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她的智商,撑死了三岁
01.
白羡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童彤的网瘾,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一个月里,但凡是他有时间的时候,他都会去聚鑫源看一看。
结果十次有八次里,童彤是在的。
雷打不动的23号机位,有时是她自己一个人打,有时是和另外三个男生打,总而言之,只要他走进网咖,总能见到她戴着耳机浴血奋战的身影。
这还不算上一个月里他不在的时候。
他不由得担心起童彤的身体状况。
当然,在他的意识里,这不算是担心,而是作为一名预备医护人员,对一名潜在病人的惯性担忧。
他开始想找一个时间,和童彤聊一场。
但不是今天。
白羡抬手看了眼腕间的手表,已经是晚上十点。
他向后瞥了一眼侧脸认真的童彤。
她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回宿舍?
虽然心底有些不耐烦,但他也没有起身离开,这些天来他只要有空闲时间,就会来网咖,雷打不动地坐在童彤背后那个机位。
他本来还担心她会发现他,还想过被她发现后,他要怎么解释。
事实证明,是他想多了,因为童彤来网咖的目的简洁又明确,她只会目不斜视一脸正气地走到自己机位前坐下,开电脑打游戏,不会分半点眼神给周遭环境。
有一次他甚至就在她的眼皮底下,她都没有发现。
那时白羡一向有规律的呼吸乱了几分,剧烈的心跳声平静后,他又忍不住心想,她怎么能这么瞎?他就坐在这里,而她却看不见?
想到这件事,白羡就觉得心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烦躁,甚至还有一点……生气?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生气过了。
从小时候起,他就是一个极其安静的孩子,很少有情绪大起大伏的时候,心绪翻涌不能平息的感觉对他来说有一点陌生,他甚至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生气,这让他的脑子疼了起来,就好像有人拿着尖锥在往他太阳穴刺。
肯定是昨晚陪她到太晚,没有睡好。
他推开键盘,扣上自己卫衣的帽子,靠在桌上,试图补一下眠。
然而徒劳。
他对睡眠的要求比较高,这也是他不住学校宿舍的原因,睡觉时,他必须要保证周围绝对的安静。
现在不说周围一切嘈杂的声音,单凭刺眼的光线,他就不能忍受。
即使扣住了帽子,也不能为他圈出一个黑暗的世界。
白羡悄无声息地吐了一口气,认命般地接受了自己无法入睡的残忍事实。
然而下一秒,只听“啪”的一声巨响——
整个网咖,陷入了黑暗。
紧接着,黑暗中,传来一阵拍键盘摔鼠标的声音,以及夹杂在其中的无数骂声。
就比如白羡的身后——
“我去他大爷的!老子的AK都瞄准那孙子的狗脑壳了,结果给老子停电?”
一个男生嘻嘻哈哈道:“别扯淡!你这破枪法还能瞄准人?再说你孙子是狗脑壳,那你这做爷爷的,成什么了?”
“滚蛋!”
后面传来一阵哈哈大笑的声音,一群男生推来搡去,又问童彤道:“彤哥,要不咱们换个地儿?”
童彤伸了个懒腰,没好气道:“换什么换,回去睡觉了。”
男人帮三个人见她没有兴致,也就打算回宿舍了,勾腰搭背地目送童彤离开。
突然,老小摸着脑袋道:“咱们不送一送彤哥啊?”
老大一拍他后脑勺。
“送什么送?你是瞧不起咱们彤哥吗?”
