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失踪
姜友仁站在派出所外面院坝时看到了远处半山腰的乔文燮,光秃秃的山上那个背着长枪、穿着警服的小伙子很是显眼。“年轻真好。”姜友仁扔掉了手上的烟头,感叹着嘀咕了一句。
乔文燮喜欢一个人行走在这大山山路上的感觉,他并不感到孤独,反而觉得利于思考。二嫂的故事,郭先生的那些话,前段时间所发生过的那些事情……他试图从中理出一条清晰的线条,在不知不觉中就到了山顶,然后又很快下行到了大山另一侧的山脚下。他是那么显眼,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他。“山娃,最近你去了哪些地方?”“山娃,这次回来待好久?”这只不过是山里人的问候方式,他们并不是真的需要乔文燮的明确回答。所以,乔文燮总是大声回应道:“到家里来玩啊。”
山村里面的每家每户虽然隔着一定的距离,但相对来讲还算比较集中,母亲已经从刚才那些一问一答中知晓了儿子正在回家路上的消息,早已站在家门外等候。乔文燮直接朝着母亲跑了过去,站在她面前行了个礼:“奶子,我回来了。”
母亲满脸的慈祥:“山娃,快进屋,我给你烧开水喫。”
乔文燮笑道:“天都要黑了,不烧开水了,直接做饭吧。”
母亲也笑,问道:“山娃,你想喫什么?”
乔文燮道:“面条,咸菜鸡蛋面。”
这是乔文燮最喜欢的美味。咸菜是母亲自己做的,酸辣的味道,切碎后和鸡蛋一起炒了放到汤面中,在离家的这些日子,每当他想起那样的味道就会不住流口水。
乔文燮吃了母亲做的一大碗面条,满意地打了个饱嗝,说:“还是家里的东西好吃啊。”
母亲笑道:“那你就经常回来。”
乔文燮道:“那可不行。现在我可是联系两个区公安工作的特派员,每个月都要把每个乡镇走个遍,还得去县里面汇报工作呢。”
母亲轻叹了一声,问道:“有你二哥的消息没?”
乔文燮摇头道:“暂时还没有。不过这也算是好消息吧,您说是不是?”
母子俩正说着话,村里面的几个年轻人就进来了。乔文燮当然都认识,其中一个还是他的中学同学宋东军。宋东军长得一表人才,而且写得一手好字,只可惜他家里是地主成分,在解放后就终止了学业。宋东军有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姐姐,长得也很漂亮,本来在几年前就已经相中了婆家,但因为家庭问题被对方退了婚。乔文燮很是替他们姐弟俩感到惋惜,不过这样的想法也只能放在心里面。
乔文燮请大家坐下,母亲去拿了些葵花籽出来招待儿子的这些发小们。宋东军首先说话:“文燮,听说你前不久在黄坡那边破了个大案子?说来我们听听啊。”
于是乔文燮就把那个案子的前后经过讲述了一遍,大家都听得入了迷,不住啧啧称赞。随后乔文燮就说了些县城里面发生的有趣事情,整个晚上几乎都是他在说话,其他的人都是他忠实的听众。他非常喜欢这样的感觉。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乔文燮将临潭和黄坡两个区所辖的所有乡镇都跑了个遍,倒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状况,随后就回到县城汇报工作。几天过后,眼看与夏书笔约定的一个月时间即将临近,他决定晚上去拜访郭先生后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发去往巨熊村。
虽然乔文燮和以前一样对郭怀礼恭敬有加,现在却更多了些亲近与随和,不再那么拘谨。郭怀礼询问了他最近一段时间的工作情况,他都一一作了回答,随后郭怀礼又问他道:“与郑小文同案的那个钟涛,这个人的情况搞清楚了没有?”
乔文燮摇头道:“我最近将临潭和黄坡所辖的各个乡镇跑了个遍,可是都没人知道这个人的情况,县公安局也派人去走访了其他的区乡,结果对这个人的情况依然是一无所知。据李度供述,当时这两个人去往白云观时对他说了一贯道内部的切口,李度还盘问过他们,郑小文和钟涛回答说他们曾经是川北一带的一贯道成员,历尽艰险才逃亡至此。”
郭怀礼道:“这个我知道。那么,你对这两个人的情况有什么看法吗?”
