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见面被取消

第二天一大早俞莫寒就上山了,早餐也是在医院的食堂里吃的,上班后处理完病人的事情就乘车下了山,既然顾维舟让他去配合警方,那么他正好就有了外出的理由。

下山后他直接去了城南刑警支队。昨天晚上父亲对他说这就是阳谋,即使是那位顾院长想从医院纪律的角度对他做些什么也抓不到多大的把柄。

“案子的调查有什么进展吗?”俞莫寒问靳向南。

靳向南皱眉,摇着头说道:“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线索。”

俞莫寒又问道:“那么,靳支队是不是基本上确认了这是一起他杀案呢?”

靳向南依然摇头:“从昨天你的分析及死者丈夫所提供的情况来看,这很可能是一起他杀案,但我们只相信证据,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很难立案侦查啊。”

俞莫寒惊讶地看着他,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一直找不到相关的证据,这起案件就以自杀的结论结案了?”

靳向南道:“怎么可能呢?既然案件有疑点,那我们就会尽快去寻找证据,而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死者居住的那个地方是城市的老区,摄像头极少,而且很多都坏掉了,我们很难通过监控录像发现有用的线索。此外,死者对面的那套房子早已被出租出去,是一家公司存放货物的仓库,平时根本就没有人住在里面,而楼上和楼下的邻居都不能向我们提供任何有用的线索。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如果我们依然找不到这起案件是属于他杀的任何证据,就只能暂时将它列为悬案放到一边了。”

俞莫寒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道:“有时候证据也是在推理的基础上才可以寻找到的吧?”

靳向南苦笑着道:“确实是这样。如果从推理的角度讲,首先我们得假设这就是一起他杀案,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凶手是如何进入房间里的?另外,凶手又是如何做到让受害者毫不反抗就乖乖地挂到了那上面去的?你要知道,经过法医鉴定,死者的身上没有任何外伤,而且确实是因为上吊窒息死亡的。因此,如果这两个问题得不到合理的解释,那么接下来的推理和调查也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听他这样一讲俞莫寒就明白了,这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了解精神病人所处的那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俞莫寒道:“或许我可以解释这两个问题。”

靳向南的目光亮了:“哦?说来听听。”

俞莫寒道:“第一,如果是我的话,想要叫开受害者家的门或许并不难。昨天我已经注意到,秦伟家的防盗门比较特别,上面开有一个小窗,那是为了他妻子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万一遇到危险可以通过那个地方向外面呼救。所以,如果我是凶手的话就可以通过那个小窗朝里面呼喊,你好,我是小精灵,我是来找你玩的,快开门啊。或者快开门啊,我是小仙女,后面有魔鬼在追我……在这种情况下受害者就会彻底忘记丈夫的叮嘱,毫不犹豫地去找到钥匙打开房门。”

靳向南是听过秦伟关于精神病人世界的描述的,点头道:“这样的猜测是可能成立的,如果事实真是如此的话,那么这个凶手就一定是知道魏小娥病情的人。”

俞莫寒点头道:“是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想要在短时间内获得精神正处于异常状态的魏小娥的信任是非常困难的。”

靳向南紧接着他的话说道:“也就是说,凶手有可能是知道魏小娥病情的医生,也有可能是与这个家庭走得比较近的人。”

俞莫寒点头:“是的。”

靳向南皱着眉头问道:“可是,凶手的杀人动机呢?难道凶手是被人指使的?”

他这是在怀疑秦伟。俞莫寒诧异地问道:“你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靳向南道:“防盗门上那个小窗似乎并不必要吧?如果魏小娥真的遇到了紧急情况,她完全可以跑到阳台呼救啊。而且我也注意到了,他们家的防盗门好像是新的。”

俞莫寒摇头道:“从魏小娥的病史我们可以发现,每当她病情发作的时候,如果没有及时服用药物就会表现出躁狂的症状。正因为如此,秦伟家里几乎没有像样的电器,里面的家具大多破损得厉害,而且看上去成色都还比较新。防盗门非常坚固,很难损坏,在使用了许多年后最近刚刚更换反而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还有就是,当家里发生火灾的时候,我们的第一反应往往是去打开家里的大门而不是朝阳台那里跑,这是应激反应使然,因为在我们每个人的潜意识里那是唯一的安全通道。而精神病人的应激反应和正常人是一样的,有时候反而比正常人更加敏感。秦伟在街道办事处工作多年,肯定亲临过不少火灾现场,他应该比其他人更懂得这方面的知识。当然,有关这方面的疑问你们完全可以去听听他本人的解释,首先排除对他的怀疑也是必需的。”

靳向南即刻叫来两个警察,吩咐他们马上去一趟秦伟那里,随后问俞莫寒:“如果凶手不是秦伟指使的话,那么这起案件的杀人动机又会是什么呢?”

