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真相

宋惠兰死了。乔顺燮用一把杀猪刀将她的肚子捅了个对穿,然后就朝着乔家冲的方向跑了。姜友仁带着人去追,结果到了乔家冲之后却没有发现他的踪影,而且周围的人都没有看到他回那个地方。

乔文燮马上向谭定军汇报了此事。谭定军在得知了前因后果后指着他差点说不出话来:“你,你让我说你什么才好呢?”

乔文燮并不想推脱责任:“我亲自去抓他,到时候组织上随便怎么处理我都可以。”

谭定军叹息了一声:“去吧。”待乔文燮离开后他想了想,拿起办公桌上面的电话:“给我接县委李书记办公室。”

李庆林在听完了汇报后只说了一句:“你觉得乔文燮到底做错了什么?”

谭定军愣了一下:“我明白了。”

电话的那一头已经挂断了。李庆林将手上的铅笔扔到了面前的文件上,叹息着说了一句:“肖云飞,你走得太早了呀……”

此时,乔文燮已经带着几个人直接去了县里的长途汽车站,很快就搭乘上了去喜来镇的客车。此时此刻乔文燮都不大敢相信刚才那个消息是真的,他不住在心里问自己:难道我当初真的不该去帮助她吗?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命运这种东西?可惜的是当他到达喜来镇时依然没有得到答案。

乔文燮没有去看宋惠兰的尸体。人已经死了,现在去看毫无意义,只不过是徒增伤感与烦恼罢了,他一见到姜友仁就问:“老姜,究竟是怎么回事?”

姜友仁道:“据目击者讲,今天上午时,宋惠兰正在学校食堂里洗菜,乔顺燮忽然就出现了,朝着宋惠兰大骂了一声‘破鞋’,就将手上的杀猪刀朝宋惠兰捅了过去,然后转身就跑了。由于事发突然,在场的人都惊呆了,我得到消息急忙就带着人去追,我们追到乔家冲时却发现他家里根本就没人,然后就去问村里人,结果所有人都说没看到他。”

乔文燮问道:“你们去宋家牛圈后面的那个山洞找了没有?”

姜友仁点头道:“找了,还追出了乔家冲近十里,可是那一带的人都说没有看到他。还真是奇了怪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一下子就消失了呢?”

乔文燮想了想,一挥手说:“也许他根本就没有从那一面下山去。走,我们去山上看看。”

乔文燮对这一带的情况可以说是相当的熟悉。当一行人爬上山顶、站在山梁上时他指着周围说:“这两侧全是灌木丛,行走艰难,我想,乔顺燮不大可能会选择朝着这山梁的两侧逃跑,一方面是目标太大,容易被发现,另一方面当然就是很容易被追上。可是,按照你们当时与他的距离以及追击的速度看,你们到达这里时他最多也就是跑到山脚下,这里的视线极好,但是你们并没有看到他,而且村里面的人也没有注意到他,这就有些奇怪了。”

姜友仁道:“是啊,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奇怪了。”

乔文燮朝着山顶下方不远处看去,忽然道:“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指了指那里,又道:“那个地方有一个很深的地漏,我们去那里看看。”

姜友仁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

乔文燮道:“去看了再说。”

很快,大家就到了那里。七年前乔家冲爆炸案发生后不久,乔文燮曾经来过这个地方,当时他还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将这个洞口的一部分灌木丛清理了一下,如今数年过去了,当时被他清理过的地方早已长出了一丛丛的野草。他仔细观察了一下洞口的周围,发现地上的灌木丛有被人踩踏过的新痕迹,而且洞口处的灌木也有新的折枝。乔文燮看着洞口处,沉声说:“这个案子不简单啊,乔顺燮很可能就在这洞子的下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肯定已经死了,而且还应该是他杀。”

此时姜友仁也已经注意到了洞口及周围的情况,不过他却不明白乔文燮的判断,问道:“为什么是他杀呢?”

乔文燮道:“如果他是自杀的话,根本就没必要非得跑到这里来,而且还是以这样的方式。他手上有刀,直接抹脖子就是了。还有,从这山上任何一个地方跳下去都是必死无疑。而更为关键的是,他在行凶时骂了宋惠兰一声‘破鞋’,这就说明他的内心是非常仇恨死者的,既然他心里充满仇恨而不是内疚,那杀人后逃跑就根本没有自杀的道理。老姜,你让人回去拿些粗绳来,长度要足够,最好还要配备同样长的钢丝。据说以前有人用绳子吊了一条狗下去,结果绳子断了,我估计这洞子里面有锋利的石头突起。对了,最好能够准备一个竹筐,再叫来木匠做一个简易的轱辘。”

姜友仁马上就派人回去准备。当一切都完成时天色已经暗了,姜友仁道:“乔科长,明天再说吧。”

乔文燮摇头:“准备个火把,我下去看看。”

姜友仁急忙阻止:“怎么能让你亲自下去呢?”

乔文燮从裤腰上取出手枪来,说:“我必须要马上看到乔顺燮的尸体,如果真是他杀的话问题就严重了,我们必须要尽快破案。”

乔文燮坐到竹筐里后,几个人抬着他到了洞口处,另外的人将轱辘的绳子收缩成笔直的状态,然后一点点将竹筐连同乔文燮慢慢从洞口放了下去。乔文燮举着火把吩咐姜友仁道:“一会儿到了底下后我就扯几下绳子,或者我在下面叫你,如果你听不见我的声音我就鸣枪,听到枪响后你们就开始朝上拉。”

姜友仁点头:“好。老弟,你可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乔文燮看起来很不在乎的样子:“没事。我不相信这下面真的有什么妖魔鬼怪。”

竹筐慢慢朝下面降落,即使乔文燮手上拿着火把,视线下方依然是黑漆漆的一片,而且身边慢慢开始涌起一阵阵的凉意,他手上的枪早已上膛并打开了保险。如果说他一点都不害怕,那绝对是假的,而且越是往下他就越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当竹筐下行到近二十米时,他注意到了洞壁上那几处突出的锋利石块,而且上面还有新鲜的血迹,这时候他反倒不再像刚才那么害怕了。人的恐惧来源于未知,这句话果然没错。乔文燮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时候,他很想拿出一支烟来点上。

越到下面空气中的寒意越是浓烈,一直下行到也许近百米的地方乔文燮才发现下面的空间豁然开朗,而且还有水滴的回响声传来。他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发现自己此时所在之处是一个大大的溶洞。又下行了数米后就到达了底部,他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那具尸体。尸体的旁边还有不少动物的骸骨,在反复观察了四周的情况后他拉了几下绳子,然后去查看尸体的情况。果然是乔顺燮。他将尸体搬到了竹筐里,朝着上面大喊了一声:“老姜,听得见吗?”