乔文燮一边思索一边说:“郑小文是在解放前就到了我们乔家冲的,我觉得无论是国民党的军统还是中统,都不大可能有那么长远的眼光,将一枚棋子提前那么久就刻意安放在我老家那样的地方,而最大的可能就是顺势而为。也许这个郑小文以前的真实身份是一名日伪汉奸,或者是别的罪大恶极的罪犯,后来被国民党军统或者是中统发现了真实身份。而钟涛就是逃亡到大山里的国民党残匪与郑小文的联络人,这两个人去往白云观也是按照他们上边的计划在行事,不然的话,那个蒙面人怎么可能那么快就知道了他们躲藏的地方?”
郭怀礼点头道:“你这个分析很有道理。那么,你认为他们实施那起爆炸案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乔文燮道:“最近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觉得这起爆炸案很可能与肖局长的长途拉练计划有关。”
郭怀礼神色一动:“哦?为什么这样认为呢?”
乔文燮道:“前段时间我在县公安局接受培训时,去资料室看过不少有关我们在大西南一带剿匪的情况通报和材料。大西南地区山林茂密,地形复杂,而且交通极为不便,并不适合大部队行动,所以从一开始我们的剿匪部队主要就是派出小分队进山侦查、搜索土匪踪迹,然后再通过大部队集中合围的方式消灭了大量的国民党残匪,由于小分队行动灵活、便于隐藏,而且战斗力极强,让敌人闻风丧胆,所以肖局长这一次的计划让敌人感到非常害怕,不惜铤而走险。”
郭怀礼点头道:“也许真实的情况就是如此啊。那么,你觉得肖局长的那个计划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乔文燮满脸的歉疚:“肖局长到了我们乔家冲后,首先询问的就是当地的治安情况,当时我和堂叔都告诉他说那一带多年来很少闹土匪,这才使得他完全失去了警觉并下令不需要警戒。先生,可是我和我堂叔说的是实话啊,谁知道……”
郭怀礼朝他摆手:“这件事情并不是你和你堂叔的错。不过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也就是说,肖局长的计划很可能就是为了拉练,通过那样的方式提高警员的身体素质以及作战能力,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在事前没有向其他人谈及自己的想法。他是军人出身,觉得那样的方式完全是理所当然,可是敌人反倒会觉得肖局长的那个计划对他们充满威胁,所以这才不得不采取行动。”
乔文燮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然而奇怪的是郑小文。现在看来,当时他应该是早就知道我要和肖局长同行,所以才提前准备好了那个放了泻药的粑粑。也许他那样做的原因就是我二哥,就是为了保护我,不过我现在想要说的不是这件事,而是那起爆炸案本身。先生,最近我一直反复在回忆这起案件发生前后的一些细节,有了一些初步的判断。”
郭怀礼道:“你快说说。”
乔文燮道:“当时我们从县城出发去往乔家冲是正常的步行速度,一共花费了五个小时的时间,而参与那次拉练的人员是肖局长在当天早上时才临时确定的,包括我。也就是说,如果敌人在我们内部有眼线的话,消息也就应该是在我们出发前后才传出去的。郑小文此人平时为人非常吝啬,不管这是他的表象抑或本来就是如此,他让我吃的那个粑粑不可能是在我们出发之前就准备好了的,而且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当时那个粑粑是温热的,所以我认为那个粑粑出锅的时间应该是在我们到达那里之前的一个小时左右。”
郭怀礼点头:“据我所知,县公安局在讯问你表姑的笔录中对这件事情有记录,确实是如此,郑小文就是在你们到达乔家冲之前一个小时左右时才在家里做了那个粑粑。可是,这又说明了什么呢?”
乔文燮道:“消息从县城传到敌人那里后敌人下决心、做计划等等,也大致需要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然后才派出了钟涛去执行这个任务。也就是说,敌人所处的位置应该就在距离乔家冲三个小时左右步行路程的范围。然而奇怪的是,喜来镇和乔家冲之间的那座大山少有树木,到处都是光秃秃的,却并没有人看到钟涛从那山上下来,而且爆炸案发生之后也没有人看到这两个人从山上逃跑,可是他们却跑到了位于黄陂区大山里面的白云观,姜所长认为这两个人是往长江所在的方向逃跑,然后再从某处进入大山里面,不过我觉得那种可能性不大,对他们来讲,选择那样的路线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郭怀礼问道:“你的意思是,隐藏在背后的那些敌人最可能就在喜来镇和黄坡方向?”
