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只是一枚棋子
第二天早上八点刚过,小冯将车开到了俞莫寒父母家的楼下,两个人随后就出了城。秦伟的母亲和姐姐住在距离省城近两百公里的一个县城里面,俞莫寒计算过,一去一来再加上交谈的时间,这一整天也就差不多过去了。
上车后俞莫寒还是给顾维舟打了个电话,告知他自己今天不能去医院的原因。虽然现在他已经知道了顾维舟与滕奇龙的关系,不过还是不想将事情搞得太僵,以免出现什么新麻烦。
顾维舟的语气有些淡漠:“我知道了。”
听到电话里对方挂断了电话,俞莫寒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在高格非的事情出现之前,他一直觉得医院里的工作氛围还很不错,谁知道真实的情况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他很不喜欢自己现在的这种工作环境,非常不喜欢。
也许是因为心情糟糕,俞莫寒一直都没有说话,从一开始的闭目养神很快就真的睡着了。小冯也就专心致志地开车,两个多小时后就到达了目的地。
秦伟的母亲和女儿女婿住在一起。按照中国人的传统,老人一般是跟着儿子养老的。俞莫寒从这件事情上也感受到了秦伟内心存在的另外一种压力——因为妻子的病情他不得不放弃孝道。如果从这样的角度去分析魏小娥的死因,那么秦伟的嫌疑无疑是最大的,然而俞莫寒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他相信秦伟,同时也相信爱情和白头偕老的誓言。
秦伟的姐姐秦霞是县气象局的工作人员,姐夫帅时伦是移动公司的副经理,家里的条件不错,住着四室两厅的房子。俞莫寒和小冯到达的时候老太太正在做饭,因为小冯警察的身份,老太太对两人倒是没有多少戒备,不过好奇心还是有的。两个人进屋坐下后老太太就问:“两位同志要找我们家时伦还是小霞?他们都还没下班呢。”
一听老太太这话,俞莫寒就感觉到这个家庭应该比较和谐,直接说道:“我们是专程来找您的,您的儿媳妇魏小娥死了,我们是来了解有关情况的。”
老太太浑身一哆嗦:“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俞莫寒道:“三天前。就在您儿子的家里,看上去像是自杀。”
老太太似乎没有完全听明白他的话,自顾自在那里念叨着:“怎么就死了呢?死了也好。我那儿子就是不听话,当年非得娶她,我和他姐姐反复劝他他也不听,耽误了这么多年不让我抱孙子。他们也不能生孩子是么,生下来的孩子今后也一样是精神病么,医生都这样说了的是么……”
老太太念叨的过程中俞莫寒一直看着她,并没有发现她脸上的悲伤,反而带着些许的怨念,于是就问道:“秦伟说,其实您还是很喜欢这个儿媳妇的,是吧?”
老太太朝他摆着手:“不喜欢又能怎么样?他非得娶那个女人,怎么说都不听,只好随便他么。不听老人言,后悔的是他自己。他的那个家哪里像个家啊,我都懒得去。没办法,儿大不由娘么。”
俞莫寒又问了一句:“现在魏小娥死了,您高兴吗?”
这句话让旁边的小冯听了都觉得有些诧异和不舒服,不过老太太却说:“话可不能这样说,怎么可能高兴呢?毕竟那是我媳妇。不过她死了也好,免得继续耽误我儿子。两位同志,这可不是我自私的话,我儿子当年可是大学生呢,你们去看看他那个家,看看我们家秦伟这些年过的日子……唉!”
这时候俞莫寒忽然就说了一句:“魏小娥是被人杀害的。”
老太太顿时一激灵:“啊?这怎么可能?”她忽然反应了过来,“我儿子是不可能对她做那种事的,他一直都那么喜欢小娥。”
俞莫寒随即就问了一句:“那么,您认为谁最可能是凶手?”
老太太不住摇头:“我怎么会晓得呢?我家小伟肯定不会对她做那种事的,要做的话早就做了,你们说是不是?不,不,他根本就不会那样做。”这时候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我得去做饭了,外孙回来吃不上饭会不高兴的。两位同志,你们坐一会儿啊,我这就打电话让小霞回来。”
说着,老太太就拿起老人机开始拨打电话:“小霞啊,你快回来,家里来了两个警察。小娥死了,他们是来做调查的,说小娥是被人害死的……那你快点啊,我要做饭呢,不然你儿子一回来又要嚷嚷,害得我头疼……”放下电话后,老太太就歉意地对二人说道,“你们坐会儿啊,小霞马上就回来了。”
俞莫寒道:“您去忙吧。老人家,您外孙多大了?”
