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奶油（2）
摩天轮缓缓升空，唐杳杳贴着玻璃俯瞰地面。摩天轮到达顶点时，可以看见整座城市的风光，万家灯火被霓虹层层浸染，黑夜好像永远不会降临。
光影在唐杳杳脸上挪移，林穹静静地看着她，觉得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林穹。”唐杳杳忽然转头，盈盈的华彩瞬间从瞳孔中淌过，“你为什么会开始写小说呢？”
林穹一怔：“怎么想到问这个？”
“因为……”唐杳杳掂量着想说又不敢说的一句话，“我感觉，你并不爱和人打交道，对谁都是一副拒人千里的表情，即便是我，有时也能感觉到你的冷漠。可能是我的想法有些偏执，写小说的人，应该都比较博爱吧，万事万物在你眼里，应该都是有生命的才对。”
林穹垂下眼，陷入了沉默。就在唐杳杳以为他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时，他开了口，“因为不能用说的，所以才会写下来。”
“不能用说的……”唐杳杳重复着他的话，“为什么不能说呢？”
“没有谁从出生起就带着阴暗面活下去，‘如果你认识从前的我，就一定会原谅现在的我’，就是这个道理。”
唐杳杳更加迷惑：“从前的你……经历过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这一次，林穹闭口不言。
“痛苦不说出来，任由它在心里泛滥成灾，就像溃烂的伤口没有得到及时的治愈，只会日益严重，最后，疼得让人麻木。”唐杳杳说，“我理解你的感受，你可以放心地告诉我，虽然我不能抹平你的过去，但我至少可以帮你分担痛苦。”
林穹无力地笑了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贴了？”
林穹的笑容泛着莫名的苦涩，令唐杳杳揪心。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帘垂得更低：“我是一个无能的人。你只看到我笔下的世界如何恣意汪洋，却不知道，我离了那支笔，其实一无是处，连我最重要的朋友都保护不了。”
那时的他正是从童真迈向青涩的年纪。
十三岁的林穹，如同所有意气风发的少年那般，顽劣不驯，锋芒毕露。他有一呼百应的圈子，会被花花绿绿的游戏页面吸引，不求上进不守规矩。
一次，他无意中发现了同校的苏羡偷偷踢足球的秘密，和苏羡不打不相识，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兄弟。
除了苏羡，还有一个名为叶央的女生，是他从小到大的邻居和玩伴。
叶央是个典型的乖乖女，老师眼里遵纪好学的尖子生，和林穹他们的画风十分不协调。但这并不影响三人间的友情。
初二的某个晚自习，林穹和苏羡密谋逃课溜去学校附近的网吧。叶央知道以后，坚持要和他们同去。虽然不相信叶央这样的好学生会逃课和他们厮混，但拗不过她的软磨硬泡，二人便答应了带上她。
三人翻出学校的铁栏杆，趁着夜色逃离了学校。
那家网吧偏僻简陋，生意也并不兴隆，看到林穹他们的校服，仍视若无睹地放他们进来。林穹和苏羡蒸着泡面的腾腾热气，激烈地投入游戏中的厮杀，叶央则安静地坐在一旁观战。
二人太过专注，忘记了时间，直到叶央小声提醒二人，才发现已近十二点，忙结了账打道回府。
三人刚走出网吧不远，就被几个小混混模样的社会青年挡住了去路。
“小孩儿，借点钱花花，给了我就不为难你们，否则的话……”领头的瘦高个手中拿着一根棒球棍，其余几人皆摩拳擦掌，一看就来者不善。
林穹上前一步，将苏羡和叶央护在身后，强作出无畏的表情，扬声说道：“别以为你们有棍子我就怕你们，告诉你们，我们没有钱！”
叶央有些后怕地拽拽林穹的衣袖：“林穹，我们和他们硬碰硬没有胜算，还是把钱包给他们吧，反正里面也没有多少钱。”
林穹已经放出了狠话，又怎会知难而退，他一动也不动地直挺挺立在原地，丝毫没有逃跑或是服软的意思。
瘦高个挽起袖子：“你小子真是不识趣，哥几个，先让他趴下，再搜身！”
