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今夜,注定又将是一个不眠夜。

位于安邑坊的聚德柜坊里似乎很热闹,灯火通明,快至午夜时,周围才渐渐安静下来。热闹和寂静有时候本来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有的寂静却能让人胆战心惊,比如死亡前的寂静。

聚德柜坊的正门前不知为何竟竖起一面高大的铜皮木鼓,不多时便有一个黑影从坊内蹿出。那黑影拿起木槌,重重地砸向鼓面,声音很大、很清晰,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在深更半夜击鼓。只是这声音实在敲得人心里发慌,怪物没抓着,倒让每个人心里都悄悄爬出了一只怪兽。

雾气蒙蒙,月光透过氤氲烟云。

“现在已经快到午夜了?”沈玉书问。

周易抬头看看四周,道:“是。不久前听到了梆子声,不多不少,整整十一下。”

沈玉书面色凝重,道:“奇怪,今天那怪物怎么突然不准时了?难道他要杀的下一个人,不是娄千山?”

“不会的。”秦简影子一样地贴墙站着,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又把玉书和周易吓得不轻。

铜皮鼓敲了一百下之后停下了,周围又恢复了寂静。

沈玉书心下感到不妙,吩咐衙差仍旧据守在原地,密切注意四方响动。之后,她又叫周易带几个衙差去其他柜坊看看,叫秦简去街上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周易爽快地答应了,领着衙差快速地走了。倒是秦简,十分不愿意,依然雕塑一样地靠着墙,道:“圣上让我跟着你,可不是让我替你查案子的。”

“你既跟了我,便得听我的。”沈玉书眼睛盯着聚德坊的方向,嘴上回着秦简。

秦简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道:“你若遇到危险怎么办?”

“哪儿来的危险?”沈玉书笑。

“你现在就很危险。”秦简答。

沈玉书一时被噎住,半晌才道:“我让你去你就去,不许跟来。”说罢,她独自往聚德坊的方向走,秦简无奈,只得去街头巡看。

那个小厮正要将鼓槌收起来放在旁边的架子上,看到有人来,忙道:“几位请留步,夜已深了,聚德坊也已打烊,若是存取银钱,须等到明日才行。”

见玉书等人没反应,他又道:“几位大概还不知道,长安城现在鬼气森森,尤其是到了午夜前后,就有一个吃人眼睛的怪物四处游**。还专吃有钱人的眼睛,这不,长安城四大银柜坊的老板已经死去了三人,现在只剩我们这聚德坊安然无恙。为了诸位的安危着想,诸位还是莫要在此逗留,谁知道那怪物会不会晃**到这里时又突然想改改口味了?”

沈玉书摇摇头,道:“这位小哥说笑了,我不是来存取银钱的,而是来捉怪物的。”

小厮不想与她费口舌,道:“小娘子别说笑了,快回去吧,那怪物凶残得很,你可捉不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兴许我就有那神通呢?”沈玉书笑道。

“敢问小娘子是?”小厮知劝不动她,便问。

沈玉书笑:“我姓沈。”

小厮一惊,面色忽地变得不太好。一瞬之后,他才愧疚地道:“原来是沈小娘子,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不知小哥怎么称呼?”沈玉书问。

小厮不看她的眼睛,略低着头,道:“小人姓贾,单名一个许字,是聚德坊新雇的长工。”

沈玉书将贾许细细打量了一番,他看起来才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唇红齿白,皮肤黝黑却透着柔光般的细腻,像是贴了面泥似的,细腻得颇不真实。他举手投足间像是见惯了世面的,颇有几分油腔滑调的意味。沈玉书探究地看着他,道:“你平时在聚德坊都做什么活儿?”

贾许被玉书看得略显出几分不自在,道:“我本在聚德坊内做收纳,顺便誊录账本,忙的时候也会顶些杂活儿。”

“你倒是个勤快人。”她笑了笑,又道,“这一晚,你可见到过那怪物?”

