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再见理查德

这几天天气比之前晴朗了一些,我整日往返在家和警局之间,配合警察做调查。

下午去的时候,接受了警方的调查,在警局的休息大厅撞见了李钟川,想起来他身上也有一件被胡有为牵扯的入室盗窃案。他像是在等我,我一出现他就站起了身。

“有什么事吗?”我走过去问他。

“最近在我收拾招勒的东西,你可以来看看有什么想留下的,可以来拿走。”

跟着李钟川坐了他的车,半路中还是难掩好奇:“胡有为入室盗窃那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招勒去世后,他的房产自然过渡到李钟川的名下了,对于这件事,他有处置权。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按照流程走,我也不想对他做的这些事宽宏大量了,倒是显得我过于‘善解人意’。”

“嗯。”我以为按照李钟川的性格,和这层亲戚关系,他会对胡有为选择不追究。

“其实,小时候就是这样。胡有为性格调皮,喜欢惹事。我妈也倒是纵容他,那时候他仗着家长的庇佑没少做针对招勒的事,我都睁一只闭一只眼。他们的关系恶化成这样,我也有一份责任。”

“招勒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第一次见到他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小孩,后来倒是变得又懂事又听话了。”

我听他说着,没有再往下问下去。

车开到招勒家,进门后,看到书籍在地上堆积了一大摞,一箱一箱地被包扎好堆在角落里。

“这些都不要了?”我有些不解。

“书都捐走,没用的东西就扔掉。”

“一样都不留吗?”

李钟川叹了气:“放着也是落灰,也总不能一直来打扫。看到这些东西也难受,还是忘掉的好,就这样彻彻底底地忘干净。”

我没有说话,帮着收拾了点东西,在书堆里扒出了招勒的几本摄影集。整理书柜时,发现最底下的抽屉锁着,我从厨房找了菜刀过来把锁砸开,拉开抽屉时,看到里面躺着几本厚厚的笔记本,打开来看,才发现是招勒的日记。

“这些,可以给我吗?我问李钟川。

“你随便,我留着也没什么用。”

我帮着简单收拾了些家具,这些曾经带着他生活气息的东西,慢慢地什么都没有了。

回到家,打开日记本,发现夹层里有两张话剧票,剧名是《再见理查德》。

没有想到他会主动去看这场话剧,当时我本想着他生日时请他去看这场话剧的,没想到阴差阳错他失了约,而我也没看成。

现在他去看了,而我还没有。

我上网搜了搜剧院的名字,《再见理查德》听说一直是这家的一个叫好不叫座的节目,但坚持至今也是难能可贵。

我上网搜了票,下午两点有一场。

订好了票,提前到了地方,等话剧开始。看话剧的人并不多,进场后,也不过一半的人。

我落了座,主持人介绍完节目后就开始表演了。

故事发生在二十年代一座沿海的小城镇,男主理查德是一个从英国漂洋过海来华做生意的商人。

在一场朋友举办的酒会上,理查德第一次见到了乔金和,他不小心打碎了朋友前来敬酒的杯子。被路过的乔金和三言两语化解了,她穿着一件素净的旗袍缓缓而来,乌黑的头发被珍珠发卡别在脑后。温文尔雅、落落大方。

理查德用不太流利的中文向她问好,她也同样礼貌地回应他。

理查德自此开始疯狂迷恋上了乔金和,他和她慢慢相识后,理查德跟她告白,炽烈感情却把乔金和吓了一跳,她委婉地拒绝了他:“我已经被父母做主,和别人有了婚约了。”

“爱情不应该是自由的吗?”

“可对我来说不是的。”

理查德挣扎了一番,但依然被拒绝了。生意惨败后,理查德决定回国。

临行前,乔金和去送他。在火车站,他想最后再试探一次,如果乔金和答应,他就留下。他站在车前,问乔金和:“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乔金和并不知道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落下一吻,随后问她:“If you love me,kiss my palm。”

乔金和抽回了手,没有回应他。她站在车前,风吹动着她系着脖子上绣着海棠花的丝巾,她等他上了火车,跟他摆了摆手:“再见,理查德。”

话剧演到这里是全剧终,演员一起上台谢幕。

我愣愣地看着舞台,原来写在招勒手掌上的那句“Kiss my palm”,是《再见理查德》的台词。

我想起,一年前,大雨的夜晚。我刚约见完客户,已经是晚上了。附近的路况比较偏僻,我躲在一家蛋糕店外,一边等焦急地等雨停,一边等车。

风雨飘摇,淅淅沥沥的雨水被风洒到身上。我在冷风里起鸡皮疙瘩,等了大半天,路边却没有驶来一辆出租车。

我想到了招勒,居然鬼使神差地把电话拨了过去,电话响了两声被接起,他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怎么了?”

