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两人进了沈玉书的院子,她先把鸟笼子放在院子的石凳上,随后同周易一同去了正房看望她娘亲罗依凤,罗依凤却不在屋里。沈玉书正要转身离开,恰好看到一个丫鬟从沈家佛堂那边走来。那个丫鬟她好像从没见过。

丫鬟很机灵,见到玉书便朝她行礼:“小娘子。”

沈玉书一边打量她,一边问道:“你是新来府上的?”

“是,小娘子。我叫碧瑶,前一个月才入的府,那时小娘子还不在京中。”碧瑶不卑不亢地答道。

沈玉书点点头,问:“你是服侍我阿娘的?”

“是。”碧瑶点头。

沈玉书又多瞧了她几眼,问:“阿娘呢?”

碧瑶低着头答:“大娘子在佛堂敲木鱼。她说今日是斋戒日,不许旁人进去,小娘子也……”

沈玉书稍加思索,道:“也好,明儿个我再来看她。阿娘近来可好?”

碧瑶不假思索:“大娘子很好,就是近来不爱吃东西,人也跟着瘦了。”

沈玉书叹了口气:“不吃东西怎么成?我瞧着你心细,往后叫膳堂多给她备些糕点,你在旁边提醒着,她总是能多吃一些的。”

碧瑶低头:“奴婢明白。”

沈玉书笑着从头上取下根簪子递给碧瑶,嘱咐道:“我看你是个聪明人,往后便多陪阿娘说说话,若是银钱不够,尽管跟我要。”

碧瑶偷偷掂了掂簪子的分量,眼底涌上一抹欢喜,忙答道:“小娘子放心,奴婢一定尽心尽力服侍大娘子。”

沈玉书点点头,道:“你且下去吧。”

碧瑶退下后,玉书才卸下了包袱似的,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周易方才一直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她与碧瑶的对话,如今看她这般模样,凑过来担心地问:“你母亲……还是那样?”

沈玉书没答他的话,只是咧了咧嘴,笑得苦涩。

自她父亲和兄长去世以后,她母亲便心如死灰,无心理家,只一心向佛,身体也每况愈下。玉书在外待的时间久,每每回来,都能看到母亲头上的银丝又多了不少。母亲是对父亲和兄长二人被害之事不能释怀,玉书知道,可圣上最忌讳她碰大理寺的卷宗,她纵有通天的本领,也实在无能为力。

周易知她心里苦,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犹豫了半天,才抬手拍了拍她的肩,挤眉弄眼地调笑道:“我们玉书怕不是被什么衰神附了体,瞅这副委屈模样,我看着都直想落泪。”

“一边儿去。”沈玉书被他弄得又气又笑。

周易嬉皮笑脸地道:“别啊,我今儿可是有要事找你。”

沈玉书拿他无法,道:“什么事?”

周易神神秘秘地道:“你回长安的途中可听说什么了?”

沈玉书往前走了两步,不紧不慢地问:“听说什么?”

周易快走两步追上她,道:“长安最近啊,出现了个专吃人眼睛的怪物!”

沈玉书脚下步子一顿,眉头一蹙,问周易:“这事儿连你也知道?”

周易把手中的折扇啪的一下合上,道:“何止是我,长安城的百姓谁不知道?短短几天时间就连续死了两个人,没了四只眼珠子,你说这事儿玄乎不玄乎?”

见周易如此认真,玉书问:“你怎么看?”

周易想了想,道:“坊间百姓都传这是个怪物,可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咱这长安城平平稳稳这么些年了,偏偏现在就生了怪物?”

沈玉书赞同地点点头,道:“可要是有人作怪,杀人可以理解,挖眼睛又是为何?”

周易摇摇头,道:“我也想不明白,最怪的是,两个死者还都是在生前被人挖的眼睛,之后才被杀害的。”

“你去验过尸体?”沈玉书诧异地看着周易。

周易得意地摇了摇扇子,道:“当然,我在京兆府的停尸房待了好几个时辰呢!”

