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特殊身份
那天,乔文燮离开后不久郭怀礼就匆匆去了李庆林那里。听完了郭怀礼的话后李庆林感叹道:“老郭,你这个先生当得好啊,又给我们培养了一个优秀人才。”
郭怀礼摆手道:“是乔家这三兄弟很了不起。我之所以告诉乔文燮他大哥和二哥的事情,就是为了让他从一开始就有一个非常明确的信仰和目标。老李,我今天来就是想向你请个假去一趟成都,看能不能从贺坚那里得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李庆林问道:“让县公安局派一位同志去不是更合适吗?”
郭怀礼解释道:“贺坚是国民党的起义将领,身份比较特殊与敏感,还是我去好一些。”
其实任何人都是有好奇心的,李庆林刚才也只不过是试探性地那么一问罢了,不过既然对方都已经说到“特殊”和“敏感”这两个词了,他也就不好再继续多问了。
从石峰去成都一趟非常不容易,首先要乘坐长途客车去往位于长江边的码头,然后乘坐客轮逆流而上,经过半个白天加一个晚上的时间才能抵达重庆,再乘坐十多个小时的火车才能到成都。不过即便是这样,郭怀礼还是非常感慨,他记得多年前去成都求学时可没有如今这样轻松,那时候的他一路上乘坐的交通工具大多是长途汽车,而且还有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步行,而这一次出门最大的变化就是有了火车这种十分便捷的交通工具。
郭怀礼在重庆没有做任何停留,在从石峰出发后的第二天上午就登上了去往成都的火车。成渝铁路1950年开工,两年后全线贯通,今年的7月份才正式开始运营。郭怀礼这一路过来,最大的感受就是国人的精神面貌与当年的截然不同:二十多年前他看到国人脸上布满焦虑与麻木,而如今见到的都是一张张朝气蓬勃、热情洋溢的脸庞。
郭怀礼非常感谢自己的父亲。父亲只不过是石峰县城里的一位小生意人,却一直坚持将赚来的钱投资到孩子的教育上,郭怀礼也因此得以走出石峰去往外面的世界。
到达成都时已经是晚上。在出发前郭怀礼给贺坚发去了一封电报,却没想到他会亲自来接。眼前的贺坚变化不大,只不过是身上的军服变成了笔挺的中山装。贺坚一见到郭怀礼就急忙从他手上接过皮箱,问道:“先生还没吃晚餐吧?”
郭怀礼笑道:“火车上的东西又贵又难吃,我可是专门空着肚子来让你请客的。”说到这里,他不禁感叹了一声,“二十多年了啊,这成都的小吃可不止一次出现在我的梦中。”
贺坚也笑,说:“本来湘竹特地给您做了一桌湖南菜,既然先生喜欢吃成都的小吃,那我们就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回去吧。”
郭怀礼一听,急忙道:“算啦,算啦,那我们还是直接去你家吧。我可是更喜欢吃湖南菜呢。”
两个人出了火车站,一辆小轿车缓缓驶到他们面前,贺坚亲自去给郭怀礼打开了车门。郭怀礼却没有即刻上车,而是问道:“你这个省政协委员有这么好的待遇?”
贺坚笑道:“我还是省文史馆的副馆长,这辆车是我专门从省政府借来的。先生,这可是我第一次搞特殊化。”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贺坚的一番心意,而且有时候的高调反而不容易引起他人的怀疑。郭怀礼也就不再多说,上车后就问道:“我记得你最开始是在省人民政府参事室工作,什么时候调到文史馆的?”
贺坚回答道:“文史馆是去年才成立的,它本来就隶属于省人民政府参事室。解放前我与刘湘、邓锡侯、杨森等大军阀都打过交道,所以组织上就让我做了这个副馆长。”
郭怀礼点头道:“李世民说:‘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如今已经是和平时代,这份工作对你来讲很不错啊。”
贺坚道:“是的,我确实非常喜欢做这方面的研究。”
郭怀礼问道:“你怎么评价刘湘这个人?”