俞莫寒摇头道:“关于这个问题,到目前为止我也没有想明白。”

靳向南只好暂时将这个问题放下,问道:“关于第二个问题的解释呢?”

俞莫寒道:“如果第一个问题的解释成立,那么第二个问题的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靳向南有些明白了:“还是以叫开门那种方式?”

俞莫寒点头道:“精神分裂最常见的症状就是幻觉,而且魏小娥的情况正是如此。凶手将两根窗帘的绑绳连接在一起挂到电扇的挂钩上,然后诱骗魏小娥站到凳子上……”这时候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怪异起来,“小娥,只要你将头伸进那个圆圈里去,就可以像仙女们一样飞起来了……”

和很多人一样,靳向南小时候也听过吊死鬼找替身的故事。这一刻,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背上的寒毛瞬间炸裂开来,苦笑着对俞莫寒道:“你用不着模仿得太过逼真,我能够听懂你想表达的意思。”

俞莫寒笑了笑,说道:“靳支队,虽然我并不认为秦伟有作案的嫌疑,但我觉得这个案子的线索还是应该从他那里去寻找。”

靳向南心里一动:“俞医生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俞莫寒还挂记着高格非的事情,摇头道:“你们本来就是这方面的专家,接下来的事情我就不参与了。”说到这里,他低声请求道:“我好不容易才下趟山,想借此机会去看看女朋友。如果我们院长打电话来问我的去向,还请靳支队帮我遮掩一二。拜托了!”

靳向南哈哈大笑,说道:“你放心好了,没问题。”

从城南刑警支队出来后,俞莫寒就给滕奇龙发了一条短信:“滕校长,我准备和晨报的记者一起来拜访您,不知道您现在是否有时间?”

对方没有回复。间隔了两分钟后他又发了一条短信:“滕校长,晨报的记者忽然有其他的事情不能前去拜访您了,现在我一个人前来可以吗?”

这是俞莫寒早就想好的策略。他仔细分析过,如今高格非的事情在新闻媒体上闹得沸沸扬扬,而他自己的名字也多次出现在其中,滕奇龙肯定知道自己请求拜访的目的是什么。毕竟高格非曾经是滕奇龙的秘书和校办主任,在这样的情况下滕奇龙是绝不会轻易接受任何记者采访的。而俞莫寒的目的是告诉滕奇龙:自己调查高格非的事情还有他人知晓,这样的话对方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从而就可以最大限度地保障自己的安全。此外,第二条短信特地说明记者已经取消了前去拜访的请求,就可以让对方从心理上解除高度戒备的状态,反而容易接受他一个人的单独拜访。

原本一块钱的报纸变成了十块钱一份,这肯定让人无法接受。而紧接着向同一个人推销一台原本价值一万元的电脑,告诉他说涨了一百块钱,这样的情况接受起来也就容易多了。这就是心理学中的“贝勃定律”,指的是当一个人在经历过强烈的刺激之后,再施予的刺激对他来讲就会变得微不足道。

果然,不一会儿就有电话进来了。不过这个电话是顾维舟打来的,他直接就问道:“小俞啊,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呢?”

这绝不是巧合。俞莫寒更加坚信了倪静、苏咏文及父亲的分析,回答道:“我在城南刑警支队啊,正在和靳支队长讨论案情呢。”

顾维舟语气淡淡的:“是吗?小俞啊,你可是医院的骨干,主要精力还是应该放在自己的主业上才是。你说呢?”

俞莫寒在心里冷笑着,说话的语气却依然恭敬:“不是您让我来协助警方调查这起案件的吗?那好吧,从现在开始我就不再理会这样的事情了……”这时候只见靳向南正从里面出来,俞莫寒急忙将手机朝他递了过去,“靳支队,我们顾院长的意思是……”

靳向南见俞莫寒不住在朝自己眨眼,心中暗笑,接过电话道:“顾院长啊,这个案子没有俞医生可不行,如今在他的帮助下案情才刚刚有了些进展,帮助我们警方破案也是公民的一种义务是不是?”