“你在忙吗?我问他。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说:“嗯。

“下雨了,我这边打不到车。如果你忙完方便的话,可以来接一下我吗?”

“离工作结束可能需要很久,我让助理过去接你,你把位置发给我。”

“好。”

我耐心地在原地等待,抱着腿蹲在地上取暖。等了十几分钟,有车从街角边拐进来,向我的方向驶来,灯光打在我面前的路上,引得湿漉漉的地面发亮。我认清是招勒的车,小跑过去拉开了车门钻进去,望向驾驶座时,却看到是招勒。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衫,通过朦胧的灯光看到他的眼底有红血丝,一身的疲惫从身上散发出来。

“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你。”他开了车内的灯,取出一个装着面包的纸袋递给我,“顺手买的。”

“那你工作呢?”

“推到明天了。”

“面包还热的,你先吃点。”

我撕开纸袋,牛角面包的温热散发到手掌里。这时候确实有些饿了,我低头咬了几口面包,香甜的味道在舌头上蔓延。

这时候发现车子还没有启动,我去看招勒时,他已经躺在座位上睡着了。像是累极了,呼吸均匀,一直紧绷的面孔在睡梦里舒展开。

我关了车灯,黑暗里全是招勒的呼吸声。车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从车窗上不断滚落而下。雨声在耳边“滴滴答答”,不断放大。

半个小时后,招勒才慢慢醒来:“我睡了多久了?”

“也就一会儿。”

他开车送我回家,路上我打开包,翻找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钥匙不见了。

用心回想,大概是忘在公司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招勒:“可以帮我找个开锁公司吗?”

“怎么了?”

“我钥匙忘在公司了,而且我没有带身份证,订不了酒店。”我想了想,似乎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很晚了,先就近去我家住一晚,明天你去公司拿钥匙,。”

我犹豫了一下:“会不会不太方便?”

“没事。”他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招勒说完,调转车头往回开。片刻后,车子穿过一片稻田,驶进自家的院子内。

刚下车,满鼻子的桂花香气混合着冰冷的雨水窜入鼻中。我跟着招勒进去,室内干干净净、清清冷冷。我简单地洗漱完,在客厅坐下来。

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表,已经是深夜十点了。次卧还没有整理出来,我靠在沙发上,开始不自觉地打起瞌睡。

招勒走过来,给我递了一杯热水:“你先去睡我的房间。”

我愣了一瞬:“那你怎么办?”

“我睡次卧,我还几个邮件要回复,大概要到凌晨了,你先睡。”

“那晚安了。”

“好,晚安。”

我小心进了招勒的房间,关上了门。招勒的枕头很柔软,这是他每晚都躺的地方。我翻了个身,看到床前的书架上放置着几本外文原版书。

我抽了一本出来,书像是被翻过很多次的样子,纸张皱巴巴的。我看了两行觉得有些吃力,又把书放了回去,关了灯。

他还在客厅,我看到客厅里的光从门缝中散进来,我看着,突然举得格外的心安。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桂花树在风中不断摇曳,清冷的香气从窗户的缝隙中钻进来。我闻着桂花的香气,枕着柔软的枕头,慢慢睡着了。

后半夜时,空中一声闷雷突然将我惊醒。手被人握住,手掌传**湿的感觉,我睁开眼扫向周边,漆黑一片中,我看到了招勒。

他正半跪在床边,吻我手掌。手掌中,全是他嘴唇的温热和湿润。我怔怔地看着他,觉得惊愕万分。我猛地抽回手坐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不是文至粤,我不是她!

