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借刀杀人
2009年，我升入了高二，课程繁忙得厉害。
晚上熬夜写作业，第二天一觉睡到了早上八点。迟到虽然没有那么可怕，但恐怖的是这已经是一周内连续两天迟到了。
赶到时，英语课刚进行一半。
姜老师瞪了我一眼：“先进来上课，下课后到我办公室。”
刚坐下来，背后的林洵戳了戳我：“你来这么晚，我们还以为你出事了!”
“我怎么会出事？”我反问她。
“你不知道吗？今天早上听到别人说，昨天傍晚的时候，住宿的学姐们去浴室洗澡，好像是被人偷拍了。”
“那……人抓到了吗？”
“抓到我就不会问你有事没事了。”
还想再聊些，姜老师的目光已经扫了过来。我赶紧从书包里摸出英语书，低头跟着黑板记笔记。
尽管不想下课，但跟着抄了半页语法笔记后，下课铃声及时响了。我识趣地跟在老师身后进了办公室，一进门看到两个女孩子正哭哭啼啼地在老师的座位边站着。一个短头发的女孩哭得很凶，另一个扎着高高马尾辫的女孩子比她稍微镇定一些，周围围了好几个老师，正在安慰她们。
姜老师问我：“温藻，你怎么回事？早自习迟到不说，打你家电话还没有人接。”
“我家电话坏了。”
他拧着眉毛，随手撕下一页纸，丢给我一只圆珠笔：“写检讨，写满为止。”
我拾起纸，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来写检讨。
身边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和小声抽泣的声音传入耳朵了，我转身看去，那个短发女孩还在哭。
“我们正在换衣服，就看见身后好像有闪光灯闪了一下。”高马尾的女孩子说着，心情低落地垂着头，“我们就听到几声手机拍照的声音，正疑惑谁会在浴室里拍照，我就追过去看，发现一个男生从浴室里跑了出去。”
“看清他长什么样子了吗？”站在身边的女老师循循善诱地问。
“没有，当时太紧张了，他跑得也很快。见到是个男生，我们赶紧躲了回去。”
“当时浴室还有其他人吗？”
“好像就我们两个。”
“怎么办啊老师?”短头发的女生擦着眼泪，情绪有些崩溃，“是不是抓不到他了？那些偷拍的照片被别人看到该怎么办？”
“没事的，老师们都会想办法的。”
我正看得专注，面前的桌子被姜老师叩响，我冷不丁地回过头来，看到他盯着我：“怎么还不快写检讨？”
“我现在就写。”
埋头写完一页诚恳的检讨书，又做了保证，姜老师这才放我离开办公室。临走前，两个女生还继续待在办公室里哭哭啼啼。
女生浴室被偷拍的事情尽管被老师们私下里要求保密，但还是有小道消息在暗自疯狂地传播。
女生浴室一连整整一周，都没有人再敢去。偶尔路过女生浴室，远远地就会看到一两个男老师在附近守株待兔地徘徊。
放学后，我趴在桌子上整理文言文的翻译，背后的林洵在对着镜子整理刘海，絮絮叨叨地对我说：“我觉得那个男的是不可能抓到了，你说哪有这么光明正大逮人的，我要是那个偷拍的，早就坐火箭跑路了。”
我回他：“说不定真的能抓到呢？”
“不可能了，你看老师都放弃了，这两天都没去浴室外守着了！”
“唉，一起回去吗？”我问她。
“不用了，一会儿我爸爸来接我。”
我把写完的错题本装进书包里，背起书包向她告别，“我先走了。”
这时候学校的人很少，刚出教室，远远地看到招勒站在校门口，他似乎也看见我了，抬起胳膊冲我招了招手。
“招勒。”我小跑上前跟他打招呼，“你怎么还没走？”
“刚好就看见你了，也不急着走。”
隐隐有些开心，一会儿又听他说：“温藻，以后放学如果落单了，可以来找我的，这段时间我会晚走一点。”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大概是因为最近女生浴室的事情：“那件事你也知道了？”
“嗯。”
“其实不用多担心，这里是学校。”
“但还是尽量小心点。”
“我知道。”
女浴室偷拍事件渐渐平息了下来，周五放学，我和林洵约着去学校附近新开的漫画店看漫画。
我跟着她在漫画店的前台存了书包，从书架上挑了几本漫画，窝在角落的沙发上看。
漫画店很安静，囫囵吞枣地看完两本漫画时发现天已经黑透了。
我伸了一个懒腰，小声问林洵：“你不回家吗？”
“等我把这本看完就走。”
“那我先走了。”
“嗯。”她还聚精会神地盯着漫画书，头也不抬地应付着我。
从前台柜里的取了包，在店门口等了半天也不见来一辆出租车。漫画店这一片位置偏僻，周围还有未施工完成的建筑工地。出租车一般很少从这儿经过，再加上晚上的缘故，这下一辆也见不到了。
我一路走着，一路寻找着车辆，不知不觉走了半个小时，也不知道自己绕到了哪里。