贺坚想了想,说:“从我个人的角度讲,我是非常感谢他的。如果没有他创立的重庆大学,我就不可能去那里读书,也就不可能跟随他一起出川抗日。从历史的角度讲,我认为他是功大于过的,他不仅仅是一位抗日英雄,还亲共,比如西安事变爆发后他是竭力主张国共和谈的,还比如1936年时中共要在上海成立办事处,经费困难,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他马上就让人送去了六万大洋,除此之外,他还曾经拿出五万大洋帮助延安建立图书馆。可惜的是他去世得太早,没能看到抗战的胜利,更没能目睹新中国的成立。”
郭怀礼点头,又问道:“那么,杨森呢?你又如何评价此人?”
贺坚道:“说实话,这个人对我贺坚是有知遇之恩的,不过我不喜欢他的为人。可以这样讲,他除了早年在讨袁护法、炮击英舰以及抗日的事情上可圈可点之外,其他方面真可谓劣迹斑斑。他不但勾结吴佩孚破坏革命,制造过平江惨案,还积极追随蒋介石参与内战,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他竟然还是袍哥会的一名舵主。此人的私生活极其混乱,在军阀中以妻妾成群、儿女众多出名。更令人憎恶的是他一贯两面三刀,多次答应与共产党合作但转过身来就举起屠刀。解放前夕时他曾经主动向共产党方面提出率部起义的请求,但被深知其为人的刘伯承司令员拒绝。这件事情先生想必是知道的。”
郭怀礼点头道:“当时我第二野战军正进军湘西,即将攻入重庆,这时候杨森向刘邓发去明码电报表示愿意率部起义,刘伯承司令员听闻此事后就说了一句话:千万不要理这些人,别理他!你们做起义工作的,不要找这些人!”
两人一路上闲谈着,不多久就到了贺坚的家。贺坚的家就在省文史馆的家属区,是一栋两层楼的小洋房,邓湘竹听到汽车的喇叭声后就急忙迎了出来:“早就听贺坚说起过您的大名了,今天我终于见到您了。”
郭怀礼笑道:“上次我去重庆是单独与贺坚见的面,因为那时候的情况比较特殊,实在是抱歉。”这时候他注意到了邓湘竹身后的那个孩子:“这是胜利吧?都这么大了呀?”
邓湘竹一边请郭怀礼进屋,一边说:“都十二岁啦。”
郭怀礼从贺坚手上接过皮箱,说:“我特地给胜利带了一套连环画来。我一共收藏了三套这样的连环画,这只是其中的一套。”他从皮箱中取出一个精美的纸盒朝孩子递了过去,说:“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贺坚看了一眼纸盒上的画面和文字,惊喜道:“《连环图画西游记》?这可是民国早期时的精品,市面上极少见到的。胜利,快谢谢先生。”
孩子也很高兴,急忙上前向郭怀礼致谢。郭怀礼和蔼地抚摸着孩子的头:“不用谢,这本来就是给孩子读的嘛。”
贺坚知道郭怀礼没有孩子,所以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急忙将他请到饭桌前:“先生,看我今天给您准备的什么酒?”
郭怀礼看了看桌上,眼睛顿时一亮:“五粮液?这可是好酒,那我今天得多喝几杯。”
晚餐后贺坚带着郭怀礼去了书房。邓湘竹早已给泡好了一壶茶。贺胜利则躲到他自己的房间里面去看连环画了。书房里面柔和的灯光下,两人沉默了片刻后,郭怀礼轻叹了一声,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勇燮的消息。”
贺坚的双眼一下子就湿润了:“我对不起小雨。每当我想起这件事情时我的心里面就难受得……”他拿出手绢来揩拭着眼泪,“这些年来我一直不敢回去,我不敢去面对她,也不敢去面对逝去的父母。”
郭怀礼的眼睛也有些湿润了,他叹息了一声:“是啊,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对她确实是太残忍了,毕竟她对所有的一切都不知情。不过你放心,只要有我在那个地方就不会让她受其他委屈。对了,乔家老三乔文燮如今是一名公安战士,还是临潭、黄坡两区的特派员,他最近时常去看望小雨。”
贺坚看着他:“乔文燮?他都参加工作了?”