乔文燮点头道:“去往长江方向的路一马平川,很容易被人发现,也不便于隐藏,而且从解放后历次剿匪的情况来看,敌人都是隐藏在大山里的。大山里有各种野生动物,可以食用的植物也有很多,基本上可以解决生存的问题。还有就是,到现在为止钟涛的身份都没有得到确认,这说明很少有人见过这个人。综合以上的情况来看,我觉得在乔家冲附近很可能有一条通往大山里面的隐秘小道,只不过很少有人知道罢了。”
郭怀礼摇头道:“你就是乔家冲的人,郑小文可是外来者,存在着那样的隐秘小道,你不知道他却知道,这不大可能。”
乔文燮想了想,说:“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准备再去那周围仔细看看,万一有所发现呢?”
郭怀礼倒是不反对,又一次提醒道:“一定要注意安全。”
乔文燮点头,说:“先生,我还有一个猜测。曹家坳一战已经消灭了当时从县城逃出去的国民党军团长及其主要部属,可是我二哥又不在其中,再加上郑小文最可能的真实身份以及如今土匪还没有被彻底肃清的状况,我觉得真正的土匪头目或许另有其人。这个人很可能是国民党军统的人,而且很可能与我二哥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郭怀礼点头道:“我们也这样认为。”
乔文燮又道:“可是我问过二嫂,她告诉我说二哥在重庆期间除了贺坚几乎再也没有别的朋友。”
郭怀礼沉思了片刻,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对了,刚才你说到的那些情况向县公安局汇报了吗?”
乔文燮点头:“我都向龙局长汇报过了。”
郭怀礼问道:“他怎么说?”
乔文燮道:“他和您刚才说的一样,让我一定要注意安全。”
郭怀礼愣了一下,问道:“就这样?”
乔文燮点头:“是的,就这样。”
郭怀礼笑了笑,说:“你向他汇报过就可以了,他是公安局局长,接下来他会安排人去做进一步调查的。”
进入十月中旬,山里已经开始有了些寒意。乔文燮在喜来镇给自己买了件白衬衣加在警服里面,又去理了个发,想不到消息就因此传到了姜友仁那里。姜友仁非得要他留住一晚上,然后就派人去叫来了关之乾。关之乾很高兴地来了,手上还提着一副猪下水和两瓶白酒。
姜友仁的妻子将那副猪下水洗干净后炖了一锅萝卜,三个人就开始在院子里面喝酒,几杯酒下去后寒意一下子就没有了。中途姜友仁问起郑小文和钟涛的事情,乔文燮想到关之乾毕竟不是公安系统内部的人,也就没有详细说。姜友仁喝了酒有些激动,拍了一下桌子,道:“这帮土匪还真是成精了,我就不相信他们会一直窝在那大山里面不出来。”
这时候乔文燮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问关之乾:“你家里好像挺有钱的,怎么会是中农成分呢?”
关之乾笑道:“那是因为我们关坝村的情况比较特殊,说到底整个关坝村在解放前就是我们关家祠堂的,所有的土地关家每个人都有份,如此一来,最终落到每个人头上的土地也就不多了,所以我们关坝村人人都是中农。不过我们家是关家的长房,一直以来都在负责整个关坝村财物的分配,同时还负责和外面做一些生意,其实上次给那个假道士的钱是大家共同拥有的。”
乔文燮笑道:“这样说来,你们关坝村倒是有点小型社会主义的意思呢。”
关之乾急忙摆手笑道:“我们关家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那里,都是采用同样的方式在管理着整个家族,他们哪里懂得这个?大山里面土地十分有限,以前的土匪又十分猖獗,这说到底还是为了生存。”
乔文燮点头道:“说起来巨熊村也是这样,只不过他们没有你们关坝村幸运,曾经一个上万人的聚居地如今成了只有百来人的小村庄。”
关之乾道:“那个地方的情况我是知道的,易守难攻么,土匪当然喜欢那样的地方,而官府也担心那样的地方人一多就容易变成祸害,这说起来就是他们那里的特殊地形惹下的祸端。”
难怪郭先生要向翠翠的父亲建议在那道石梁上修建栏杆,也许他也早就看到了问题的实质。乔文燮点头道:“所以啊,他们必须要走出来,外面的人也应该走进去才是。姜所长,你看是不是应该给乡政府建议一下,帮他们把石梁上的栏杆修建起来?”