前方终于驶过了一辆出租车，我伸手拦下来，打开车门上了后座。
报了目的地后，我打开书包找零用钱，扒了扒却一个硬币都没有扒出来。倒是摸到了一本高三语文书、数学书出来。
我拎起书包打量了一下，长得倒是一模一样，不过我的书包链子上挂着一个毛绒玩具，这个书包上并没有。
“师傅，不好意思，我想下车。”我有些窘迫，“我拿错书包了，要回去一趟。”
一路折回漫画店，我气喘吁吁地跑到时，面前的店门口悬挂着“休息中”的木牌，从玻璃门往屋内看，里面已经熄灯了。
没有想到会发生拿错书包这样的失误，借着路灯昏暗的光，我从书包里翻出语文课本打开。课本上的笔记写得歪歪扭扭的，错记漏记，看样子不是个好好学习的人。翻回第一页，纸张正中央赫然写着“胡有为”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我愣了一瞬，又把课本再凑近一点，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抽出数学课本，第一页的名字写的也是“胡有为”，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不巧的缘分。
书包里除了两本课本，还塞了一些纸巾、作业本和圆珠笔，以及一本课外读物，叫《动物图鉴》。随手翻着看看，书页里倒是夹着不少照片。我抽出了一张，是一个女孩子，她的手抓着衣服的边角，准备换衣服。
她身后的背景很眼熟，我仔细想了想，却吓了一大跳，这是学校的女生浴室。
我手忙脚乱地把照片都翻了出来，一共有十五张，是同一个女生换衣服的照片。
前段时间，女生浴室偷拍的事件至今没有抓到偷拍者，没想到今天在误打误撞的情况下，我却拿到了第一手资料。
我除了惊诧，随之而来的还有不知所措。
举报还是送回去呢？我没有答案，在街边原地踌躇了几圈，也没有想到合适的办法。
也许可以回家跟妈妈商量，但是最近因为弟弟的事，她忙得焦头烂额，也不怎么理会我，根本不会有精力去处理这件事。
如果我跟老师举报，他也无非是被教育批评。但是依照胡有为记仇的个性，我恐怕会被他一直针对了。
这个烫手山芋此刻在我的手里，让人心烦意乱。
回到家，妈妈和弟弟已经睡下了。我站在她门外犹豫了好一会儿，想和她商量的想法还是被扼住了。
直到周一，关于那些照片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处理方法，我也不想再把它交给胡有为，斟酌了一会儿还是把那些照片锁进书桌里。
忐忑不安地去了学校，早自习一下课，就听到同学喊我名字了：“温藻，外面有人找。”
我往窗户外看过去，胡有为正站在走廊里，肩上背着我的书包，看模样似乎有些焦急。
我提着他的书包出了教室：“还你。”
“你没有没乱动我东西吧？”他脸色不太好看。
“没有。”
他接过书包，也没检查东西，一声不吭地拎着自己的书包回去了。他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跟以往的嚣张跋扈的状态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等胡有为走远了，我才松了一口气。我已经想到了对策，如果胡有为发现了丢失了照片，找我来质问，我一定咬死矢口否认。
预料到胡有为不大一会儿就会回来向我要照片，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然而过去了大半天，他也没有丝毫动静。他今天举止有些反常，除此之外，反常的还有林洵。认识她一个半学期了，印象中她从未请过一次假。但是直到下午上课，也没见到她。
下午第二节课时，姜老师让班长把我叫到了办公室。
我英语一向不好，想到早上刚交上去的英语试卷可能让他大动肝火了。
进了办公室，果然第一眼就见到他愁眉不展的。我站在门口不敢向前，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站在那儿干什么？过来有些事要问你。”
我小步慢吞吞地走了过去：“老师。”
“你和林洵玩得比较好，是吧？”他问。
没想到一开口居然问的是这个，我不知所云，顺着他问的话点了点头。
“林洵失踪了，听同学说看到你们周五在一起是吗？”
我懵了好大一会儿，才回他：“是。”
“你们去了哪儿？”
“明怀路的漫画店，我们在那儿看漫画，等晚上我就回家了。”
“漫画店已经找过了。”他嘟囔了一句，“我听她父母说，最近林洵和他们吵了架，所以心情不好。这边警方不排除离家出走的可能性，你和她相处的时候，觉得她最近情绪怎么样？”
