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回忆中的林洵

回了公寓,乘电梯上了楼,心情郁闷到顶点。一直以来,调查招勒的事情不过是自己的坚持,而在别人看来这一切不过只是我多管闲事。

回到家门口按密码锁,不知道是谁在门把上抹了油漆。我摸了一下,油漆已经干了,转过头看了看走廊,两边的住户大门紧闭,这层楼安静得连走路声都能听得分明。

走廊的油漆味儿很重,我推开楼梯的门,门后放着几个油漆桶,墙刚刷了一半。

这下清楚了,我拧开门,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弯腰捡起来发现是一张叠起来的传单。

关上门后拆开传单看,上面也沾了油漆,应该是谁发传单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顺着宣传单往下看地址,是一个距离很远的超市。

总觉得当下的状况有些奇怪,我蹲下来查看大门底下的缝隙,伸手探了探。

这份传单能发到这里实在有些反常,但也许是我多想了。

夜里没有能睡好觉,我一直睁着眼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一直以来自己坚持去做的事情,究竟是对是错,没有人告诉我答案。我尝试着入睡,脑袋里却乱七八糟搅和成了一团,换好了药的伤口已经开始发痒。

我从**坐了起来,漫漫长夜却已经没有睡下去的念头。去厨房倒了一杯热水,经过客厅时,我下意识地看向大门。可能是最近经历过太多奇怪的事情,所以对任何一件事都不自觉地保持高度的警觉。

还是无法想通为什么会有人往住户家里投放传单,门口之前有安装过摄像头,只是一直没用,当下也无法入睡,我去书房打开了电脑调监控。

这层楼几乎很少有人来,我把监控视频一点点往后推,时间倒退到两天前。傍晚五点四十分,监控里出现了一个小女孩,扎着两只马尾,看起来八九岁的年纪。看样子倒不像是路过的,她径直走到门口,然后把手里的传单顺着缝隙塞了进去。

难道是小孩子的恶作剧吗?我皱起眉,又把监控放大了一倍。小女孩身后像是有人似的,她走了几步路又回了下头,频频往身后看去,像是在跟谁确认似的。

我瞬间毛骨悚然起来,快速关了电脑。

回到客厅,不知道是天气冷的缘故,还是害怕。浑身汗毛竖起,手脚冰凉。走到大门前,我透过猫眼往外望去,门外黑漆漆的一片,像是被什么东西糊住了,黑得发闷,连一丝透亮都没有。

我握住门把拉开了门,走廊很安静,我咳嗽了一声,声控灯亮了起来。借着走廊的光亮,我看到门后的猫眼处被贴上了一张两寸大的照片,完完整整地将猫眼糊住了。

我扫了一眼四周,快速将照片撕了下来,反手锁住了门。

照片拍得有些糊,不过我还是认出来了,是胡有为。我倒抽了一口冷气,手慌脚乱地再次打开电脑。

监控视频拍摄到是傍晚的时间,依旧是那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在我回家之后,把照片贴到了门上的猫眼处,然而我丝毫没有察觉。

傍晚是放学的时间,恰好利用一个放学的孩子,又准确地知道我的出院时间,说明那个人已经观察我多日了。

握着胡有为照片的手逐渐开始发抖,我按住自己抖得厉害的手背,将照片一把塞进了抽屉里。

我一直以为自己才是主导者,是自己在一条条排查线索,追寻真相。现在看来是有人一直站在我的背后引导我,我才是被动的那一个,是被暗中观察的对象。

他也知道我查到胡有为了?看到我迟迟没有动静,这是在提醒我不要忘记?