“他很聪明,也非常优秀……”随即,郭怀礼就将发生在乔家冲的那起爆炸案以及乔文燮的情况一一告诉了贺坚,“乔文燮分析,如今隐藏在石峰山区的土匪头目很可能是军统的人,而且还可能与他二哥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我和李庆林书记也觉得这样的可能性极大,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那个土匪头子有可能是你的某个熟人。这也是我这次来这里的目的。”
贺坚沉吟着说:“军统……嗯,也就只有军统的人才可以在国民党军队里有话语权。乔文燮是那起爆炸案的唯一幸存者,这说明勇燮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毕竟对于任何一次大的行动来讲,那样做就会增加许多风险。勇燮在军队里的时间并不长,职务也比较低,肯定是不可能具备那么高的威信的,除非是他和其中某个主事人有生死之交。可是据我所知,他在我身边期间根本就没有那样的朋友。”
郭怀礼道:“所以,这个人很可能是和你有关系。第一,此人与你认识时就已经是军统的人,或者是后来加入军统的;第二,你和他曾经有过生死之交,或者是你曾经救过他的性命。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人,你仔细回忆一下。”
贺坚摆手道:“我从来不和军统的人打交道。”
郭怀礼想了想,问道:“会不会是你不知道对方军统的身份呢?那我们再重新设置一个范围:第一,此人与你有过生死之交或者你曾经救过他的性命;第二,这个人在解放前夕就职于川渝军方;第三,解放后此人不知所踪。”
贺坚摇头道:“这个范围太大了。我随川军出川抗日数年,参与过大大小小的战斗数十起,而且先后隶属于川军不同的部队,在战场上大家从来都是将后背交给自己的战友,为了战友不惜牺牲自己几乎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像那样的一些细节谁还记得?还有,川军先后有三百余万人前往抗日战场,存活下来的有近两百万人,和我一起战斗过的幸存者数目也不小。至于解放后不知所踪的那些人就更没办法理清楚了,当时的情况那么乱,有的跟随蒋介石逃到了台湾,有的去了香港,而更大一部分逃入了深山老林,或者成了土匪,或者通过云贵去了缅甸、老挝一带。”
郭怀礼本以为自己设定的范围已经够了,却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他正皱眉想着,贺坚忽然就想起一件事情来:“先生,当年乔智燮从重庆跑回石峰报讯的事情,您还记得吧?”
郭怀礼轻轻点头道:“我们也是根据这件事情才做出了现有的判断。”
其实,郭怀礼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特殊身份。
1931年的夏天,郭怀礼去往成都求学,时隔不久“九·一八”事变爆发,和全国大多数城市一样,成都的街头也出现了抗日游行,心中充满爱国**的郭怀礼也参与到了其中。然而此时的军阀们却置国家的安危于不顾,相互混战抢夺地盘、扩充势力。蒋介石与阎锡山的中原大战刚刚尘埃落定,军阀刘湘、刘文辉、邓锡侯等又在四川点燃了战火,甚至一度在成都市区爆发了大规模的巷战。年轻的郭怀礼就是在那个时候选择了自己的信仰。
1934年,蒋介石又一次在全国制造大规模的白色恐怖,大肆追捕杀害共产党人。此时已是中共西南特委成员的郭怀礼不得不从成都紧急撤离,回到家乡石峰县隐藏起来继续开展地下工作,也就是在此期间他秘密发展乔智燮、贺坚等青年学生成了地下党员。为了安全起见,他发展的地下党员相互间是不知道对方真实身份的。后来,乔智燮被秘密派往重庆地下党市委负责人身边工作,贺坚也在不久后去往重庆大学就读。重庆大学是由刘湘所创办的,组织上希望他能够借此机会不露痕迹地去接近刘湘并进入川军的部队。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四川省主席刘湘向全国通电请缨前往抗日前线,8月,各路川军将领聚集在一起商谈抗日大计,一致决定放弃前嫌,很快就集结了十四个师开赴前线。
贺坚决定弃笔从戎,跟随刘湘出川抗日。为此他专程回到石峰县向郭怀礼请示,郭怀礼同意了他的请求。随后贺坚回到贺家大院与父亲商谈捐资一事。然而此事一开始并不顺利,因为贺老爷一直以来对四川军阀的贪婪深恶痛绝。这时候郭怀礼对贺老爷说了一句话:“上战场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就当给你儿子买个官做吧。”
贺老爷一听,当即就同意了。做军官和当士兵在战争中的生还率截然不同,这个道理他当然懂得。
