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离真相不远了
其实俞莫寒还真是不大习惯最近这段不上班的日子,其间他曾经不止一次梦见自己在医院里和同事探讨病例,还有一次的梦境竟然是在医院的大门外与顾维舟迎面相遇。
梦是潜意识的反映,它所表达的是一个人内心最为真实的愿望。俞莫寒懂得自己的梦:他在内心里太想回到医院,太过希望得到院长的重视了。
为了第二天上班不迟到,俞莫寒当天晚上就上了山。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回寝室,虽然门窗都关着,但桌面上还是有了些灰尘。灰尘这种东西有时候是肉眼无法看见的,但它们时时处处存在于我们生活的空气之中,随着量的增加最终展现在人们的面前。俞莫寒一边用抹布擦着桌子,一边想着这个道理,脑子里却忽然浮现出那张白皙而漂亮的脸来,他心里猛然一惊: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怎么就忽然想起她来了呢?难道自己内心里的情感也像这空气中的灰尘慢慢在积聚?不,怎么可能呢?倪静那么通情达理,而且和自己如此心有灵犀……他苦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刚才的胡思乱想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毕竟在这个地方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俞莫寒很快就适应了眼前的孤独,躺在**看了一会儿书,睡意如期来临,关了灯,酣然入眠。
大多数精神病人是没有时间概念的,他们和以前一样问候着这位年轻的医生,朝着他傻笑,仿佛他消失的这段时间根本就不存在。俞莫寒喜欢这个地方,这里的病人没有心机,所表达出来的都是他们内心最真实的感受,虽然那样的感受不能为正常人懂得、理解。
刚刚回到医生办公室他就接到院长打来的电话:“小俞,请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俞莫寒匆匆就去了。
顾维舟对他很客气,一如既往客气,客气得让他开始怀疑倪静曾经的分析。俞莫寒恭敬地道:“顾院长,您找我?”
这是一句废话,俞莫寒却一时间找不到更合适的话来开这个头。
顾维舟关心地问道:“最近休息得还好吧?你没有因为这件事情产生什么想法吧?”
俞莫寒笑了笑,说道:“怎么会呢?难得有休假的机会呢,也正好可以陪陪父母。”
“没想法就好。”顾维舟笑笑,随即将话题一转,“小俞啊,有这么个事情,城南刑警支队有个案子希望我们去帮忙解决一些相关的问题。我考虑了一下,觉得你去比较合适。”
俞莫寒心里一紧,怎么又是我?即刻就问道:“刑警队的案子,为什么要我们去帮忙?”
顾维舟回答道:“因为死者是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她是死于自杀,而且是上吊自杀。”
俞莫寒愣了一下,又问道:“死者自杀的时候是处于精神分裂的状态吗?”
顾维舟笑了笑,说道:“这正是需要你去搞清楚的事情。”
俞莫寒顿时就明白了。他对这个案子非常感兴趣,即刻就答应下来。然而顾维舟又说道:“我们医院的人手很紧张,这你是知道的。你离开医院的这段时间大家轮流替你值班,时间长了肯定不行,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尽量做到上班和协助警方办案两不耽误。”
俞莫寒皱眉:“我这上上下下两头跑,交通费的问题医院可以解决吗?”