上边似乎有声音传来,但听起来并不是那么清楚。他又朝着上边大喊了一声:“拉!拉!”

绳子在动,竹筐连同乔顺燮的尸体一点点被拉了上去。乔文燮这才俯下身去看那些散的骸骨,忽然他发现就在刚才乔顺燮尸体的位置处有一个破碎了的人头骨,再仔细去查看周围,很快就找到了这具头骨的躯干及四肢部分。

竹筐第二次下来以后,乔文燮带着那具骸骨一起到了山顶。姜友仁叹息着说:“这下麻烦了,又多了一起麻烦的案子。”

乔文燮道:“先把乔顺燮的案子搞清楚后再说。这具骸骨起码有好几十年了,暂时不用管他。”

刚才在山洞下面时乔文燮没来得及仔细检察乔顺燮的尸体,这时候在手电筒的光照下才发现死者的头部已经裂开,脑髓都出来了一部分,而且颈骨已经折断。

乔文燮对姜友仁道:“死者应该是头部先着地,这又不是跳水,所以我觉得他杀的可能性最大。我们先前准备这些东西时估计已经被人知道了,现在想要对此事保密几乎是不大可能的。我看这样,如果有人问起此事的话我们就说死者是畏罪自杀。你们听明白了没有?”

一行人齐声应答。乔文燮对那个木匠说:“为了保密,今天晚上只好委屈你在派出所待一晚上了。”

木匠虽然万般不情愿,还是答应了。随后一行人将乔顺燮的尸体运回了喜来镇派出所,乔文燮随便吃了点东西后就和姜友仁一起去了镇上的小学。

以前翠翠在这里读书时乔文燮时不时会来看望她,想不到这一次来却是因为宋惠兰的死,这不能不让他的内心唏嘘不已。姜友仁低声问道:“要不要先去看看她?”

乔文燮摇头:“算啦,人都死了,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分心、失态。走吧,我们去见见学校的朱校长。”

喜来镇小学的朱校长三十多岁年纪,个子不高,瘦瘦的,乔文燮早已与他相识,所以一见面也就没有那么多的客气,直接就问道:“朱校长,宋惠兰平时和你们学校里面什么人走得比较近一些?”

朱校长道:“她长得很漂亮,一到我们学校就很受大家欢迎,特别是那些未婚的男老师,总是千方百计要凑到她面前去和她说话。”

乔文燮又问道:“那么,宋惠兰平日里和谁最亲近呢?”

朱校长想了想,回答道:“她好像和所有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过她是和孙老师住在一起的。学校的宿舍有限,宋惠兰来时还是孙老师主动提出要和她一起住的。”

朱校长所说的那位孙老师不过二十来岁,高中文化程度,这在学校里面已经算是高学历了。被叫来时,乔文燮发现她的双眼还是红红的,脸色有些苍白,估计是被吓坏了。乔文燮温言劝慰了几句后就问道:“你回忆一下,最近宋惠兰见过什么特别的人没有?”

孙老师摇头道:“我不知道。她大多数时间都在食堂里,只有晚上时才回来。镇上没有电,我们都睡得比较早,也就是在睡觉之前随便聊一会儿。”

乔文燮又问道:“听说当初是你主动要求和她一起住的?”

孙老师点头:“学校里面没有宿舍了,我看她长得漂亮,穿着也比较干净,就觉得有这样一个伴儿挺好的。”

乔文燮点了点头,再次提醒她道:“你再好好想想,最近几天,特别是昨天和今天,她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这时候孙老师忽然抬起头来:“我想起来了,昨天晚上她好像说了几句梦话,她在梦里喊了两声‘小姨’。”

乔文燮霍然一惊,一时间几乎变了脸色:“走,带我们去你的寝室看看。”

可是在孙老师和宋惠兰的寝室并没有找到乔文燮希望看到的东西,他转身就朝外面走去:“我们马上去乔家冲她的家里,但愿能够找到那东西。”

姜友仁急忙跟了上去,问道:“你究竟想找什么东西?”

乔文燮一边快速朝学校外面走去,一边低声对他说:“照片。但愿那个人忘了这件事。”

乔文燮和姜友仁一行一路上都在疾行,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宋惠兰家。宋惠兰家已经有一个多月没人居住了,到处充斥着一股霉味。乔文燮吩咐大家翻箱倒柜寻找她家里的相册,不多久,一位民警在一只红色木箱子里发现了几张照片。

“我还有个小姨,解放前她去了重庆,后来就在那里嫁了人。她还曾经给家里寄了照片,她长得很漂亮,她男人是个国民党的军官……”宋惠兰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乔文燮一眼就看到了她描述过的那张照片。

姜友仁将头凑了过去,顿时满脸的震惊:“这……怎么可能是她呢?”

乔文燮看着他:“你认识她?快告诉我她究竟是谁?”

姜友仁欲言又止,不过最终在乔文燮的逼视下说了出来:“她长得特别像关之乾的女人。她身体不大好,长期住在贺家大院里很少出来,我也只见过她一两面。”

“关之乾?”乔文燮禁不住浑身一激灵,脑子里一瞬间豁然开朗,“走,我们马上回去给县里打电话,今天晚上必须将关之爻、关之乾兄弟全部抓获归案。”

姜友仁大吃一惊:“你说什么?关之爻、关之乾?他们怎么了?”