“我等了一整晚也未曾见到,想来许是被我吓跑了。”贾许笑答。

沈玉书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他包着白布条的右手,朝他笑道:“那你可是厉害,竟连怪物都镇得住。”

贾许指了指眼前的大鼓,道:“沈娘子看看这面鼓,这可是我们掌柜的找了得道高僧开过光的。法音无边,鼓被我这么一敲,怪物哪里还敢来?”

沈玉书好奇地问道:“你们掌柜的还懂这个?”

贾许一本正经,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道:“是。我们掌柜的说了,这是他专程从法幢寺 里请来的太平鼓,什么怪物都镇得住。”

“看来这个法子还挺奏效。”沈玉书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又问,“那你们掌柜的呢?这鼓是他请的,怎么不由他来敲?”

“掌柜的正在房内核对账目,已经吩咐过不许任何人打扰。”贾许答。

沈玉书点头,朝柜坊里看去。里面安静得不太寻常,屋子里透出些微的亮光,这诡异的安静惹得她心里越发不平静。有阵冷风吹来,沈玉书掖了掖身上的薄裳,问贾许:“我可否进去看看?”

“沈娘子,这样不好吧,毕竟我们柜坊里藏的都是钱财,不好让旁人进去。我看夜也深了,小娘子还是请回吧。”贾许道。

沈玉书踮起脚尖望了望,见柜坊内昏黄的灯火跳动着,西边房内仍燃着烛火,薄薄的窗花上映着一个黑色的影子,想必屋里的就是娄千山。她停了一会儿,那贾许蓦地转了下眼珠,大有要赶她走的意思。

沈玉书不好私自闯进去,只好转身离去,在刚刚的小巷里等着。

没过一会儿,柜坊内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沈玉书还没走远,一瞟,见贾许正慌忙地从里面往外狂奔,还边跑边号,发出杀猪般的惨叫。他手舞足蹈,疯了一般,开口喊道:“死了,死掉了!大掌柜的死掉了!”

沈玉书难以掩饰地轻啊了一声,心想怎么会这么快又毫无征兆地死了人呢?按照凶手的作案习惯,他应该会在午夜前后潜入聚德坊,时间虽然对得上,可除了贾许,她根本没有看到任何人进入聚德坊,埋伏在四周的衙差也没有发现异常。

另外从前面几起案子来看,凶手作案时,定会取下被害人的眼珠子,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可是方才聚德坊内一直很安静,谁也未听到有什么响动声传来。

沈玉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她只是定定地看着贾许,道:“现在我可以进去看了吗?”

贾许浑身抖如筛糠,颤颤地道:“沈娘子随意吧。”

聚德坊后面有一间大院子,四周都是翠绿的香樟树,院中弥漫着清香。

娄千山的房间里亮着灯,门已被贾许打开了,沈玉书等人进去时,映入眼帘的是一根木头,准确来说是一根用木头雕刻的人。木头人不仅神形兼备,还会动,鼻子眼睛和真人无异,而且身上还披着娄千山的衣服,远远望去几乎和真的娄千山一模一样,实在让人难以分辨真假。

沈玉书摸了摸木头的材质,又凑过去闻了闻,断定是榆木料子。透过榆木的年轮,她判定这个木头人是用一棵十年以上的老树雕刻而成的。榆木通体潮湿,说明是新砍伐的。她知道,长安城附近只有邵家村的王屋山上盛产榆木。

将这么粗重的大树从山上砍伐下来,再运到山下,最后又雕刻成精美的人像,首先说明此人的力量颇大,应该是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壮年男子,其次这个人还应该擅长雕刻技艺。

另一边,周易带了十几个衙差去了顺天、大通、运来。三大柜坊虽然依次分散在崇贤坊、丰乐坊和永乐坊,但彼此之间相距不远。自从这几家柜坊出事后,官府为了阻止百姓闹事,便提前张贴了封条。