沈玉书笑着看他:“许久不见,你倒似乎真的长进了不少。”

被玉书一夸,周易的耳朵瞬间红了,他装作无事地咳了两声,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明日我带你去看看尸体,兴许能有别的发现。”

沈玉书看着他神气的模样越发想笑,道了声好,送他出了门。

第二天早晨。微风拂面,春光融融,桃花开得正盛,美不胜收。沈玉书却没有心思去欣赏这等好春景。罗依凤比沈玉书起得早,此时碧瑶正扶着她逛院子。沈玉书走过去请安。

罗依凤道:“又去宫里?”

沈玉书看着罗依凤,点头:“嗯。”

罗依凤转眼看向一旁的碧瑶,吩咐道:“你去膳堂给小娘子端些羹汤来。”

碧瑶应了一声,却被沈玉书拦住了。玉书为难地看着罗依凤:“眼看圣上快下朝了,我若去晚了,怕是不好。我回来再喝也是一样的。”

罗依凤像是没听见她的话,吩咐碧瑶去拿汤,又帮她理了理衣服领子:“终究你也是个小娘子,小娘子还是要养在闺阁里的,你这天天进进出出怕是要让人说闲话了。”

“阿娘,女儿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可阿耶的事不能就那么算了,圣上信任我,我……”沈玉书双手覆上母亲的手,宽慰道。

“傻孩子,他哪儿是信任你,他分明是在处处提防你。他让你四处为他办事,却从不让你插手大理寺的案子,你道是为何?”罗依凤怜惜地看着玉书,满眼的心疼。

沈玉书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又给她理了理身上的薄披肩,才道:“阿娘,我都知道,可我不甘心。”说罢,她重重地呼了口气,和罗依凤道别后,转身出了门。

宣政殿。

李忱坐在香炉前,正看着面前摆着的那幅太宗皇帝的肖像。他看着看着,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苦笑。

自从登基以来,他便发了大志,要效仿太宗皇帝,让泱泱大唐再次傲立在这片土地上。然而目前藩镇割据,民怨沸腾,周边各小国早已蠢蠢欲动,大唐内忧外患,暴动频繁,长安城又时有凶案发生,所有的一切已经让这个胸怀大志的帝王心力交瘁。

他捧起太宗画像,缅怀之时,眼角已经微微湿润。他不知道如何能改变大唐颓败的局面,可又不想放弃自己复兴大唐的抱负。

“大家,沈娘子在外求见。”王宗实走进来轻声道。

李忱擦了擦眼角,将画像收好,平复了一下心绪才道:“宣。”

沈玉书进来后,王宗实退到了一边。玉书看到了李忱眼底的担忧,却只欠身行了个礼,并未多言。

李忱细细看了她两眼,笑道:“昨夜睡得可好?”

沈玉书犹豫再三,道:“回圣上,玉书昨夜睡得并不好。”

李忱担忧地问:“可是近日舟车劳顿,累了心神?”

沈玉书微微颔首:“想来圣上也听说了近日长安城里发生的怪事,玉书自知此事后,便彻夜难眠。”

李忱点头,道:“朕今日便是要同你说此事。今天下面来报说昨日城中又发现了一具尸体,经推断,应是前天夜里死的。这件事你可听说了?”

沈玉书身子一震,惊诧地问:“又死了人?”

李忱叹了口气,道:“已经是第三个人了,再这样下去,怕是只会使得人心惶惶……”

沈玉书掰了掰手指,陷入了沉思。片刻,她下定了决心似的,躬身行了个礼,道:“圣上,玉书以为此事大有蹊跷,必不会是什么凶兽所为,反倒更像是有人在蓄意作怪。”

“哦?”李忱挑眉。

沈玉书明眸闪烁:“就一环扣一环的案件来看,这作案之人倒像是蓄谋已久。细细想来,他杀人数目并不算多,反倒是杀人方法惹得坊间百姓人心惶惶,倒显得像是故意要引起恐慌似的。”

李忱蹙眉思虑许久,才道:“这个说法倒也合理。只是这案子甚是棘手,若是再查不出结果,只怕还得枉死更多百姓。”