乔文燮有些气急败坏:“到现在了你还不明白?这关家兄弟就是一直隐藏在我们石峰县的土匪啊。现在我没时间和你解释,回去后我再慢慢给你讲。对了,关之乾和照片上的这个女人有几个孩子?”

姜友仁还依然糊涂着,回答道:“就一个儿子,名叫关云来,今年九岁了,就在喜来镇小学读书。”

乔文燮咧嘴笑道:“这就对了。”随即又感叹道:“七年了啊,乔家冲爆炸案背后的真相终于可以彻底揭开了。”

接下来乔文燮就将案情向谭定军作了汇报,谭定军有些拿不准,就马上去请示李庆林,李庆林很是生气:“你现在是公安局长兼政委,像这样的事情应该马上做出决断才是。马上告诉喜来镇、黄坡区的派出所所长,让他们即刻抓人。等等,关家兄弟很可能还不知道他们已经暴露,让底下人见机行事,尽量减少伤亡。”

秦善席离开黄坡后,接任的派出所所长叫马启端,也是一位转业军人。接到命令后他略作思索就直接带着一个手下去了关坝村。要逮捕这种有头有脸的人还是很有风险的,毕竟对方在村里一家独大,人多势众。所以,两个人看上去好像并没有带武器,其实马启端的手枪是打开保险后别在后腰上的,还挂了一副手铐,而他的那名手下腰上也别了好几颗手榴弹。

此时天色已晚,关坝村的村民大多已经睡下,关之爻家的门也早已紧闭。马启端直接去敲门,不一会儿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谁呀?”

马启端道:“我是区派出所的老马呀,老秦家的闺女被开水烫了,伤很严重,他打电话给我,说你们关家有祖传的烫伤膏药,让我派人马上给他送到县城去。”

关家的大门吱嘎一声打开了。关之爻的女人手上拿着一盏煤油灯,她带着马启端二人进了屋子,请他们坐下后说:“麻烦你们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去给你们拿药。”

马启端问道:“你知道那药具体怎么用吗?”

关之爻的女人道:“直接涂在烫伤伤口上就可以了。”

马启端道:“好像不是这样吧?开水烫伤和火烧伤的膏药肯定是不一样的,你千万别搞错了啊。对了,你男人呢?”

关之爻的女人道:“他已经睡下了。”

马启端怕她疑心,拿出烟来点上,冷笑着说:“关之爻好大的架子啊,我这个新任的派出所所长都到他家里来了,他竟然躺在**不来见我!听说以前老秦还很关照他呢,如今他这一走就变得如此敷衍了?”

关之爻的女人一听,急忙道:“我这就去叫他起来。”

马启端朝她摆手道:“算啦,算啦,你去拿药吧,只要别拿错了药就行。”

关之爻的女人上楼去了,马启端对他的下属说:“看来这关坝村人就吃这一套。”

下属道:“这关坝村的长房一贯高傲,看来接下来应该敲打他们一下了。”

马启端点头,正待说话,却听到楼梯上传来有人急切下楼的声音。关之爻很快就出现在了二人面前,身后跟着他的女人。关之爻歉意地道:“我们乡下人晚上睡得早,没想到马所长这么晚了还会亲自上门,我那婆娘不懂事没及时来叫醒我,关某实在是失礼至极。”

马启端朝他伸出手去:“本人马启端,刚刚上任黄坡区派出所所长不久。这么晚了本不该来打扰你们一家的,可是老秦家的闺女烫伤了,非得要我亲自跑这一趟……”

关之爻急忙朝他伸出手去,就在这一瞬,一副手铐一下子就铐在了他的手上,而手铐的另一头却是与马启端的手连在一起的。关之爻顿时变色:“马所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马启端朝那位属下递了个眼神,对方一个掌刀劈在了旁边女人的颈项上,关之爻的女人一下子就昏倒在地上。马启端朝关之爻笑了笑:“没什么大事,你跟我们去一趟派出所把有些事情讲清楚吧。”说着,就从裤兜里扯出一条皱巴巴的手绢塞进了关之爻的嘴里。

当天晚上,马启端带着人连夜将关之爻押往县城。

“老姜,平时你都是让谁去叫关之乾来你这里喝酒?”乔文燮问姜友仁道。

姜友仁回答道:“贺家大院粮站里面就有电话啊。”

乔文燮拍了拍脑袋:“你看看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如果你现在打电话叫他来喝酒的话,你觉得他会来吗?”

姜友仁皱眉道:“如果他真有问题的话,很可能不会来。”

乔文燮想了想,说:“我看这样,你现在就去给他打电话让他来喝酒,我带着几个人从另外一条路绕道去贺家大院抓那个女人。你就对关之乾说,今天的杀人案你一直忙到现在,特别想喝两口。如果他问起我的话你就说案子已经破了,我回县城汇报案情去了。”

姜友仁问道:“这样说他就会来吗?”

乔文燮道:“他心里要是有鬼肯定会怀疑,但他可能觉得我们不会这么快就怀疑到他,而且他也许对我们破案的过程比较感兴趣,想探探口风。当然,如果他非要推脱的话,你还可以假装朝他冒火啊。”

姜友仁拿起电话,可是又放了回去,转身问乔文燮道:“你真的确定关之乾有问题?”

乔文燮点头道:“应该不会错。老姜,我能理解你现在的想法,其实我又何尝愿意相信这就是事实?这人真是狡猾,你我在不知不觉中就与他成了朋友。”

姜友仁点了点头,再次拿起电话:“老关啊,快过来喝酒。”

关之乾道:“这都什么时间了?太晚了吧?”

姜友仁道:“少废话!你忘了有一次我们俩半夜时候喝酒的事了?今天忙了一整天,现在才刚刚结束,累死我了,过来陪我喝几杯。”

关之乾问道:“就是今天刚刚发生的那起杀人案?听说乔科长也来了?这么快就破案了啊?”