老小揉了揉后脑勺,委屈道:“可今天停电了啊,路上肯定一片漆黑,再加上听说医学院附近有个变态来着,是个暴露癖,到时候把彤哥给吓着……”
三个男生头皮一紧,连忙跑出网咖,可这时候网咖门口都是要离开的人,黑乎乎的,也看不清哪个是童彤。
最后,他们只能寄希望于他们彤哥钢筋铁骨,倘若运气实在不好,碰上那个变态了,一定能用她的一身正气,吓退对方。
然而,男人帮眼中,有着钢筋铁骨的童彤,此时腿肚子都在打着战。
从聚鑫源回她宿舍的路是一条小路,左手边这块地被纳入了政府开发的范畴,目前尚在开发初期,也就是说,除了一块光溜溜的地皮,一无所有。
而右手边则正好相反,一段人来高的土墙,上面是一片野林子,夜风穿过树林时,带起一阵“呼啦啦”的鬼哭狼嚎,简直是绝佳的恐怖片音效。
附近这一片都停电了,连学校也不能幸免,路灯灭了,路上只有三三两两几个学生,都亮着手机埋头飞速往前走。
童彤这人属于典型的胆小眼大的人,也就是在极端恐怖的环境下,依旧要睁大眼睛看得仔仔细细的,比如和路昭一起看鬼片时,到了恐怖的情节,路昭把眼睛捂得死死的,而她则是将眼睛睁得老大的那位。
不是因为艺高人胆大,而是刻在基因里的条件反射,也就是说死都要做个明白鬼。
现在她也是这样,明明像别人一样,屏住呼吸埋头一溜小跑就可以了,她偏偏要缩肩塌背地慢慢走着,时不时还左看右看回头看,注意四周情况。
在她不知道第几次回头看的时候,她终于发现身后那戴着卫衣帽子的人,似乎是在有意地跟着她。
路上的人无一不是快速行走,只有他,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迈着一双老长的腿,闲庭信步地走着,就好似这里不是阴风阵阵的小路,而是他家花园。
更可疑的是,他始终跟在她的身后,并保持着一段距离。
童彤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但他扣着卫衣帽子,实在是看不清脸,只能从他身形来看,是个个子极高的年轻男生。
童彤扭回头,想起前阵子路昭跟她说的,那个喜欢在女生面前展示自己雄性之美的暴露狂。
她被自己吓得一哆嗦。
不是吧?路昭不是说相传那变态穿着一身军大衣,风格很狂野不羁吗?她脑补的是犀利哥那样的造型,而她身后那位,卫衣牛仔裤,军绿色飞行员外套,一点也不犀利啊,甚至还相当帅气。
路昭是不是对狂野不羁有什么误解?
正这样想着,迎面走来一名彪形大汉,童彤头皮一紧,抓着手机往前一照,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那大汉穿着一件军大衣。
02.
童彤被钉在了原地。
她又犯了老毛病,越是害怕,就越是僵在原地不敢动,同时眼睛还睁得大大的。
短短几秒时间,童彤脑中就划过无数坏念头,然后她眼睁睁看着那个彪形大汉,一只蒲扇似的大手朝她伸来。
“你……”
这是恶魔之手!
“啊!”
童彤的尖叫声像要冲破天际。
紧接着,她只感觉自己耳畔像有一阵风刮过,然后大汉一声惨叫。
原来是她身后那个男生突然冲到了她面前,攥紧五指,然后,重拳出击——
大汉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男生趁他疼得弯腰之际,扣住他的肩膀,长腿一踢他的腿窝,就迫使他半跪在地上。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无懈可击。
童彤看得一愣一愣的。
看到男生还有暴打大汉的趋势,童彤连忙伸手制止道:“好汉!好汉!手下留情啊!”
“你说什么呢?”男生不耐烦地道。
童彤一愣——
这个声音……
实在是太耳熟了。
男生将大汉的双手反剪在背后,微微抬起头,头上扣着的卫衣帽子滑落下来,露出了他精致的眉眼。
正是童彤此时脑海中那个人的模样。
“白……白……白羡?”她磕磕巴巴地叫了出来。
白羡不想搭理她,抓住手下那人的肩膀,想将对方提起来,扭送到门卫那里去,却听到童彤抖着嗓子叫他“住手”。
“你……你快放了他。”
白羡皱了皱眉,说的这是什么话呢。
童彤急忙道:“他不是……”
话未说完,只听大汉“哎哟”了一声,他终于从鼻子上的剧痛中回过神来:“哎,我说大兄弟,哥只是问个路而已,你有必要搞出这阵仗吗?”
白羡:“?”
无比震惊之下,他慌不择路地看向童彤,只见她满脸的一言难尽,眼神中透着尴尬。
他如烫手山芋般,赶紧放开了扣住大汉的手。
大汉坐在地上,揉了揉鼻子,又揉了揉膝盖,操着一口纯正的东北口音,哀号道:“哎哟,我的鼻梁骨啊,哎哟,我的膝盖啊。”
童彤讪笑着蹲下身,将地上他本来提着的一袋盒饭塞到他手里。
“哥,你没事儿吧?哈哈,是我朋友莽撞了,你是要去哪儿来着?”