顾维舟叹息了一声,说道:“我们医院的状况你又不是不清楚……唉!我尽量想办法解决吧。”
既然他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俞莫寒也就只能心里道:“那,我就尽量坐公交车好了。”
城南刑警支队队长靳向南听了俞莫寒自我介绍后,觉得有些诧异:前两天给你们几家医院打电话都说抽调不出人来,现在怎么忽然就来了?不过他并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人来了就好,随即向俞莫寒介绍了有关的案情。
死者名叫魏小娥,今年三十六岁,有精神分裂症家族史。她二十三岁的时候与秦伟结婚,当时她是一名小学教师。两个人结婚一年后魏小娥忽然精神病发作住进了医院,经过两年多的治疗,病情有所缓解,于是秦伟将她从医院里接了出来住在家里。后来魏小娥的病时断时续,秦伟并没有再送她去医院,因为他知道像妻子这样的情况,当今的医疗技术最多也就只能是暂时性地缓解病情。
秦伟是街道办事处的一名科级干部,每次妻子病情发作时因为躁狂时常让他伤痕累累。不过,他与魏小娥的感情极深,这么多年来始终对妻子不离不弃,周围的人在十分同情秦伟的同时也感叹魏小娥的好命。
两天前,秦伟中午下班回家时忽然发现妻子竟然在家里上吊自杀身亡,惊骇伤痛之余急忙报警,法医现场勘验后认为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在三个小时之前,也就是上午九点钟左右。秦伟每天早上八点半出门,九点钟到达街道办事处的办公室,当天也是如此,他的同事都能够证明这一点。
靳向南介绍完情况后俞莫寒感到有些疑惑,就问道:“你们究竟希望我们解决什么样的问题呢?”
靳向南将几张现场勘查的照片放到俞莫寒面前,说道:“死者死亡的地方是在客厅,绳子的一头固定在挂吊扇的钩子上。从表面上看这起案子似乎并没有任何疑点,因为我们并没有在现场发现第三者的指纹和脚印,不过奇怪的是,他们家的客厅实在是太干净了,干净到没有任何人的脚印。”
俞莫寒惊讶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连秦伟和魏小娥的脚印也没有?而且这样的情况仅仅是客厅?”
靳向南点头道:“是的。不过死者死亡前所穿的拖鞋上套有塑料脚套,这样的情况也可以解释为死者在生前做过客厅的清洁,然后才上吊自杀的。可是死者为什么只做了客厅的清洁而对其他的房间却不管不顾呢?我们对精神病人的心理状况知之甚少,所以才请求你们前来协助。”
俞莫寒思索了片刻后问道:“死者是否留下遗言,生前是否洗过澡,身上穿的是不是新衣服?”
靳向南怔了一下,回答道:“死者没有留下任何遗言,至于她是否洗过澡我们目前还不清楚,不过她身上穿的却是一套旧睡衣。”
“既然她身上穿的是一套旧睡衣,那么是否洗过澡的问题也就不重要了。”俞莫寒道,说到这里,他忽然道,“我认为这是一起他杀事件。”
靳向南的目光一亮,问道:“为什么?”
俞莫寒道:“假如死者生前处于精神正常的状态,觉得自己应该干干净净地离开这个世界的话,洗澡、换上一身新衣服才是正常的思维……”
靳向南提醒道:“可她并不是一个正常人,她是一个精神病人。”
俞莫寒道:“我假设她当时的精神是处于正常状态。那么,既然她想到了应该将家里的清洁做干净后再离开,那就更应该洗干净自己的身体,然后换上一身新衣服,可是死者只是做了客厅的清洁而且身上穿着旧睡衣。此外,这么多年来丈夫对她不离不弃,如果她当时的思维是清醒的,那就应该在临走前至少给丈夫留下点什么才合理,比如一句话,或者一盘录音录像等,这才符合一个人的正常心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是不是?因此,从以上所有的情况来看,我认为死者生前的精神状态是很不正常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新的问题就来了:一般情况下,精神分裂症患者发作的时候,可能会因为幻觉或者被害妄想而出现意外死亡,比如落水、坠楼等,但上吊自杀属于有意识的自主行为,如果死者当时正处于精神病异常的状态,那么她的自杀行为就很难解释得通,特别是她上吊时使用的绳子,那是用两根绳子系在一起的,因为一根绳子的长度太短。精神病人不可能具备这种清晰的思维能力和动手能力,所以我认为这极有可能是一起他杀案件。”
虽然俞莫寒说得有些复杂,不过靳向南还是听懂了,沉吟道:“我觉得你的分析很有道理,可是我们必须讲证据,不知道俞医生对此有什么好的建议没有?”