沈玉书垂眸,似是有了思虑。片刻,她抚裙跪地一拜,坚定地道:“玉书恳求圣上命玉书追查此案。”

李忱似早料到她会有如此反应,大喜道:“按理说你刚从申州回来,朕本该准你多休息几日才是。可照目前情况来看,这凶手实在猖狂,加上行踪诡秘,官府多番查探也一直收效甚微。再加上之前几日的案件已引起了百姓恐慌,若是官府再大张旗鼓地去调查,恐怕会加重百姓的担忧。若是由你从旁协助调查,自是再好不过。”

她微微颔首,道:“玉书谢过圣上的厚爱,定不负皇恩。”

李忱叹了口气,起身扶她:“快起来,有你在,朕才心安。”

王宗实站在一旁观望了许久,眼睑时而扬起,时而低垂,两只鹰眼滴溜溜地飞转,似是自有一番打算。

沈玉书站起身,扶着李忱坐回龙椅之上,静静地想了一会儿,道:“圣上,这个案子之前由谁管?”

“是京兆府尹韦澳。他办事素来稳妥,有什么问题你只管问他去。”

听到是韦澳,沈玉书放心地点了点头,道:“玉书明白。只是,玉书还有一事相求。”

李忱抬眼看她:“何事?”

沈玉书微微抬头,对上李忱的眼神,复又垂下了眼睫,道:“玉书想恳请圣上准许林之恒同玉书一起办案。他虽没什么经验,可验尸的本事还是不错的,有他在,玉书办案时也能便宜些。”

“林之恒?”李忱思索了一番,似是想不到此人是谁,道,“这又是何许人也?朕竟闻所未闻。”

沈玉书脸上一红:“回圣上,他是国子监祭酒林公之子,同玉书自幼便熟识,性子好,人也最是聪慧。玉书与他很是相投,便替他同圣上求了这个差事,还望圣上不要见怪。”

“这林风眠竟还养出个爱和死人打交道的儿子?”李忱笑了笑,点头道,“朕准了,你只管去办。”

沈玉书笑了,道:“谢圣上。”躬身行礼,之后又道,“若圣上没有其他吩咐,玉书便先退下了。”

说完她转身欲走,王宗实却拦住了她,道:“沈娘子且慢走,圣上还有事情交代呢。”

她蓦地站住,微微侧身,余光处只见一道清丽的身影从她旁边掠过,清风袭来,满面清香。她再望时,面前已经站着一位白衣男子了。男子似没有看到她一样,自顾自地躬身给李忱行礼。待他再次抬起头时,沈玉书才看清了他的模样。只见他一双黑色的眸子镶嵌在冠玉般的脸上,灼灼的黑眸似宝石一般,低眉转眼间自带着一种别样的风流。哪怕腰间别着个煞风景的酒葫芦,他也好看得不像人间该有的人物。玉书只看了一眼,便瞬时乱了心绪。

李忱道:“先前办案时,你便不慎受过伤,想来倒是朕之前疏忽了。这次案子不同一般,凶手的手段也残忍至极,因此,朕便给你找了个帮手。”

沈玉书回过神来,道:“他是……”

“他叫秦简,是朕的贴身护卫,不常示人。难得他练就了一身好武功,有他在你身边,朕也放心些。”李忱道。

沈玉书微微一愣,眼中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转而又看着李忱笑道:“圣上每天政务繁忙,实在不必如此替玉书烦心,玉书一个人惯了,身边突然多个人多少会有些不习惯。相比玉书,圣上的安危才是我大唐的根本,想来秦侍卫留在您身边会更好些。”

李忱深深地看了玉书一眼,道:“朕说把他给你,便不打算留他在宫中,你可不许推辞。”

沈玉书无法,只得颔首谢恩:“玉书谢过圣上。”

起身时,沈玉书扫了一眼身旁的秦简,心下五味杂陈。她心知圣上是为了防她才派这么个人来时时看着她。想来,她在申州私下约见回乡探亲的大理寺主簿李铭的事也已不是秘密。只是,因这一个人的到来,以后的每一步该怎么走,她却有些不知道了。如今的沈玉书已彻底乱了方寸。