姜友仁道:“凶手杀人后自杀,我们刚刚才找到凶手的尸体。小乔回县城去汇报案情了,我一个人睡不着。赶快过来我家啊,别让我等太久。”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随后关之乾道:“好,好,我马上就来。”

姜友仁放下电话对乔文燮说:“他答应来了。”

乔文燮道:“我改变主意了。老姜,你这里有没有酒?干脆我们一起见见。”

姜友仁问道:“那,关之乾女人的事情怎么办?”

乔文燮道:“等关之乾来了再说。”

接下来两个人一边商量接下来的各种可能,一边稍作布置,姜友仁带着乔文燮回到家里,又让自家女人马上去弄几个素菜,随后又去拿了一壶酒来,说:“我老丈人前不久才酿的红苕酒,不过烂红苕居多,他家的猪都不愿意喫,只好酿成酒。这酒的味道可不大好,你可千万别嫌弃啊。”

乔文燮笑道:“这年月还有酒喝就不错了,我哪里还会挑剔?”

他喝了一口,禁不住皱眉,这酒的味道果然很特别,臭烘烘的不说,还苦涩得厉害,不过他还是赞了一声:“这酒的劲可不小,过瘾!”

半个多小时后关之乾来了,他看到乔文燮也在,呆了一下问:“乔科长,不是说你去县城了吗?”

乔文燮笑道:“走了没多远我就回来了,心里面实在是惦记着老姜家的烂红苕酒放不下。老关,你再不来的话我们俩就要把这一壶酒喝完啦。”

关之乾道:“烂红苕酒?我还从来没喝过这样的酒呢。”说着坐下。乔文燮给他斟了一杯,待他喝下后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带劲?”

关之乾的眉毛、鼻子已经皱到了一起,然后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这什么味道啊?不过确实很带劲。”

乔文燮又给他倒上,举杯对他说:“老关啊,其实我一直以来都很感谢你的。这两年要不是你的话,我和老姜说不定会饿个半死,本以为我们可以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可是我实在是没有想到你居然是潜伏下来的国民党特务……”他的话还没说完,关之乾就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一旁的姜友仁早有准备,用五四式手枪指着他的脑袋:“坐下,坐下!”

关之乾只好慢慢坐了回去,苦笑着说:“乔老弟,老姜,我胆子小,你们可不要和我开这样的玩笑。”

乔文燮道:“这可不是开玩笑。当初那个叫李度的道士拉上了你家九叔,你大哥关之爻知道此人成不了气候,更是担心他把事情搞得太大牵扯出他来,于是将计就计设下圈套让我们抓了那个道士。其实,即使是当时我没有遇上那件事,关之爻也会想办法将秦所长引到白云观去的。关站长,你说是不是这样?对了,当时出现在白云观的那个蒙面人究竟是你大哥还是你?我想应该是你吧?不然以李度的精明,不可能在面对你大哥时听不出他的声音来。”

关之乾露出很是生气的样子:“乔科长,你这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

乔文燮道:“像这样的事情,我的想象力远远达不到可以破解真相的程度。就在刚才,黄坡区派出所已经抓捕了你大哥关之爻,还在他家里搜出了大量的证据,他可是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招供啦。”

关之乾一下子就变得慌乱起来:“我大哥他,他才不会……”

其实姜友仁一直对乔文燮的分析有所怀疑,此时一见关之乾的样子,顿时明白眼前这个老朋友真有问题。

乔文燮继续说:“接下来我们说说第二件事,那就是关于宋惠兰的死。我不得不说这是一场意外,直到现在我的内心里依然充满愧疚。当初如果不是我同情宋惠兰,让老姜帮忙把她安排到喜来镇小学的食堂去工作,她也就不会在无意中见到去学校看望孩子的小姨,当然,她小姨肯定是不会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的。她小姨后来就将这件事告诉了你,为了将宋惠兰灭口,你就去找了乔顺燮,用语言刺激他,令他愤而报复行凶,也许你准备了不止一套方案:或是埋伏枪手暗中击毙被捕的乔顺燮;或是他逃跑后在山上将其杀害再伪装成自杀。”

关之乾强自笑道:“乔科长,你的想象力真是很丰富。如果我婆娘是宋惠兰的小姨,那我为什么要设计去杀宋惠兰呢?她们怎么也是亲戚啊。”

这也是姜友仁此时感到非常疑惑的问题,这不合常理啊?因为这个,他又觉得乔文燮很可能搞错了。

乔文燮道:“这个问题你自己清楚。确实也是啊,既然你的女人是宋惠兰的小姨,为什么不但不能与宋惠兰相认,反而要杀她灭口呢?我之前也想不通这个问题,幸好你大哥给我们提供了答案,否则我可能一辈子都解不开这个谜题。你大哥说,那个女人和你并不是真正的夫妻关系,那个孩子也并不是你的,而这件事情的背后就是乔家冲爆炸案的真相。于是我才终于搞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因为那个女人的真实身份绝对不能暴露,所以你就只能将宋惠兰灭口。”他把那张从宋惠兰家找到的照片拿出来放到桌上,走过去拍了拍关之乾的肩膀道:“说起来我们也算得上是多年的朋友了,所以我并不想为难你,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你就好好配合政府老实交代自己的问题吧。”

关之乾看到那张照片,脸已经变成了土灰色,沉默了一会,说:“是啊,都这么多年了,唉,我以为能一直这么过下去呢。”他看了一眼乔文燮,又看看姜有仁。“这么多年了,我做过的那些事情,即使是痛快交代了,也一样是个死。”

乔文燮道:“既然反正都是个死,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为,还遮遮掩掩的干什么?你爽快一些,说不定我和老姜还会因此念你的情,每年清明节时去你坟上供杯酒、烧点纸什么的,大家朋友一场……”

关之乾又沉默了片刻,轻叹了一声:“你问吧。我把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乔文燮忽然觉得有些紧张,因为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很久了。他暗暗地将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问道:“你主动来和我交往是不是因为我二哥的关系?”