贺坚离开石峰时,郭怀礼对他说了一句话:“替我多杀几个日本鬼子。我等你回来。”
那天,郭怀礼一直将他送到县城的汽车站,一直看着去往长江边码头的长途汽车消失在县城外的群山之中。其实他知道,贺坚这一去很可能就是永别。
不久之后,少尉副排长贺坚就跟随着浩浩****的出川队伍踏上了抗日的战场。每一场战役下来,只要是条件允许他都会写信给父亲和先生。他知道,无论是家人还是组织,他们每时每刻都在担心着自己的安危。
在长达八年血腥残酷的战争中,贺坚曾经多次濒临死亡的边缘。不仅仅是勇敢,更是内心的信仰让他一次次坚强地从死神的魔爪中逃离。他终于回来了,回到了重庆。在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天,郭怀礼在家里大醉一场,潸然泪下。
郭怀礼也没有想到乔勇燮和贺灵雨会偷偷跑去重庆,不过后来他还是给贺坚去信让他关照一下乔家老二。当乔勇燮到了重庆并提及他大哥后,贺坚才意识到自己的那位老同学很可能和他一样也是一名地下党员。不过他并没有真的去找人询问乔智燮的下落,因为他知道,乔勇燮的到来极有可能会给乔智燮造成预料不到的危险,否则的话郭先生也就不会给他写那封信。
乔勇燮坚持要当兵,贺坚想到组织上一直没有向他下达过在国民党军队中发展党员的任务,于是就让他待在自己的身边,同时负责接送小妹,如此一来即使是上司或者军统方面问起来,也有充分的理由去作解释,而且还可以慢慢培养出一个自己真正信得过的人。
有一次乔勇燮向贺坚提及他在重庆大学旁边不远处好像看到过他大哥的事情,贺坚就问了他一句:“我听你讲过,你大哥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回家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乔勇燮摇头。贺坚道:“重庆这个地方很复杂,也许他是国民党中统或者军统的人,还有可能是共产党。他一直不回家肯定是害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所以你千万不要再去找他了。我们是军人,尽量不要去参与政治。”
乔勇燮很聪明,而且是从骨子里对贺坚充满崇拜,从此后就再也没有去那个地方寻找他大哥了。贺坚对乔勇燮还算比较放心,不过却一直为自己的亲妹子提心吊胆,她太过单纯而且比较叛逆,于是他就叫来了特务连的连长,让他暗暗注意贺灵雨在学校里的情况。
贺坚是重庆大学的校友,虽然就读的时间比较短,但他知道学校图书馆的馆长并不叫任天航,从而联想到贺灵雨和乔勇燮在船上的那次偶遇,于是就开始怀疑这个人的真实用心。接下来只需要一个电话就基本上搞清楚了任天航的情况,原来此人是在最近才被重庆大学任命为图书馆馆长的。
很显然,任天航的计划并不严密,而且很可能是临时起意。贺坚只需要稍加分析就知道了这个人的目的所在。但是他很快就发现,对方的这个计划虽然漏洞百出,却很难应对:如果去揭穿了对方的阴谋,那么他自己的身份就很有可能因此暴露。可是如果任其发展下去的话,小雨就极有可能成为这个阴谋的牺牲品。贺坚思虑再三,这才决定直接出手,用符合自己国民党军人身份的方式去解决这个难题。
正如贺坚所预料的那样,此事过后军统方面反而对他增添了许多信任,重庆站站长李修凯不但亲自登门表达歉意,还与贺坚密谈了一个多小时之久。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重庆地下党组织却因为川东临时委员会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而遭遇灭顶之灾。
1947年3月,《新华日报》被迫迁离重庆,加上国民政府的新闻封锁,重庆的地下党员们失去了党和军队的消息,此时国统区的报纸大肆宣扬,声称军事大胜、占领延安、解放军节节败退等等。在敌人单方面的新闻宣传下,重庆一些地下党员感到非常苦闷与焦虑,甚至悲观失望。在这样的情况下,地下党重庆市委决定办一份内部报纸鼓舞士气。
这份报纸取名为《挺进报》。《挺进报》主要刊登一些《新华日报》的新闻和评论,从而打破了国民党的新闻封锁,使得党内士气振奋。当时虽然重庆地下党活动频繁,经常有较大规模的工人、学生运动,但军统和中统都认为《挺进报》不过是中共地下党内部散发的小东西,影响力有限,没有必要花费精力去处理。
然而就在这时候,中共地下党川东临时委员会做出了一个决定:要对敌开展攻心战,把《挺进报》寄给敌人头目。
很快,重庆行辕主任朱绍良和重庆市市长杨森,以及众多国民党政府官员都收到了报纸。朱绍良极为震怒,立即命令军统重庆负责人限期破案。
而此时,贺坚对这样的情况根本就一无所知,直到有一天下午,贺坚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里面的声音非常低沉:“乔勇燮是你的妹夫吧?”