我之前对自己的决策有所怀疑,却在此刻确信了。有人和我一样在关注招勒的事情,我只需要相信自己的决策就好了。不管背后的人是出于哪种目的插手这件事情,至少证明我目前的判断是正确的,我只需要找出胡有为就好。

次日我起了个大早,去钟表店取了手表回来。

手表已经修好了,时间校正的很准,我又从店里买了一条手表带换上。换了表带后,手表戴在手腕上也看不出多旧了。

上网查关于这款手表品牌的信息,但却一点消息都没有找到。

今天的天气不大好。乌压压的云朵接连一片,连一丝带着颜色的光线都无法透出来,沉闷极了的色彩,像是下一刻整条街道都会被暴风雨掀翻。

手机里的天气预报软件,也提醒着今天有暴雨预警。

糟糕的天气依然没有改变我去找胡有为的计划。中午开车出去,不大一会儿就被突如其来的雨势袭击。连绵不绝的雨声“噼里啪啦”地响着,吵得我头痛。

李钟川给的地址是在城中村那一片,地址写得复杂极了,我耐心地一边查着地图,一边开车找着。

大雨里路边没有行人,想找个路人打听也没法找到。我把车停在一边,撑伞下了车。四周的街道是一个个串联起来的巷子,前后交错。风雨很大,迎面而来,吹得伞都要握不住了。“噼里啪啦”的雨水砸在脚上,裤子都溅湿了。

巷子里有简陋的饭馆还有小超市,在里面跟着手机地图来来回回绕了一大圈路,才终于在一条巷子里摸对了地方。巷子的一边是两层楼的老旧建筑,墙壁脏兮兮的,画着五颜六色的涂鸦。

底下一家小店挂着的“明霞理发店”的牌子,我推开玻璃门,合上雨伞在门外抖了抖水,小心问坐在沙发上正在看电视的中年女人:“打扰一下,我想问问麻将馆是不是在这儿?”

她往屋内指了指:“里面。”

我把伞靠在门外,进去推开了门,穿过过道,理发店后有一个不算大的麻将室。屋里吵吵嚷嚷的,小小的空间内摆放着三个麻将桌,一群人围着桌子,吆三喝四的。

我看不懂麻将,只是钻进人群里,仔仔细细辨认每个人的脸,想确认胡有为有没有在这儿。

“阿佳,你耍赖是不?”跟前坐着的男人作势在桌子上重重拍了一巴掌,猛地站起身,一把将我撞得连连往后倒退了两步。

男人转过身来,嘴里絮絮叨叨的,像是下一刻就准备蹦出来喇人的话来。他的眼睛看到我时,却蓦地浮现出疑惑,嘴里吐出来几个字:“怎么没见过你?”

“我是来找人的。”

大概是我的一身窘态,男人反问:“找人?找谁?你确定不是自己跑错地方了?”

“他叫胡有为,前段时间来这儿打过麻将的。”

“那小子啊?他不在,最近都没怎么看到他,神出鬼没的。”男人重新在桌边坐下来,继续专心搓着麻将。

“他最近一次来这儿是什么时候?”

“一个星期前吧。”

“那你知道怎么联系他吗?他住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他也就是有时候会来搓盘麻将。你找他有事啊?用不用等他来了我跟他说一声。”

“不用了。”眼见在这些人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我在屋里徘徊了一圈,确实没有看到胡有为半点影子。

我在麻将室等到深夜,除了来来往往打麻将的人,并没有见到胡有为。这是他最后出现过的地方了,在有限的线索下,我别无他法,只能用最笨拙的方法选择守株待兔。

最近的大雨在两天后才淅淅沥沥转小,我也在麻将室蹲了两天,依然毫无收获。

下午看着麻将馆关门,才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去。

一直以来都没有睡好觉,昏昏沉沉地回了家。

等电梯的时候靠着墙边眯了一会儿,睁开眼时电梯门已经开了。我揉了揉眼睛进了电梯,电梯上的人陆陆续续下去,前方只剩下了一个小女孩。

电梯终于到达了,她先出了电梯门,看着她的背影,我总觉得熟悉,她往家的方向走过去,经过我的门。

书包也和监控一模一样,个子也差不多高,途径的路线跟监控一样。

我几步上前抓住了书包:“你等一下。”

小女孩被扯住了书包带,有些惊慌地转过身,直到看到她的脸,我才确认是监控视频中出现的那个往我门里塞广告宣传单的小孩子。

“你是不是往我家里塞超市的宣传单了?”

“啊?”

“还在我门上贴照片?”