顾维舟急忙道:“靳支队长,我也就随便问一下小俞的情况,他毕竟是我们医院的医生么。”

靳向南趁机道:“这起案子非常特殊,俞医生的专业知识给予了我们很大的帮助,顾院长,你就把俞医生暂时借给我们一段时间吧,等案子破了我一定亲自上山去给你们医院送锦旗。”

顾维舟为难地道:“这个……”

靳向南“呵呵”笑了两声,又说道:“顾院长,我知道您很为难,要不我去请刑警总队的领导亲自给您打个电话?”

顾维舟可不想把事情搞得太过复杂了,急忙道:“那倒是不用。好吧,那就让俞医生继续协助你们吧,不过时间不能太长,我们医院的医生实在是太少了,希望靳支队长多多体谅我们的难处才是啊。”

靳向南连声道谢后就挂断了电话,低声问俞莫寒:“你在搞什么?究竟怎么回事?”

俞莫寒知道眼前的这个刑警支队长可不好糊弄,将他拉到了一边后把自己正在调查高格非的事情对他讲述了一遍。这两天接触下来,俞莫寒觉得靳向南这个人还不错,想了想,又把自己心里的怀疑都告诉了他。

“原来是这样。”靳向南顿时就笑了,“最近的案子太多,我很少看新闻,想不到你还是个名人。我看这样吧,你就安心协助我们办案,医院那边我去应付。不过你不能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高格非的事情上,这也算是我的条件吧。”

俞莫寒大喜:“没问题。”

靳向南又道:“现在你还是先和我一起去一趟秦伟那里吧,我觉得你的提问非常有技巧,说不定能问出点什么呢。”

俞莫寒看了看手机,发现并没有滕奇龙的回复短信,只好点头应承:“那,好吧。对了,先前去的那两位警官询问的结果如何?”

靳向南看向俞莫寒的目光中带着赞赏,说道:“秦伟的解释与你的说法差不多。由此看来,想要破获这个案子还真是不能缺了你啊。俞医生,拜托了。”

在和靳向南去往秦伟那里途中,俞莫寒的手机收到了滕奇龙的短信,短信的内容很简短:“下午三点,我办公室。”

俞莫寒很是高兴,此时也就可以安下心来仔细思考眼前这个案子了。

还是在昨天来过的这个家里,先前来的那两个警察也在。俞莫寒发现秦伟的嘴唇干裂得厉害,眼眶也有些凹陷,这是轻度脱水的表现。俞莫寒有些后悔昨天向他透露魏小娥可能是他杀的信息,他叹息了一声后温言对秦伟说道:“逝者已去,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下去。心情再不好也应该吃东西啊,至少得多喝水才是。”

靳向南对其中一个警察道:“去给他买一盒牛奶,还有面包。”

俞莫寒加了一句:“最好是酸奶和蛋糕。他的心情不好,胃肠道一直处于被抑制的状态,酸奶和蛋糕更容易消化,同时还有助于胃肠道功能的恢复。”

那个警察去了。俞莫寒去饮水机那里倒了一杯水递给秦伟:“先喝点吧,接下来我还要问你一些问题呢。”

秦伟点了点头,可是最终只是喝了小半杯水就放下了。他问道:“小娥她真的是他杀?”

俞莫寒点头:“很可能,所以我们才需要你提供更多的情况。”

秦伟的手一下子就捏紧了,沉声问道:“她就是个病人,而且被我长时间关在家里,从来都不去招惹他人,究竟是什么人竟然会残忍到向一个病人下手呢?”

俞莫寒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且他也无法回答。他问道:“你妻子病情发作的时候难免会影响到周围邻居们的生活,他们当中是否有人曾经来找你吵闹过,或者表示过不满?”

秦伟摇头道:“多年前是有邻居来找过我,他们主要是担心小娥对他们造成危险。我也就是从那以后才开始将小娥反锁在家里。不过那一批邻居早就搬离了这个地方,我们家周围的房子好多都变成了一些公司的仓库,剩下的房子里住的大多是在歌城、夜总会上班的。这些人一到晚上就出门了,大半夜的时候才回来。小娥病情严重的时间大多在晚上九十点钟,对她们造成不了多大的影响。”

原来是这样。俞莫寒又问道:“在你周围的人当中,有哪些人比较熟知你妻子的病情?”

秦伟没有完全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熟知?”

俞莫寒急忙补充道:“就是和你一样了解或者懂得你妻子病情发作时状态的人。”

秦伟听明白了,想了想后回答道:“小娥以前的医生肯定了解,除此之外就是我家里的人了。小娥的父母多年前就离婚了,后来她父亲去了国外,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她母亲也在多年前因为精神病发作意外去世。俞医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家里的人怎么可能害小娥呢?”