老太太的脸上绽开笑容,回答道:“十六了,上高中呢。你们坐会儿啊,我去做饭,你们中午就在家里吃饭吧,我多做两个菜。”
看着老太太进了厨房,小冯低声问道:“俞医生,你觉得老太太的话可以相信吗?”
俞莫寒点了点头,说道:“我觉得应该可信。不过老太太并不像秦伟所说的那样真的喜欢魏小娥,只不过是因为劝说儿子无效迫不得已罢了。在老太太的潜意识里,魏小娥的死还是让她感到高兴的。你注意到没有,刚才她和女儿通电话的时候说了那样一句话:不然你儿子回来又要嚷嚷。她说的是‘你儿子’而不是‘我孙儿’或者是直呼其名……”
小冯不解:“这有区别吗?”
俞莫寒道:“当然有区别。‘你的’和‘我的’这两个词就反映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亲疏关系。在老太太的潜意识里,只有秦伟的孩子才是她的直系血脉,这其实是一种传统意识的悄然显露。”
小冯不住点头:“嗯,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我听你刚才的话好像基本上排除了老太太的嫌疑,是吧?”
俞莫寒点头:“有些事情,很多人可能会那样去想,那样去希望,真的要去做的话却不大可能。杀人是人类动物属性的极致爆发,是一个人疯狂或者自私到了极点才会做出来的事情。”
两人正低声闲聊着,秦霞回来了。秦霞个子高高的,模样却比较普通。俞莫寒觉得秦家最优秀的基因都集中在了秦伟的身上,不过也由此可以感受到老太太曾经经历过多么大的失望。
秦霞一进门就不停向俞莫寒和小冯道歉,小冯作了自我介绍,同时也告诉了她俞莫寒的身份。秦霞这才知道俞莫寒是一位精神病医生,心里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也并没有十分在意,只是急切地问道:“小娥她真的……”
小冯点头。秦霞一跺脚:“小伟也真是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就不告诉我们一声呢?”
俞莫寒看着她:“你应该知道他为什么不马上告诉你们这件事,是吧?”
秦霞愣了一下,这才想明白了,叹息着:“我这个弟弟,他怎么就那么傻呢?”
俞莫寒依然看着她,问道:“你似乎不大关心魏小娥的死因?”
秦霞再次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这才问道:“小娥她、她真的是被人害死的?”
俞莫寒非常注意地观察着她的表情,问道:“关于魏小娥发病后的具体情况,你都知道些什么?”
秦霞回答道:“我见过她发病时的情况,也听秦伟说过,就是一会儿看到很多仙女、古怪精灵什么的,高兴得又唱又跳;一会儿又因为被一群鬼怪追赶,然后吓得大喊大叫,还乱砸东西。”
俞莫寒点头,又问道:“关于她这种情况,你对其他人讲过没有?”
秦霞道:“她是精神病人,又是我弟弟的女人,谁会把这样的事情拿出去讲?我那个弟弟太痴情了,当时我和妈妈那么劝他都不听,非要娶这个女人,真是拿他没办法……”
俞莫寒听她开始唠叨,打断了她的话:“那么,你丈夫也应该知道魏小娥的这些情况吧?那么他会不会把这种事拿出去说呢?”
秦霞愣了一下,问道:“这件事情和小娥的死有关系吗?”
俞莫寒正色道:“当然有关系,所以我们必须搞清楚。”
所谓的作案动机说到底就是刺激一个人去犯罪的心理因素,这样的心理因素带有强烈的需要和欲望。也就是说,一起案件发生后最大的获利者很可能就是始作俑者,当然,还有一种情况是,帮助某人成为最大获利者。很显然,从常规的逻辑看,无论是秦伟的母亲还是他的姐姐秦霞都是具备作案动机的,而且她们的作案动机极有可能付诸帅时伦去实施。然而经过前面的交谈与观察之后,俞莫寒发现无论是秦伟的母亲还是他姐姐确实对魏小娥的死毫不知情,于是,帅时伦的嫌疑也就因此而解除了。可是如此一来也就应验了靳向南的那个担忧,接下来的调查范围也就可能因此而扩大。
不一会儿,帅时伦回来了,和他儿子一起。他进屋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俞莫寒和小冯,随即笑着说了一句:“家里来客了?小霞,赶快介绍一下啊。”
秦霞看着丈夫,说道:“他们是从省城来的冯警官、俞医生。小娥死了。”
帅时伦满脸惊讶:“小娥?秦伟的媳妇?她死了?怎么死的?”