姜友仁苦笑着说:“我们这里的乡政府穷得叮当响,哪里有那样的功夫?对了,你这次去那里是不是要去接那位夏同志出来?到时候一定要把他请到这里来喝酒啊,我倒是觉得这个人挺有趣的。”
乔文燮笑道:“好。也许他在这一个月的收获挺大呢,要是他真的创作出了全新的囉儿调就好了,我一直都很是期盼呢。”
乔文燮从原始森林里面穿出来,站在半山腰时就听到了对面山林里传来的歌声:
太阳出来囉儿,喜洋洋欧郎囉
挑起扁担郎郎扯,咣扯
上山岗欧囉囉
手里拿把囉儿,开山斧欧郎囉
不怕虎豹郎郎扯,咣扯
和豺狼欧囉囉
悬岩陡坎囉儿,不稀罕欧郎囉
唱起歌儿郎郎扯,咣扯
忙砍柴欧
走了一山囉儿,又一山欧郎囉
这山去了郎郎扯,咣扯
那山来欧囉囉
只要我们囉儿
多勤快欧郎囉
不愁吃来郎郎扯,咣扯
不愁穿欧囉囉
……
那是翠翠的歌声。她唱的这首囉儿调与以前传唱的大不一样,想来应该就是夏书笔的新作吧。乔文燮一下子就激动起来,朝着对面山上大喊了一声“翠翠”后,就快速朝着石梁所在的地方跑去。他跑得飞快,耳边全是刚才翠翠歌唱的旋律。
翠翠已经听到了刚才山对面的声音,当乔文燮出现在石梁这一端时,身穿红色碎花衣服的翠翠早已站在了石梁的那一头,她的声音充满着欣喜:“文燮哥,你终于来了。”
乔文燮的内心有一种莫名的激动,问道:“翠翠,夏同志还好吧?我这次是专程来接他的。”
翠翠诧异地问道:“他不是早就走了吗?你没见到他?”
乔文燮一下子就怔在了那里:“什么时候的事?”
翠翠回答道:“大概是在十天之前吧。怎么,你真的没有见到他?”
他肯定没有去喜来镇,乔文燮心想,急忙又问道:“当时你们村里没有人去送他?他说了要去什么地方吗?”
翠翠道:“当时我们村里的人都去山上了,下午回去时他就不在了,他的东西也都不见了。我爸说肯定是他怕麻烦我们,所以就一个人离开了。”
难道他是去了黄坡?乔文燮转身就往回跑。翠翠在对面大声问:“文燮哥,你在这里住一晚上再走啊。”
乔文燮没有回头:“不行,我必须得马上找到他。”
虽然心里面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乔文燮却不敢朝着那个方向去细想。他一定是去了黄坡,一定是。一路上乔文燮都在如此安慰着自己。
“他根本就没有来过这里啊。”然而,秦善席的一句话让乔文燮的心里变得像这高山的天气一样充满了寒意。不过他依然不愿意从最坏的方面去想这件事情,急忙让秦善席打电话问问县公安局。最可能的情况就是自己在喜来镇时错过了。乔文燮如此想道。
“他没有回来。你们一定要想办法尽快找到他。”县公安局的回复非常明确。
接下来秦善席又拨打了数个电话,询问了黄坡、临潭两个区所辖的所有乡镇,却依然没有得到有关夏书笔的任何消息。
“他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呢?”秦善席也不愿意相信发生了最糟糕的情况,与乔文燮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乔文燮才觉得必须要面对现实,对秦善席说:“我们必须去一趟巨熊村,从源头处开始寻找。”
秦善席和乔文燮到达巨熊村时天色已经黑尽,高山的夜晚寒气更重,翠翠的父亲点燃了这一年的第一次火塘,干燥的松木块烧得很旺,一众人围坐在火塘边,寒意很快就被逼出了屋外,空气中散发着松油的清香气味。
“冉支书,你说说老夏离开那天的情况。”秦善席拿出烟来给每个人发了,对翠翠的父亲说。
翠翠的父亲道:“九天前的事情了。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全村人都要上山挖黄连,挖完后还要重新开垦出新的黄连地来。夏同志就住在村子里面,我们每天晚上会多做一些饭菜给他留下。可是那天当我们回来后就发现他已经不在村里面了,他的东西也都被带走了。夏同志这个人对人很客气的,而且他在这里写出了很好听的新歌,还教会了翠翠唱。我心里就想,肯定是他做完了事情,又见村里面那么忙,所以就不辞而别了,于是也就没有多想。”
这大山里面的村民主要就是靠种黄连去换取日常的生活用品,黄连需要五年的时间才成熟一季,收获了黄连后的土地就不能继续使用了,必须重新种上树木慢慢恢复土壤的营养,所以就必须马上开垦出新的地方接着种上下一季。乔文燮问道:“村里的老人和孩子都去山上了吗?”
