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现实之殇
秦疤子静静地听着手机里的那段录音。
强子垂手站在下方。
录音放完,秦疤子张口就骂:“蒋门神这杂种,果然老奸巨猾,竟然老早就收买了我身边的人!”
强子说:“是时候干掉他了,这么些年他一直跟咱们不对付,是疤哥你能忍,要是我的话,早让他身首异处了。”
“我能忍?”秦疤子问,“你以为是我想忍吗?老子当年从监牢里出来就想弄死他的,但大老板发了话,他如果出了事,唯我是问,我才一直忍着这口气!”
“这么说大老板在偏袒他啊。”强子说。
“谈不上偏袒。”秦疤子说,“大老板只是保持中立而已,他不让我动蒋门神,也一样警告了蒋门神不要动我,谁动,他找谁的麻烦。他说了,他求的是财,不是事。谁如果意气用事,给他找了麻烦,谁就得从西河的江湖上消失。”
“那这次蒋门神埋伏疤哥你的事大老板怎么说?”强子问。
“能怎么说?”秦疤子说,“蒋门神根本就不承认,连警察都出面调查了,没有任何证据,他会把蒋门神怎么样吗?”
“但我们现在有录音,四眼亲**代的,不就是证据吗?”强子说。
“是的,这件事你办得漂亮。”秦疤子狠狠地咬着牙,“现在我手里有证据,看大老板怎么说,他要不处理,那我就自己处理了。反正,先坏规矩的不是我!”
“嗯,只要疤哥你一句话,我立马就去提了蒋门神的项上人头!”强子掷地有声。
秦疤子拿出了电话,拨打了一个号码出去。
“喂。”那边传来一个慵懒得像瞌睡没睡醒一样的声音。
“老板,现在有时间吗?”秦疤子恭敬地问。
“有事吗?”那声音问。
“嗯,有点重要的事想跟老板聊聊。”秦疤子说。
“不能在电话里说吗?”那声音问。
秦疤子说:“电话里可能说不大清楚。”
“那行,老地方见吧。”也不等秦疤子说话,那边就挂掉了电话。
秦疤子当即起身出屋。
强子跟在后面。
“你不要跟着了,我一个人去。”秦疤子说。
这是历来的规矩,每次见大老板,都是不能带人的,甚至连司机都不能带。用大老板的话说,除了秦疤子可以见他,不能让秦疤子手下任何一个人知道他是谁,即便是再信任的人,都不行。
因为,谁也不知道哪张嘴关不严,把所有的事都坏了。
半个小时后,秦疤子到了大老板所说的老地方。
西江楼。
一处靠近西河岸的幽静茶楼。
一共是三楼,全是用木楼梯通往上面,秦疤子进了里面,有服务生过来问在哪个房间,秦疤子说自己找去就行。
他是一年都难得到这个地方来一次的,大老板有规定,如果没有与他联系过,不能随便到这里来,所以,前台的服务员也并不认识他。
他自己踩着木楼梯到了三楼的一个房间门口,敲了三下门。
“进来。”屋里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秦疤子转开门把手,进了屋子。
一个穿着穿着中式大褂带着大圆帽的老头背着双手站在窗边,看着窗外涛涛流水的西河,对于秦疤子的进来没有任何反应。
“老板。”秦疤子把门关上,毕恭毕敬地喊了声。
“什么事啊?”大老板慢条斯理地问了句。
“我拿到蒋门神找人在三弯路埋伏我的证据了。”秦疤子开门见山。
“什么证据?”大老板听闻此言,一下子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看起来圆胖的脸,两鬓头发已经花白,但那双目光却有如鹰一般犀利地盯着秦疤子。
“老板你听听这个就知道了。”秦疤子说着拿出了手机,打开了那段四眼的录音。
大老板听得很仔细。
秦疤子一直在注意他的表情变化,能看得见那张本来平静的脸变得更加地阴沉,看得出他内心之中有一种情绪在不断地变化。
但他始终一言不发。
直到整个录音放完,他仍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
“蒋门神这就是在坏老板你的规矩。”秦疤子终于忍不住了。
“这个人呢?”大老板问。
“谁?”秦疤子不明所指。
大老板说:“就是录音里说他被门神收买在你身边,然后出卖消息给门神埋伏你的人。”
“他?”秦疤子说,“已经被干掉了。”
“被干掉了?”大老板的声音陡然加重。
“是的。”秦疤子说,“这种出卖我的叛徒,我是不会让他活着的!”