关之乾点头:“是。他和曾长官离开时,曾长官特别交代我们一定要照顾好你。曾长官对我说,乔家老母亲今后需要有人养老送终,不能让你出任何事情。”

乔文燮有些意外:“我二哥去了哪里?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关之乾道:“1952年,曾长官命令部队越过七曜山从湖南境内去往广西,然后与那边的国军会合,曾长官还说,国军已经在缅甸老挝的边界建立了根据地,想不到部队还没有走出大山,就在曹家坳被全歼了。我是曾长官多年前布下的一枚棋子。当时国共内战,国军的战事不利,蒋委员长准备再次将重庆作为陪都,曾长官许诺给我石峰县的县党部书记的位置,谁知时局变化竟然会那么快,后来曾长官就让我继续潜伏。曾长官和你二哥当时在我这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就有人来接他们去了长江边,据说有一艘货轮在那里等着他们,货轮上面都是我们的人,而且早就给他们准备了新的身份,他们会乘坐那艘货轮去往上海,途经香港,最终抵达台湾。”

原来如此,难怪这些年来一直没有二哥的消息。乔文燮心里面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又问道:“接他们去长江边的人是谁?”

关之乾忽然警惕起来:“难道我大哥没有告诉你们?”

乔文燮暗暗心惊,不过脸上依然平静:“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们总得反复证实才是,假如你大哥说那个人就是老姜,我们总不能就因此把老姜给抓起来吧。”

关之乾点头:“那个人是岳忠勉,曾长官离开后他就成了我的上级。”

刚才姜友仁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他在万分佩服乔文燮的同时也越来越心惊。而此时,当关之乾说出这个名字时他再也忍不住惊讶地道:“岳忠勉?怎么可能是他?”

这时候关之乾终于发现自己上当了,顿时大怒:“乔文燮,你竟然骗我?!”

乔文燮淡淡地道:“兵不厌诈,明白吗?你也并不是全心全意和我们交朋友,也许更重要的是为了等到某个时候可以胁迫和利用我们。”

关之乾看着乔文燮,说:“如果不是曾长官一念之仁让你活到现在,我们也就不会暴露。”

乔文燮道:“曾泰来可不是一念之仁,他是为了让我二哥死心塌地跟着他,除此之外说不定还有别的什么企图。还有,我大哥到底是怎么死的?”

关之乾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乔文燮道:“你不愿意讲,那肯定就是关之爻动的手了。你大哥在得到了岳忠勉……嗯,也可能是曾泰来的指令后就马上到离巨熊村不远的石梁附近埋伏下来,从背后偷袭了我大哥。是不是这样?”

关之乾依然不说话。

乔文燮轻叹了一声,说:“你们对我大哥那么狠,是因为我们本来就是敌人,所以你也不用这么恨我。”

关之乾点头:“你说得对。乔文燮,以前确实是我小看了你,不过我有些不大明白,宋惠兰是今天刚死的,你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将所有事情都想明白呢?”

乔文燮道:“从1953年乔家冲爆炸案发生到现在已经接近七年了,我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对这起案子的调查和思考。特别是在最近,我开始从另外一个角度调查此案,而宋惠兰的事情不过是其中一个激发点。正如刚才我对你说的,既然宋惠兰的死是一起阴谋,那么这起阴谋的根源究竟是什么呢?一个月前,宋惠兰请求我帮忙时曾告诉过我,她有一个很多年不曾相见的小姨,后来我得知,她在被害前的晚上曾在梦中呼喊过她小姨,一切就霍然开朗了。”

关之乾喃喃地道:“难道这一切都是天意?”

乔文燮摇头道:“这个世界上哪来那么多的天意?我想,即使宋惠兰没有来喜来镇,即使她没有在无意间看到她小姨,你们的暴露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哦,宋惠兰的小姨叫什么名字?”

关之乾这次倒是回答得非常干脆:“陈思韵。你们是不是已经派人去抓她了?不过你们想抓到她恐怕没那么容易。”

乔文燮笑了笑,说:“我知道贺家大院里有地道,而且她手上还有个孩子可以作为要挟的筹码。不过我们的人会告诉她,你到这里来喝酒,没成想阑尾炎急性发作,需要马上做手术,可是做手术必须要家属亲笔签字,想来她不会有太多怀疑的。”他看了看时间,“嗯,这个时候我们的人应该已经出发了。”

关之乾指着他:“你……”

乔文燮继续道:“我们接着前面的话题。其实我已经感觉到了陈思韵的存在,甚至还感觉她应该有一个孩子,否则你们就不可能要挟那个人那么长时间,只不过在今天之前我还不知道这个女人姓甚名谁,住在什么地方,究竟是什么身份罢了。那么,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乔顺燮究竟是谁杀的?”

关之乾道:“是我。昨天下午陈思韵到镇上买东西顺便去接孩子,没想到却被宋惠兰看见了,回来后陈思韵就把这件事告诉了我,我知道事情有些麻烦了,就对她说宋惠兰不能留了。可是她不同意,说她姐姐家就剩下这么一个孩子了。我劝说她,如果宋惠兰不死,她和我很可能都会暴露,如此一来孩子也会受牵连,她终于被我说服了,于是我偷偷去找了乔顺燮,和他一起喝酒,然后刺激他。我知道山里人其实很简单,果然,乔顺燮直接去了喜来镇,而我就在半路上等着他。”

乔文燮问道:“如果乔顺燮到了喜来镇后忽然后悔了怎么办?你应该是有预案的吧?”

关之乾道:“我在半路上等他就是预案,如果他临时反悔了也必须死。当然,我最希望他在行凶之后当场被派出所的人击毙,却没想到他在杀了人后转身就跑了,连派出所的人都没反应过来。”

乔文燮看着他:“不对,为了以防万一,你应该在现场安排了人的,不然的话你也很可能暴露。在这一带还有哪些是你们的人?”

