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你喜欢招勒,对不对?

我看着面前的相片怔怔出神,招勒曾告诉过我,拍摄我的相机意外损坏,并没有留下一张照片。但是为什么多年之后,它意外出现在我的面前,是招勒撒了谎?

但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他对我的感情并不像我想的那样?我开始有了一丝动摇,在他的眼中,我始终是一个鲜活而生动的人,其次再是一个用来表达艺术的工具。

产生这样的念头很快被我打消了,招勒他从未表明对我的喜欢,我也没有往这方面想过。而且从那时候开始,我很少再去见招勒了。

大学毕业后,我找到了一份设计工作。经常加班到深夜,早上被客户电话吵醒,咬着面包就赶去公司工作。

站在公交车上靠在门边昏昏欲睡,宋戈的电话就打进来了:“中午我去接你一起吃饭。”

“恐怕没有时间,我要去跟客户见面。”我脑子迷迷糊糊地回应他。

“那晚上呢?

“晚上我还要加班。”

“是不是明天中午和晚上也是一样?”

“也许吧。”我话刚讲到一半,电话就被宋戈挂断了。

我叹了一口气,望着窗外,他这种骨子里自带的公子哥脾气真是数十年如一日。

宋戈生着气,我倒也忙得无暇去估计他。刚参加工作,项目上的事做得一头雾水,跟了半个月的项目还没有完成。

挨到周六时,我已经快累成了一团烂泥。

早晨还在昏昏欲睡着,手机在床边反反复复地响,我困得睁不开眼睛,随手将电话挂断,又重新睡了过去。

强有力的敲门声彻底终止了我的睡眠,我半睁着眼睛,疲倦地踩着拖鞋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是宋戈,他穿着一件灰蓝色的的西装,一大清早神采奕奕。看到我抬了一下手腕的手表,示意我看时间:“快到中午十二点了。”

我这才清醒过来:“你先进来吧。”

我说完,转身进洗手间刷牙洗脸。宋戈的声音从客厅里模模糊糊地传过来:“招勒搬新家了。”

“哦。”我洗干净了脸,用毛巾将脸上的水擦干净。

踱步到客厅,看到宋戈正在折腾我栽种在阳台上的花花草草,他回过头打量着我:“一会儿我带你去找招勒帮着收拾点东西。”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跟着宋戈去招勒家。招勒新家在郊区,宋戈也是初次来,在一片田野间绕了好几圈,才终于找到一条小路拐进去。

车在招勒院外的门口停了下来,我一进门,就看到了栽种在院子里的桂花树。还没有到桂花盛开的季节,只剩一树繁茂的树叶郁郁葱葱。

大门没有关,我跟在宋戈身后进去了。招勒正在收拾东西,见到我,一瞬间面上闪过一丝惊讶。

“这地方真的难找。”宋戈调侃招勒。

地上全是零零散散的东西,宋戈动手帮招勒搬家具。

我帮忙打扫卫生,一会儿听见宋戈的手机响起来,他接了电话,眉毛几乎拧到了一起:“这怎么会出错的,好了,我知道了。”

“工作上出了点事情,我现在就要过去处理。一会儿你帮忙送温藻回家。”宋戈对招勒嘱咐着,对我露出抱歉的神情,匆匆忙忙走了。

屋内就剩我和招勒两个人,好几箱家具摞在角落里还没有拆封。招勒在整理书架,我从厨房里找来剪刀,把箱子拆开。

我们各自在忙着自己的事情,也不说话。和他在一起,即便是沉默一整天,也从来不觉得有半点不适。

我们很少这样单独待在一起了,我剪开箱子,回头偷偷看他。他正在用锤子敲书架上的钉子,低着头看不清他的模样,他一贯是那样专注的状态。

箱子里装得是满满一箱餐盘,还没抱出来就觉得沉甸甸的。忽然间,箱子里投出一束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招勒已经走过来了,在我的面前蹲下来:“小心伤到手,让我来。”

他把箱子里的餐具都抱到了厨房,我跟过去想要帮忙洗碗。

招勒出去帮我拿洗碗用的塑胶手套,我捣鼓着新装的热水器,试了按了几个按钮后,滚烫的热水从水龙头里瞬间倾泻而出冲到我的手背上。

我痛得迅速收回了手,还没有反应过来,手已经被招勒一把抓住。他拖着我快步走到洗手间,开了冷水开关,将我的手按进冷水里。

手背足足被冷水冲了两分钟,火辣辣的疼痛减轻了很多。

招勒这才松了手,把水龙头关掉,转身出去了。

片刻后,他带了一管烫伤药回来,拆开包装盒子,他低头仔细地看着药上的生产日期和使用说明。

“还能用吗?”我问他。

“可以。”他说着,拧开了烫伤药,一股烧糊的难闻的味道从瓶子里散发出来。他用棉签沾了一点,轻轻抹在我烫伤的手背上:“还疼吗?”