“那你这还是狗屁的证据!”大老板将手机往面前的茶几上一丢。
“怎么不是证据了?”秦疤子一愣。
大老板问:“死无对证,能是证据吗?”
“但他说的是真话,有理有据啊。”秦疤子说。
“没用的。”大老板说,“门神的老婆孩子也不知所踪了,假如这个时候他找个自己的兄弟,录一段音,说是你指使的他把门神的老婆孩子怎么样了,然后他将那个兄弟干掉,再拿着录音来找我,你觉得我是信,还是不信呢?或者我拿着录音来找你给个交代,你是承认,还是不承认呢?”
秦疤子一下愣住了。
他倒没有想到这一点。
大老板说:“你也不是第一天出来混了,难道不知道让人无话可说的,只有证据吗?就跟门神之前来找我说,肯定是你请高手对他的老婆孩子下的手,我说没有证据的事我都不信,只要能拿出证据来,谁坏了规矩,我就让他从云端落下万丈深渊!你自己的人说了这么一段话,而且人还死了,根本没法对质,你让我怎么去找他给你交代呢?”
“是我一时疏忽。”秦疤子说,“但老板你听得出来,他说的是真是假!”
“我听得出来没用。”大老板说,“我处事,也得以理服人。没有证据,就是没理。”
“如果老板这样说的话,我也没话可说了。”秦疤子说,“我已经忍他很久了,都是给老板你的面子,想着大家出来求的是财,不是事。但有人想要我死,我肯定得让他先死!”
“一把年纪了,不要这么冲动好不好?”大老板问,“大家有今天容易吗?日子舒坦得不耐烦了吗?非要弄得鱼死网破的才开心吗?”
秦疤子说:“现在不是我在挑事,而是他。”
“我心中有数,你不要挑事就行了。”大老板说,“这几天接连发生门神老婆孩子失踪,和三弯路枪击案,警方都高度重视,西河市的新一轮严打即将到来,谁敢冒头,谁先死,你想去冒这个头吗?你再牛,还能和警察对抗?”
秦疤子不说话了。
纵然,他有满腔怨气,怒气,但他始终清楚一点,在严打风暴面前,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只能选择当孙子。
“行了,你先回去吧。我等会找门神谈谈,不管有什么恩怨,先过了这一阵再说。”大老板说。
“是,老板。”秦疤子躬身退下。
老铁去查了华庭国际小区案发时间段监控里出去的几辆车子,无论是去的时间段和目的地,都能对得上。车子里面也用警犬嗅过了,没有问题。因为查证的几辆车,车内至少都有一个月内没有清洗过,如果是用车子运送了尸体,那肯定逃不出警犬的鼻子。
李子豪听完老铁的汇报,又把监控看了一遍,看有没有删减过的痕迹,会不会凶手开车将尸体运送出去后,又用手段将车辆经过的监控画面删除了。
结果没有。
小区出入的监控画面很清晰和完整。
这就有些怪了。
当时李子豪有带着黑狼在小区里搜寻过,没有发现任何残留的味道和痕迹,说明罪犯一定是将尸体运出了小区的,可为什么在出入的监控里查找不到将尸体运送出去的线索?
李子豪又反复地想了想,觉得除了小区的前后门之外,应该还有另外一条出入小区的通道,而凶手选了这条通道!
想到这里,李子豪当即开车前往华庭国际小区,到四周都看了看。
另外的通道是没有,但小区的围墙却是可以攀爬的。
围墙的高度大约在一米七左右,围墙上安装了一些铁刺,是为了防止有人攀爬的,但如果是真有人要攀爬,这个围墙的高度和铁刺都只能具有一定影响,但无法完全防范,因为围墙上嵌入的粗大的铁刺,反而可以用手抓住根部,借力爬上去。
李子豪沿着围墙一直寻找。
突然,他的目光在一个地方停住。
那个地方有一个明显的鞋印,而且,他对那个鞋印的纹路非常熟悉,就是在蒋国富家里发现的,蒋国富所穿的皮鞋印。
从鞋印的深浅上看,那是一双新鞋的印,没有磨损。因为在案发那天晚上,有下过一场暴雨,而围墙的边缘是花圃和泥土,所以鞋印在上面留得尤其明显。但李子豪顺着那个鞋印往后面看,后面就没法发现了,因为后面是铺着鹅卵石的小路。大雨过后,是没法在鹅卵石上留下脚印的。何况后来又接着下了雨,如果不是很深的脚印,都会被雨水冲掉。
李子豪站在那个很深的脚印面前,发现那个脚印特别地深了一些,即便是当时有暴雨,泥土有一定松软,罪犯踩过,脚印也不至于有这么深,现出一个凹了。
能让脚印这么深的可能只有一种,用了很大的力度。
凶手爬上围墙而已,加上手抓住铁刺在上面借力,脚下需要用什么力度呢?