李忱满意地点头,看着秦简,道:“日后就由你来协助玉书查案,不得怠慢。”

“是。”秦简微微躬身应答,之后再无话。全程他竟是连一眼都未曾瞧过玉书,眼里自始至终都是水一般的平静。

李忱看看玉书,又道:“你近来不在京中,倒是让丰阳心中气闷不已,那丫头闲极无聊时,总会跑过来怪朕,说让你做太多事情,害得你都没有时间入宫陪她聊天。恰好太液池旁有个单独的小院,名为山水苑,环境清幽雅致,朕今日就将那小院赏赐与你,以后你可常住宫中。有时间就多陪陪丰阳吧,免得她又过来找朕说理,怪朕不体谅你。”

沈玉书道:“如此,玉书就多谢圣上体恤。许久不见公主,玉书也甚是想念。”玉书说完,李忱便挥手让她先行退下。沈玉书率先朝着殿外走去,秦简则紧跟其后。

待走出宣政殿,沈玉书边走边思忖,许久后,凑到秦简旁边,轻声道:“待出了宫以后,你便不必跟着我了,随你去哪儿自在逍遥,你看如何?”

秦简依然不看她,只跟着她的步子走走停停,口中说道:“圣上让我时刻跟着你,我不能不从命。”

沈玉书眼珠子一动,道:“我不与圣上说就是了,你只管玩你的去,岂不美哉?”

秦简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斩钉截铁地道:“我只遵皇命。”

“你……”沈玉书被他的话噎得说不出话来,反倒憋了一口火气在心底。

待出了宫,秦简还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沈玉书。玉书回身瞪他,他却依然目视前方,玉书便生了闷气,脚下步子越发快。可秦简毕竟是练过功夫的人,玉书就是腿脚再好也不可能将他甩开。

一气之下,玉书干脆径直上了马车,叫车夫把车赶得很快。谁知她拉开帘子一看,秦简竟还紧紧地跟着马车,气得她在心里直骂他是木头。

光德坊,京兆府衙。

沈玉书问府门前的一名衙差:“韦公呢?”脚下却和秦简较着劲。

衙差道:“最近长安城大大小小的案子繁多,韦公正在内堂整理案簿呢。”

人人皆知,京兆府尹韦澳为官清廉正直,体恤百姓,刚正不阿,且不贪恋权势,平日里性格豪爽洒脱,和小辈之间常常也能相谈甚欢,是个极容易相处的人。坊间百姓都尊呼他一声“韦青天”。

沈玉书点头,特意给了秦简一个眼神,不让他再跟着。之后,她随着衙差进入内堂,进去后才发现韦澳右手拿着狼毫细笔,整个人却伏在了桌子上,俨然已经睡着了。案桌上码放着厚厚的蓝灰簿子。

衙差打算去叫醒韦澳,被沈玉书制止了:“韦伯伯最近怕是烦心过重,也实在劳累,就让他好好休息一会儿,咱们去屋子外面等吧。”

此时屋外风风火火闪进来一人,蹦蹦跳跳的,欢呼雀跃着,不是别人,正是周易。

“哎,你这么早就来啦?”周易嘴巴咧成了一个大弧,“亏我刚刚还去了沈府找……”

沈玉书转过身,轻声嘘了一下,打断他后面要说的话,又用指尖指指身后的韦澳,道:“咱们去外边说事。”

周易望了望,刚住嘴,那边韦澳却已被吵嚷声惊醒了。韦澳眨了眨眼睛,蒙蒙眬眬间见门口站着一众人,抬手用力搓了搓眼睑,待看清都是谁后,顿时笑盈盈地道:“是玉书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玉书道:“韦伯伯,我前天才回来。”

韦澳满眼慈爱,道:“你这个小丫头,去了一趟申州没遇着什么事吧?”