或许这也是秦伟对魏小娥一直呵护有加的原因之一吧!俞莫寒在心里暗自叹息,问道:“那你的意思是,你妻子以前的医生最有可能了?”

秦伟连忙摆手:“那就更不可能了,小娥是他的病人,这么多年来我都是去找他开药,他根本就没有害我们家小娥的道理啊。”

俞莫寒继续问道:“你家里还有哪些人?”

秦伟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了他这个问题:“我父亲三年前去世了,现在家里就我母亲和我姐。她们都不可能的,我母亲和我姐一直都很喜欢小娥,每次见到小娥的时候都会流泪。”

那可不一定,同情与现实在很多时候也会产生尖锐的冲突。这一刻,俞莫寒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和姐姐,特别是自己的姐姐,她曾经因为误会倪静而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这说到底还是因为后代延续的问题使然。总之,千万不要小看中国人传统观念中隐藏着的巨大能量。想到这里,俞莫寒又问道:“你母亲和姐姐有你家的钥匙吗?”

秦伟满脸不悦,摇头回答道:“没有。我说了,她们根本就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她们都没有住在这个城市,而且最近也一直没有来过这里。”

俞莫寒又问了一句:“魏小娥出事已经三天了,你母亲和姐姐为什么没有到这里来呢?”

秦伟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回答道:“我还没有告诉她们,因为我暂时不想让她们知道。”

俞莫寒道:“为什么?”

秦伟摇了摇头,不说话。不过此时俞莫寒已经有些懂了:一旦母亲和姐姐知道了魏小娥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很可能会马上张罗着给他介绍新的对象,毕竟他是家里唯一的儿子,身上负有传承血脉的责任和义务。而对于秦伟来讲,他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是的,他需要时间去消化心中的悲痛与不舍。

“你这是在看什么?”从秦伟家出来,俞莫寒抬起头用手遮挡着额头,眯着眼去看天空中白晃晃的太阳,靳向南也朝天空看了看,顿时就被明亮的阳光刺得双眼痛,心里不禁有些后悔,不过更多的倒是好奇,忍不住问了一句。

俞莫寒收回了目光,随即说了一句让靳向南觉得莫名其妙的话:“一位搞物理研究的朋友曾经告诉过我,从太阳到地球这段距离的真空中是没有温度的,可是我们所生活的这个地球始终处于相对恒温的状态,你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吗?”

靳向南是从警察学院毕业的,哪里知道这个,他摇头反问道:“是为什么?”

俞莫寒笑了笑,说道:“这是因为太阳是通过辐射将热量传递到地球的,真空中没有任何介质,所以也就没了温度,而地球上有水,有大气层,等等,这些东西就是介质,它们的作用就是将太阳辐射到地球的热量保存下来。”说到这里,他的话题一转,“秦伟告诉我们,真正了解魏小娥病情的人就只有那位医生和他的家人,假如那位医生和秦伟的家人都不是凶手的话,那么他们都有可能是传递魏小娥病情的那个介质。因此,接下来我们应该找他们了解情况才是。”

靳向南皱眉:“这样一来的话,我们接下来需要调查的范围是不是太大了些?”

俞莫寒摇头道:“不管怎么说我们首先得排除那位医生及秦伟的母亲和姐姐的嫌疑。如果他们的嫌疑都被排除了,接下来需要调查的范围也应该不会太大。我相信医生大多是有职业道德的,一般情况下不会将病人的情况讲出去,最多也就是在与同事或者同行的交流中会提到。不过魏小娥的病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所以这样的可能性应该不大。此外,就秦伟的母亲和姐姐而言,儿媳、弟媳患有精神病并不是一件值得到处宣扬的事,因此,她们对此事进行广泛传播的可能性也应该比较小。”

靳向南深以为然,心里暗暗赞叹:这个精神病医生看似年轻,想不到竟然对人心和人性了解得如此深入。他想了想,说道:“我看这样,这两个地方的情况还是请你亲自去调查一下,我这边给你派个人随行。”

如今人家都已经替自己请好了假,俞莫寒当然不好拒绝:“没问题。不过秦伟的母亲和姐姐那里我只能明天去了。”他看了看时间,“我现在先去魏小娥的主治医生那里。”

靳向南急忙叫过来一个警察,吩咐道:“小冯,你就陪同俞医生一起去吧。明天早上去开队里的那辆越野车,一路上你一定要照顾好俞医生。”