贺坚觉得莫名其妙,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乔勇燮,回答道:“是的。他怎么了?”
电话里面的那人说:“他大哥是叫乔智燮吧?你和他是同学,是吧?”
贺坚一下子就紧张起来:“没错。可是我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他了。他怎么了?”
那人的声音更低了些:“让他快跑,越快越好!”
贺坚一下子就警觉起来:“你是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人说:“我这是在帮你。让他快跑,越快越好!”随即,电话就被对方给挂断了。
贺坚在敌人内部潜伏多年,除了郭怀礼之外从未有组织内部的人与他联系过,即使郭怀礼也是以老师的身份与他通信,而且从来没有谈及工作方面的事情。刚才的那个电话让他产生了极大的恐惧,而那样的恐惧就连在战场上与日寇面对面拼刺刀时都从来不曾有过。难道是敌人在试探我?可是,万一这件事情是真的呢?
让他快跑,越快越好!对方将这句话讲了两遍,而且始终没有透露他自己的信息。这不像是为了试探,难道对方是真的在提醒?贺坚不敢多想,他告诉自己必须马上做出决断。
贺坚朝乔勇燮招了招手,待他跑过来后问道:“你上次是在什么地方看到你大哥的?”
乔勇燮回答道:“就在重庆大学大门口不远处的地方,那旁边有一条小巷。”
贺坚暗暗咬了咬牙,吩咐道:“你马上去那里,找到他后让他马上离开重庆。”
乔勇燮大吃了一惊:“出什么事情了?”
贺坚没有回答他:“赶快去。不要带武器,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别的任何人,包括小雨。如果你被军统的人抓到了,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乔勇燮正准备朝外面走,却被贺坚叫住了:“你准备如何找到他?”
乔勇燮道:“我就直接喊他的名字。他肯定是用了化名,我喊他真实的名字才可以尽快找到他。”
贺坚点头,朝他挥了挥手:“记住我的话,去吧。”
乔勇燮急匆匆地去了。贺坚的心里依然一片烦乱:但愿能够找到他,我也是尽力而已。
贺坚在师部度过了艰难的一个多小时。乔勇燮终于回来了,他急忙问道:“找到他没有?”
乔勇燮点头。贺坚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乔勇燮能够回来,至少说明那并不是一个陷阱。他又问道:“人呢?”
乔勇燮回答道:“他让我马上回来,假装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对我说完了这句话后,他就转身走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应该知道怎么做。贺坚点头道:“他说得对,就当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好了。”
后来,在重庆解放前夕郭怀礼去了重庆。当然,他并不是去劝说贺坚率部起义的,而是带去了一项秘密任务。
据中共社会部得到的情报,我方第二野战军里隐藏着一个潜入多年的敌人,其代号为“松鼠”,而且此人很可能已经位居二野的高层。因为国民党军统方面曾经与贺坚有过密谈,动员他潜伏下来为国军今后反攻大陆作准备,因此上级认为可以将计就计,希望能够通过他将代号叫“松鼠”的国民党特务引出来。
讲明了任务之后,郭怀礼歉意地对贺坚说:“委屈你了。这样一来的话,在重庆解放后你就不可能担任重要的职务,只能以起义将领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
贺坚不以为然道:“比起那些在革命斗争中牺牲的同志们,我已经算是非常幸运的了,更何况当初我入党的初衷本来就不是为了升官发财。”
两人在商谈完接下来需要注意的所有细节之后,郭怀礼就问道:“当初是你让乔勇燮去通知他大哥及时撤离的?”
贺坚点头:“是的。对了,他后来去了哪里?”
郭怀礼叹息了一声,道:“当时地下党重庆市委的负责人全部被捕,有几个人很快就叛变了,幸好他回来得及时,不然的话我们石峰县的地下党组织也会因此遭到毁灭性的破坏。可惜的是他在去通知川东游击队时牺牲了,我们驻扎在山区里面的那支部队也就没能幸免……”
贺坚很是吃惊:“怎么会这样?”