“有一点。”

他的动作轻了不少,慢慢将药擦在我的烫伤处:“听宋戈说你最近工作很忙。”

我愣了一下:“可能是没多少经验,所以经常项目通不过,就会加班到很晚。”

“有什么事可以给宋戈和我说的。”他帮我擦完了烫伤药,“你先休息一会儿,这里我来就好。”

我不像来帮忙的,倒是像来添乱的,只能跟在招勒身后,捡一些轻便的事情做。

傍晚时,屋内的东西整理好了一大半。明天还有工作,招勒主动提起来开车送我回家。我很想和他再单独待一会儿,也只能作罢。

快天黑时,车终于开到了公寓楼下。车内漆黑,透过车窗看到路边有昏暗的路灯亮着。

“我先上去了。”我提起背包,跟招勒告别。

“温藻。”他突然叫住我。

我回头看着他,他也在看着我:“还像小时候那样好吗?我感觉我们好像越来越陌生了。”

我们彼此心照不宣的感受现在被他捅破到面前。因为宋戈和文至粤,我的确一直在刻意回避他,我们之间的联系在一点点变少,我们都感受到了彼此的这种潜移默化的改变。

“是想做永远的好朋友,对吗?”我问。

他没有回答我,但我知道,这算是他默许的态度了。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是这样互相陪伴和依靠的关系。我不敢打破,这是我们共存的平衡木。

他递给了我一只小盒子:“这个你拿着,以后如果遇到了急事,可以随时来找我。我还是从前那个李招勒。”

我下了车,看到招勒启动了车,在我面前慢慢倒退。车子开出了小区,我打开盒子,看到盒子里躺着一把钥匙,那是招勒家的钥匙。

他是真的,一直用心把我当成最亲近的人。

那么久远的事,想起来还是让人难过。我收好照片,去卫生间洗脸,镜子里的自己蓬头垢面的。我从口袋里找出便利店店员给我的那颗糖,剥开糖纸,把糖塞进了嘴里。

是甜的,好像终于不再是吃什么都感觉一股苦味了。

我打量着镜子里自己,头发已经长得很长了,因为不经常打理,看起来毛毛躁躁的。

不应该把自己搞成这样狼狈的样子。

我出门找了家理发店,把头发剪短了不少,才看起来精神点。

广场上有几个大爷拉大提琴,曲子是《出埃及记》。周围挤满了人。我挤在人群中听了一会儿,不经意间看向人群时,有人正在看我,长得和胡有为很像,等我准备仔细看时,人已经不见了。

我听完曲子出了广场,漫无目的地穿过街道。隐隐之中总感觉有人跟着我,回头看过去却没见到人。

我往后走了几步,身后街边有一家茶餐厅。透过玻璃窗户,我看到胡有为正坐在饭店里,喝着桌子上的橙汁。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我来不及多想,这样的发现足够让我惊喜了。我大步朝他走过去,他倒是也看见了我,隔着窗户望着我,也不走。

我嗅到了一丝古怪,但是这是极其不容易才得到的机会,绝不可以临阵脱逃。

电话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响了,我看了一眼,是成泽浩的电话,挂断之后它紧接着又响起来了。

我只能接通:“喂,怎么了?”

“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说。”

“嗯。”

“我今天早上见到胡有为了。”

我看着饭店里的胡有为,不太明白现在的情况:“你也见到他了?”

“对,我今天早上去招勒先生的工作室拿摄影器材,就在门口看到他了。当时我没认出来,还请他进去喝茶了。他说的是之前有块手表忘在招勒先生这儿了,他还给我看了手表的照片,就是上次你从徐灿手里拿走的那块表。”

“那你跟他说了吗?”

“说了啊!我说手表在你那儿呢!他什么没说就走了。后来我想想挺奇怪的,就先跟你打个电话说说。”

“不打自招。”心里想到这个词,下意识说了出来。

“啊?”

“我不是说你。”本来得到那块手表的证据,查到林洵时,我只是对胡有为有所怀疑而已,不敢确定林洵的事跟他有关系。

前些天我找到他,我想他大概也是紧张了,怕我再继续顺藤摸瓜查到更多东西。然而现在这么快就有了动作,必然是东西对他很重要,他想抢先一步拿到证据。只不过一开始,这块手表就被我拿到了。