这时候他身边的儿子忽然就说了一句:“这是好事啊,我舅舅终于解脱啰!”
秦霞急忙训斥道:“帅秦,大人说话别插嘴!”
俞莫寒却对这个孩子刚才的话很感兴趣,笑着问道:“小帅哥,你为什么觉得这是好事啊?”
帅秦撇嘴道:“你真笨!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这样的话我舅舅终于就解脱了啊。舅舅他简直疯了,居然娶了一个精神病人做老婆,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秦霞有些尴尬,伸手轻轻打了儿子一下:“别在这里胡说八道,快去洗手,马上就要吃饭了。”
帅秦伸了一下舌头,朝里面走去,同时还拖着腔调道:“爱情不是同情,我舅舅这辈子苦啊……”
秦霞更是尴尬,歉意地对俞莫寒和小冯道:“这孩子不懂事,你们别介意。”
俞莫寒笑了笑,道:“我倒是觉得他很可爱。”他说的并不是客气话,因为他也曾有过这样的年龄阶段,自以为很成熟、有思想,于是略有些叛逆,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全然不会去顾及他人的感受。
这时候帅时伦说了一句:“其实他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秦伟和魏小娥准备结婚的时候我也去劝过他,但是他根本不听。他对我说,魏小娥很可怜,需要有人照顾。说实话,虽然我无法理解他,但还是挺佩服他的。”
俞莫寒站起来,对帅时伦说道:“帅先生,我们想单独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帅时伦点了点头:“去书房吧。”
小冯听俞莫寒说的是“我们”,当然也就一起去了。三个人进入书房后,俞莫寒首先说道:“我和小冯是为了魏小娥的案子来的,目前我们基本上可以肯定她是死于他杀。帅先生,在你回家之前,我们已经询问过你岳母和妻子一些情况,现在我们要例行性地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能够如实回答。”
帅时伦的表情有些疑惑,不过并没有多余的话,说道:“你们随便问吧,我一定会如实回答的。”
俞莫寒看着他:“如果你的岳母请求你,让你去将魏小娥弄死,你会答应她吗?”
帅时伦吓了一跳:“这怎么可能?”
俞莫寒依然看着他:“你说的是你岳母不可能请求你去做那样的事情,还是你不会去做那样的事情呢?”
帅时伦紧张得脸都有些红了:“都不可能!我岳母一生善良,绝不会有那样的想法,我也不可能去做那样的事啊,杀人可是要偿命的,我活得好好的,妻子贤惠,儿子聪明,我哪会那么傻?”
俞莫寒笑笑,说道:“有道理。”接下来他忽然又问了一句,“那么,如果是你妻子请求你去做这件事情呢?”
帅时伦的身体又是一激灵:“秦霞?她也不可能啊,她是很疼爱自己的弟弟,可是也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啊。即使她真的想让魏小娥死,也不会让我去做啊,我是她男人,一旦事败这个家岂不是就毁了?俞医生,冯警官,你们怀疑我们家里的人没有道理啊。”
这时候小冯提醒了一句:“俞医生说的是如果,你不要太激动。”
俞莫寒道:“是啊,我说的是如果。其实我们并没有怀疑你的家人和你,刚才只是例行性提问。帅先生,有关魏小娥病情的细节,你对其他人说起过吗?”
帅时伦这才松了一口气,回答道:“我去和别人说这个干什么?以前单位里的人偶尔会问起我这件事,我也就只是大概说一下,不可能说得那么仔细啊。精神病人很可怜的,背后议论人家很不道德,你们说是不是?”
他的话讲得很诚恳,表情也非常慎重,俞莫寒顿感头疼: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呢?难道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帅秦的声音:“吃饭了,吃饭了!有事情吃完了再说,我下午还要上课呢。”
帅时伦客气地邀请俞莫寒和小冯:“就在家里随便吃点吧,就粗茶淡饭,别客气。”
俞莫寒看了看时间,委婉地拒绝了他:“我们还要赶着回去,打搅你们了。”
到了客厅后老太太和秦霞也热情地挽留,不过俞莫寒还是拒绝了。帅时伦和秦霞一直送两人到门外,老太太站在那里慈祥地目送,帅秦已经上了饭桌,在父母的提醒下敷衍着说了一句“叔叔再见”。
“我们在外面随便吃点吧,留在那里大家都不自在。”从这个家里出来后,俞莫寒对小冯道。说到这里,他顿时就笑了,问道,“你们当警察的是不是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况?一般情况下你们会不会留下来吃饭?”