关之乾摇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乔文燮道:“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至少我知道贺家大院粮库里的工作人员基本上是你们的人,审讯他们就知道其他人的情况了。对了,那个叫钟涛的也是你们粮站的人吧?他应该是使用了化名吧?乔家冲爆炸案后你不敢让他再回贺家大院,害怕其他人因此暴露,于是你就安排他们去了白云观,然后再让李度替你杀人灭口。”

关之乾叹息了一声:“我以前确实是轻看了你,看来我输得一点都不冤枉。”

乔文燮向外喊了一声,喜来镇派出所的几个民警闻声而入。乔文燮对他们说:“先将他铐上手铐关押起来,等黄坡区的马所长到了后将他一并押解去县城。”

“老弟,你刚才怎么不接着问下去呢?那个叫陈思韵的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待几个民警押着关之乾出去后姜友仁问道。

乔文燮道:“有些事情不是你我可以随便问的。老姜,即使你猜到了什么也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有些事情太复杂了。”

姜友仁顿时明白了,又问道:“贺家大院里面的那些人怎么办?”

乔文燮道:“还是让武装部的同志配合吧。首先要堵住贺家大院的前后大门以及地道的出口,等天亮之后我们再瓮中捉鳖。”这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猛地一拍脑袋,“糟糕,还有那个孩子。老姜,你马上去安排刚才我说的事情,我这就赶到贺家大院去,但愿还能够追上小黄。”

小黄就是乔文燮派去诓陈思韵的那位民警。乔文燮一路狂跑,终于在距离贺家大院不远的地方追上了他。

到了贺家大院后,乔文燮隐藏在一旁让小黄去敲门,不一会儿有个人出来了,小黄满脸着急的样子,对那人说:“关站长急性胰腺炎发作,镇上的卫生院没法处理这样的病,眼看就要不行了,关站长希望能见嫂子和孩子最后一面。”

那个人急匆匆地就进去了,不一会儿,陈思韵就出现在了大门外,问道:“我们家老关究竟怎么了?”

小黄还有些气喘吁吁:“关站长在姜所长家喝了酒,又吃了些肥肉,没想到急性胰腺炎发作了,镇上的医疗条件有限,送去县医院也已经来不及了,他现在最希望的是能与你和孩子见上最后一面。”

陈思韵朝外面看了看,发现确实只有小黄一个人,于是说:“麻烦你等一下,我这就去叫孩子。”

小黄道:“我们赶快去镇上吧,我担心关站长的病等不及了。”

小黄和陈思韵以及那个孩子远去后,碉楼上的那个人也悄然从藏身之处出来,远远地跟在三人的后面。

抓捕关氏兄弟以及陈思韵的行动非常顺利,没有出任何的差错。马启端押解着关之爻到达喜来镇时,谭定军也带着大队人马到了,县公安队的人兵分两路,一路去往关坝村,另一路前往贺家大院,将这两个地方包围起来,等天亮后再做下一步的行动。匪首已经就擒,谭定军决定亲自押解关氏兄弟、陈思韵回县城,那个孩子也与他们同行,乔文燮留下来指挥协调两个地方下一步的抓捕任务。

有了乔文燮前面对关之乾的突审,最终突破关之爻也就容易了许多,马启端那边接下来的抓捕行动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一共抓获隐藏在关坝村里的土匪十余人。反倒是乔文燮和姜友仁这边并没有那么顺利,由于贺家大院的大门是用厚厚的铁皮包裹的,而且四周的围墙也十分高大,更有碉楼作为屏障,里面土匪的抵抗非常疯狂,两名公安队的战士还没有冲到大门前就受了重伤。

乔文燮皱眉道:“这样下去不行,会造成我方很大伤亡的。我看这样,既然里面的土匪要负隅顽抗,不如我们一部分人在外面佯攻,另一部分从地道出口潜入,来个里应外合。”

姜友仁担心地道:“万一他们有防备怎么办?”

乔文燮道:“地道是用来逃生的,他们很可能想不到我们会从那个地方发起攻击,这就是固化思维,就如同你当初只顾着朝乔家冲方向追乔顺燮一样,根本就不曾想到有人会在半路将其杀人灭口。”

县公安队队长点头道:“我同意乔科长的方案,说不定这样一来我们真的可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呢。”

姜友仁没想到乔文燮的办法会取得奇效,突击队进入贺家大院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里面正在顽固抵抗的数名土匪根本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就被击毙或者活捉。

此一役后,石峰县境内的土匪终于被彻底肃清。

陈思韵也很快就招供了她所知道的一切。

1948年,陈思韵前往重庆读书,在此期间认识了军统特务范得里,并于次年与他结了婚,可是婚后不久重庆解放,范得里被解放军击毙,她在悲痛欲绝之下发誓此生一定要报仇。国民党重庆军统站从重庆撤离前,曾泰来接受了去石峰县组织国民党残余部队继续顽抗的任务,顺便将她带回了家乡。回到家乡后,她得知自己的父母和姐夫都被划为了地主成分,不但生活艰难而且要接受批斗,就只好跟着曾泰来进了山。

石峰县解放后,在岳忠勉的安排下,关之乾成了贺家大院粮站的站长,一方面那个地方可以隐藏不少人,另一方面也能解决山里国军残余的粮食供应问题。

曾泰来和岳忠勉一直试图策反石峰县的共产党重要人物,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减轻国军残余以及潜伏人员的压力,而当时还是单身的县公安局局长肖云飞首当其冲成了他们的目标,这也是陈思韵被安排进贺家大院的原因。

1950年春的某一天,岳忠勉与肖云飞偶遇于去喜来镇的路上,随后又碰到了关之乾,在关之乾的盛情邀请下两人撇下随行人员去了贺家大院。这当然是岳忠勉精心安排的。到了贺家大院后关之乾准备了一桌酒菜,与此同时陈思韵以关家小妹的身份出现在了肖云飞面前。当天晚上肖云飞大醉,一觉醒来才发现身旁睡着全身**的陈思韵。

肖云飞大惊,试图去回忆头天晚上和这个女人在一起的某些细节,却发现脑子里竟然一片空白,他回想起与岳忠勉、关之乾的巧遇,顿时就意识到这件事情并不简单。可是此时自己和这个女人的身上都是光溜溜的,恐怕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当他还在思索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时,身旁的女人幽幽道:“你赶快穿上衣服离开吧,昨天大家都喝醉了酒,所以我不怪你。”

陈思韵的话让肖云飞感到很意外,问道:“岳县长呢?你哥呢?”