翠翠的父亲苦笑着说:“村里没有什么老人,都被国民党军队杀害了。小孩没人照顾,所以都带着上了山。”
这时候乔文燮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您五哥呢?”
翠翠的父亲拍了一下脑袋:“我差点把他给搞忘了。他的腿脚不方便,村里面就他一个人没有上山。今天中午翠翠回来给我讲了乔特派员来过的事情后我就去问了五哥,他说那天接近中午时看见夏同志离开村里朝着石梁那边去了。”
乔文燮即刻起身:“我再去详细问问他。”秦善席也准备起身,翠翠父亲却道:“马上就吃饭了,我去把他叫过来吧。”
乔文燮道:“不用了,他腿脚不方便,还是我们过去吧。”
乔文燮和秦善席等几个人出了翠翠家的门,只觉得外面的夜风寒意逼人,应该多带件衣服才是。乔文燮打了个寒颤,抬头间就看到对面山上月光下的那头巨熊,顿时想起了那天和夏书笔一起去往那个地方的情景,以及后来在白云观惊心动魄的那一刻,心里面的担忧与不安一下子就变得强烈许多。
翠翠的五叔冉崇启一直单身,这可能与他的残疾有关系。乔文燮他们进去时发现里面的火塘也烧着火,燃烧着的是一个中等大小的树桩,火塘的中间吊着一只鼎罐,里面炖着腊肉,香气扑鼻。冉崇启见到家里忽然进来了好几个警察,似乎有些紧张,急忙招呼着大家坐下,又瘸着一条腿准备去泡茶,乔文燮急忙制止了他:“不用那么麻烦,我们来就是想问你一些事情。”
冉崇启问道:“你们是想问夏同志的事情吧?今天崇高才来问过我了。那天我真的看到他向村外的石梁那边去了。”
乔文燮问道:“当时您在做什么?”
冉崇启指了指楼上:“我在楼上的走廊上晒包谷。那天是个大太阳天,正好就看见他一个人在朝那边走。”
乔文燮又问道:“您认识他?”
冉崇启咧嘴笑了笑,说:“他那段时间就住在村里,而且家家户户都去过,让我们村的人唱山歌给他听。”
乔文燮点头,继续问道:“那他走时给您打过招呼没有?”
冉崇启摇头:“他也就是在看到我时才打招呼……也不一定,有好几天他好像着了什么魔一样,独自一个人在村里走着,嘴里面念念有词,见到人也不打招呼的。”
那肯定就是他在创作新歌时,乔文燮心里想道。他看了看秦善席,对方摇头道:“我没有什么要问的。”
乔文燮轻叹了一声:“那我们明天一大早去石梁下面看看吧。”随后就起身朝着门外走去,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转身问道:“这家里的柴火是谁帮你从山上弄下来的?”