俞莫寒笑了笑说道:“也许,证据就在死者的丈夫那里,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向他了解一些情况。”
靳向南有些好奇,同时也很高兴:“当然可以,我亲自陪你去。”
秦伟因为妻子的去世这两天没有上班,一直待在家里。俞莫寒在进门之前看了那道防盗门一眼,随后才跟着靳向南进了屋。进门后他扫视了一下客厅,目光顿时就被墙上的那张遗像吸引了。
他从靳向南那里看过魏小娥的照片,不过那些照片都是她死亡后的遗容,脸部变形得很厉害。而此时遗像中的她看上去非常清秀,目光中也没有精神病人常见的那种呆滞。俞莫寒又将目光投向秦伟,发现眼前的这个男人竟然十分英俊,近一米八的个子,身材匀称,脸形棱角分明,从他的脸上看不出有多少悲痛,倒是伤感占了主要。
靳向南向秦伟介绍了俞莫寒的身份,说道:“俞医生是我们请来协助调查这件事情的。”
秦伟朝俞莫寒点了点头,客气地道:“辛苦你了,俞医生。”
俞莫寒对他很有好感,温言对他道:“秦先生请节哀。我们只是常规性地来问你一些问题,希望你能够如实回答。”
秦伟摇了摇头,说道:“她走了或许是一件好事,她和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活在我们这个世界里很孤独,也很痛苦。所以我并不感到悲痛,只是有些不舍。”
俞莫寒的内心顿时被他的话震动了,不禁问道:“你真的能够懂她?”
秦伟淡淡一笑,说道:“俗话说久病成医,我和她生活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怎么会不懂她呢?在她的那个世界里,有一半的时间充满着光明,如同传说中的童话世界,那里有身上长着漂亮翅膀的小仙女,有会说话的小白兔及各种可爱的小精灵;而另一半的时间却是阴云密布,那是一个恐怖的世界,有吃人的恶魔,有发出可怕叫声的巨兽及各种可怕的妖怪出没其中……而她,是那个世界里的一位勇敢的女战士,小仙女、小白兔和各种可爱的精灵都是她的朋友,她和他们一起沐浴在圣光普照的光明之中,她和他们一起勇敢地去和各种妖魔鬼怪搏斗……”
这就是精神病人的世界,只不过秦伟刚才的描述仅仅是他们的世界中的一个。俞莫寒问道:“那么,你相信那个世界真的存在吗?”
秦伟点头:“我当然相信,因为那是她的世界。可惜我进不去。”
俞莫寒感叹道:“秦先生,你真是一个好丈夫,你的妻子能够遇见你真是一种幸运。”
秦伟却是满脸的伤感与愧疚:“我做得不好,我没有那么多的钱让她接受正规的治疗,我没有能力请保姆照顾她的日常生活,只能每天将她反锁在家里。”
俞莫寒即刻就问:“两天前,也就是出事的那天上午也是这样吗?你确定离开家的时候反锁上门了吗?”
秦伟点头:“当然可以确定。”
俞莫寒又问道:“我进来的时候注意到你们家安装的是防盗门,即使是你反锁了,她也应该可以从里面打开的啊。”
秦伟道:“从里面打开的话必须要钥匙。小娥很听话,从来没有用钥匙去打开过房门。”
俞莫寒继续问道:“难道你不担心她一个人在家里出什么事情?”
秦伟道:“我不让她自己做饭,家里也从来不放打火机、火柴之类的东西,各种刀具都被我锁了起来,每天中午我一般都是从外面买饭菜回家,只有晚上的时候我才在家里做饭。”
俞莫寒又问道:“那绳子,我指的是……那东西是你家的吗?”
秦伟点头,指了指客厅的窗帘:“是窗帘的绑绳,做窗帘的时候商家配送的,我没想到她会用这个东西结束自己的生命。”
俞莫寒看着他:“你真的相信她是自杀的吗?”