大汉道:“我正赶着送外卖呢,打算问你们学校六区怎么走,谁知道赶上这么一出。”
那阵疼劲儿过去之后,东北大哥也不是爱计较的人,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又笑着打趣道:“大妹子,你男朋友这身手,可以啊。”
童彤又说了几声“对不起”,也没在意他误会了她和白羡之间的关系。
只有站在一旁的白羡咕哝了几声,似乎是想解释,但看到童彤没有在意,自己又确实是打错了人,便只能有些局促地站在一旁,不吭声了。
童彤仔细地告诉了东北大哥六区宿舍怎么走,又同他唠了几句嗑儿,毕恭毕敬地将他送走了。
等她转过身来,就看见白羡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童彤仰头看着他,看了好半晌,直到白羡脸上都浮出了一丝疑惑的神情,她才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弯腰爆笑起来。
她一边笑,还一边道歉:“对不住啊,哈哈哈……实在是忍不住,噗哈哈哈……”
白羡:“……”
这是他见过的最无诚意的道歉。
“别笑了。”他冷着脸警告。
“好的,哈哈哈!”
“你还在笑。”
“还真是,对不住啊,我控制不住,哈哈哈……”
白羡:“……”
看着那笑得疯疯癫癫的女人,白羡气得心里像是鼓起了一个硕大的气球,那气球早超过了它所能承受的界值,快要炸了。
但看到童彤弯如月牙儿的笑眼,那个气球又突然像是被扎了个眼儿,里面的气体憋屈地泄了出来,圆鼓鼓的气球很快缩小了。
算了,随她去吧。
他对自己说。
童彤好不容易止住笑,追上前面那个长手长脚的人。
“喂,白羡,你为什么在这儿?”
“这条路你家的?”他懒懒地反问。
童彤捂嘴偷笑:“你跟了我好几天了吧?”
白羡没回答,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好几天?
都有一个月了好吗?
只是这个瞎子从来没有注意过。
童彤也不计较他不回答,自顾自地道:“你是担心我走夜路不安全?”
白羡在心里“嘁”了一声。
“你是一直跟着我吗?你也在网咖里吗?”
白羡依旧不说话。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我们一起打游戏啊?你游戏打得好吗?嘿嘿嘿,我打得还不错哦。”
白羡哼了一声。
他知道,大魔王嘛,这么嚣张的网名,也就只有厚脸皮的她会取了,还惹得那一帮小子跟在她身后“彤哥彤哥”地叫。
童彤又在他身边咕咕哝哝了一阵,最后总结道:“白羡,你真是个大好人!”
听到这句话,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又忽然想起开学那几天学校里环绕的流言。
好心人?
现在又是“大好人”,难道她词汇缺乏到想不出别的感谢之词了吗?
他又从鼻腔中哼了一声。
童彤摸着鼻子道:“喂,白羡,你饿不饿?”
他停下了脚步,偏头问她:“吃什么?”
童彤想了想,老实道:“东北菜。”
白羡:“……”
03.
没了她家太后的管束,童彤觉得日子过得尤其快,转眼就到了放寒假的时候。
她这一学期犹如脱缰的野马,除了上课睡觉,其他时间基本泡网吧里,本来还担心白羡会报告给她老妈,每次苗凤女士打电话来时,她总是战战兢兢,生怕她下一句就是“死丫头你又给老娘打游戏”。
结果苗女士的态度还挺和风细雨的,童彤拄着下巴琢磨,觉得应该是白羡什么都没说,或者说一开始她妈就是诓她的,说什么叫了白羡监督她。
呸,都是假话。
这些年来白羡他们家水涨船高,虽然两家人做过几年邻居,但说实在的,社会地位早就不可同日而语。
要知道,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你可以纡尊降贵地同低自己一等的人嘘寒问暖,但绝不会想和地位比自己高的人攀亲戚谈交情,谁都想做一视同仁的完人,却不想做别人眼中趋炎附势的小人。
因此白羡家发达之后,童家就和他家很少往来了,不然也不至于开学初见的时候,她还险些没认出他来。
凭她妈这种恨不得远离白羡一家,生怕别人说闲话的人,还指望她妈会拉上白羡,做监视她这么无聊的事?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童彤想通之后,顿时看白羡觉得顺眼多了。