小冯也笑了,说道:“一般不会留下来吃饭,那样的话最不自在的是人家。”
俞莫寒摇头说道:“那可不一定,如果留你们的是大领导的话,不自在的就会是你们。”
两个人同时笑了。
两人走进附近一家小饭馆,要了一斤水饺,一边吃一边讨论案情。俞莫寒问道:“小冯,你说我们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小冯想了想,问道:“会不会从一开始在推论凶手进屋的方式上出了错误?也许真实的情况并没有那么复杂,凶手就是用钥匙打开的房门。”
俞莫寒问道:“问题是,凶手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钥匙呢?”
小冯道:“比如趁秦伟不注意的时候用印泥复制一把,这似乎并不难吧?毕竟又不是保险柜的钥匙,他不可能随时随地都放在身上是吧?再加上他是在街道办事处上班,去那里办事的人比较多,一时间没注意也很正常。”
俞莫寒皱眉道:“如果真是你说的那样,这个事情就复杂了。”他又想了想,摇头道,“像秦伟那样的人应该不会随便乱放家里的钥匙,他照顾妻子的时间非常长,早已养成了细心的习惯。而且最关键的是,凶手杀害魏小娥的动机究竟是什么呢?或者说,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非要去杀害一个精神病人呢?杀害了她,凶手又能够得到什么好处呢?”
小冯猛地一拍大腿:“我觉得凶手说不定是个女人,而且这个女人一直以来非常喜欢秦伟。”
俞莫寒眼睛一亮,点头道:“有道理!走,我们回去再问问。”
于是,两个人很快又回到了帅时伦家。此时帅秦已经在午睡,老太太在厨房收拾碗筷,俞莫寒向帅时伦和秦霞询问了那个问题,可是他们却都摇头说不知道。秦霞跑到厨房去问老太太,出来后朝俞莫寒和小冯摇了摇头。
两人再次告辞。小冯对俞莫寒道:“这种事情我们应该去问秦伟。”
俞莫寒轻叹了一声,说道:“我们回去吧。”
两个多小时后,俞莫寒和小冯就出现在了秦伟面前。秦伟听了俞莫寒的问题后苦笑着道:“小娥是我的初恋,我也是小娥的第一个男朋友。你们这个想法也太过异想天开了吧?”
俞莫寒很是沮丧,心想破案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禁暗自庆幸自己以前没想过当警察,所以当靳向南拍着他的肩膀说“辛苦”的时候,他反倒对眼前这位队长多了许多崇敬,还有同情。
随后俞莫寒就去了倪静那里。在回来的路上他在电话里约了倪静下午晚些时候一起去菜市场买菜,然后两个人一起做晚餐。这是他们两个人共同的想法,也有点试婚的意思。
在菜市场里转了一圈,最后两个人商量好了做鱼火锅。回到倪静那里后,俞莫寒负责炒制锅底,倪静的工作是清洗那些买回来的蔬菜。倪静对俞莫寒道:“那个精神病人被害的事情调查得怎么样了?”
俞莫寒摇头说道:“还是没有任何线索。”
倪静道:“我觉得你的思路并没有错,而且也觉得小冯的分析很有道理。你应该好好想一想究竟遗漏了什么关键性的地方。”
俞莫寒苦笑着道:“我也正在想这个问题呢,可一时间就是想不起来。”
倪静笑着道:“有时候我们一直看着某个字,结果呢,就会越看越觉得不像那个字。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因为太过专注使得你太过注意局部而失去了对一件事情整体的印象。所以呢,你现在最好暂时将这件事放在一边,说不定什么时候灵感就会忽如而至的。”
俞莫寒笑道:“嗯,那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倪静又道:“对了,我抽空去调查了一下滕奇龙的情况,结果发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事情,原来这个人和你们顾院长是大学同学。”
这件事俞莫寒已经知道了,不过还是从心里感激倪静,毕竟她是认真而且有心在帮自己。倪静发现他的脸上并没有出现惊讶的表情,顿时就明白了,笑着问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是吧?不过你想过顾维舟为什么从一开始就要把你推出来吗?”
俞莫寒不禁问道:“为什么?”