秦伟怔了一下,问道:“你的意思是?”
俞莫寒即刻换了个话题:“她平时都坚持吃医生开的药吗?”
秦伟又愣了一下,估计没有想到俞莫寒的话题忽然又变了。他点头道:“是的,情况不好的时候每天早、晚各一次。”
俞莫寒紧接着就问道:“那么,大前天她的情况正常吗?”
秦伟摇头:“不太正常,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她蜷缩在床角,满脸的恐惧,于是就急忙让她吃了药,我离开家的时候她好了许多,很听话地去餐桌那里吃早餐,我看时间有些晚了担心会迟到,就吩咐她吃完饭后不要管碗筷,等我回来后再洗。她没有回答我,不过我知道她听得见,也会听我的话。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都是我回家后才洗的碗。”
俞莫寒又问道:“平时她在家里做清洁吗?”
秦伟点头:“做的。她情况好的时候会做清洁,会使用洗衣机,偶尔还会看看书,她特别喜欢看童话故事,其次就是她以前上课时用的小学生课本。”
那应该在她神智比较清醒的时候,俞莫寒想,又继续问道:“她以前做清洁的时候出现过只做客厅清洁的情况吗?”
秦伟怔了一下,忽然就想起俞莫寒前面的那句话来,情绪一下子就变得有些激动了:“难道她真的是……”
俞莫寒看着他:“请你先回答我刚才那个问题。”
秦伟克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回答道:“她做清洁的时候一般是先从厨房做起,然后是书房,卧室,最后才做客厅的清洁。有时候她在做清洁的时候情况忽然就不好了,所以就只做了一部分……俞医生,小娥她、她……”
俞莫寒依然没有回答他:“秦先生,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需要你回答,你妻子以前有过自杀的行为吗?”
秦伟点头:“有过几次,不过那都是在她比较清醒的时候,她哭着对我说,与其这样拖累你,还不如我死了算了。我就对她说,你死了我怎么办?我们结婚的时候不是说过吗,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这辈子我们俩都要白头偕老。然后她就哭,然后我就紧紧抱着她,一直到她的情绪完全平复下来。”
他的话有些像电影、电视剧里的台词,但此时此刻却一下子就感动了俞莫寒和靳向南。这就是真正的爱情啊,因为发自内心,所以才像台词一样动听。俞莫寒感觉鼻子酸酸的,继续着刚才那个问题:“也就是说,她以前只是口头上说过想要去死的话,或者说是她曾经有过自杀倾向,却从来都没有付诸实施。是这样的吗?”
秦伟再次点头:“可以这样说。”
俞莫寒又问道:“你家里的钥匙其他人有吗?”
秦伟摇头:“就只有我一个人有。刚才我已经说过了,其余的钥匙都被我放在了家里。”
俞莫寒将目光投向靳向南:“我的问题问完了,现在你应该有一个比较明确的答案了吧?”
秦伟也将目光转向了这位警察:“靳支队……”
靳向南走过去拍了拍秦伟的肩膀,说道:“我们会调查清楚的,你放心好了。”
“你能够确定他刚才所说的都是真话吗?”从秦伟家里出来,靳向南正在前面走着,忽然就转身问道。
俞莫寒点头:“我能够确定。”
靳向南的表情木然:“为什么?”
俞莫寒道:“他回答我每一个问题的时候目光都很坦然,而且他说出每一句话的时候表情与应有的情感流露完全一致。”他看了眼前这位警察一眼,继续道,“比如说你现在,虽然你的表情是木然的,你的眼神中却带着怀疑,而且其间瞳孔还收缩了一下,这说明你刚才忽然想到了什么。嗯,你究竟想到了什么呢?很可能就是,如果魏小娥真是他杀的话,那么凶手的作案动机又是什么呢?靳支队,不知道我这个分析有没有错?”
靳向南一下子就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你会读心术?”