小女孩一脸紧张,结结巴巴否认:“不是……我。”

“别怕。”我意识到她有些紧张,在她面前蹲下身,“姐姐家里有零食,你好好说,我给你拿些零食吃。我保证,也不会跟你家长告状。”

她愣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冰箱里空空如也,我又在屋内扒拉了半天,才找到几包薯片和一包棉花糖。

小孩子贪吃,不过面前的小女孩还算矜持,一包一包把零食往书包里塞。

“为什么把传单塞我家里?”我问她。

她想了想,告诉我:“有个姐姐给我的,她说让我把那张纸塞到你家里。”

“姐姐?她长什么样子?”这显然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她很漂亮,还给我买了蛋糕。”

“那个姐姐多大?还记得吗?”

“好像和你一样大的。”她认真地回答我,“反正比我大。”

能和这件事有联系的人并不多,我当下想到了文至粤,打开手机在网上随便搜素了几张她的照片,递到小孩子面前:“是这个姐姐吗?”

小孩子几乎要把脸贴在屏幕上了,才犹豫着回答我:“长得有点像,好像是她。”

“早该猜到是她了 。”我把手机收起来,从一开始就应该预料到,除了她没有别人了。谁还会如此关心招勒的事,现在发生的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毫不意外了,只不过她这样做的目的是我暂时想不明白的。

她到底观察我多久了?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撒谎出国留学是为了掩人耳目,借机偷偷留在国内才是事实。

那么,她这个时候肯定也在关注我现在调查胡有为的进度。

文至粤的事无法推进,关于胡有为也是再也没有半点线索。我每天往返在家和麻将馆之间,接连半个月,从开始时的焦虑到慢慢被磨掉了脾气。

天气时而闷热潮湿,时而暴雨倾盆,再过几天就挨到了五月份了,是即将立夏的时候。

吹了冷风连着咳嗽了几天,晕晕乎乎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我起来冲了杯感冒颗粒,猛喝了一大杯。

擦鼻涕的纸到了晚上已经扔了半个垃圾桶,高中老同学打来电话,说是要办同学会。

“咱们那一届,在国外工作的好几个,结婚的也有离婚的。对了,你结婚没有?”对方问我。

“没有。”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这个老同学,叫方子启,说起来跟他也不怎么熟识的关系,不知道这会儿怎么有兴致打电话过来了。

本来也无事可做,便约好了两天后休息日见面。到了酒店包厢,一进门发现才不过十个人,屈指可数。一直到酒席散会,也都没有再来人。

“这怎么都临时放起鸽子了。”方子启走到包厢外打了几通电话,回来就直接入座了,“没事,先吃吧。都有事,人是来不成了。”

我默默地坐在角落里吃菜,时不时应付几句。觥筹交错间,大家一边谈几句高中的趣事,一边又聊几句现在的工作境况。

谈到我时,问我:“现在在哪儿工作呢?”

“待业。”我勉强笑了笑。

吃喝到最后,大家也都放开了,方子启不知道从哪儿找出了一大堆照片,像是高二体育运动会上拍的,挨个指着照片说着趣事:“那天我拿着相机拍了好多呢。”

翻了一会儿看见林洵的照片,她拿着奖杯站着领奖台上,脸上尽是热汗,眉宇间却是藏也藏不尽的兴奋。

“这是跑步比赛吧,我记得林洵拿了第一名。”

“是啊,好像当时我们班运动项目就她拿了第一名。”

真是意气风发,我看着照片上林洵的脸,脑海里晃过这个念头。

“可惜了。”大家谈到这个话题,都觉得惋惜。林洵,高二因为意外溺水去世了。

聚会到傍晚就散了,大家各自有着自己的事情要去忙。我去了趟洗手间,在公共洗手池边遇见了方子启,他正对着镜子整理头发,见到我时收敛了动作:“回家啊?”

“是。”我抽了张纸擦手。

“我想问你件事。”

“嗯?”