沈玉书开心地道:“好着呢。”

“那就好,昨日便听宫里来人说圣上要你来帮我,我可是乐意呢,就怕累着你。我现在算是老了,不中用,看个卷宗都能睡着。”韦澳重重地叹了口气,拿起桌子上的一本案簿递给玉书,“你先看看。”

沈玉书点头,谦逊地说:“韦伯伯,玉书只是来和您学本事的,受累的还是您。”说罢,她接过案簿大致扫了一眼,里面记录的正是最近发生在长安城的金银失窃案。

玉书看得正愁眉不展,余光却瞥见秦简又跟了来,心下不悦,便把那案簿扔给了他,言下之意要他别去圣上耳边嚼舌根。

唰地飞过来一个东西,把秦简吓得一愣。他翻了两页才看出手中的物件是什么,不明所以地抬头看玉书,玉书却不再理会他。他又翻了几下手中的簿子,竟不知怎么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极浅的笑。

这一笑,他自己没觉察出来,倒是把沈玉书给吓着了。打见到秦简以来,玉书便没在他脸上看到过别的表情,如今见他笑,竟觉得比见了诈尸还要吓人。

玉书这一个回头,倒是让周易注意到了她旁边的秦简。周易上上下下地将秦简好好地打量了一番,才问道:“这位背着破铜烂铁的仁兄是哪位啊?”

秦简似乎并不喜欢周易如此形容他的心头好,皱了皱眉头,道:“这是上好的精钢剑。”

周易云淡风轻地哦了一声,心想管你什么精钢剑银钢剑的,反正我又不认识,在我眼里可不就和一堆破铜烂铁差不多吗?抵不住心下的好奇,他拿扇子戳了戳沈玉书,问:“他谁啊?你带他来做什么?”

沈玉书看了眼一旁站得笔直的秦简,无奈地道:“他叫秦简,是武艺高强的大内侍卫,圣上赐我的。”

周易回头又打量了秦简两眼,咂巴了两下嘴皮子,道:“圣上不赐你金银珠宝,也不赐你田地铺子,赐人做什么?难不成要把你许给他?”

沈玉书瞪他:“胡说什么!圣上是怕我有危险,要他保护我。”

周易又从头到脚地细细看了看秦简,许久才收回目光,把沈玉书往旁边一拉,小声道:“往后,你可得防着他。”

沈玉书见惯了周易嬉皮笑脸的模样,如今见他这般认真,便打趣道:“京城第一仵作何出此言啊?”

周易拿扇子轻轻敲了下沈玉书的脑袋,低声道:“傻啊你,圣上好好地赏你个大活人,不用想都知道,这是在防着你。”

沈玉书收了笑,正色道:“我知道。”

周易也笑,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地朝秦简走去,扯着嗓子道:“我是林之恒,又名周易,你可以叫我周易。我是咱这京城闻名的第一仵作,也是京城美男榜的第一名。”

秦简垂眸轻轻点了下头,当是对他的回应,之后再无话。周易讨了个好大的没趣,心下不满,朝着秦简撇了撇嘴。

韦澳见几人闲谈甚欢,笑着打趣:“这林祭酒真是养了个宝贝儿子。”说罢,又叹了口气,言归正传,“想来你们一定知道了,前天夜里城里又死了一个人,昨天接到报案之后,我们就将人抬了回来,现在尸体还摆在后堂,丝毫未动,若无旁的事,我便带你们去看看。”

“烦请韦伯伯带路了。”玉书颔首。

三人随着韦澳去了东边的屋子。屋子是衙门里用来临时停放尸体的地方,里面黑漆漆的只燃了一盏蜡油灯。

进去前,周易瞟了一眼秦简,秦简似没注意到他的眼神,径直往前走。周易一挑眉,拿扇子往秦简身前一横,道:“此等机密之地你便无须进去了吧?”