倪静道:“你想想,这次的司法鉴定专家小组一共包括五个人,其中顾维舟是滕奇龙的同学,还有一位是医学院附属医院的教授,另外两个人也是资深专家,要知道,滕奇龙以前可是卫生厅的副厅长,如果说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连我都不会相信。医学界最是讲论资排辈的,你被拉进这个司法鉴定小组本来就是一件让人觉得奇怪的事。”
俞莫寒没完全想明白其中的关窍,皱眉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呢?”
倪静道:“我要说的就是两句话,第一,从一开始你就是用来牺牲的那枚棋子;第二,为了牺牲你这枚棋子,于是有人指使高格非的父亲找到了你姐的律师事务所。”
俞莫寒急忙关小了燃气灶的火,说道:“你等等。我就不明白了,他们为什么非要选择我呢?”
倪静道:“因为你正好符合他们需要的条件啊。你是留德博士,进入专家组也还算符合条件;此外,你姐姐正好有一家律师事务所;还有就是,学术界也是有不同圈子的,而你这个留学归来的年轻人并不属于那些圈子中的任何一个。你想过没有,如果另外那四个人是一伙的,你说他们不牺牲你难道还想让他们几个人来担这个风险?”
这下俞莫寒就有些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从一开始他们就准备在高格非的司法鉴定上作假的,后来却发现根本就不需要那样做。是不是这样?”
倪静点头道:“根据我的分析,应该就是这样。”
这时候俞莫寒忽然想起一件事,自言自语道:“我就说呢,原来是这样。”
倪静看着他:“你想起什么来了?”
俞莫寒道:“当我得知自己是高格非案司法鉴定小组成员的时候,他们已经给高格非进行了人格测试,而人格测试的结果表明高格非确实存在分裂人格。”
倪静点头:“这不就恰恰印证了我前面的分析?”
俞莫寒心里感到很难受,同时也非常不解:“可是,如果滕奇龙和这事有关系,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倪静道:“原因很简单,他害怕高格非一旦被判处死刑,会说什么对他不利的话,不顾一切地将他咬出来。要知道,这次高格非的事情事发突然,而且高格非当场就被警方控制住了,在这种情况下,滕奇龙只能全力出手去救高格非,除此之外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其他选择。”
听了倪静这番话,俞莫寒禁不住打了个寒噤:“这也太可怕了。”
倪静看着他:“如果你坚持继续调查下去的话,从现在开始就必须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因为你要面对的这个人非常不简单。”
这一刻,俞莫寒感到有一股凉意在内心深处蔓延开来,喃喃地道:“我得再好好想想……”
倪静过去轻轻将他拥住,柔声道:“这件事情不急,几天后法庭就会再次开庭,等最终的判决下来后再说吧。”
俞莫寒顿时觉得心里温暖了许多,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一点不像个男人?”
倪静摇头道:“我们都只不过是普通人,没有为了这样的事情去牺牲自己的义务。所以,无论你最终做出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会理解和支持你的。”
这天晚上,倪静陪着俞莫寒喝了不少酒,不过后来俞莫寒还是主动说要回父母家里住,倪静也没有挽留他。
回到家里后俞莫寒没有告诉父亲任何事情,他不想让父亲为自己担惊受怕,更不希望父亲因此出面去调查那件事。虽然喝了酒,但他还是难以入眠,躺在**翻来覆去睡不着。如果说他心里不害怕绝对是假的,但是一想到自己被那些人如此玩弄于股掌之间又感到非常愤怒和不甘,他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难道你就这样任凭他们戏弄、欺负和羞辱?
后来,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在不知不觉中睡着的,不过在第二天早上醒来后依然觉得心里憋闷得厉害,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是自己内心愤怒的情绪使然。他决定去一趟医院,“是的,我必须去当面向顾维舟问清楚一切”。
吃完早餐后从家里出来,城市早已从沉睡中苏醒,大街上车水马龙,马路两旁小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穿着校服的学生背着沉重的书包匆匆而过……猛然间,他感觉脑子里一个激灵,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急忙拿起手机给靳向南拨打过去:“我得再去那个小县城一趟。”
靳向南问道:“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俞莫寒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兴奋:“是的,昨天我忽略了一些重要的事情,我相信自己想要的答案很可能就在其中……”
靳向南听完他的分析,说道:“我让小冯马上来接你……不,我和你一起去。”
警车不一会儿就到了,车上除了靳向南外还有小冯和另外一个警察。靳向南对他说:“如果你的分析是正确的,那我们今天就有可能抓住那个凶手。”
俞莫寒有些惶恐:“如果我又错了呢?”