郭怀礼道:“其实我这次来还有一件事情想和你商量:一旦重庆解放,国民党的一部分残余就会逃进深山老林里负隅顽抗,而石峰县位于七曜山区,山高林密,地形复杂,人烟稀少,必定会成为敌人的首选。一方面是为了配合你今后的工作,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调查清楚乔智燮的死因,必须要有一个合适的人打入敌人的内部。”
贺坚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先生,您的意思是让勇燮去执行这项任务?”
郭怀礼点头:“他是乔智燮的亲弟弟,同时又是国民党上尉连长的身份,此外他还有一个更不错的条件,那就是他到目前为止并不是我党党员,即使是隐藏在我们内部的高级特务也不可能查出他的真实身份。”
贺坚问道:“您的意思是说,松鼠可能会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郭怀礼点头道:“是的。如果松鼠的级别够高,你的身份越是机密那也就越是会让他怀疑。”
贺坚道:“我请求组织上修改我的个人档案,并降低保密级别。”
郭怀礼看着他:“这你可要考虑清楚,因为一旦修改了你的个人档案,那也就意味着今后可能会出现各种不可预料的糟糕结果。此外,即使是修改了你的个人档案,让乔勇燮打入敌人内部的计划也不会因此而发生改变。”
贺坚道:“问题是,乔勇燮本人必须得愿意去执行那样的任务。”
郭怀礼道:“你是非常了解他的,他一定会答应的,你说是不是?而现在的关键问题却是在你妹妹那里。第一,她必须和乔勇燮结婚,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安排好下一步的计划。第二,一旦他们俩结了婚,那也就意味着小雨很可能一辈子……”
贺坚当然明白这项计划一旦实施之后的结果会是什么,他不敢多想,问道:“那么,如果他们俩结了婚之后,下一步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郭怀礼道:“下一步的计划很简单,就是你要把贺家大院所有的一切都作为小雨的嫁妆送给乔勇燮,接下来他就会因此被划为地主成分,随后我们就会安排人将一些武器藏匿在他的家里,以此造成他无路可走只能逃亡的假象。”
贺坚顿时变色:“先生,您的这个计划也太……?如此一来,小雨她……”
郭怀礼叹息了一声,道:“敌人在遭到惨败之后肯定会更加多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过你放心,到时候我们会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乔勇燮,但是为了保证小雨的安全,这个计划必须完全向她保密,不能透露给她一丝一毫。”
贺坚皱眉想了好一会儿,问道:“一旦乔勇燮完成了任务就可以回家了,是不是?”
郭怀礼点头道:“那是当然,而且他也会因此成为人民的英雄。”
贺坚沉默了许久,轻叹道:“我这个当哥哥的……好吧,我同意这个计划。”
郭怀礼上前拍了拍他的胳膊:“贺坚同志,我代表组织上感谢你。”
贺坚摇头:“我同意这个计划是因为乔智燮的母亲,我觉得自己应该比她做得更好。”
此时,两个人在书房里再次谈及这些事情时也难免伤感,而这个计划如今最大的变数就是“松鼠”,一直到现在此人都没有出现,还有就是至今毫无乔勇燮任何消息,但是这又并不能说明这个计划已经失败,也就意味着围绕着这个计划的所有人都必须耐心等待下去、牺牲下去。何谓残酷?恐怕也就不过如此吧。贺坚整理着自己的心境,将内疚与心痛深深地压入心底,问道:“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比如那个给我打来电话的神秘人也是我们自己人?”
郭怀礼摇头:“我问过上级,他们告诉我说重庆军统里面并没有我们的同志。很显然,这个人必定是重庆军统的人。那么,这个人为什么要给你报信?也许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们无法明确其目的,但是现在已经大致清楚了:他确实是为了帮你。因为你当时在国民党军队里面的地位非常特殊,敌人在没有充分证据的情况下不可能对你采取任何行动。而乔智燮一旦被他们抓获,就会因此牵扯出你来。他和你是同学关系,而他的弟弟又在你身边,还是你的妹夫,如此一来你也就很难撇清自己了。”
贺坚问道:“那会不会也是敌人让我潜伏的计划的一部分呢?”