但他很快就想明白了。
凶手带了两具尸体,而且,他当时应该要先将尸体从围墙内转到围墙外,脚下自然就会很用力。
现在整个案件的脉络差不多是清楚了,凶手在蒋国富家中将他的老婆孩子杀死之后,就运送下楼,因为知道一楼住户有监控,并且电脑有联网,他便用技术手段侵入住户电脑,将他所经过的监控画面删除。
而小区大门的出入监控,电脑在保安室,而且没有联网,就无法通过网络入侵监控,只能进入电脑控制室去电脑上删除监控,而电脑监控室有保安二十四小时看守,根本没法去删除监控。
所以,凶手就没有通过小区前后门进入小区,而是通过小区的围墙进出,所以在小区的出入监控里查不到凶手的行踪。
李子豪也借着围墙上的铁刺翻了上去,站在围墙铁刺的间隙之间,看着围墙外的一条马路。
凶手当时应该就是把车辆停在马路边,将尸体从里面转出,然后将尸体运走的。可惜的是,这条马路不是城市主要交通路段,没有路面监控,根本没有任何线索可循。
发现了线索,可跟没有线索一样,仍然了无头绪。
凶手到底是谁?
仍然是个谜。
李子豪只能从中得出另一个结论,就是凶手的力气很大,特别大,应该是一个身板比较强壮结实的男子,不然如何能将一个人从围墙里转到围墙外。
毕竟,那不是一个简单的举重动作,在他面前还隔着一道装有铁刺的围墙,会严重地影响他。他甚至没有在铁刺上留下一点关于尸体的血迹之类,可见他很干净利落地绕过铁刺将尸体转到了围墙外面。
这是需要相当力量的。
而从小区一楼住户的监控画面也可见,对方只删除了一个时间节点的画面,说明他是一次性将蒋国富的老婆和孩子带走的,无论是将两个人绑在一起扛着,还是一只手臂夹着一个,那都需要很大的力气,一定是经过高强度训练的。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凶手呢?
从警六年,经过无数案子和穷凶极恶的罪犯,但此刻,李子豪的心里还是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个罪犯太过深不可测了,甚至不能以常理来推断他的一些行为。
或许,这个人是病态的。
而很多病态的人,在某方面都有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天才。
李子豪还是将发现的线索取了证,然后返回刑警队。
一整个下午,李子豪都在翻查7.20案件的一些线索,想从里面理出头绪,但没有任何头绪。
他所知道的线索,只是一些模糊的概念,而他被困在这些模糊的概念里,就像一只爬在玻璃窗上的苍蝇,找不到出口。
这个凶手到底是在报复社会,还是与蒋国富有仇?
如果是报复社会,为什么没有出现同样写满死字的连环杀人案?如果是与蒋国富有仇,又到底是什么样的仇,竟然连他的老婆孩子都不放过?而且,他既然已经杀害了蒋国富的老婆孩子,又为什么要将他们的尸体带走?
显然,如果只是在蒋国富家里将他的老婆孩子杀掉,凶手自己离开,会轻松容易得多,也会更安全。可他却选择将两具尸体带走,这会给他增加很大的麻烦和危险。
一是做起来太费力,二是随时都可能在行动的过程中被人看见,容易暴露自己。
可他还是选择将尸体带走了?
他的此种动机何在?里面藏着什么必须的目的性吗?
突然,李子豪的脑子里一个激灵。
他想到了凶手不只是做了将蒋国富老婆孩子带走这种费力的事,还在床单上写满死字,用蒋国富老婆手机下载软件发了定时短信给蒋国富的事。
那个短信内容为:故事才刚刚开始,还有很多人要死。
这会让人产生一个误会,就是看起来像报复社会案件,因为对方没有具体指明要杀谁,所以显得杀谁都有可能。而时间已经过去好几天,也没见这个凶手炮制有同样特征的案子,显得还有很多人要死仅仅只是一句恐吓之词。
李子豪却突然想起了三弯路枪击案。
一死一重伤。
虽然跟华庭国际的凶杀案作案手法完全不像,可这其间却是有某种联系的。因为三弯路枪击案疑似蒋国富幕后指使,而蒋国富之所以幕后指使这一出枪击案,正是因为华庭国际凶杀案给他造成的伤害。
是否,凶手所说的还有很多人要死,就包括了他做下这个案子,然后引导另外的人去杀人呢?