误会解除后,童彤再去看他,就好像看到了游戏里在她垂死之际,冒着敌人猛烈的炮火,千里迢迢扛着急救包赶过来救她的无私队友,形象顿时亲切光辉了起来。
因此两人的关系一路高歌猛进,在白羡问她寒假要不要一起回家时,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家今年回老家过年,听说是因为要回去祭拜祖坟。
搬走的这几年,也没见他们回来祭拜过,今年怎么突然要祭拜了,童彤也不知道,但也便宜了她,因为白羡是开车回去,正好免了她挤火车的烦恼。
春运实在是太恐怖的事情。
在征求过白羡的同意后,她又拉上了自己的好姐妹路昭,路昭又缠着她捎上了程非。
因此到最后,白羡的车上,加上他总共是四个人。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出发。
当然,说是吵吵闹闹会更准确一点。
主要是童彤和程非两个人在吵。
程非先是夸赞了白羡的车一通,白羡礼貌地说了句“谢谢”。
童彤坐过这辆车无数次了,除了觉得造型很酷颜色很靓之外,并不知道多贵。她只知道奔驰、宝马、大众,再加四个圈儿的奥迪,并不认识别的车,也不知道白羡车屁股后头那个姿态优美的豹子意味着什么。
她不耻下问地请教了程非。
结果被程非大肆嘲笑了一通。
“无知”“土包子”的字眼儿一个个地往童彤耳朵里钻,她下意识地看了开着车的白羡一眼,结果与他看路标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刹那间,童彤脸羞得通红。
她自己都说不清那一股羞耻感是怎么冒出来的,只好恶狠狠地冲程非道:“你给我闭嘴!”
程非这人属于人来疯,说得直白一点,就是人性本贱,越叫他闭嘴,他越反其道行之,嬉皮笑脸地说了好多自认为很搞笑的话。
最后连路昭都听不下去了,冷着脸叫他住嘴。
他这才消停下来。
白羡的下颚线紧绷,只专心地开着车。
没人说话了,车内的空气沉闷下来。
童彤坐在副驾驶上,觉得有些怪异,只好拉着路昭聊天。
“昭昭,我记得你驾照到手了吧?”
“嗯,就期末考之前拿到的。”
童彤扭过头,冲她笑嘻嘻道:“那你要不要试着开一开啊?哈哈哈,我还没坐过你开的车呢。”
路昭听了,慌得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不行!我开不了!到时候把车碰坏了!我……我……”
“试试。”
前排驾驶座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
路昭的拒绝卡了壳。
好半晌,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我赔不起,把我卖了都赔不起。”她没骨气地道。
“不用你赔。”
白羡已经将车停在了路边,他下了车,拉开路昭这一侧的车门,冲她一摆头。
“下来试试。”
路昭软着腿下了车,被迫坐进了驾驶座,还不忘给童彤甩了个责怪的眼神。
童彤很是无辜。她也是为了找话题,就随口那么一说,谁知道白羡真的同意了呢?
童彤想不明白,最后只能归结为白羡是个大方的好人。
最后,换作路昭来开车,为了大家的生命安全着想,白羡坐她旁边指挥她,而童彤和程非坐后排。
路昭考的驾驶证是手动挡的,而白羡的车是自动挡,因此一开始她有些不习惯,等白羡简洁地指点了一番后,她就握着方向盘颤颤巍巍上了路。
童彤坐在后排,不知怎么,突然后悔起自己怎么就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打转向灯。”
“啊?怎么打啊?哎哟,哎哟,我的脚不知道往哪儿放啊?”
“变道的时候把脚放在刹车上,不要踩油门。”
“好的好的,不踩不踩。”
车子忽然猛地一顿。
“啊!”
童彤撞上车座靠椅,尖叫了一声。
“不要踩太死。”
“啊,对不起啊!”路昭放开方向盘,双手合十。
童彤被她这一顿令人窒息的操作惊呆了,尖着嗓子喊:“方向盘!快!你快给老子把着方向盘!”
路昭连忙将手放在方向盘上,又回头对她解释道:“这车我不太熟悉。”
童彤看着前面开来的一辆巨型卡车,吓得嗓子都破了音:“前面!看前面啊!”
好在最后他们的车子和卡车有惊无险地擦肩而过。
童彤的心脏剧烈地跳动,她抚着胸口道:“昭昭啊,我还想多活几年,你到底会不会开车?”