陈思韵道:“好像都喝醉了。你喝醉后不住地对我说我长得漂亮,我就笑着说你也长得好看,后来我们,我们俩就……你赶快离开这里吧,被岳县长和我哥看见就不好了。”

肖云飞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得有些不像话的女人,说:“我会对你负责的。”

陈思韵摇头:“我不要你负责,因为我是已经有婆家的人了。不过我不后悔,因为你是一个英雄。”

陈思韵的话让肖云飞对岳忠勉和关之乾的所有怀疑,一下子就消失殆尽,随之而来的是他对自己酒后冲动与失德的深深愧疚和懊悔。他快速穿上衣服,在准备离开时背对着**的陈思韵说了一句:“对不起。”

肖云飞怔了一下:“你要干什么?”

陈思韵“扑哧”一笑,说:“我是自愿的,怎么可能会寻死觅活呢?”她用被子裹着身体朝床里面移动了一下,伸出手指了指床单,“你把这个剪下来带回去,如果你今后想我了,可以再悄悄来看我。”

这时候肖云飞才发现,浅蓝色的床单上竟然有数点梅花状的殷红。他的目光从床单移到女人那张漂亮的脸以及如雪的手臂上,猛然间心头悸动了一下。带着那一片床单,他走出了陈思韵的房间,贺家大院的清晨寂静无声,天空中有飞鸟掠过。他走出贺家大院,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恍然若梦。

那天晚上过后,岳忠勉在与肖云飞见面时,无论表情还是语言都不曾表现出任何异常。后来肖云飞发现这位县长的酒量似乎比他还要差许多,才慢慢放下心来。从此之后,贺家大院里那个女人的音容笑貌总是会出现在肖云飞的脑海中。后来,在那天晚上之后半个多月的某一天下午,他终于决定独自一人再次去往贺家大院。

肖云飞没想到陈思韵会出现在距离贺家大院不远处的地方,不过她接下来的话足以解释一切:“我天天在这里等你,今天终于等到你啦。”

在旁边的小树林中,陈思韵温柔的唇一次次印在他那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很快就到了飞鸟入林、夜色笼罩的夜晚,于是大地作床,天空为被,肖云飞终于体验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酣畅淋漓。

“我会对你负责的。”肖云飞再一次对她说了这句话。不容怀疑,这一次的话完全是发自他的心底,充满诚意。

陈思韵却依然在摇头:“不可以的,我是已经有婆家的人了。不过你放心,我的心早就属于你了。你是战斗英雄,千万不要为了一个女人身败名裂,明白吗?”

肖云飞在心里面感叹着:这么好的女人自己今后再去哪里找?在既爱且愧的感叹中他离开了,在离开前陈思韵与他约定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半年之后,陈思韵怀孕了,她对肖云飞说:“我们不能再见面了,过了年我就要和那个人结婚了,我得尽快把肚子里的孩子处理掉。”

肖云飞早已离不开她,从灵魂到肉体都是,他哪里允许陈思韵去做那样的事?他急忙道:“你婆家在什么地方?我去找他们,我必须要娶你,让我们的孩子正大光明地出生。”

陈思韵掉下了眼泪:“那怎么可以呢?那样做是绝对不可以的,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让你这样的英雄受到处分,更不希望你因此被他人耻笑。从此之后你不要再来找我了,即使是你来找我,我也不会再见你的。来生吧,让我们来生做一对双宿双飞的恩爱夫妻。”

次年的夏天,陈思韵生下了那个孩子。有一天关之乾给肖云飞打去电话并将此事告知了他。肖云飞匆匆赶去,却在途中见到了曾泰来。曾泰来告诉了他陈思韵的真实身份,然后说:“现在在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是将我们都抓起来,那么你的女人和儿子就都得死;二是加入我们。”

直到这一刻,肖云飞才知道自己早已陷入了敌人精心策划的可怕阴谋中,顿时怒不可遏,他用枪直接顶住曾泰来的额头。而此时,抱着孩子的陈思韵出现了,在她的旁边是将枪口对着孩子的关之乾。

曾泰来笑道:“要是你狠得下心来舍弃你的女人和孩子,你头上那顶英雄的帽子也会因此成为一场笑话。肖局长,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吗?从你第一次踏入贺家大院的那一刻起,你就没有了任何选择的机会,即使你要选择自杀,最终的结果还是一样。”

这时候陈思韵也说话了:“云飞,虽然最开始我确实是为了任务而不得不引诱你,但是后来有了我们俩的孩子之后,我对你的感情就变成真的了啊。”

肖云飞红着双眼看着那个曾经让他魂牵梦绕的女人和她手上的孩子,怒声道:“住口!”

曾泰来轻轻拨开了肖云飞顶在他头上的枪,笑了笑,说:“肖局长,我们也不想逼你太紧,这样吧,你回去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就来找我们。思韵,把孩子给他看看。”

陈思韵抱着孩子来到肖云飞面前。肖云飞的目光从襁褓处飘过,进入他眼帘的是吸吮着手指头的小婴孩,那张小脸蛋怎么看都像极了自己。他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转身离去。

从此,肖云飞就陷入了极其艰难的痛苦抉择中。不过他一直没有给予对方任何答复,而对方也根本没有催促他的意思,只不过是在孩子满一周岁时给他寄去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孩子似乎变得更像他母亲一些,穿着叉叉裤,憨态可掬。照片背面写有孩子的名字:肖选。

肖云飞当然明白这两个字所包含的意思,一怒之下就将那张照片撕了个粉碎。可是他依然下不了决心,好几次在去找李庆林的路上还是选择了折返。

次年,在孩子两岁生日前夕,肖云飞再一次收到了照片。孩子长大了许多,十分可爱、漂亮。而这一次,照片背面不再是孩子的名字,而是这样一句话:“送你一场大功劳,下月初三山里国军全体出动,途经曹家坳去往湖南。”

肖云飞当然不会就这么相信这条消息是真的,不过还是派出了侦察员。侦查的结果让他大吃一惊,他急忙去向李庆林作了汇报。后来,曹家坳一役大捷,盘踞在石峰境内的国民党残余部队全部被歼灭。肖云飞在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再次去往贺家大院,这才明白曾泰来的真实目的是金蝉脱壳,思虑再三后,他决定趁此机会和陈思韵好好谈谈。

陈思韵问他:“那么,你现在还愿意娶我吗?”