“还……好。”我倒是没有察觉出她有什么怪异的地方。
“我知道了，你先回教室去吧！我给她父母回个电话。”
走到办公室门口，他又喊住我：“这件事先别往外传。”
回到教室，我看着林洵空空****的桌子，频繁出神。我没有想到那晚和她分开后，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接连两天，林洵都没有来学校上课。关于她失踪的消息不知道被哪位好事者捅了出去，开始小范围地传播了起来。
下午时楼廊挤满了人，警车来了学校，引得不少人都去围观了。我挤在人群里，看到几个警察跟着老师进了办公室。听说有人在钓鱼的时候，在河里捞起一具尸体。经过确认，死者是林洵，警察来是为了调查的。
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心情沉重，上课也开始心不在焉。
体育课自由活动，我独自坐在树荫下看蚂蚁。身边坐下了一个人，看过去时发现是胡有为：“谈一谈？”
下意识紧张起来，我手慌脚乱地起身离开，被他拉了一把又坐了下来。
“照片呢？”
“什么照片？”我局促着应付。
“我夹在《动物图鉴》里的照片，你把书包还给我后，就不见了。”
“我没动你的书包。”说出这句话时，我已经开始心虚了。
“这样好了，你把那些照片还给我，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我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他这样追问照片的事，倒是让我联想到林洵了。
“周五的那天下午你也去了漫画店，你见到林洵了吗？”
胡有为挑起了眉毛：“她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大半个学校都在传这件事，而关于林洵的名字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他却说自己并不知道，让人有些意外。
“趁着我好好说话之前，把照片还回来。”他的声音很轻，但却是威胁的口吻，“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别人在我背后嚼舌根，所以和我无关的事可不能乱说。不然被我知道了，你以后就要多受我的关照了。”
我浑身发抖，他摸了摸我的头发，盯着我不断躲闪的眼神：“我就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看着你呢！所以不要帮我主动惹事。”
我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在他的抚摸下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直到他走了，我才开始大口大口喘气。这个像魔鬼一样人，我算是领教到了。
体育课后有一节化学课，现在因为林洵的事已经没办法上了。
我配合着警方做调查。
“你平常和林洵关系怎么样？”警察问我。
“还好，偶尔会一起吃饭。”
“那天晚上你是几点离开漫画店的？”
“大概八点。”说到这儿，我想到胡有为，斟酌了片刻还是没有把他说出来，毕竟是没有必要的麻烦，“我走的时候林洵还在里面看书，然后我就再也没见到她了。”
警察又问了一些问题，班上的同学挨个都被询问了一遍，漫长的调查才过去。
受了胡有为的影响，一整天我都心不在焉的。
放学时，学校门口有卖自制冰淇淋的，秋天的天气不算太热，这个季节买冰淇淋的人很少。想起来林洵很喜欢吃这家的雪筒，上前要了一个草莓口味的雪筒。
盯着搅冰淇淋的出神，店家做好了冰淇淋递过来我也没接。四下气氛尴尬，我反应过来慌不跌地接过，正准备付钱，倒是有人先帮我付了。
“在想什么？”招勒付了钱，看了我一眼。
“有些事，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说说看。”
我转了转手里雪筒，咬了一口，冰冷的雪糕冻得舌头发麻，这才让我清醒了过来。
招勒送我去公交车站，等到人少了我才开了口：“周五我去漫画店看书，和胡有为互相拿错了书包。我在他的书包里……发现了一些照片，那些照片是他在女生浴室偷拍的。今天下午他来找我，说了一些威胁的话，让我把照片还给他。”
“你自己把照片留下了？”
“嗯，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能先放自己那儿。”