坐在她旁边的程非不耐烦道:“闭嘴,小瘸子,都是你在尖叫,让昭昭分心了。你能不能安静点儿,我的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
童彤勃然大怒:“你才闭嘴,我的腿早好了,你叫谁瘸子呢?”
“叫你叫你就叫你,腿好了也是个瘸子,腿不瘸脑子瘸。”
童彤将手指捏得“嘎啦”响,冷冷道:“你才脑瘸,你个开挖掘机的。”
“哈哈哈,你一个小护士,看不起谁呢?”
童彤:“……”
她愤怒了。
护士又怎么了?
童彤的脸涨红了,恨不得打开车窗,将程非丢出去。
程非越发得意起来,又说了些嘲笑她的话。
童彤忍不住又和他吵了起来。
大致就是一些“你是猪”“你说谁是猪”“说你是猪”“反弹”“反弹无效”之类的幼稚话。
路昭被烦得不堪其扰,一拍车喇叭:“都给我安静!”
后排两个人脖子一缩,不敢说话了。
最后,为了大家的人身安全,只好重新安排了座位。
和童彤水火不容的程非坐去了副驾驶,而白羡坐到了童彤的旁边,从后面指挥路昭开车。
路昭的耳边总算清净了下来,她吐出口气,看到红灯,正想踩刹车,结果她犯了个致命的新手错误——
把油门当作刹车踩了。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发挥出毕生的冷静,在撞上前面那辆车的车屁股之前,来了个急刹。
总算是没有追尾。
劫后余生,她松了口气。
甩了甩满是汗的手心,她忽然反应过来,怎么童彤那个咋呼鬼没有在她耳边唠叨,她趁着红灯的时间还没到,回过头一看,顿时在心底八婆地“哇哦”了一声。
后座,她的好姐妹童彤,此时正被白羡搂在怀里,而童彤的一双手紧紧地扣住了白羡的手臂,两个人的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红晕。
路昭回过头,突然想哼首曲子。
噢,这该死的爱情。
04.
到了他们家那个小县城,白羡先将路昭、程非送到家,然后才开回他自己家。
他和童彤的家在一个老旧的小区,名字也很俗气,叫“温馨花园”。
花园倒是称不上,顶多有几丛一楼的住户栽种的蔷薇和玫瑰,以及一些说不上名字的盆栽,还有人开垦了一小片菜园子,里面种着白菜和青青红红的小尖椒。
冬天,一些花开不了,绿植倒是郁郁葱葱的,很是喜人。
没有名副其实的花园,温馨却是真的。
开了一天的车,现在正好是饭点,各家各户开始做晚饭,油烟机哗啦啦地响,传出饭菜的香味。
童彤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十分肯定地道:“黄豆焖猪蹄儿,绝对是。”
白羡看她一脸馋相,觉得有点好笑。
事实上,他也真的笑了,嘴角一翘,露出一个克制又漂亮的笑。
童彤一愣,觉得脸有些热。
真是奇怪啊,自那以后,她怎么越看他越觉得顺眼,就现在这个笑,不像她认识的那些男生,总是张嘴大笑恨不得把牙床都露出来给人看,而是嘴角抿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有点小矜持,撩得人心痒痒的。
童彤在心里扇了自己一耳光,收起了花痴笑。
她在干什么呢?
好在这时候有一个老奶奶经过,笑着和童彤打了声招呼:“彤彤放假回家啊?这是哪里找的男朋友哦?长得怪俊的。”
童彤脸一红:“不是,奶奶,这隔壁家的!”