一丝撕裂的痛感从心脏蔓延开来,将我的面目撕扯得狰狞不堪。他从来都是不喜欢我的,而此时此刻,他似乎把我当成了文至粤的替身。

他回避着我的眼睛,没有说话。

从脚底往上涌的怒气让我浑身颤抖,我掀开被子下了床往屋外走。一打开门一股子桂花香气飘散进来,雨已经停了,我走到院子里,脚下一片冰凉和湿润。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没有穿鞋子沾满了灰尘土屑。

“温藻。”招勒从屋内追了出来,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跟在我的身后,“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但是走夜路不安全。你回家没有地方可以住。你跟我回去,我不靠近你,你要为自己着想。”

我满脸倔强,眼睛都是泪水,但他却比我更倔强。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后,他还跟着我,我妥协了,转身回去。

招勒小心翼翼,始终和我保持着一段距离。今夜将过往的一切打碎,我回到房间休息,很累,但是却睡不着儿。

我失眠了一整夜,天亮了。

我推开窗户,清晨的露水把桂花打湿,浓郁的桂花香里掺杂着泥土的香气,朝阳这时也从天边模糊地出现。我想说我爱你,但我不能说出口。

招勒开车送我,我们互相沉默着,谁也没有主动找谁搭话。

车开到公司门口,下车时,我说出了我思考了一整夜的话:“昨晚的事,我会忘掉的,我们就当作没有发生过。”

“回不去了吗?”打开车门时,他问我。

我轻轻关上了车门。

原来最后留在他手掌中的那句话,是留给我的。而那场雨夜,桂花盛开,他跪在我的床边,吻我手掌的时候,我单纯的以为,他只是**的动物。但在他的世界里,那是一场深情的告白。

这句《再见理查德》里的台词,他以为我是知道的。If you love me ,kiss my palm。如果你爱我的话,吻我手掌,但是我先吻你了。他鼓起了所有勇气,我却误解了他,亲手将那个雨夜打碎。

以往觉得招勒走后,心脏像是丢了一块,麻木到没有情绪。最近我能感觉到心脏开始慢慢喘气,只是有点痛而已。而今夜,我又疲惫又难过。

回到家,打开门,我脱了外套,还在想《再见理查德》的剧情。就随便躺在沙发上,盯着柜台上我和招勒的合影,沉沉地睡过去。

梦格外柔软,我缓缓睁开眼睛,四下漆黑。空气里弥漫的全是桂花的香气,我躺在**,招勒正半跪在我的床前,握着我的手。

我又回到了那个夜晚,此刻他就在我的身边。

“招勒。”我有些吃惊,慌张地坐起身来,浑身发抖地叫出他的名字 。

“你的手怎么受伤了?”他想要抚摸我手背上的伤口,却又停住了,“疼吗?”

我摇摇头,眼泪渐渐模糊了视线:“不疼。”

他仔仔细细地观察我,我也在努力地想要在黑夜里看清他。

“你瘦了。”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一根柳絮飘飘摇摇,“最近你过得好像不好。”

“没有。”我拼命摇头 ,眼泪几乎下一瞬就要流了下来。我极力忍耐着,不想在他面前落下一滴眼泪:“我很好。”

他深深地望着我,片刻后轻轻说:“把我忘了吧。”

这是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我还在诧异,他已经松开了我的手。我扑过去紧紧攥住了他的手:“不要,不要松开我招勒。”

他不发一言地将手从我的手中一点点抽出来,他的力气很大,尽管我抓得很紧很紧,他还是将手抽出了大半。我几乎哽咽地求他:“不要……招勒。我不要……不要这样对我。我不想要忘记你,我做不到,我不想变成一个空空的壳。”

他还是狠狠将手从我的手中抽出来了,我想要去抓住他的衣角,却落了个空,从**摔倒在地。

以前的招勒,他是会扶起我的,可是这次他却没有。

他走的很快,决绝而又坚定。

眼泪刹那间落了下来,我看着他的背影,在黑暗里逐渐远去。我挣扎着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追在他的身后,声嘶力竭地呼喊他的名字:“招勒!招勒!不要丢下我。”

我穿过客厅,走到院子里。夜晚的室外,只有一勾冷清的孤月,被风吹得左右飘摇的桂花树,散出连绵不绝的冷香。

“招勒!招勒!”我崩溃地呼唤着他的名字,他就这样突然消失在了漆黑的夜里,丢下我一个人。

身后有隐隐的火光窜动,我转回身,身后的房子燃烧起来,火光在我满面泪水的面庞上幽幽晃动。我看着它缓缓燃烧着,橘色的灯火在眼中渐渐变成了灰色,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黑白灰的颜色,像是火光过后的一地灰尘,慢慢消失了最后的色彩。

朝阳和夕阳之间只不过隔了十几个小时的距离,而我走向你却用了小半个人生。存在和毁灭更是眨眼一瞬,我转身寻找你时,天都黑了。我四处寻觅,却只找到你留下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