俞莫寒急忙摆手道:“我可没有那么厉害,心理学研究的范畴中有一门学科叫作微表情研究,这一门学科的研究者才算得上读心术的高手,我所掌握的不过是最肤浅、最表皮的东西,和他们比起来可就差得太远了。”
靳向南不以为然,看着俞莫寒,真诚地道:“俞医生,这个案子有些特别,希望你能够继续协助我们做调查工作。拜托了!”
俞莫寒考虑到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歉意地道:“我们医院的情况你可能有所了解,我尽量抽时间吧。”
靳向南问道:“需不需要我给你们院长打个电话讲一声?”
俞莫寒想到院长早已表明了态度,摇头道:“不用了,医院里面的事情我会尽量安排好的,如果你这边有什么事情的话我会想办法及时赶来。”
随后俞莫寒就与靳向南道别,准备乘坐公交车上山,忽然他想到这地方好像距离姐姐的律师事务所不远,穿过前面那条街就可以到达,而且此时已经临近中午,正好可以去蹭一顿午餐。
姐姐却不在办公室里,倪静告诉他,是被苏咏文约出去谈事情了。
俞莫寒问道:“案子的情况怎么样?”
倪静笑了笑,说道:“还不知道下一次开庭的时间呢,真是奇怪啊,上面的人好像并不着急,不过网上倒是越来越热闹了,加入论战的人也越来越多,特别是我们律师行业的,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派,一派质疑此案有官官相护的嫌疑,另一派强烈呼吁依法判决。对了,你不是回去上班了吗,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俞莫寒就把魏小娥的案子说了一遍。倪静的神情变得有些奇怪,问道:“高格非的事情你调查到什么程度了?”
俞莫寒很是不解:“这二者有关系吗?”
倪静看着他道:“万一有关系呢?”
俞莫寒心里一惊:“你的意思是……不会吧?”
倪静提醒他道:“高格非的事情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俞莫寒摇头:“没有啊,到目前为止我还依然没发现有用的线索呢。”
“那就奇怪了……”倪静低声嘀咕了一句,随即对俞莫寒说道,“那把最近两天调查高格非的情况说一下。”
俞莫寒随即就将情况告诉了她,当他讲到最后的时候心里猛然一惊,问道:“你的意思是,那位滕校长?”
倪静点头道:“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你们那位顾院长可是从这家医科大学毕业的,至于他和那位滕校长究竟是一种什么关系目前我们还不知道。不过高格非和滕校长之间的关系就不用多说了吧?”
俞莫寒有点不以为然,心想律师和警察这个行业的人果然多疑,这其中也包括那位靳支队长,也许这和他们的职业经常接触人性的阴暗面有着很大的关系。不过俞莫寒不想直接反驳倪静的这种分析,说道:“无论如何我的调查都会继续下去的。”
倪静依然坚持自己的推论,说道:“那样的话你们那位顾院长就会进一步加大你的工作量,让你根本就没时间去调查那件事,所以我建议你最好将接下来的调查工作转为地下,悄悄进行。”
俞莫寒摇头道:“这种事情是没办法保密的,只要我继续调查下去,事情就一定会传到滕校长的耳朵里去。”
倪静想了想,点头道:“这倒也是。可问题是……”
俞莫寒朝她摆了摆手,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总之一句话:我必须把这件事情调查清楚。”
和倪静一起吃了中午饭后,俞莫寒就赶回了医院。他习惯午睡,结果却被路上的堵车耽搁了,使得他整个下午都在病房里昏昏欲睡,难受至极。临近下班的时候护士进来告诉他外面有人找,他只是不以为意地“哦”了一声,护士却神情怪怪地又补充了一句:“是个女的,很漂亮,很精神。”
俞莫寒顿时就知道护士说的那个人是谁了,笑着赞扬了她一句:“你的描述那是相当准确。”
苏咏文站在那里笑吟吟地看着俞莫寒,牛仔裤,白色T恤,皮肤白皙,身材妙曼。俞莫寒猜测是姐姐告诉了她自己回来上班的事,不过还是觉得惊讶:“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苏咏文道:“下午没什么事情,忽然看到了一辆上山的公交车,于是就上来了。”
俞莫寒开玩笑道:“你这是赶饭点跑到这里蹭晚饭来了吧?”
