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你的麻药还没有醒?你也不用脑子想想,万一常局转身走了回来,听到你小子的内心独白,你就又要死一回了!”刑警队詹队长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迎来送往,但看到李佳东在会议室当众说怪话他却不能不管一下。

会议室爆发出一片哄笑声。

这是有故事的。

两年前李佳东胃不舒服,就到医院去做无痛胃镜,做完检查,就在他从麻醉恢复的过程中李佳东抱着媳妇儿就叨叨个不停,说着很多肉麻的话,一开始可把他的媳妇感动得不行,可听了一两分钟,发现他叨叨的是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

当然,这个故事的结局就是一个悲剧,李佳东失去了婚姻,也没因这次的胡言乱语打动初恋,他的初恋也只是高中时期的单相思而已,这个姑娘从来都不知道,李佳东也从来没有提起过,如果不是这个麻药的作用,这个名字和这些肉麻兮兮的话肯定会一直深埋在大脑的沟回中。李佳东的媳妇儿——应该是前妻了,她说自己可以接受李佳东肉体出轨,那是动物的本能,可是他的心底竟然藏着那么一个人,这是让她感到非常害怕的,她不是内心的洁癖,就是单纯的害怕,深深地让自己半夜突然打个冷战的恐惧感。她觉得如果不离婚自己一定会得精神病的。

现实有那么一点点残忍,也不全是残忍。李佳东和老婆离了婚,但还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夫妻生活照样欢乐地进行。

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其实就是那一张纸的距离。

李佳东和她开玩笑说,如果哪天自己牺牲了,她就不能享受烈士遗孀的待遇了,这样整起不划算。但前妻说有了这一张离婚证,她和李佳东在一起的日子每一天都过得心安。

李佳东有些恼怒这个事情的起源,认为是医院的麻醉师出了问题,队里的法医则帮他科普了一番,李佳东出现的情况是麻醉苏醒期幻觉的延续,和用药量无关,劝他别去医院找麻醉医师的麻烦,因为这并不是医疗事故。这种情况大多数人是不会出现的,少数人会“中奖”,出现的时间有的很短暂,有的甚至要持续很多天,李佳东只是其中一个“幸运儿”而已。

“这是药物作用于大脑皮层,激活兴奋和抑制兴奋的失衡,所以吸毒会让人兴奋和消沉,喝酒会让人兴奋或沉睡,原理都差不多,这种技术在刑侦领域也有专门的应用,这个我就不多说了,你看美剧里面那些中情局的桥段,虽然说有太多的艺术夸张,可还是有科学依据的。”

李佳东突然想到了法医说过的这套理论,他看看段云修:“说到麻药,这让我想到了……”

段云修眉头一皱:“在想什么呢?想对易晓蕊用药?”

李佳东摇头:“我怎么会想这个呢?这是违法的嘛,况且在这种状态下的供述法庭也不会认可的。我想说的是我们侦破的主线是不是应该聚焦到‘药’的上面?”

段云修想了想,点头赞同:“这两天我们在摸这些人的线索,药的这条线我也摸到了一些,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将易晓蕊作为主要嫌疑对象吗?因为医生值班室里面的那个药瓶上面并没有易晓蕊的指纹,也就是说,这个药瓶易晓蕊没有接触过。等一会儿你和我一起到技术室去,正在作另外的指纹比对,看了结果我们再说,说不定会有意料之中和情理之外的发现哟。”

“意料之中?你是说唐海涛?”

段云修点点头。

技术室的结果显示,药瓶上的确有唐海涛的指纹。

回到审讯室,唐海涛还是不说话。

段云修微笑着,笑容中明显又多了几分苦涩和鄙夷,她拿出装在塑封口袋里的橙红色药瓶:“我们接着来……李慧给你说的是药的事情吧?”

唐海涛一惊,脸上瞬间就泄出了害羞和惭愧的神情,灯光下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像醉酒一般。

“她都说了?”

段云修只是笑,不说话,李佳东也笑。他们的笑都不出声,而且还是那种似笑非笑的感觉。有时笑才是最厉害的武器,特别是刑警的笑,比拍桌子更有威慑力。

唐海涛完败在这两位刑警的笑容里。

他掩面而哭,哭声像个失去初恋的女人,声音小得怕别人听见,是内心的羞涩和极度的失望把这声音挤了出来的。

他所羞愧的是自己是一个没有性能力的人!

车祸,父母当场去世,他受了重伤,伤愈出院才发现老天爷给他留下了一条命,赠送了一条跛腿,还悄悄收走他的性能力当作酬金。这么多年就这样过着日子,秘密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天李慧到六塔殡仪馆找到唐海涛,她告诉唐海涛,那个经常来殡仪馆买一号花束的易晓蕊就是在云州二中和他有过一段过往的人,李慧还说,这么多年易晓蕊在云州市到处找他,后来结了婚,但心中一直放不下的还是他,而他却偏偏在易晓蕊丈夫的葬礼上再次出现。李慧对着唐海涛感叹,说这是缘分,老天爷都改变不了的缘分。

唐海涛知道易晓蕊这个最近反复出现的名字,但却忘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恶作剧,现在终于记起来,是自己把易晓蕊的情书拿给段云修显摆,段云修又拿到广播站去公之于众的。至于易晓蕊是什么样的人,后来如何,他根本就没关心过,甚至当时他就根本没有留意信纸上的名字,也没有听广播中的名字,那个时候他只注意段云修的反应去了。