周易仔细查看了三处柜坊的金库,均发现周围有散落的脚印,但已经模糊不清。脚印边缘有一些枯黄的草渣,他捡起来用手捻了捻,又凑近鼻子闻了闻,下一秒则眉头紧皱。他将发现的物证悉数用绸缎包好,并做了详细的记录,做得倒也像模像样。

“林小郎君,你快过来瞧瞧,这是什么?”声音是从运来柜坊的院子里传来的。

周易闻声走过去,顺着衙差所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地上有一枚很奇怪的东西。

夜色正浓,长安城早已宵禁,大大小小的街道上不见半个人影,万籁俱寂。此时此刻,秦简正提着他的爱剑,慢悠悠地走过街心。他走走停停,时不时地朝周边的铺子里望去,耳朵也机警地竖了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腥味,秦简嗅了嗅,一路走下去,发现腥味越发浓郁。他低头去看地上,发现血迹竟笔直地连成一条细线。沿着滴落的血迹继续往前走,他最后停在了位于平康坊的黑柳巷子。

黑柳巷子里阴风阵阵,秦简慢慢蹲下身子。透过月光,他看到地上赫然有一摊血迹,血迹已经风干。巷子旁是堵矮墙,墙上拖着一条断断续续的淡薄红线,想必墙上之前也挂了什么带血的东西,那摊血迹正是血沫子往下掉落所致。

黑柳巷子的前面不远处就是长安城著名的妓院春花家 。秦简的目光顿了顿,他想也没想就朝那边奔了过去。

春花家里现在依旧很热闹,秦简刚迈进门,就有几个打扮妖艳的风尘女子笑吟吟地围上来,道:“这位郎君,二楼请吧。”

秦简心头不快。他皱了皱眉,拿剑挡开那个女人朝他伸过来的手,开门见山地道:“你们最近有没有遇见什么奇怪的人?”

“郎君若今夜留下,奴家便细细说与你听。”那女人水蛇似的缠上秦简,调笑道。

“我是来办正事的。”秦简往旁边一闪,躲开了女子的纠缠。

“奇怪的人多了去了,我看郎君你就是一个。”女子脸色一变,道,“哪儿有男人来春花家却只是傻站着,东问西问的,却连念头也不敢动?”

这些风尘女子个个能说会道,话中更是绵里藏针。秦简本就不喜欢这种地方,更是讨厌被她们的污言秽语纠缠着,于是只得掏出十两银锭放在桌上,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这时,一个唤作荷儿的绿衣女子抢先拿走了桌上的银子,冲着秦简抛了个媚眼,道:“郎君,我知道。怪人嘛,想来只有一个。”

“说来听听。”

荷儿的双眼里冒着鬼森森的光,她看着秦简道:“前天夜里,有个穿着破布渔网裳、头戴蓑帽的男子来了春花家。那男人长得极丑,只是出手阔绰,而且那方面的需求又极度旺盛,一晚上招架了好几个姊妹也未见罢手。”她说完又掩嘴娇笑了几声。

秦简默了默,道:“你……伺候过他?”

荷儿十分得意,道:“那是自然。管他是谁,只要付了银钱,便都是爷。”

身后的几个伶妓皆掩饰不住地笑了起来。另一个和荷儿差不多年纪叫作灯儿的女子,更是笑得乱颤,道:“看这位郎君倒也算细嫩,生得更是标致,却要来打听这等事,莫非是要编出几本羞人的簿子?”

秦简无心理会这些闲言碎语,又摸出五两银子来,道:“那男子生得什么形貌?进来只是为了做那事?”

这回是灯儿抢了先,抓起银子收回包里,道:“他呀,五大三粗的,空有一身蛮力,要说长得啥样,说出来能吓死个人。除了做那事,他还喝了不少的酒呢。”

秦简目不转睛地望着灯儿有些错愕的眼神。

荷儿接着道:“那人只有一半脸,还有一半已变作了白森森的骨头。我们虽说在旁边伺候着,心里可是怕得紧呢。”

秦简垂眸思索了一番,又问:“然后呢?”