靳向南怔了一下,笑道:“那就当我们去那里旅游了一趟好了。”
俞莫寒一下子就轻松了许多,与此同时,他忽然觉得自己准备去当面质问顾维舟的想法非常冲动和幼稚。是啊,在这样无凭无据的情况下跑去质问对方,岂不相当于在向对方宣战?想到这里,他不禁感到一阵后怕。
靳向南发现俞莫寒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关心地问道:“俞医生,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俞莫寒的目光扫过正在开车的小冯及坐在副驾驶位子的另外一名警察的背影,嘴动了动没有说话。靳向南一下子就明白了,微微一笑,说道:“他们都是我的兄弟、战友,绝对值得信赖。俞医生,如果你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说出来吧,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帮一些忙。”
俞莫寒心里一动:对呀,他们是警察,而且还是刑警。更何况上次自己已经告诉过靳向南有关高格非的事情,为什么不继续信任他呢?而且,通过昨天的接触,他和小冯也算是相识了,而另外一位自己虽然不熟悉,但靳向南既然这样讲了,应该也是可以信任的。
小冯和另外那位警察并不知道他接触高格非案的缘由,所以俞莫寒还是从头讲起,最后才讲到了倪静的分析过程和结论。当然,这些都是以他自己的口吻讲出来的。他最后道:“昨天晚上我一夜没有睡好。我承认自己确实感到害怕了,心里却又实在是愤怒和不甘……”
靳向南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这是他第二次听俞莫寒讲述此事,只不过这一次的内容更加丰富,前因后果也就因此而变得更加清晰,作为一名有着丰富经验的刑事警察,他赞同俞莫寒的分析和结论是符合逻辑的。思考了一会儿后才问道:“小冯、小刚,你们怎么看这件事?”
小刚就是坐在副驾驶座位上那位刑警,姓杜。杜小刚道:“要不,过两天我陪俞医生一起去拜访一下那位滕校长?如果他知道我们警方已经介入了这件事,想来就不敢轻易向俞医生下手了。”
小冯摇头道:“姓滕的这种人可是官场上的老油子,这种方式对他是没有任何用处的,除非我们刑警总队队长的身份才足以震慑到他。可是如今无凭无据,我们总队长也不会轻易出面的,毕竟身份和级别摆在那里。依我看啊,还是等高格非案的判决下来后再说,如果他被无罪释放了,到时候俞医生直接去问他就是。”
杜小刚反问道:“高格非会对俞医生说实话吗?别痴心妄想了。”
小冯道:“俞医生只是想搞清楚高格非忽然发病的根源,并不一定会触及滕奇龙的那些肮脏事,如此一来,事情岂不就解决了?此外,说不定俞医生还可以从中发现某些滕奇龙犯罪的蛛丝马迹,到时候我们再出面暗地继续调查,俞医生也就可以从这件事情中全身而退了。”
靳向南点头道:“小冯这个主意不错。不过我觉得还可以从顾维舟和另外三位专家组成员那里着手,比如我们先暗地里查一下顾维舟是否存在经济和作风问题,然后以他为突破口,从中找到滕奇龙犯罪的线索,只要有了滕奇龙犯罪的线索,就有了我们和纪委介入的理由。”
俞莫寒苦笑着道:“我们医院穷得叮当响,他想贪腐都没有机会。所有精神病医院的情况都差不多,包括附属医院的精神科,也一样不受重视,给病人使用的大多是常规药品,根本就没有药品回扣那么一说,所谓的红包就更不要想了。”
靳向南有些尴尬,说道:“原来你们医院和我们刑警队一样穷啊……那就暂时等一等吧,等高格非的判决下来后再说。俞医生,我个人的建议是,你不是警察和纪委官员的身份,并不负有那种责任和义务,所以你千万不要轻易去涉险。此外,如果你真遇到什么麻烦的话,可以随时告诉我们,我们的手机二十四小时都是开着的,随时都会接听你的电话。”
俞莫寒的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温暖了许多:“靳支队,谢谢你。冯警官、杜警官,谢谢你们。”
靳向南笑了笑:“应该说谢谢的是我们。俞医生,谢谢你对我们的信任,还有你这次对我们的无偿帮助。”
俞莫寒不想引起学校师生的特别注意,建议靳向南将警车停靠在学校大门的外面。靳向南一行都没有穿警服,直接到了校长办公室后首先亮明身份,然后说明了来意:“我们想找你们学校高二三班的帅秦了解一些情况。”
校长一下子就紧张起来,问道:“他出什么事了?”