李慧说自己是易晓蕊的婆子妈,儿子已经去世了,她来给他们两个做个媒。

如果不说这种婆媳关系,唐海涛还勉强会相信,可李慧这样一说,唐海涛打死都不敢相信。但是李慧后来所说的话让他动了心,她说儿媳妇已经怀孕了,以后孤儿寡母的生活也会很不容易,她最担心的就是易晓蕊不想生下这个孩子。而她什么都不在乎,就想留下这个章家的种。她是跟踪了易晓蕊很久才发现唐海涛的,也对他作了一些调查,她笑得很凄然,她说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就是寡妇的力量,她是一个老寡妇,这个世界上没有她不能去办的事情。

如果唐海涛愿意,她来做媒,说服易晓蕊嫁给他,孩子生下来后唐海涛如果愿意抚养,姓唐姓易姓章都可以,李慧就将自己的房子卖了,可能会值50万,就留给这个孩子。如果他们不愿意,孩子就由她自己来抚养。

有媳妇,有孩子,还有一大笔钱,这是唐海涛做梦都不敢想的呀。换成其他男人,或许可能会对不同的DNA有所顾虑,对于唐海涛,这完全是命运之神对他的眷顾。

他想起经常来的那个女人,说实在的,对她的样貌唐海涛没敢认真地去瞧,但冷冷的气质却给了他很深的印象。

这么多年她真的还记得我?还来找过我?如果她不是心中还想着我,几次三番来这人人都忌讳的地方,又该如何解释呢?唐海涛似乎又回到了他最得意最骄傲的人生时光。

“你动心了吗?”段云修坐在审讯桌后面问,她的声音竟然有些微微发颤。

唐海涛点点头,目光慢慢上移,他看这个提问的女刑警,他的目光从羞羞的变成怯怯的,再变成呆呆的,最后把嘴也张开了:“你是……段云修!”

现在这个房间里最吃惊的人是李佳东,他听唐海涛的讲述,最初是感到不可思议,后来他竟然被李慧想留住孙子的种种怪异行为所感动,可他没想到嫌疑人唐海涛突然之间喊出了身边这位女刑警的名字,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他停住了手里正在作记录的笔。

“是我把易晓蕊写给你的信拿到广播站去的。”段云修说。

审讯室里又是长久的沉默。

李佳东用眼神示意段云修,是不是暂停审讯?

段云修用指头敲敲桌子,这个动作和易晓蕊付钱的动作竟然很相似,她的指头指着的是那个橙红色的药瓶。

“是我买的,是我拿给她的。”唐海涛痛痛快快地承认了。

或许是刚刚出现的“段云修”让唐海涛心情激**起来,他在殡仪馆里突然被警察“请到”刑警队里,只说是协助调查,他一直以为是殡仪馆火化过的某具尸体有什么问题,警察要对相关情况作一个了解,没想到到了这里问来问去竟然全是问的他的问题,他这才恍然大悟,自己才是被怀疑的对象,是被审讯的对象。

特别是猛然发现审讯自己的这位女警是近二十年没有见过的“段云修”,他感到一下难以接受,不知哪里迸发出来的勇气,他一下站起身来,跛脚影响了他的平衡,他双手扶着桌子,由于激动整个身体都有些发抖:“我犯了什么法?你们凭什么审讯我?”

段云修语调恢复了平静:“这不是审讯,这是调查,我们在调查一桩命案。”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们调查的是什么命案!我一个跛子,我怎么会牵扯到命案中去?”唐海涛并不是不愿意接受询问,他是真的不能接受段云修对他的询问,两个人隔着一张桌子,虽然没有明晃晃的台灯照在脸上,也没有手铐铐在他的手上,但他的心却像是被一个榨汁机在紧紧地压榨。

段云修仍然敲敲那个橙红色的瓶子:“李慧死了,她是非正常死亡,与这个药瓶有关,而这个瓶子上有你的指纹!”

“老老实实交代!”李佳东很适时地吼了一声,声音威严。

唐海涛慢慢坐下来,只能继续讲述李慧来找他的经过。这个时候唐海涛已经从慌乱中渐渐平静下来,心里竟然还留有几分窃喜,幸亏刚才自己没有把丢了性能力的事说出来,刚才他们两个警察的笑是个计谋,他们都不知道这个秘密,而且李慧死了,她更不可能说出这个秘密了。

这份得意让他很快就平复了心情,慢慢讲述下去。

李慧去找过他两次,唐海涛已经讲了第一次的情况,李慧的话除了让他吃惊之外也让他萌发了想再见到易晓蕊的渴望。

从来没有这样盼着黎明的到来,从来没有这样勇敢地去挤第一趟公交车,从来没有这样迫切地赶去殡仪馆上班,从来没有这样抬起头来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从来没有这样焦急地盼望着一个人向他走来。

唐海涛心里默默地演练了很多遍,如果易晓蕊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自己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是说“你好,晓蕊”还是说“对不起,晓蕊”?

可是,易晓蕊再也没有来过殡仪馆。

两周前李慧又来到殡仪馆,还没走进大厅就被唐海涛远远地看见了。他想躲,又想迎上去。躲,是因为他的忐忑,李慧这次还会给他带来好消息吗?这么久都没见到易晓蕊再次前来,难道她已经拒绝了,李慧给自己带来的会是不好的消息?迎,是因为他想问问李慧,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再看见易晓蕊的出现,现在只有她才能解开这个谜。

但他只能站在礼宾部的柜台后面,等待着李慧来给他揭秘,是福是祸,都在李慧的口中,他紧紧地盯着李慧的嘴。

李慧应该是刚刚哭过,她的眼睑是肿的,对于长期在殡仪馆工作的唐海涛来说,这种痛哭之后的模样他每天都会看到很多,他可能看不出笑脸后面的真假,但是是真哭还是假哭,眼睑不会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