苏咏文不住地笑:“回答正确。说吧,准备请我吃什么?”
俞莫寒为难地道:“这上面可没有什么好的饭馆,要不我们下山去吃?”
苏咏文笑道:“下山岂不是该我请客了?不行,就在这里吧,环境无所谓,味道好、有特色就行。”
俞莫寒也笑:“那我们就去吃鱼吧,这山上就那家鱼庄稍微有点特色。”
其实鱼庄的环境也还不错,只不过这山上的流动人口实在是太少,即使到了正餐时间里面的客人也不是特别多。俞莫寒要了一处靠窗的位子,笑着说道:“从这个地方可以看到山下的城市,风景极好,可不是没有安全感。”
苏咏文的脸微微红了,嗔道:“没你这样的啊,抓住人家一次错就反复拿来讲。”
俞莫寒急忙道:“开玩笑而已,别介意。”这时候服务员过来了,他吩咐道,“来你们这里最好的鱼,味道嘛……”他看着苏咏文,“清汤、酸辣、麻辣,你喜欢哪种味道?”
苏咏文想了想,道:“酸辣吧。”待服务员离开后才道,“这里最好的鱼是什么?”
俞莫寒道:“当然是野生的鱼最好,至于究竟是什么品种的鱼那就要看运气了。”
苏咏文似乎并不关心这件事,看了看四周问道:“长期在这山上上班,你习惯吗?”
俞莫寒笑道:“有什么不习惯的?白天上班,下班后要么约几个同事出来一起吃饭,要么就在寝室里看看书什么的,这样的生活其实也很不错的。”
苏咏文看着他:“你从来就没有过这是浪费生命的感觉吗?”
俞莫寒惊讶地看着她:“怎么会有那样的感觉呢?大家不都是这样过日子的吗?我是医生,白天的时候和病人在一起,一周要值两到三次夜班,空闲的时候看看书,思考一些专业方面的问题,或者下山去图书馆查阅一些资料,我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充实。”
苏咏文顿时就笑了,说道:“倒也是,每个人的职业不一样,性格和生活方式也各不相同,不过要是让我像你这样的话肯定早就辞职了。我可是一个坐不住的人。”
俞莫寒却不以为然:“那可不一定。”
苏咏文不解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这样说?”
俞莫寒道:“当年我刚刚上大学的时候曾经问过班上的同学,其实真正喜欢学医的人并不多,大概只占了三分之一左右。第一次人体解剖课之后,班上大部分的同学都非常不适应,我也是如此,一个多月没有吃肉,觉得恶心。然而我们班上那些同学后来百分之九十九的都做了医生,只有一个人后来弃医从商。由此可见,我们每个人的可塑性其实是非常强的。”
苏咏文点头道:“你的话很有道理。这倒是一个不错的题目,今后有空的话我去做一个这方面的调查。题目就叫作《职业的梦想与现实》,太好了,就这么定了!”
俞莫寒暗暗觉得好笑:她的性格确实有些与众不同,想一出是一出。
他们的运气不错,服务员端上桌的居然是平常很少见的一种野生鱼,这种鱼刺少,肉质肥嫩。当然,价格也不便宜。
服务员点上燃气灶,以便一会儿可以煮一些素菜。俞莫寒问道:“喝点酒吗?”
苏咏文道:“万一喝醉了怎么办?”
俞莫寒笑道:“为什么非要喝醉呢?”
苏咏文看了他一眼,复杂的眼神一闪而过,说道:“那就少喝一点吧。”
俞莫寒建议道:“他们这里的米酒味道不错,度数也比较低。”
“好。”苏咏文道,随即问道,“高格非的事情你调查得怎么样了?”