灯儿幽幽地道:“他疯疯癫癫的,进来就一直笑,像是办成了一件什么大事。”

灯儿语罢,秦简便急急地问她:“你的房间在哪儿?”

灯儿一喜,拉着他便要往楼上去,却被荷儿给拦住了去路。荷儿撒娇似的蹭上秦简,道:“灯儿没什么经验,郎君今夜不如留在我房里?”

“你们误会我了。”秦简一把甩开荷儿,道,“我只是想知道他昨夜在哪间房里休息。”

“瞧你那火急火燎的样儿,怕是也忍不住了吧?”荷儿掩面憋笑,“在春香厅,我这就带你去。郎君今晚干脆就别走了,让我们几个姊妹好好伺候你。”

秦简皱眉,不与她们再说什么,只跟着她们到了春香厅。

春香厅窗明几净,花香扑鼻,任是哪个男人进来了,都不免会心存悸动。秦简却恍若未见,一派云淡风轻,只是在屋子里四处走动起来,又时不时地蹲在地上查看。

荷儿的做派老成一些,她轻轻掩上了房门,才冲着秦简道:“郎君想要怎么玩?”

“你们都出去!”秦简眉头紧蹙,冷声道。

荷儿急了,楚楚可怜地道:“郎君竟真的舍得将我等轰出去?”

秦简并未理会她,依然埋头在房里搜寻着。

灯儿虽然看起来年龄小了点,倒是更加聪慧些,凑到秦简身边,试探地道:“郎君这是在找什么呢?这屋子里莫不是有什么宝贝?”

秦简被她们吵得眉头一直不曾舒展,最后实在嫌她们烦,便扔给她们一锭银子叫她们都出去。

聚德坊里,娄千山的尸体就躺在屋子西北方向的博古架旁。博古架已然倾倒,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

沈玉书唤来几个衙差将博古架移开。待架子被移开后,众人见到地上的娄千山浑身血污,两只眼睛已被人剜了去。这样血腥的场面玉书已不是第一次见,可再次看到,她的心里还是难免会生出几分惊骇。

屋子外面起了风,吹得火苗儿忽高忽低,映在她脸上的光也忽明忽暗。沈玉书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蹲下身子硬着头皮去查看尸体,却见屋外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吵闹声,回头望去,原来是秦简和周易赶回来了。

“怎样,你们有没有什么发现?”沈玉书问。

周易抢先开口,故弄玄虚地道:“你猜我在失窃的柜坊内找到了什么?”

“找到了什么?”玉书问。

“我找到了三枚磨得光滑锐利的鱼钩子。”周易说罢,瞄了瞄旁边的秦简,嘲讽道,“不像某人,净绕着长安的街道翻跟斗了!”

沉默的秦简不为所动,不紧不慢地从怀里的布包中摸出一样东西来,居然也是一枚鱼钩子。

“你也找到了鱼钩?可这鱼钩到底有何用处?”沈玉书不解地问。

周易捏着下巴想了想,道:“想来和近来的几起案子有密切的联系。”

“我在春花家问了两个伶妓,一个叫灯儿,一个叫荷儿,据她们透露,案发当晚有个很奇怪的人去了春花家,我问她们那人的形貌衣着,从她们的口诉来看,我突然想起一个人。”秦简突然开口。

沈玉书诧异地看了一眼秦简,突然觉得此刻的他,与半个多时辰前和她拌嘴的那个人似乎有些不同。片刻,她把目光移向桌子上亮晃晃的鱼钩子,道:“你说的可是三年前喜欢用鱼钩钩人眼睛的骨面人?”

“不错。荷儿说那人的脸上有一半是骨头,穿着打扮和骨面人也几乎一样。随后我还在春香厅找到了这个鱼钩,想来,这便是骨面人的作案工具。”

周易被抢了话心有不悦,瞪着秦简道:“这么明显的事,用你说吗?”