招勒的神情有些严肃，像在思考，等送我到了公交车站才开口：“明天你把照片给我，我把它交给胡有为。”
我犹豫了一会儿，同意了，虽然不知道招勒想做什么，但对于他的处事方式我一直是放心的。当下他的态度，似乎是想把照片归还给胡有为准备息事宁人。
招勒的班级在另一栋教学楼，往来也需要十几分钟的时间。我把照片包在纸袋里，特意挑了大课间的时候去找招勒。
胡有为这时候不在班里，这倒让我长舒了一口气。教室很安静，班上的人都在睡觉，招勒正在座位上整理试卷，而隔他几个位子的宋戈此刻趴在座位上睡得更是口水都流出来了。
我小声喊了一句“招勒”，他往外扫了一眼，看到我了。
“这是照片。”我把包好的纸袋交给他。
他低头撕开了纸袋的封口，抽出照片快速扫了一眼，又放了回去，语气平静：“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下了楼，还是有些不放心。招勒和胡有为的关系一向不好，我很怕再闹出事了。
返回去想稍微叮嘱一下招勒，却看见招勒正在慢条斯理地撕开那包纸袋，随后把一沓照片塞进胡有为的书包里，连带着顺手把身边桌子上放着的一块玉石吊坠一起塞了进去。
我本来想喊他的名字，只是见到他这样古怪的行为，让我有些不懂了。
大课间的休息时间很长，也不担心一会儿上课会迟到。
我耐心地在教室外站了一会儿，透过教室的玻璃窗户，我看见招勒在座位上坐下，继续整理试卷。
片刻后，陆陆续续有几个女孩子结伴回了教室。其中一个短发的女孩子在招勒身边的座位上坐下来，摸了摸脖子，又扒起了抽屉，像是在找东西。
找了一会儿，她干脆把抽屉里的书一股脑地搬到了桌面上：“我的东西呢？”
“怎么了？”招勒偏过脸，问她。
女孩子找得急躁，声音也很是响亮：“我平时戴在脖子上的那个吊坠不见了，那可是我奶奶给我买的。”
也快到上课的时间了，被女孩子吼了一嗓子，睡觉的同学也醒了不少，有些不知所云地往招勒那边看去。
“是上次你让我看的那个玉石的吗？”
“是这个。”
“应该在胡有为那儿，你可以找找。”招勒说话还是不急不慢的，更像是运筹帷幄，“刚刚我看到好像是他从你这儿拿走了。”
“谢谢啊。”短发女孩走到胡有为桌前，动手去翻他的书包了。
翻了一会儿，像是没有找到，女孩子把书包从抽屉里拉了出来。
上课铃声在这时候响了，胡有为分秒不差，嘴里咬着还剩一半的烤肠，从楼下健步如飞地冲了上来。
我和他对上了视线，他刚要上前跟我说话，却被教室里的短发女生搜他书包的一幕给吸引住了。
“你动我东西干什么？”他飞快把剩下的半只烤肠吞下去，一进教室一把把女孩子手里的书包扯了过来。
“我的吊坠在你那里。”
“谁拿你的吊坠了？”
“刚刚我都扒到了，被书压在最底下。”
“我都说了我没有拿，少在这里冤枉人了。”
“既然你说你没拿我的东西，你怎么不敢让我翻你书包？”
胡有为伶牙俐齿：“你想翻就翻啊？谁给你的权利！”
短发女孩憋红了脸，上前一步抓住了胡有为的书包往外扯。胡有为死死抓住不放，怒不可遏地还击：“你再动一下试试？”
两方誓不罢休地剧烈地拉扯着，胡有为使出了全力，拉住书包带猛地往后拉扯，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几步。课本从书包滑出来掉了一地，顺带着那十几张偷拍的照片也跟着从书包内飞散出去，飘的到处都是。
任课老师刚进教室，一张照片正好飘到了他的脚下，他捡起来看一眼，表情慢慢凝重起来：“这是什么？”
“我说怎么不让我翻书包，原来是偷偷藏了这种东西。”短发女孩子讥讽了一句，场面出奇的尴尬。她从地上散落一堆的书里，捡起了自己吊坠，瞪了胡有为一眼，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了。
剩下胡有为独自望着散落一地的照片，和老师面面相觑。
“这课没法上了。”老师气得脸都僵了，“胡有为，带着你的这些照片去办公室。”
我看向招勒时，他依旧那么平静，头也不抬地低头翻着课本，显然早已预料到了这样的场面，真是一次致命的借刀杀人。
以往他在我心中的印象，一直是温和谦逊的。今天意外地撞见了他的另一面，对以往有了颠覆。从和他认识的时候开始，我就始终觉得他的性格超越了同龄人的稳重和成熟，像戴着一张面具。而现在，我意外地看到了他的不同。
已经上课了好几分钟，我匆匆离开时，招勒望了过来，看到了我。我看到他原本平静的脸上有了些不显痕迹的慌乱，尽管维持得很好，但还是被他眼睛出卖了。
那双眼睛充斥着慌乱的情绪，带着疑问。我没看得太清楚，只是觉得似乎在那一刻，他的某处情绪似乎有些崩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