肖云飞怔在了那里。陈思韵轻叹了一声,说:“有些事情并不像你以为的那么简单,一旦跨出去了第一步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肖云飞咬了咬牙,说:“只要你从今往后不再干坏事,我会想办法解决岳忠勉和关之乾,然后我就和你结婚。”

陈思韵摇头道:“上次你们在曹家坳消灭的只不过是已经没有多少战斗力的残余部队,他们真正的精锐都已经拥有了合法身份并潜伏了下来。云飞,上次我对你说过的话是真的,自从有了我们俩的孩子之后,我就开始后悔自己以前的那些所作所为了。”

肖云飞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说:“那我们不急,慢慢来。”

陈思韵问道:“问题是你现在有把柄被他们捏在手上,他们绝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肖云飞道:“他们并没有催促我马上表态,那我就慢慢和他们熬着。”

然而肖云飞还是太天真了,不多久岳忠勉就找到了他,要求他安排几个人进县公安局工作,而且还特别强调要让一个叫黄小村的人做他的卫兵。肖云飞下不了与对方鱼死网破的决心,只好一一照办。事隔不久,岳忠勉又安排他去长江边接应一位从重庆去往武汉的军统潜伏人员,结果被肖云飞直接拒绝。后来岳忠勉又给他安排了两次任务却依然被拒,岳忠勉觉得这个人被争取的可能性已经不大,而且还可能成为一个非常大的潜在危险,于是就开始筹划除掉他。

陈思韵有了孩子之后就和关之乾以夫妻身份生活在一起,其实她的内心真的发生了改变,其中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那个孩子。她知道,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不仅仅是她本人,孩子也不会有一个好的未来。岳忠勉和关之乾恰恰是利用了这一点牢牢地控制着她的命运,有一天关之乾对她说:“肖云飞此人已经成为随时会威胁到我们所有人安全的一颗地雷,我们必须要想办法尽快除掉他。”

陈思韵道:“那是你们的事情,干嘛来找我?”

关之乾朝她冷笑了几声,说:“如今他只相信你,所以必须由你想办法将他引到某个地方,然后我们再派人去将他干掉。对了,最近一段时间我会把孩子送去我大哥那里,你就专心做好这件事情吧。”

几天过后,陈思韵给肖云飞打去了电话,两个人在电话中约定的地方见了面。这一次陈思韵依然像以前那样主动,在与肖云飞极尽欢愉之后幽幽说:“我决定了,过段时间就找个机会带着孩子离开这个地方。”

肖云飞问道:“你准备带着孩子去哪里?”

肖云飞沉吟了许久,最后还是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好。”

陈思韵又道:“十年,或者二十年之后,你一定要来看我们。你要向我保证。”

肖云飞已然动情:“好,我向你保证。”

陈思韵从身上拿出一些钱来,眼泪不住地流,哽咽着说:“在离开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去办。我娘家住在石桥子,不过家里面已经没有人了,我姐姐的家在乔家冲,她有两个孩子,听说过得很不好,麻烦你将这些钱拿去给他们,让他们好好活着。”

肖云飞也很是伤感,说:“过两天我就去。不,明天我就去。”

陈思韵的眼泪更是止不住:“你走吧,但愿我们这辈子还能够再相见。”

肖云飞离开了,走出树林时一步一回头。陈思韵在那里嚎啕大哭,因为她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岳忠勉接到通知后前往地区行署会议室,被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公安人员当场擒拿。在关氏兄弟和陈思韵的招供笔录面前,他并没有作任何反抗,仅仅是长叹了一声:“这一天终于来了。”

岳忠勉被捕后一直以为郭怀礼会出现在他面前,可是一直到他被处决的那一天,这个愿望都没有实现。对此,乔文燮也问过郭怀礼,郭怀礼鄙夷地道:“他还真以为自己是谁了?我绝不会去给一个革命的背叛者送行。”

乔文燮又问道:“先生,您当初安排我去县公安局时是不是已经觉察到岳忠勉有问题?”

郭怀礼回答道:“我早就开始怀疑他有问题,只不过是一直没有证据罢了。让你去县公安局的事情倒与他安排给肖云飞的那些任务无关,我又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怎么可能知道他私底下的那些勾当?”

乔文燮苦笑着说:“如此说来,说不定肖局长也把我当成是岳忠勉的人了。”

郭怀礼笑道:“嗯,这倒是极有可能。”

乔文燮道:“先生,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想明白,当时肖局长为什么不直接去宋惠兰家?还有,他为什么非得要以拉练的名义去乔家冲呢?”

郭怀礼道:“肖云飞并不知道那是敌人的阴谋,他那样做也许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将岳忠勉和关之乾的目光吸引到他的异动上,从而给陈思韵创造出逃的机会;二是想私底下通过你堂叔将那笔钱转交给宋家,这样一来陈思韵的事情也就不那么容易暴露了……想不到如此一位有勇有谋的英雄竟然败在了一个女人身上。”

这一刻,乔文燮禁不住想起了宋惠兰,心里面顿时五味杂陈。一小会儿后,他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先生,那个孩子怎么办?”

乔文燮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惊讶之余却又觉得非常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