魏小娥当时是在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精神科接受的治疗。一般来讲,综合性医院是很少设置精神科的,毕竟这一类病人多多少少会对其他病人造成一些影响,不过医科大学的特殊性在于必须要考虑学生教学与实习的需要,也正因为如此,不少病人家属会选择这个地方,在他们看来,教学医院的医疗技术水平是其他医院很难比拟的。

不过俞莫寒并不这样认为。当初他回国的时候就没有选择这个地方,因为他深知医生这个职业想要有所成就就必须具备丰富的临床经验,而临床经验的基础是大量的病源。医科大学的精神科仅仅是为了学生的教学和实习而设立的,规模不可能太大,病床数量极其有限,而且还是按照教科书上的内容选择性地收住症状比较典型的病人。作为一名医生来讲,长期在那样的地方工作技术一般不会提升太多。

附属医院的精神科位于内科大楼的后面,是一栋两层楼的低矮楼房,粗看之下倒是与前面的内科大楼浑然一体,不过从风格上看,这个地方应该是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建筑,只不过后来被穿上了一层花岗石的外衣。精神科进出的大门开在建筑的侧面,是一道厚厚的全封闭式铁门。俞莫寒摁了一下铁门旁边的按钮,不一会儿就有人打开了铁门中间的小窗,小冯将警官证递了过去,同时说明了来意。铁门“哐啷”一声打开了,一位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医生热情地道:“欢迎冯警官,欢迎俞医生。你们要找的夏医生就在前面的医生值班室,我这就带你们过去。”

俞莫寒以前来过这里,他当初刚刚回国的时候,正是因为到这个地方来参观后才放弃了在这家附属医院工作的念头。这个两层楼的精神科一楼是主任办公室、医生办公室和护士站,二楼是病房,总共也就二十来张床位的样子。不过对于当初的秦伟来讲,选择这个地方让妻子接受治疗确实是一种最佳选择。

夏医生是一位中年男子,他听了魏小娥死亡的事情后顿时大吃一惊,问道:“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

俞莫寒道:“从目前的情况看,警方认为她的死很可能是他杀。”

夏医生更是吃惊:“他杀?”

俞莫寒点头道:“是的。”随即将魏小娥死亡现场的细节及自己的分析都讲了出来。

夏医生一直仔细听完,才道:“我赞同你的分析。不过我不相信这个病人的丈夫会是凶手,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对自己的妻子悉心照顾,每次都是他亲自带病人到我这里来复诊,到了药物将要服用完的时候他一定会出现在我面前。有些事情坚持几个月、一两年容易,长期如此却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说到这里,他朝俞莫寒笑笑:“俞医生,我听说过你。想不到你现在还有精力帮警方调查这样的案子。”

俞莫寒苦笑道:“您说的是高格非的事情吧?”这时候他心里忽然一动,问道,“我们顾院长和你们学校的滕校长是什么关系,你知道吗?”

夏医生看了看左右,低声道:“你们顾院长和滕校长是大学同学。后来滕校长到省卫生厅工作,一直做到副厅长,医科大学的前任校长出事后他就调到我们学校来了。”

原来是这样。俞莫寒又问道:“夏医生,有关魏小娥的病情,您对其他人讲过吗?”

夏医生一怔,他没想到,自己刚才也就是那么小小地八卦了一下,竟然招来了对方的怀疑,顿时就有些恼怒:“俞医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俞莫寒知道对方是误会了,急忙解释道:“您想想,既然魏小娥是他杀,而知道她具体病情的人却又非常少,您肯定不是警方怀疑的对象,那么凶手究竟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的呢?”

夏医生还是有些不高兴,说道:“魏小娥所患的是最常见的遗传性精神分裂症,像这样的病例我们这里比比皆是,既然有现成的病人,我怎么可能用这样一个老病例作为教学对象?此外,我是一名精神病医生,替病人的隐私保密是我们最起码的职业道德。”

确实如此,像这样的病例即使是作为谈资都不会被一个专业医生拿来使用。俞莫寒歉意地道:“夏医生,对不起,我只是协助警方在调查这起案子,前来拜访您也只不过是例行性地排除某些可能。谢谢您给我们提供了这些情况,如果我的话语中有得罪的地方还请您谅解。”

夏医生这才释然了许多,俞莫寒向他告辞的时候,他还亲自将他们送到了那道铁门边。

从医院出来后,俞莫寒让小冯回去向靳向南汇报刚才的情况,同时和他约定了第二天出发的时间。小冯离开后俞莫寒就直接去了姐姐的律师事务所,倪静也在,三个人一起吃完午餐已经是中午一点半过后,随后俞莫寒就上了去往医科大学的公交车。公交车的速度有些慢,经停的站点比较多,正好可以在车上午睡一会儿。