我看着坐在饭店里的胡有为。这样的偶遇绝非巧合,他应该是跟踪我很久了。

这是有备而来的敌人,就算我再有一肚子的疑问,也不能在此刻和他硬碰硬,比谁的力气更大。上次我能脱身是因为他不打算和我纠缠,这一次不能鲁莽行事了。

我挂断了电话,转身往前走。我不能被他发现出了状况,应该默不作声甩掉他才好。

走了一会儿,余光瞥见他跟了上来。

我加快了脚步,余光看到的地方,他也加快了步伐。

身后的人甩不掉,我跑了起来,拐到街角,左手边是一家西餐厅。

穿过这家西餐厅,可以走到另一条街。

我拉开餐厅门进去,快步往后门走去。身后的人越追越紧,在餐厅的过道边,我意外看到了宋戈。他穿着一件灰色的高龄毛衣,坐在过道边餐桌的位置上,他也看到了我,表情有些疑惑。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桌子上放着几张文件,应该是在谈工作。

我冷静下来,快步走过去,勾起了一个勉强的微笑,对着宋戈说:“好巧啊!在这儿都能遇见你。”

“你朋友啊?”对面的男人问他。

“嗯。”宋戈看着我,有些不解。

“我等你,一会儿一起回去。”

“什么?”

我压低了声音:“帮帮我,胡有为在跟着我,甩不掉。”

“坐吧!等我一会儿!”他表情诧异,随即反应过来,拍了拍旁边的一个空位置。

宋戈帮我要了一杯冰水,我猛喝了几大口,一身燥热才慢慢平复下来。趁着他们继续商谈工作的功夫,我往四周望去,胡有为已经不见了。

冰水喝了一大半,宋戈商谈的工作结束了,对面的男人客客气气地跟宋戈告了别,提起公文包走了。

“你是怎么回事?”他问我。

“胡有为在找我,他想要我手上的证据。”

他有些困惑:“你找到胡有为了?”

“是。最近我查到了林洵,她的案件里有个至关重要的证据,现在在我的手里。刚刚我在街上撞见了胡有为,他大概也是跟我很久了。”

他把桌面上的文件整理好,装进了手提包里:“回去细说。”

回到家,发现门锁坏了。门虚掩着,我推门进去,入眼是满屋子的狼藉。

客厅被翻得一团乱,坐垫乱丢。卧室和书房更是乱成一团,柜子开着,报纸和书扔得到处都是。

我去厨房打开了储物柜,在最底层找到了好好存放的旧表带,我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丢。

“报警好了。”

“不用,我知道是谁了,速度倒是挺快的,连装都不装了。”我说,“早上李钟川给我打电话,说招勒家里失窃了。这边这个贼马上去了招勒的工作室,后脚又马不停蹄来我这儿了。”

“胡有为?”宋戈问。

“是他。”

我去书房调监控看,下午三点四十七分,就在我刚出门不久,他就来撬锁了。

“看来他是破罐子破摔了,连遮掩的功夫都懒得做。”现在想来,这个证据对他不是一般的重要。我关了电脑,去客厅收拾东西。

“你现在查到哪一步了?”宋戈倒是不客气,自己接了一杯热水,坐在沙发上看着我收拾东西。

“前段时间,我跟你提起过,我去查了当时发帖造谣招勒的人,发现是胡有为。那个时候,我意外拿到了一块旧手表。当时我没有很在意,不过最近才发现,这块旧手表的另一半表带曾经出现在了当年林洵溺水案的遗物里。”

“旧手表?”

“表带被我换下来了。”我指了指手上的腕表,又找出那半条被我取下来的表带,“是这个。”

打开手机,我翻到当时从报纸上的证物给他看:“剩下半条在林洵的遗物里,我不知道怎么跑到她那里去了。”

“那这和胡有为有关系吗?”

“没有关系都变得有关系了,当时我还在猜测这块手表到底跟谁有关,现在看来是胡有为。”

把房间收拾干净,已经不晚了。

我叫了门锁上门维修,大门锁芯已经被换过了,但还是担心胡有为会找上门来。出了卧室,看到宋戈正在客厅里看文件。

我看了下时间,已经深夜九点了。他没说要走,我也不好意思提。

“这几天我睡你家客厅。”他收拾着文件,看了我一眼,像是通知我,“我还不想你在没查清楚事实前,就因为胡有为被踢出局了。”

“会不会麻烦你。”

“你麻烦我的还少吗?还怕差这一点。”

我去房间找了一床毛毯给宋戈,他很困,裹上毛毯就睡着了。我帮他调高了客厅的空调,关了客厅的灯。

蹑手蹑脚去卧室时,昏暗的室内,他叫住我的名字:“温藻。”

“怎么了?”我回头看,他正盯着客厅里那张我和招勒的合照,原来还没睡着,“是觉得太冷了吗?要不然我再把空调温度调高点。”

他摇摇头:“你喜欢招勒,对不对?”

我没说话,望着宋戈,黑暗里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说出这句话的语气倒是显得很平静。

“是。”以前不敢主动承认,现在倒是没有再继续沉默的必要了。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那天晚上下大雨,你扔下我出去了。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的心意了。”

“我记得。”就是因为那个晚上,我和宋戈的关系分崩离析,从破裂走向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