俞莫寒道:“事情和他无关,只是想问他几个问题。”
校长这才放下心来,随即就给帅秦的班主任老师打了个电话。不多时帅秦就被班主任老师带到了校长的办公室,他一看到俞莫寒和小冯即刻道:“外婆和妈妈都到我舅舅那里去了,你们去那里找她们吧。”
俞莫寒摇头道:“不,我们是专门来找你的。”
帅秦指了指自己:“找我?你们找我干吗?”
俞莫寒的表情很和蔼,问道:“魏小娥,就是你的舅妈,有关她病情发作时的细节你知不知道?”
帅秦满脸疑惑,不过还是点头回答道:“外婆和我爸爸、妈妈谈论她的时候我就在一旁,当然知道。”
俞莫寒又问道:“那么,有关你舅妈的那些事你都对谁讲过?”
帅秦这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大对劲,一下子就紧张起来:“我、我……”
俞莫寒严肃地看着他,不过语气依然十分温和:“这件事情非常重要,帅秦同学,请你一定要如实回答。”
帅秦急忙解释道:“我都是说着玩的。”
无论是秦伟的母亲还是姐姐、姐夫,他们在对待魏小娥的事情上都非常低调和理智,但是帅秦不一样,他只是一个高中生,只会觉得自己的舅舅娶了一个精神病人是一件非常不可理喻的事,很可能会将这件事拿出去到处对人讲。俞莫寒就是看到那几个穿校服的学生时才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俞莫寒点头道:“我知道你只是说着玩的,因为你对舅舅娶了这样一个女人很不理解。那么,你都对哪些人说起过你舅妈发病时的细节呢?”
帅秦知道自己可能闯了祸,紧张得脸都红了,哆嗦着道:“就、就是和班上几个同学。罗小卫,贾俊,张凯旋,还有……还有沈长乐。”
俞莫寒生怕他说漏了人,又问道:“还有吗?”
帅秦想了想,不住摇头:“就他们几个,再没有其他的人了。”
这下就有些麻烦了,如果这几个学生一传十、十传百的话,接下来的工作量可就太大了。俞莫寒的眉头皱了一下,还是按照自己原有的思路问了下面的一个问题:“你的这几个同学的父母有没有离婚的情况?”
帅秦摇头:“好像没有……”
靳向南低声对小冯说了一句:“你去问问他班主任老师这几个学生的家庭情况。”
小冯点了点头,出去后不一会儿就进来了,朝俞莫寒摇了摇头,说道:“那几个学生的父母都没有离婚的情况。”
俞莫寒轻叹了一声,说道:“只能把那几个学生都叫来问问了。”随即就温和地对帅秦说道,“没事了,你回去上课吧。”
帅秦转身朝外面走去,还没走到门口忽然转过身来,说道:“我想起来了,我们的英语老师来问过我舅舅和舅妈的情况。”
俞莫寒精神一振,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帅秦回答道:“好像是……两个月前吧。”
俞莫寒紧接着问道:“你们英语老师是女的?”
帅秦点头:“嗯,我听班上的同学说她离婚了。刚才你问我那几个同学父母的事情,我才忽然想起这件事来。”
这时候俞莫寒忽然想起一件事,又问道:“你们这位英语老师是不是去过你家里?就在她问你这件事情之后不久?”
帅秦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我记得外婆对我说过,有一天她在街上碰到了我的英语老师,老师在她面前还夸奖了我。”
俞莫寒心想这就对了。他过去轻轻拍了拍帅秦的肩膀:“这件事暂时要保密,你千万别对其他任何人讲。帅秦同学,谢谢你。”
帅秦看着他:“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俞莫寒朝他微笑:“当然。”
看着帅秦出了校长办公室的门,俞莫寒对校长道:“我们想看一下这位英语老师的课表。”
此时,校长已经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了,急忙打电话给学校的教导主任,让他马上将高中部老师的课表送过来。
课表上显示,魏小娥出事的那天,这位英语老师有高二一班和四班上午的各一节课。很快,教导主任就查清楚了她那天的课是请他人代上的。
“麻烦你请她到这里来一趟吧,找一个合适的借口。”靳向南有些兴奋,对校长说道。
趁校长打电话的时候,靳向南将俞莫寒拉到了一边,低声问道:“刚才你凭什么就基本上确定了那位英语老师有问题?”
靳向南问道:“你指的是老太太为什么和这位英语老师认识?”