沈玉书看着较真的两人,嘴角和眉毛都不自觉地扬了扬,道:“看来,事情有眉目了。”说罢,她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秦简,他还是一副事事皆与他无关的模样。

受到了秦简的冷落,周易哼了一声,献宝似的拿出自己在柜坊内收集的草渣,道:“骨面人喜欢穿戴蓑帽和草鞋,这些在案发现场发现的碎草渣就是最好的佐证。”

沈玉书点头,稍加思索,又困惑不解地道:“可这骨面人不是在三年前就已被抓捕归案了吗?还被处以了极刑,怎么还可能出来兴风作浪?”

周易也不解地连连摇头。秦简在一旁把玩着他的剑,似是压根儿没听玉书他们的对话,这会儿却突然开口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一句话,让沈玉书又陷入了沉思,可她的心里已有了自己的盘算。

其一,凶手的作案手法和三年前的杀人狂魔骨面人如此相似,要么是骨面人没有死,潜伏多年后继续作案;要么就是有人在故意模仿骨面人,以达到掩人耳目的目的。

其二,凶手作案后带着血淋淋的眼睛路过黑柳巷子,沿途留下了血迹,却没有想到将血迹清除干净,说明两个问题:要么凶手当时走得实在匆忙,忽略了血迹或没有时间清理;要么就是他故意为之。

其三,凶手最后又去了春花家买醉,而且找了多个伶妓,说明他极有可能没有家室,平日里独来独往惯了,性格上多少有些孤僻。那么这件事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凶手并不是没有时间清理血迹。

想到这里,沈玉书向贾许讨来了纸笔,写道:

凶手:壮年男性,三十岁左右。

身份:雕刻师傅、骨面人,暂无法确定。

可疑地点:邵家村。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沈玉书就有了誊录的习惯,每次都能从这些零碎的笔记中找到破案的关键。

收了笔,沈玉书又指指屋子里的木头人和眼前的尸体,道:“我这里也有发现。”

周易走到尸体旁看了看,半盏茶的工夫便看出了问题所在,道:“玉书,这娄千山的尸体竟然已经开始出现尸僵,我猜他应该是在近三个时辰内死的。”忽然,似是又看到了什么,惊喜地道,“玉书你看,他的嘴里居然也藏着一枚鱼钩子。”

“我看见了。”沈玉书正研究着自己刚写的线索,只微微抬头,道,“也就是说,他不是刚死的?”

“可以这么说。”周易点头,眼底写满了自信。

听周易一说,沈玉书皱起了眉,道:“可从我发现尸体到现在,前后不过半个时辰而已。难道凶手在我来之前便已将娄千山杀害了,他给自己预留了近两个半时辰的作案时间?”

一直不作声的秦简,突然道:“这就对了。”

沈玉书疑惑地回头看秦简,不解他话中的意思。

“凶手提前杀死娄千山后,又故意在屋内安放一个木头人,木头人和娄千山的身高相仿,外面的人便不会产生怀疑。确保作案环境安全后,凶手又将尸体隐藏在博古架后,才带着金银不翼而飞。”

沈玉书想了想,又望向还未回过神的贾许,道:“聚德坊的金库在什么位置?”

贾许哆哆嗦嗦地指了指身后,道:“往博古架右边走三十步就是了。”

众人走近一看,金库的门竟是开的,里面除了倒落的货架和砸烂的木箱子外,再看不到其他的东西。

聚德坊也被盗了。

沈玉书一愣,许久才回过神来,问贾许:“你平时在聚德坊做收纳,应该知道这里大概能容多少金银吧?”

贾许竖起指头,道:“差不多有两万两。”

“两万两?”周易惊了一惊,道,“也就是说四大银柜坊的金银加起来有近八万两,这么多的金银即便是得手了,短时间内怎么可能运得出去?”