“高中的时候你和林洵关系好,我手里不是有她很多照片吗,我就想着给她父母送过去。但是我又找不到他们住哪儿。”

“这样打扰,恐怕不合适吧。”毕竟是过去很多年的事情了,我说,“睹物思人,恐怕会让人难受。”

“我天天看着照片也难受,照片放在我手里也是闲着,发挥适合的价值才好吧。说不定人家真的需要呢!”

我听他这样说,愣了一会儿。怪不得我们这样不熟悉的关系,他会主动给我打电话闲谈,邀请我过来赴约,原来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这件事。

“你是哪种人?”我问他。

“啊?”他有些不太明白。

“如果你的至亲或者挚友去世了,你会因为害怕面对或者睹物思人,就绝口不提?还是会因为舍不得,把他的每件事或者留下的东西都放在心上?”

方子启思考了一会儿:“嗯……我想我大概率会属于后者吧。”

“我最近倒是遇到了前者,他不喜欢我提起来。”说起这个,我又想起了招勒的事。在这件事情上,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像李钟川这样的人,打破了我以往对于人惦念逝者的印象。

“不是很明白,就算再闭口不言又能怎么样。心里的思念又不是假的,就算再逃避,也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来吧!倒不如把这份感情好好整理。除非他是愧疚,所以不愿意面对。”

“愧疚?”我倒是没往这方面想,“也许他是想忘掉过去,好好向前吧。”

“好好向前跟怀念逝者又不冲突。”

他说这句话倒是猛地点醒了我,我愣了一会儿。身在局里,有些看不透状况了。最近因为招勒的事,对任何事情都小心翼翼的。

我说:“把照片给我吧,我去送一趟。”

“没想到啊!会不会麻烦你?。”

“没事。”我从方子启手里拿到了照片,塞到了包里。

“你住哪儿?要送你吗?”他跟我客气。

“不用,我开车来的。”

半夜睡不着儿,开了灯看方子启给我的一沓照片 。

运动会上,林洵穿着一件紫色的运动套装,头发扎得很高。即使一身热汗,皮肤依然白的发光。如果她现在还在,一定出落的漂亮极了。

失去了招勒之后,我才明白思念的意义,慢慢懂得珍惜。那时候我并不懂得失去的情感,只是单纯觉得惋惜。

但是这世界上也有人一直在思念她,我把照片用盒子包好,准备明天送过去。

次日醒得早,开了半天的车才到林洵家。

我敲了半天的门,才听到屋内有了响动。紧张而又踌躇,如果一会儿见面他们拒绝了我,也只能算我和方子启自作多情了。

门开后,见到是一个阿婆,掩着半边门问我:“怎么了?”

“我找林洵的父母,有些事。”

“林洵是谁?”

我愣了一瞬:“他们不是住这里吗?我之前来过这儿的。”

“怎么了这是?”透过门缝,见到有个个子高大的中年男人一边穿着外衣一边往这里走过来。

“找错人了,说找林洵,哪里认识的喽。”

“林洵?”男人明显诧异了片刻,“你说的是房东的女儿吧,他们一家早就搬走了,现在房子在租给我们住。”

“走了吗?”我有些失落,“你们知道他们搬去哪里了吗?”

“他们回老家住了,祁舟镇成前港村,具体的地址我也不清楚。”

“谢谢。”

站在街边犹豫着是先去麻将馆蹲胡有为,还是先去找林洵父母。

看着手里包好的照片好一会儿,我才下了决定。回家收拾行李、身份证件,上网查票发现最近的只有凌晨两点的一辆长途客车。

我拎着包到了车站,等到凌晨两点,终于上了车。车上的只有零零散散三四个人,我抱着行李包坐在后排。

我搜了一下地图,距离到达成前港还有将近九个小时,打开手机翻了翻曲库,调了一首《A Lifetime》,便戴上了耳机。

车上开了暖气,所以不算太冷。客车出了站,慢悠悠地开了一段时间,随后上了高速。车速加快起来,我透过玻璃,看着窗外漆黑但不算沉闷的夜色。

林洵的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没有想到还是被旧事重提。她的模样在我的记忆里已经很模糊了,但提起她,总是觉得她还是那样的年轻。

夜,像是人心中那一抹宁静,我慢慢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