一群人慢慢围拢，瘦高个手中的棒球棍越来越近，林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他感觉到一个人影闪到了他的身前，他睁开眼，便看见了咫尺之间的叶央。瘦高个来不及收手，棒球棍不偏不倚地打在了叶央的头部。
叶央瘦小的身躯晃了晃，向后栽去，从林穹的怀里滑落在地。鲜血从伤口处泉泉涌出，顺着叶央苍白的脸颊蜿蜒而下。
挑事的小青年们看到这情景也傻眼了，他们本只想吓唬林穹，未料却伤到了一个小姑娘，伤势还不轻，眼下都慌张起来。瘦高个吓得向后退了几步，带头逃跑，众小弟也作鸟兽散。
林穹愣愣地杵在原地，苏羡则扑过去用纸巾堵住叶央的伤口，洁白的纸巾瞬间被血红染透。
二人将叶央送进了医院，幸亏那群人没想真的动手只想吓唬他们，并且送医及时所以叶央没有伤到脑部神经。医院的手续需要监护人签字，而接到老师通知的家长们迟迟未等到放学归来的三人，早已报了警，从监控里得知了三人的行踪，赶到网吧后却没发现三人，这时，才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
在家长们赶到之前，叶央苏醒了。她将苏羡单独留在了病房，苏羡出来后，对林穹说：“叶央说她想吃关东煮，医院旁边有家24小时便利店，你最了解她的口味，帮她去买吧。”
当林穹拎着关东煮匆匆回到医院时，风尘仆仆的家长们已将病房围得水泄不通。叶央的母亲抚摸着她额头上的一圈纱布，心疼得直落泪。
林穹的母亲蹙着眉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语气却并无谴责：“走吧，回家了。”
“妈，你不怪我？”林穹猜测她已经知道了事情的起因，对她的态度不解。
林穹的母亲叹了口气，道：“叶央都已经说了，是她想逃学，又不敢一个人，才叫上了你们，结果出了意外。我们家跟她们家做了那么多年邻居，妈妈一直以为她是个很乖巧的女生，怎么会做出逃学去网吧的糊涂事呢？不管怎样，你以后都不能再犯这种错误了。”
听完母亲的话，林穹震惊了。分明是他们的一念之差牵连了叶央，叶央为何要独揽下责任？而当时在场的苏羡，又为何没有澄清？
第二日，怀着满腔疑惑的林穹在学校质问苏羡，苏羡却说：“你觉得，叶央能是为了什么？她将责任全推到自己身上，我们就能被从轻发落，逃课去网吧还惹祸上身，这可不是什么小错误。”
林穹万没想到苏羡会说出这样一番背信弃义的话，他揪住苏羡的领子，咆哮道：“你为什么不说出真相？让我们最好的朋友替我们背锅，你有没有良心？”
苏羡也毫不相让地抓住他的手，目光咄咄逼人：“那你怎么不想想，你闯下的祸有多少？要是真相被揭露，学校一定会从重处罚。但是叶央不一样，以她的成绩、品行和家世，即便转学也没有多大影响，你难道要浪费她的一片苦心吗？”
“一片苦心？”林穹冷笑，“苏羡，我认识你这么久，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林穹的兄弟。”
他转身狂奔，耳畔风声猎猎，苏羡在身后喊：“林穹，你现在想做什么已经晚了，叶央已经退学了。”
苏羡没有说谎，自那天起，叶央再也没有出现在林穹的生活里。她们的房子人去楼空，叶央也再没来过学校。而林穹和苏羡，竟连记大过的处分都没有。
这场无疾而终的闹剧，成为了林穹心中永远抹不去的污点。从此之后，林穹仿佛变了一个人，他变得沉默寡言，终日郁郁，生事闯祸，这些都无法让他提起兴趣。他将未说出口的痛苦和抱歉埋在了内心最深处，将一切精力投入到学习上，成绩突飞猛进，渐渐的，老师嘴里叶央的位置也被他取代。
但他始终不会忘记，他现在的一切，都是叶央换来的。他甘愿做她的影子，过她本该拥有的生活。
后来，苏羡托人交给他一封信，信里只有一张泛黄的便笺纸，看得出来有些年份了。
便笺上，是叶央清秀的字迹。
“穹，你知道七色堇吗？据说，七色堇生长在中非的边缘地带，有缘的人才能见到。七色堇的花语，是思念，我很喜欢，不过，我想，荼靡才比较适合我。”
“穹，你会，忘记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