沈玉书琢磨了一下,还未开口,倒是被秦简抢了先:“也不是不可能。”

沈玉书点点头,来不及惊讶秦简这次怎么如此多话,道:“若是四大柜坊周边藏有一个可以通达金库的暗道,那么转移金银便不是难事。”

魂不守舍的贾许愣了几愣,稍微稳定了情绪后才道:“我在聚德坊也当值不少的日子了,从未听说有什么暗道,你们会不会猜错了?”

沈玉书深深地看了一眼贾许,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金库里很是干燥,平日也几乎见不到光,可奇怪的是,西边光洁的墙壁上偏偏长出一株青翠欲滴的嫩草来。秦简走过去一瞧,皱了皱眉,用剑一挑,只听一声巨响,那堵墙壁竟徐徐打开了。

贾许挠着头,支支吾吾地道:“嘿,真是见了活鬼了。”

墙壁后面黑压压的一片,下面果然是个暗道。有风从里面往外吹出,沈玉书便猜到前面必定会有出口。

“我先下去。”沈玉书理了理衣服,作势要下去,却被秦简拦在了身后。她不解地抬头看向秦简,却被秦简一双好看的黑眸乱了心神。她忙收回目光,不自在地道:“你做什么?”

“圣上叫我护你。”秦简看了一眼玉书,眼睛又瞥向了别处。

沈玉书一愣,犟道:“我若不下,这案子怎么查?”

“我先下去,你拽着我的袖子,若有危险,你便可先走,我能替你挡一会儿。”秦简说罢,把袖子往玉书手里一塞,便转身往下走。

沈玉书还没答应,左手就被冷不防地塞进一只袖子,柔软的衣料让她的手不由得发烫,可她却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子。她不知道她的脸此刻已泛起一片红云。

“下个案子,你不许再跟着我。”

“嗯。”

黑暗里传来两人的声音,一样的轻柔,一样的小心翼翼。

周易在后头傻傻地望了半天,道:“喂,等等我啊,我怕黑!”说罢,他也跟了过去。

贾许则被沈玉书吩咐去了京兆府,将案情及时上报给韦澳。

暗道里漆黑潮湿,四周还有未干透的泥坯和深浅不一的铲痕,显然这条暗道开挖的时间并不算太长。

秦简拿着火折子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三人都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火折子的光亮很弱,秦简每走到一处都要细细查看。忽然,他停下了步子,看着前方出了神。沈玉书和周易顺着他看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地上有两条陷在泥坑里的印痕和七零八落的脚印。

秦简俯身简单量了量印痕的深度,道:“深度约有三寸,宽嘛,大概有二寸。”

沈玉书的目光定了定,她道:“你们觉得这是什么东西留下来的?”

周易在脑子里细细过滤了一遍,道:“我想应该是马车。你们看,这两条印痕之间的距离和马车的左右差不多宽,刚刚老秦也量过了,印痕的宽度在二寸左右,马车的车轮宽正好够得上。”

秦简皱眉,似是对周易给他起的这个外号不甚满意。

“说的对,在长安城,按照最大规格的马车来计,一次也只能乘坐五六个成人,一个成人重就算一石 吧,六个人也不过才六石而已,如果是这样的马车走在路上,绝不会留下这么深的印痕。这说明什么呢?”沈玉书随口又抛出一个问题。

周易明眸一动,接道:“说明这马车里面的根本就不是人,细细一想,或许就是聚德坊失窃的金银吧。”

沈玉书点了点头,道:“极有可能。凶手提前挖凿了暗道,暗道里又安放了多辆马车,金库的银子得手后,便装在马车中从暗道内撤离。也难怪凶手每次作案都来无影去无踪的。”

“嗯。”秦简应声,继续往前走。

走了几十步远,沈玉书突然停下来,嘘了一声,道:“等等,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周易屏气凝神,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子,道:“没有啊。有声音吗?”