冉崇启回答道:“都是村里面的人帮我弄,还有粮食,村里面每家每户都会匀一些给我,不过猪是我自己喂的,我还养了几只鸡鸭。”
乔文燮道:“这倒是应该的,您是老革命嘛。”
冉崇启谦逊地道:“我为革命做的贡献实在是太少,如今还要让大家养一辈子,惭愧啊。”
第二天早上,村支书冉崇高就带着乔文燮和秦善席一行准备去往石梁下方。出了村之后乔文燮时不时就转身朝村里面的方向看去,他到达一处小山包时果然就看到了冉崇启家楼上的走廊,而且这时候那个地方有一个人正在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眺望。看来他没有撒谎。乔文燮心里想道。然后,他就再也没有回头去看。
要到达石梁的下方,必须从石梁对面靠山的那一侧沿小路一直往里面行走,数里之后再折返朝下。不过这条小路实在是荆棘难行,当终于到达山底下时,好几个人的裤子都被划破了。乔文燮顿时想起郭先生当年也曾到这里来寻找大哥尸骨,心里面更是感激不已。
原来两山之间的山涧中还有一条溪流,溪流清澈见底,每过一段距离就会出现一个小潭,小潭中鱼类成群。这是一个人迹罕至的世界,一切都是那么的静谧与美好。沿着溪流一直朝下行走了好长一段距离之后终于看到了那道石梁,原来石梁的下方有一个大大的孔洞,溪流就从那个大大的孔洞下方穿过。随着距离石梁下方越来越近,乔文燮就越加感觉到心慌与不安,这一刻他最害怕的就是:想象中最糟糕的情况真的变成了现实。
翠翠的父亲毕竟是乡下人,坑坑洼洼的道路在他脚下几乎如同平地,他最先到达石梁的下方,看了一圈后大声对还有一段距离的警察们喊道:“没有,这里什么都没有。”
乔文燮心里一下子就变得轻松了。乔文燮的母亲信佛,特别喜欢将类似“太好了”“完美”等意思的词语用“阿弥陀佛”替代。这一刻,乔文燮也禁不住低声念出一句“阿弥陀佛”来。
石梁下面除了那条清澈的小溪,以及小溪两侧的鹅卵石,果然什么都没有。乔文燮还是有些不大放心,问道:“最近这一带下过暴雨没有?”
翠翠的父亲回答道:“没有、没有。”
乔文燮到两侧的山边深呼吸了几次,并没有闻到臭味,这才彻底放下心来,问道:“当时是在什么地方发现我大哥尸体的?”
翠翠的父亲快步去往巨熊村对侧的方向,指了指地下:“就在这个地方。”
这山涧上宽下窄,乔文燮一时间拿不准那个地方究竟位于石梁的什么位置,又问道:“当时我大哥的尸体究竟是什么样的?麻烦您描述一下。”
翠翠的父亲观察了一下那个地方,说:“最近几年这地方发过几次洪水,和当时的状况有些不大一样了。我记得你大哥尸体腰部的地方有好几块大的鹅卵石,他的双腿是弯曲的,他的头在这个位置,头骨相对来讲比较完整,不过脊柱和腿骨都断了好几个地方。”
乔文燮想象了一下一个人从上面掉下来时的状况,觉得大哥确实很可能是被人杀害之后才被人抛尸到了这下面。他想了想,对翠翠的父亲和秦善席说:“我先到上面去,一会儿你们躲远一些,到时候我从几个地方往下面扔石头,当最接近这个地方时你们就告诉我一声。”
其实返回的路要好走得多,因为可以借力于小径周围的树枝,当然,必须得避开那些荆棘。近一个小时后,乔文燮终于到达了石梁的上方,他朝着下面大声问道:“秦所长,冉支书,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声音在远处传来回响。很快,下面翠翠的父亲就大声回应道:“能够听见。你开始吧。”
乔文燮大致目测了一下,从距离路边五步的地方开始往下扔石头,每次距离半步左右,当他第七次扔下石头时下面传来了翠翠父亲的声音:“就这个位置。”
乔文燮用手上的小石头在石梁上画了一条线,然后转身去看,低声说了一句:“奇怪……”
石峰县所辖的所有区乡都没有夏书笔的消息,县公安局又给周围的几个县打去电话,结果依然如此。龙华强去联系夏书笔所在的部队,可是对方回复说夏书笔根本就不曾返回重庆,而且他最近一段时间也从未回过家。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县公安局联想到前不久才发生过的那起爆炸案,觉得夏书笔很可能是被土匪绑架或者已经被杀害。
乔文燮一直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自责不已,不但在龙华强面前做了自我批评,还请求组织上给予处分。县公安局认为他在这件事情中确实存在着一些责任,毕竟当初是把人交给了他,不过考虑到目前还没有找到夏书笔的下落,处分的事情也就只能暂时放下。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天气也比往年更加寒冷,时间刚刚进入十二月份,山里面就开始下雪。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黄坡一带就被大雪封了山,就连平时行走的道路都彻底看不见了,乔文燮几次想再次去往巨熊村,最终都只能望雪兴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