俞莫寒苦笑着说道:“还没有结果呢,不过现在时间太紧张了,白天要上班,还被医院派去协助警方调查一起案子。说实话,我都已经没有多少信心了。”
苏咏文有些诧异的样子,问道:“案子?什么案子?”
于是俞莫寒就把魏小娥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苏咏文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问道:“你今天刚刚回来上班就被安排去协助警方调查这起案子了?”
俞莫寒点头道:“是啊,怎么了?”
苏咏文问道:“最近几天高格非的事情你调查到什么程度了?”
俞莫寒暗暗吃惊:她的反应怎么和倪静是一样的?难道……
他就说了昨天去拜访那位潘校长的情况,问道:“你是不是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
苏咏文道:“当然不对劲了。这是有人开始紧张了,与此同时,这也说明你的调查很可能距离真相不远了。不,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担心你的调查触碰到了他们的罪恶,罪恶是最害怕见到阳光的,所以才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转移你的注意力。”
此时,俞莫寒不得不开始正视此事了。苏咏文和倪静的看法不谋而合,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他想了想,问道:“如果真是这样,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苏咏文思索了片刻,说道:“如果我是你,就直接去拜访那位滕校长,这叫作打草惊蛇,然后再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俞莫寒顿时有些为难:倪静的建议和她完全相反,这件事情看来还得仔细斟酌一下才是。
此时苏咏文已经注意到了他的犹豫,问道:“你觉得这样的方式不合适?”
俞莫寒摇头道:“我考虑一下。苏记者,吃鱼啊,别光顾着说话。”
鱼的味道不错,吃到嘴里没有一丁点的泥腥味,而且酸辣的味道很浓,苏咏文吃下第一口后就再也停不下来了。米酒也很好喝,微甜中带有一种特别的芳香,两个人很快就喝完了一罐。俞莫寒问道:“再来一罐?”
苏咏文看着他:“一会儿你送我下山?”
俞莫寒道:“好。”
结果两个人一共喝了四罐米酒,平均每个人两罐。米酒这东西喝起来觉得味道不错,不过后劲比较大,当两个人从鱼庄里出来时,被山上的风一吹就感到酒意有些上头,俞莫寒关心地问:“你没事吧?”
苏咏文笑道:“没事。”这时候又一阵风吹了过来,她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俞莫寒担心地想过去拥住她,不过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山上的路灯不像下面的城市那么明亮,街道也很清净,两个人慢慢朝公交车站的方向走,相互始终保持着不到一米的距离。俞莫寒没有说话,苏咏文也没有。
这样的沉默让两个人都感到有些尴尬,脑子里都在纠结着是不是应该主动开口打破这样的气氛,结果却是沉默一直在继续。不多时两个人就到了公交车站,下山的车还没有来,车站站牌下没有其他的人,就他们两个。还好不一会儿就看到公交车远远地来了,苏咏文开口道:“俞医生,你就不用送我了,挺麻烦的。”
俞莫寒正准备说好,忽然就想起一件事情来,笑着道:“我还是送你下山吧,你这么漂亮,我可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回去。”
苏咏文有些气恼:“我最烦别人拿我的相貌说事……”说到这里,她忽然就笑起来,问道,“我真的很漂亮吗?”
俞莫寒看着她很认真的样子:“如果满分是十分的话,我可以给你打……”
苏咏文正等着他说后面的话,公交车进站了,就听俞莫寒紧接着道:“我们上车吧。”
苏咏文被他的半截话憋闷得难受,不过此时却不好多说什么,上了车就顺势在前面一排的位子坐下,然后还特地朝着窗户的方向挪了挪。这是下山的最后一班公交车,车上的乘客没有几个,空着的位子不少,俞莫寒并没有坐到她身旁,而是到另一边前排的位子坐下了。苏咏文很是气恼,脸色变得冷起来,目光看向车窗外就再也没有转过来。
公交车沿着山路蜿蜒而下,车厢里一片宁静,俞莫寒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对她说点什么,不仅仅是为了打破眼前这种令人尴尬的沉默:“苏记者,谢谢你。”
宁静的车厢里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让苏咏文意外地一怔,刚才的气恼一下子就丢掉了大半,侧过脸去看着他:“你谢我干什么?”