沈玉书的听觉和嗅觉向来敏锐异常,此刻她确信自己绝没有听错。她拉了拉周易,示意他往暗道的墙壁上靠,一旁的秦简也跟着凑过去听,确实有声音透过厚墙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

“怎样,听到了吧?”

周易嗯了一声,不解:“这是摇骰子的声音?”

“我猜是。”沈玉书点头。

周易想了想,道:“也就是说,隔壁可能还有另一番天地?”

沈玉书想了很久,才道:“没错。可是什么地方会有这么大的骰子声?”

秦简的嘴角淡淡一撇,他道:“赌坊。”

“没错,长安城大大小小的赌坊加起来不下百处,这么多赌坊中距离聚德坊最近的便是云乐谷赌坊,可即便如此,两者相距也有一二里路,我们便生了顺风耳,也断听不到那边的骰子声。除非,我们所在的这条暗道正通往云乐谷。”周易的眼睛里光华璀璨,他惊讶地道,“难道这批金银都被偷偷运到了云乐谷里?”

这个发现让他们更加笃定失窃的黄金仍然还在长安城内,或许正如周易所说,云乐谷是一个很有嫌疑的地方。

沈玉书提议道:“咱们干脆趁热打铁,尽快从暗道中走出去,说不定马上就会柳暗花明了呢。”

几人稍一合计,觉得有理,便继续往下走。刚走了没几十步远,秦简手里的火折子就快要烧完了,周易忙从袖子里拿出新的更换。怎知风声乍起,秦简正用手去护新的火折子,以避免其被风吹灭,可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些,火苗在跳动了两下之后,终究还是熄灭了。

秦简皱眉轻叹:“灭了。”

这下轮到周易难受了,他扯着嗓子怨秦简:“我说你好歹也是一品带刀护卫,怎么连个火折子也护不住?我怕黑啊!这没火可怎么走?”

沈玉书无奈地摇摇头,望着前方飘来星星点点的亮光,提醒道:“前面有光的。”可是随即,沈玉书便脸色骤变,因为她闻到了一股烟火的味道。

“不好,快走!那是火光。”秦简反应迅速,回身拥着沈玉书和周易往回走。

“看来是凶手发现了我们,想把我们烧死在暗道里。”沈玉书边跌跌撞撞地往回走,边嘴里念叨着。

果然,暗道里的烟雾越来越浓,三人都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周易急得直跳脚,一拍脑门儿,道:“唉,早知道出门就该看皇历了。这下怎么办啊,咱们几个不会真就撂在这里吧?”说着,他眼睛里的炽热瞬间黯淡了下去,可怜巴巴地道,“唉,我的翠儿、采儿、香儿……这下我可能真就见不到你们了。”

沈玉书咳了一声,道:“周易,你小心我告诉你阿耶。”

周易一脸哭腔,道:“你告诉便告诉吧,死到临头我总得感慨下的。”

秦简许是被周易吵得烦了,道:“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回去看看,但愿还有回头路。”

半盏茶后,秦简跌跌撞撞地回来了,气喘吁吁地道:“暗道的门被人堵死了。”

沈玉书一拍脑袋,惊呼:“是贾许!”

秦简点头:“嗯,现在我们只能从火堆里冲出去了。”

周易想都不敢想,道:“你疯了,火这么大怎么冲?”

“反正都是死,你怕什么?”秦简瞥他一眼,冷静地道,“没时间了,都听我的。你们看,这暗道两边的墙壁上都结了很多的水珠子,我们把外衣脱下来贴在墙壁上,等衣服吸饱了水后披在身上,再扯下一块布掩住口鼻,然后我再用轻功带你们出去。”

周易不信任地问:“你行吗?”

秦简不理他,自顾自地脱下外衣,把外衣往墙壁上蹭。周易只好也学着他的样子做,嘴上却还是不饶人:“那要是前头也给堵死了怎么办?”

沈玉书拿他无法,道:“不会的,凶手想要烧死我们,必定会留一个出口,好让空气进来,只有这样火才不会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