是否有一种可能,凶手和蒋国富有仇,和秦疤子也有仇,所以他先对蒋国富的家人动手,却把线索指向秦疤子,让蒋国富再去对秦疤子动手呢?
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
如果凶手是纯粹的为了报复社会,他可以选很多更容易杀害的目标,不会选一个有保安和监控的地方增加危险系数,也可以选那幢楼的一二三楼,没必要非得选四楼。
可见他是有针对性的。
而他和蒋国富老婆孩子结仇的可能性很小,和蒋国富结仇的可能性很大,所以,他本可以直接把蒋国富杀死,却没有这么做,而是杀他老婆孩子,大概就是为了激怒他,然后让他去找对象报复。
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
毕竟,若是秦疤子派人干的话,他真的没必要多此一举,他完全可以找人直接对蒋国富下手,而不会来杀他老婆孩子。在这起案子里,孩子肯定是无辜的,可凶手仍然残忍地将他卷入进来,其目的肯定是为了给蒋国富造成更大的伤害和愤怒。
如果真如他所料,凶手利用华庭国际凶杀案将蒋国富和秦疤子之间的仇恨升级。那么,这个凶手和蒋国富及秦疤子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恩怨纠葛呢?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案子发生,还有谁要死吗?
很快就到了下班时间。
在李子豪换好衣服准备离开的时候,袁雨佳又跑过来,满眼愧疚地对他说对不起。
“你又怎么对不起我了?”李子豪问。
袁雨佳说:“今天我去天鸿药业公司找了董曼妮,跟她解释了昨天的事,把整个过程都跟她说了,是我开的玩笑过分了点,你当时也只是迁就我的感受,希望她不要怪在你头上,可是……”
“你不用太内疚了。”李子豪说,“我们的分手跟你没关系,只是刚好被这么一根引线点燃。没有这次误会,也总会有个什么节点来引爆。所以,你只是给了我们一个分手的籍口,一个合理的台阶下而已。”
“怎么,你们的感情早就出问题了吗?”袁雨佳好奇地问。
“也许吧。”李子豪不愿过多提及,“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坐坐吧。”袁雨佳似鼓起很大勇气说。
李子豪停了下,把目光看向她,她又补充了一句:“今天我请你,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改天吧。”李子豪说,“这两天想案子头疼,我想好好休息一下。”
“休息。”袁雨佳说,“喝个咖啡,看个电影什么的,不都很好吗?”
“还是改天吧。”李子豪说,“没心情,做什么都没意义。”
“嗯,好吧。”袁雨佳颇有几分失望,但也没再勉强,她看得出李子豪的心里对那段刚刚结束的感情和那个刚刚分手的人都还无法释怀,她本想在这个时候让他知道,在任何时候他都不是一个人,虽然那个人不愿和他继续走下去,但还有个人愿在他孤单失意时与他一起。
可他不领情。
她有很多的话想说,但知道这是个不合适的时候。
李子豪回到家里。
老妈帮忙端上饭菜,问房子去看了没有,让他早点落实。
李子豪只好说去看了,但没有看到满意的,要买房子,得居住的环境好,还有医疗教育这些方面比较方便,所以,不是那么容易找到合适的。
他只能用这样的办法来拖延。
但能拖延到什么,会让老妈怀疑,他也不知道。
老妈还在说,要不明天中午把曼妮喊到家里来吃饭吧,我去多买点菜,然后让她也知道,你在想着买房子,她也能感到踏实些。或者,到时候带着她一起去看房子,也看看她喜欢什么样的。
李子豪只好撒谎,说曼妮到外省出差了,要好些天才回来。
老妈对此深信不疑,说那行,就等她回来了再说。
李子豪的心里一直很拥堵,心里还有着对那段感情割舍不断的想念,有着对老妈如此关心他的愧对。
他看着窗外的天空慢慢地黑下去,那些灯火一盏盏地亮起。
从未有过的,想起那个人来,他觉得心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是无法排遣的寂寞,这种寂寞随着滴滴答答的时间一点点地往他的血液里,往他的骨子里渗入,包围了他整个人。
他受不了那种如蛛网般纠缠着他的寂寞,他出了屋子,开着车在这个仍然拥挤和繁华的城市里漫无目的的游**,他也不知道自己没头苍蝇一样地到底想干什么,或许他知道,但他知道那不可能。
断了,就是断了。
没有什么比一个男人的尊严更重要,至少,感情,更需要有尊严地活着。
车子穿行过那些曾经熟悉却再也回不去的街道,那些幽怨或是撕裂的歌声,汇聚成一片汹涌的汪洋大海,将他淹没,迷失。他才发现,他特别想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放弃对想念的反抗。