俞莫寒道:“谢谢你来看我。”
苏咏文似乎有些明白了,轻声问道:“其实你一个人在那上面还是觉得有些孤独的,是吧?”
俞莫寒点头:“是的,我的朋友很少。不过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孤独。”
苏咏文诧异地问道:“孤独也可以习惯?”
俞莫寒笑了笑,道:“孤独可以让我学会思考,还可以让我最大限度地去接近病人的世界,然后更懂他们,这样才可以达到我的最终目的,那就是治疗好他们。”
苏咏文的内心战栗了一下,刚才的不快早已烟消云散,她忽然发现这个叫俞莫寒的精神病医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同时也是一个值得自己尊敬的人。尊敬?我为什么会想到这样一个词?
两个人说着话时间就过得快多了,半个多小时后公交车就到了站点。苏咏文就住在俞莫寒父母家附近,俞莫寒一直送到了她住处的楼下,正准备告辞,却听她忽然笑吟吟地问了一句:“你究竟准备给我打多少分呢?”
俞莫寒笑着道:“我给你打满分。苏记者,再见。”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苏咏文站在那里怔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明白他刚才那句话最可能的意思:完美无缺,只能欣赏,不可亵渎。
看着那个在远处慢慢消失的背影,苏咏文轻叹了一声。这是她第一次真的因为自己漂亮的容貌而感到苦恼。
也就是因为那句忽然冒出来的话让俞莫寒懂得了自己的内心。是的,苏咏文虽然漂亮,但并不适合自己。漂亮的女性往往自信而苛求,她们崇拜异性中的强者并渴望被征服,但倪静就完全不一样了,她知性而内敛,善解人意,因此她才是自己的最佳选择。
不过,如果有苏咏文这样的朋友倒是不错,不但可以在一起探讨一些很有意思的问题,而且赏心悦目。想到这里,俞莫寒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这样的事情最多也只能想一想罢了,首先在倪静那里就通不过。
父亲听完儿子说的情况,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这件事确实有些奇怪,因为有些事情来得实在是太凑巧了,这个世界上哪来那么多巧合?纪晓岚说过这样一句话:物之反常者为妖。儿子,看来你确实触碰到某些人的忌讳了呀。”
听到父亲的看法与倪静和苏咏文完全一样,俞莫寒对自己的简单和愚蠢暗自惭愧,急忙问道:“爸,您觉得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父亲看着儿子,沉声道:“如果你坚持继续调查下去,说不定会有危险,而且你现在的精力和时间也确实非常有限,我看这样吧,接下来的事情就让我替你调查吧。他们的注意力都在你身上,不会注意到我的。这就叫作暗度陈仓。”
俞莫寒怎么可能让父亲去冒这样的风险,急忙道:“只要去调查就一定会让对方知道,不可能真正做到保密的。况且我要调查的是高格非突发性精神病发作的根源,这可是需要一定的专业知识才能做到的,所以,这件事情只能由我继续调查。”
父亲又思考了一会儿,说道:“那你就直接去拜访那位滕校长吧。暗暗在背后调查还不如将事情摆在明面上,这样一来,对方即使想要对你做什么也就不敢轻易下手了。”
俞莫寒顿时想起苏咏文的那句话来,问道:“打草惊蛇?”
父亲点头,道:“除了打草惊蛇之外,这样做还可以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如果你们医院的那位顾院长真的和滕校长有着某种关系,他也就不得不考虑一下继续为难你的后果。”
父亲提醒道:“他很可能会拒绝见你,或者敷衍你。”
对于这样的事情俞莫寒倒是对自己很有信心,轻松地说了一句:“他会答应见我的,想要敷衍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