俞莫寒点头,说道:“无论是秦霞还是帅时伦认识这位英语老师我都不觉得奇怪,毕竟他们是帅秦的父母。一般来讲,帅秦的外婆认识外孙的班主任是有可能的,不过认识他的英语老师就有些奇怪了,除非是……”
靳向南紧接着道:“除非她们以前本来就认识,比如说这位英语老师曾经是秦伟的中学同学,或者她的父母曾经和老太太是邻居。”
俞莫寒点头道:“是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一切就能够解释得通了,这位英语老师在街上遇到了老太太,两个人在聊天的过程中就说到了秦伟的事情,于是老太太就叹息着告诉了她自己儿子现在的状况。说者无意而听者有心,曾经对秦伟有过好感的这位英语老师心里就有了某种想法,这才去向帅秦了解有关秦伟和魏小娥的具体情况,接下来她就策划了这起谋杀案。”
靳向南皱眉道:“仅仅是因为她曾经对秦伟有好感就起了杀心?这似乎也太不符合逻辑了吧?”
俞莫寒道:“在当今这个社会,离婚似乎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现象,不过我们仔细分析其中的原因就会发现,无论是单方面出轨还是孩子、经济等问题造成的婚姻破裂,其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双方性格的巨大差异。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真正完美的婚姻的,白头偕老说到底就是双方或者其中一方宽容、豁达的结果,正因为如此才会有‘婚姻是需要经营的’这么一说。如果这位英语老师就是杀害魏小娥的凶手,那么我基本上可以肯定她的性格是苛刻、偏执的,这种性格的人往往容易走向极端。而她曾经对秦伟的好感很可能是青春期的单相思,这样的单相思说到底也是爱情、是初恋,婚姻破裂后的她就很容易回忆起自己曾经的那一份感情,同时还会因为痛苦、孤独而将那一份感情无限放大,再加上她对自己初恋对象如今生活状况的深深同情,这一切的一切就累积成了强烈的、不可遏制的作案动机。靳支队,你要知道,一个人的内心世界不但是复杂的,而且还是多变的,绝不可以用常规的逻辑思维去考量,这样的作案动机就如同精神分裂一样,虽然看似不可思议,其实有着同样的酝酿、积聚及最终爆发的过程。”
英语老师进来后发现里面有这么多陌生面孔,虽然惊讶,不过还是礼貌地朝校长打了个招呼:“您找我?”
校长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复杂,说道:“尹老师,他们是从省城来的警察,想找你了解一些情况。”
英语老师的脸色瞬间大变,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开始哆嗦起来,不过却强作镇定地问道:“你、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情?”
俞莫寒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眼前的这个女人接近四十岁年纪,看上去并不漂亮但还算清秀,薄薄的嘴唇两侧各有一道浅浅的竖纹,从面相上讲,这样的男性杀伐决断,最是适合掌兵,而女性往往刻薄心狠、嫉心如火。心理学研究其实也包括面相方面的内容,毕竟那包含一种统计学规律。此时,俞莫寒看到这位英语老师的反应就已然基本上确定了自己前面的分析结论,缓缓问道:“尹老师,难道你真的以为杀害了魏小娥,秦伟就可以彻底解脱,你也因此有机会去圆多年前的那个梦了吗?”
英语老师的心里巨震,转身看了一眼办公室的门口处,忽然就朝窗户跑去。杜小刚早已有所准备,上前一把将她摁倒在地,英语老师发出凄厉的尖叫声,奋力地反抗着、哭喊着:“我什么都没有做,我没有杀人,没有杀人……”
俞莫寒叹息着对靳向南道:“她本以为自己所做的那一切神不知鬼不觉,不过她只是一个很平常的人,根本就无法承受自己的罪恶在忽然间被曝光所带来的强烈的心理冲击。”
英语老师向警方交代了其犯罪的整个过程,包括作案动机,与俞莫寒所分析的情况毫无二致。这一起毫无线索的谋杀案被俞莫寒完美地查出了真相,靳向南因此对他敬佩有加,甚至还鼓动他:“俞医生,我看你待在那个医院里面挺窝囊的,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到我们这里来吧,说不定你的才学反而能够得到更大的施展。”
俞莫寒摇头道:“你说我一个精神病医生跑到你们这里来干什么?像这样的案子毕竟只是少数。我已经想过了,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在医院里待不下去了,就自己去开一所精神病疗养院。靳支队,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还请你多多支持啊。”
靳向南哭笑不得,心想你开精神病疗养院我又能支持你些什么呢?他拍了拍俞莫寒的肩膀:“多多保重。”
俞莫寒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思:魏小娥的案子已经了结,接下来他就只能回医院继续上班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