秦简眼睫一垂,直直地看着周易,道:“圣上要我时刻护着沈娘子。”

“有我在,何须你?”周易不悦。

秦简眼底划过一丝浅笑,拿剑的右手猛地一抬起,把周易手中的扇子震出老远。他不顾气急败坏的周易,径直进了停尸房。周易气得把扇子踢得更远,也跟着进去。

尸体停放在木质的长条案板上,虽用草席包着,但还是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腐味。草席打开时,众人看到那人的脸上血糊糊的,鼻梁旁多了两个黑洞,眼珠子已经被人挖掉了。

周易仔细地查验了一番,发现死者除了两只眼睛不见了,其他的地方都完好无缺。死者浑身的肌肉紧绷,面貌已不太好辨认。

半刻钟后,周易蹙了蹙眉,道:“死者应是死于前夜亥时到子时之间。和之前发现的几具尸体相同,作案手法也类似,应该是同一个人所为。死者身上没有多余的伤口,但他的脸上和衣服上都有很多细小的血迹,应该是血液喷溅所致,所以他也是在活着的时候被人挖掉了眼珠子。”

沈玉书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也凑过去细细看了下尸体,却半天看不出端倪。正愁眉不展,死者袖口上的一抹粉色突然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定睛细看,发现那上面的竟是一朵绣工讲究的桃花。玉书眉头一皱,思量了片刻,侧头问周易:“这衣服的料子可是太湖丝品?”

“是啊,上好的太湖料子。”周易不假思索地答。

沈玉书依然蹙着眉头嘀咕:“看来是个有钱人……”思来想去,又问,“可这么好的料子,他为何要在上面画蛇添足地绣一朵桃花?既损了料子,也显得衣服颇为俗气了。”

“桃花?”周易诧异,细细一查看尸体的衣物,果真看到袖口绣着一朵很是俗气的桃花。他激动得猛地起身,道:“这、这不是万有福的衣服吗?”

沈玉书目光一转,道:“你是说,他是大通柜坊 的老板万有福?”

周易欣喜:“正是。”

沈玉书又低头闻了闻尸体的衣服,道:“我在他身上确实闻到了金银铜钱的味道,可又如何确定这人便是万有福?”

“前些时日,我陪张侍郎家的二郎去大通柜坊取银钱,正好见到了万有福,我清楚地记得,他的袖口就绣着一朵这样的桃花。”周易又道。

沈玉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么说,倒真有可能是他。”又抬头看向一旁的韦澳,“韦伯伯,这人的身份可确定了?真的是万有福吗?”

韦澳看着沈玉书回道:“尸体是在一个小巷里发现的,虽然至今还没人来认领,但我猜,应该就是他。”

沈玉书又多看了两眼面前的尸体,复又看向韦澳:“除他以外,现场可还有别人的尸体,或者丢了什么东西?”

“除了死者外,在现场并没有发现其他人。哦,倒是这几个柜坊的金库都被盗了。”韦澳摇头,道,“我总觉得凶手是有计划地在作案。前几日我也曾派衙差连夜埋伏在大通柜坊和聚德柜坊周围,本想守株待兔,可谁知凶手狡猾得很,不知何时竟已潜入了大通柜坊内。后来只听见一声惨叫,衙差蜂拥而入,可除了在地上看到血迹之外,并没有发现万有福的尸体,不过柜坊里的金银却在顷刻间消失无踪。”

“可看到过凶手的模样?”沈玉书急着问。

韦澳一边叹着气一边摇头:“连影子都未来得及看到。”

沈玉书倏地皱眉,道了句“坏了”,惹得其余几人纷纷看向她。

沈玉书起身,叹了口气:“运来柜坊的金必喜死了,顺天柜坊的钱镇多死了,而如今,大通柜坊的万有福也死了,那么下一个……”

“娄千山。”一直在一旁干站着的秦简突然接话,惹得玉书不禁又看了他一眼。只是这停尸房里实在太黑,以至于玉书草草一眼只瞥见了秦简的一身白衣,并未看清他的脸。尽管如此,这也让她生了几分不自在,她只道了句“是”。

“按前几起案子的案发时间来算,凶手都是隔一天行一次凶,万有福是前夜死的,那么……”沈玉书边踱步边说,突然,神色肃然地看着周易,道,“我们得立刻去聚德柜坊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