到达医科大学大门外时还不到两点半,俞莫寒就站在阴凉处等着约定时间到来。时间过得非常慢,他觉得已经过了很久,结果一看腕表才发现自己只是在这个地方站了不到三分钟。正处于暑假模式的医科大学大门外行人很少,毫无风景可看。他觉得自己不能继续站在这里了,否则就会继续陷于时间错觉中经受度日如年般的煎熬。

于是他就走动起来。前面不远处有一家超市,到里面转了一圈,出来后看看时间发现已经过去了十来分钟,又进了附近一个书店,拿起一本书看了会儿。嗯,时间差不多了,他掏钱买下那本书放进随身的包里,再次朝医科大学的大门走去。

医科大学的行政楼就在距离学校大门不远处,保安却不让俞莫寒进去。俞莫寒拿出身份证和工作证给保安看了,保安还是先前的态度,说:“学校正在放假,不接待外来人员,如果有什么紧急的事可以通过电话与相关的科室联系。”

俞莫寒再次解释:“我和你们滕校长提前约好的,他正在办公室等我。”说着就拿出手机让保安看滕奇龙的那条短信。

保安却说:“我从早上到现在一直都在这个地方,根本就没有看到滕校长进去。”

俞莫寒看了看腕表,时间马上就下午三点了。他只好站在那里等候。于是,他再一次陷入时间的错觉之中,无奈而痛苦地忍受着时间慢慢流逝的煎熬。

天气越来越热,不远处知了的聒噪声更是让人心烦,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坐在开着空调的值班室里的保安有些同情地看着他。

俞莫寒看了好几次时间,终于过去了半个小时,却依然没有等到滕奇龙的到来。这时候他才感觉不大对劲,一边远离保安室一边拿出手机拨打。对方的电话是通的,可是没人接听,过了一会儿再次拨打依然如此。当他第三次拨打过去的时候,电话里传来了一个冷冷的声音:“如果你再打电话来骚扰,我就马上报警。”

俞莫寒急忙道:“滕校长,我是俞莫寒,我和您约……”

“我不认识你。我说了,你再打电话来我就报警。”电话里的那个声音更加冰冷,而且随后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俞莫寒目瞪口呆,站在那里一时间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来我们都小瞧了这位滕校长啊。”父亲看着儿子,感叹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俞莫寒依然没有想明白其中的缘由,问道:“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父亲点上烟,说道:“其实我已经告诉过你,想要让一位大学校长接见你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还事涉高格非这样一个十分敏感的案子。不过你的方法和策略都没有问题,你所说的那个什么贝勃效应也应该是起了作用的,否则对方也不会给你回复那条短信。”说到这里,父亲深吸了一口烟,“如果这位滕校长是一位真正的学者,说不定你今天就可以见到他了。”

俞莫寒更是疑惑:“爸,这又是为什么呢?”

父亲笑了笑,说道:“因为真正的学者相对来讲比较单纯,心机不会太诡诈。然而这位滕校长却是一位从普通职员一步步升到医科大学校长的角色,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诡谲和钩心斗角。所以,当他感觉到你的调查已经触及他时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一个人在紧张的状态下就容易出错,这也就是他试图通过顾维舟控制你的缘由。然而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所犯的错误,甚至可能会因此而责怪他自己和顾维舟的愚蠢。他已经十分清楚,你识破了顾维舟的举措背后的真实意图,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是绝不会向你示弱的,于是就干脆取消了与你的见面。”

俞莫寒还是有些不明白:“可是,事情总有曝光的那一天啊,他现在躲避可不是最好的办法。”

父亲朝他摆手,说道:“事情哪有那么简单?他可是医科大学的校长,如果没有要求,他完全可以不回答任何人的问题,即使记者想去采访,他也完全可以拒绝。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一个小小的医生又能奈他何啊……”

俞莫寒顿觉信心大失,郁闷地问道:“那,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办?”

父亲思索了片刻,说道:“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继续从外围去了解更多的情况,然后将触角慢慢伸向这位滕校长。这就如同用一根绳索先在他周围画圈,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点地将绳索收紧,只要绳索收紧到了一定程度,他也就避无可避了。”

俞莫寒苦笑着说道:“可是,我哪来那么多的时间?”

父亲微微一笑,说道:“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