说完,她又怕老奶奶继续问,赶紧扯着白羡上了楼。
她跟他解释:“这是住在一楼的李奶奶,年纪大了,有些糊涂。”
白羡点了点头,目光放在她拉在他衣袖上的那只手上。
两人上到三楼,童彤掏出钥匙开门,白羡将她的行李放在地上。
这时候门突然开了。
童妈把着门把手笑出满脸褶子:“早听到你俩声音了,你看看,行李还要你羡哥提,多麻烦人家。”
白羡赶紧道:“不麻烦。”
童妈笑眯眯道:“小羡吃了饭没?要不要在阿姨家吃顿便饭?你爸妈他们去朋友家了。”
白羡早就知道,他妈妈给他发了微信,说是晚上才回来,让他自己解决晚饭。
他生性不喜欢麻烦别人,如果是往常,他就拒绝了,但看向那换了鞋冲向客厅的人,拒绝的念头偃旗息鼓。
“好的,麻烦阿姨了。”他很有礼貌地道。
童妈做的饭很好吃,不愧是开了这么多年卤味店的人,就是有些辣,让吃不惯辣的白羡辣得脸有些红。
童彤扒饭扒到一半,突然停了筷子,起身走开。
童妈忍不住数落:“你这丫头,又饭吃到一半去拉屎。”说完才反应过来,白羡也在。
白羡突然听到童妈一句粗暴的“拉屎”,震惊到怀疑人生,又不好表现出来,憋得本来就红的脸更加红了,像一颗熟透的番茄。
童妈也破天荒地不好意思了起来,讪讪地夹了一块酱香牛肉吃。
气氛无比尴尬的时候,童彤端着一杯水过来了。
她将水杯放在白羡手边,白羡连忙端起喝了一口。
“找不到杯子,这是我的水杯,别介意啊。”
白羡:“……”
他好不容易消停的脸颊,再次滚烫起来。
看到白羡微红的脸,童妈不禁笑道:“小羡原来吃不了辣啊,那上次托彤彤带给你的酱板鸭,你吃着还好不?”
童彤一惊,从饭碗中抬起头,悄悄在桌下踢了白羡一脚,然而她左手侧的童爸却发出一声痛呼:
“你这孩子,踢我干吗?”
童妈和白羡的视线都向童彤移了过来,童彤红着脸糊弄道:“脚抽筋。”
好在这一出后,童妈忘记了自己问的问题,酱板鸭这个危险的话题就这么过去了。
饭后,童妈又端来一盘切好的水果,招呼白羡吃。
他晚饭吃得有点多,现在实在吃不下饭后水果,只得象征性地拣了一块蜜瓜吃。
余光中看到童彤又一刻不停地吃起水果来,他不禁有些好奇,她还吃得下?他可是亲眼看见她吃了三大碗米饭。
于是,他带着点疑惑地问:“你不撑吗?”
童彤拿着叉子的手一顿,恼羞成怒道:“你懂什么,我们女生——”她假咳了一声,装模作样道,“都有两个胃,一个装主食,一个装零食。”
正规医学生白羡头一次听到女生有两个胃的神奇言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又抿嘴笑出让童彤惊艳到的那个弧度。
她连忙移开了目光。
童妈收拾完家务,看见这两个孩子坐在一处聊天,心中不由得一阵欣慰,虽说她闺女就是摊扶不上墙的烂泥,谁和她在一起都会被她带跑偏,就连路昭那个学霸级人物都没能将她带上正途,但当妈的,只要看见自家熊孩子和乖乖仔在一起,内心就会无比欣慰,就好像跟好学生在一起,女儿身上也能沾点儿光一样。
童妈在沙发上坐下,摆出自认为最和善的一个微笑。
“小羡啊。”
这做作的语气、亲切的表情,激得童彤身上一阵鸡皮疙瘩,手上一抖,叉着的一块火龙果就掉在了桌上。
白羡抽了张纸巾,顺手将那块火龙果包着,扔进了垃圾桶。
童妈继续道:“我们家彤彤,和你的学校挨得近,她在那边,还安生吧?有没有好好上课?下课后做些什么?”
童彤坐直身子,瞬间警觉了起来,该来的总会来,她老妈拐弯抹角地,肯定是想从白羡嘴里打听些什么,无非是想知道她有没有去网吧。
她脸上沉静如水,心里却打着战鼓,因为实在摸不准白羡会说些什么,他知道她在学校是什么德行,有时候还会和她一起去上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来不和她一起打游戏,只会坐在她旁边,要么看着她玩,要么闭眼假寐。
就在她强装镇定的时候,白羡忽然侧目看了她一眼。
虽然他依旧是那副淡淡的表情,童彤却从中解读出无限的可能。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意思是我一向是个尊重长辈诚实守信的人,在长辈面前绝对不可能撒谎,你就好好保重自求多福吧。
就在她内心活动的一惊一乍中,她看见白羡形状完美的薄唇微微动了动,她脑中的警铃顿时大作。那一刻,她失去了听觉,浑身的肌肉紧绷,在童爸童妈的惊愕之下,张开双臂,犹如一只巨鹰,向坐在单人沙发上的白羡飞扑而去。
然后——
她捂住了他的嘴。
白羡:“……”
他觉得,童彤的智商,撑死了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