人守在这里这么多天不下火线。

参谋甲悄声说:“这是和平年代,不是炮火连天的战争时期,魔鬼周也是全部队开展了好几年的军事训练活动,不是离开哪一个人无法进行的。”

参谋乙说:“你们想不通,陈东升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知道李国防这是在传给他最后一棒,让他以后能够得心应手地奔跑,压轴奔跑。他自己装不知道。”

李国防站在原地,没有了刚才的气势,脸色暗淡下来:“你瞎说什么,不要扰乱军心,这事儿回头再说。”

李国防有些手足无措,他惯常给人的威严感、似乎能洞察心灵的凝视,在陈东升突然的质问中**然无存。

陈东升也没想到自己声音这么大,他没有理由在转业命令下达之前,在众人面前揭李国防的老底,这是他一直敬重的大哥,虽然这次魔鬼周他玩得有些过火,但断然不会影响他们之间多年的感情,他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这个结果,看到李国防身上熄灭的火焰,他突然意识到太过冲动了。

陈东升缓步走到李国防跟前说:“对不起,支队长,我只是……我只是替你感到遗憾。”

“遗憾个屁,我这不是还没走呢吗?再说了,谁也不可能当一辈子兵,谁走谁留有那么重要吗?干好眼前的活儿不行吗?”李国防短暂的怯懦一扫而光,重新恢复一名老军人的神采,这是他常年临场发挥所积累的功力。

“少煽情,都什么时候了,抓紧落实我跟你说的事儿。”李国防看着大屏幕上奔跑的特战小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