郭怀礼摆手道:“不,这不大可能。乔智燮是地下党重庆市委负责人身边的人,他的身份暴露是一种必然,在那样的情况下敌人不可能继续信任你,反而会马上抓捕你。但是这样的情况并没有发生,而且更奇怪的是,乔智燮逃离重庆之后敌人也并没有追捕他。还有就是,重庆解放后我们在审讯被抓获的军统高级特务的过程中,发现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乔智燮这个人。你想想,这究竟是为什么?”
贺坚道:“难道是有人对叛徒封了口?不让他把乔智燮的真实身份供述出来?”
郭怀礼点头道:“很可能就是这样,这个人很可能是第一个接触那个叛徒的军统特务,而且此人在重庆军统站里面的地位还不低。当然,这一切都仅仅是我们的分析而已。”
贺坚想了想,问道:“你们手上有军统重庆站主要人员的照片吗?”
郭怀礼眼睛一亮:“我明天去找来给你。”
当天晚上郭怀礼就住在了贺坚的家里。第二天上午他出去了一趟,回来后就再次与贺坚一起去了书房。郭怀礼将一叠照片递给贺坚:“这些是军统重庆站主要人员的照片,他们的名字和职务都在照片的背面注明了。”
贺坚拿起照片一张张看下去,看到其中一张时忽然停了下来,又仔细看了好几眼之后才翻过去看背后的标注,说:“这个人我认识,这是他的化名。他的本名叫方牧,第一次长沙会战时我是独立团的团长,他是二团的参谋长。我们团和二团当时都担负着阻击敌人的任务,二团在我们的侧翼,战斗开始不久二团的团长和副团长都牺牲了,眼看防线即将崩溃,这时候我派了一个营过去支援他们,这才抵抗住了敌人的猛烈进攻。不过第二次长沙会战时我就没有看到他了,毕竟每一场战役打下来部队的减员都十分严重,军官的调动也比较频繁,我也不可能去过问。”
郭怀礼拿过照片看了看,只见背面写着:曾泰来,情报处处长。
接下来贺坚很快就看完了后面的照片,说:“如果真实的情况就如同你们分析的那样,那么应该就是这个人了。其实我和他并不怎么熟悉,所以当时也就没有听出来是他的声音。”
郭怀礼点头道:“你派了一个营过去,那就是雪中送炭,相当于是救了他一命啊,更何况当时你还担负着正面阻击敌人的任务,压力比他们更大,这份情义他当然要报答。”
贺坚问道:“可是,即使这个人就是如今真正的土匪头目,对我们的那个计划又有什么帮助呢?”
郭怀礼道:“既然你已经认出了这个人,那也就基本上证实了我们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的分析,其中的意义非常重大。第一,说明你的真实身份到目前为止并没有暴露,‘松鼠’尚未露面很可能是另有原因;第二,乔勇燮很可能依然是安全的。也就是说,我们的那个计划还非常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贺坚道:“您的意思是说,方牧并没有怀疑我?他那样做只不过是为了不让我受到乔智燮的牵连?”
郭怀礼道:“一直以来组织上对你的保护都非常严密,从来没有让你去执行过任何具体的任务。即使是我党领袖在前往重庆谈判时,也只是将你和你的部队作为紧急状况下备用的一步棋,但是并没有将这个方案告知于你。军统特务肯定对你有过详尽的调查,比如当时军统特务利用小雨的事情……所以方牧根本就没有怀疑你的理由,如果当初他那样做仅仅是为了报恩于你的话,那么他现在反而要更加配合你。当然,这也仅仅是我们的分析,具体的情况得当我们抓获了方牧之后才清楚。”
听他这样一讲,贺坚忽然就想起了一件事情,说:“那个化名叫任天航的军统特务,正好是军统重庆站情报处下面的人,也许方牧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那个潜伏计划,而所谓的报恩只不过是顺手而为,也就是说,方牧当时对乔智燮的事情进行封口的目的只不过是不想节外生枝罢了。”
郭怀礼点头道:“想来正是如此。”
贺坚叹息道:“如果我们的那个计划还需要继续执行下去的话,小雨她……”
郭怀礼道:“也许乔勇燮这步棋已经没有必要了,我们会想办法尽快找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