他将车子开到西河六桥边找了个空着的位置停下,顺着石桥旁边的小道步行下去。
小道边的垂柳深深,遮挡了路灯的光。
李子豪把脚下的每一步路,每一级石梯,都走得很平稳,有些东西根植在记忆里,就算闭上眼睛,也能了如指掌。
从他和她的认识,到表白,到她离开这个城市后再回来,两个人有无数次经过这条绿柳成荫的小道。
那时候的垂柳还没有这么高,没有这么密。两人正走着,一回头来就能看见身后满目繁华的城市,就像他们以为他们以后的爱情也会像这个城市一样,灯火通明,彻夜不眠。
可现在,回过头来,已看不清那个城市。
他沉默地行走着。
想再看看她的脸,想再将她的温柔拥在怀中,想听她梦呓般的呢喃,想两个人火热的身体如那些刻骨的夜晚,不死不休地纠缠。
突然,他停住了脚步。
在目光不经意地抬起之间,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头在夜风中飘扬的长发。
她就坐在河边的沙滩上。
像一尊雕塑般坐在那里,黑夜定格了她的坐姿,唯有长发随着夜风千姿百态地变幻。
后来,他看见了她抬起手臂往脸上抹了几下。
他站在她身后不过十几米的地方,只要跨过那条沿河的小路,他就能走到她身边。
但他像使了定身法似地站在那里,不知道是该转身走,还是该上前去与她有轻声地问候。
他明明是想的,可是,他已经找不到这种必要。
她说,他们本来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他又何必低声下气地往她五彩缤纷的世界里凑呢?
也许,他只想好好拥抱曾经那份难忘的感情,那个让他感到幸福的人,但他怕她以为他想高攀。
算了吧,还是给自己留点尊严,不要让彼此尴尬了。
他这么想着,就想转身走开。
两个从河边路过的小青年看见了独自坐在河滩上的她,看着那绝美而诱人的身影,不知道在指指点点地说些什么,还发出那种不轨的笑声来,其中一个更是对着她的身后挑逗地吹起了口哨。
他又停下了脚步,担心她出了什么事。这大晚上的,河边的光线又比较暗,过往的人零零落落地,万一呢?
她听见了身后的动静,回过头来。
李子豪的心里一抽。
他看见了她红肿如桃子的双眼,那还挂在脸上没有风干的大颗的泪。
她也愣住了。
她本只是被那两个无聊的小青年所骚扰,回过头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危险,没想一回头就看见了站在那里的他。
“哟,怎么了美女,失恋了吗?”一个小青年见她回过头来,就嬉皮笑脸地凑过去搭讪,“这世上好男人很多的,就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另外一个也跟在了后面。
董曼妮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她的目光在和李子豪对视,黯淡的光线下,调戏的小青年根本没有察觉,边走近过去越发地放肆起来:“这河边的风吹着有些凉啊,要不咱们去开个房聊天吧,保证让你只有开心,不会伤心。”
“就是,治疗失恋最好的办法就是再谈一场恋爱,报复一个男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马上跟另外一个男人去释放……”另一个小青年也帮腔。
“滚!”董曼妮从牙齿缝里咬出一个字。
“滚?”最开始那小青年不怒反笑,“这里到处都是石头,不大方便滚吧,还是在**滚安逸些,难道你喜欢野战!”
“战你妈!”骂声从后面传来,接着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那个小青年直接被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
“你谁啊,干什么打人?”另一个小青年将手指着李子豪,一副凶恶的样子,却又不敢动手。
因为相比之下,他太瘦弱了,而李子豪很高大,强壮。
“趁老子没生气之前,赶紧滚。”李子豪冷冷地说。
“你没病吧,我们又没惹你,你无缘无故打人,还有理了?”那小青年争辩。
“他都动手了,你还跟他讲铲铲个道理啊,弄死他!”那个挨了一耳光的青年缓过神来,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最为武器,扬手就往李子豪砸来。
李子豪可是警察学校毕业,擒拿格斗都技压群雄的,这种小混混哪里是他的菜,他只是一伸手,就将小青年的手臂抓住,那石头就扬在半空,落不下来。李子豪再将手上用力一扭,小青年负痛,“哎哟”地叫得一声,石头就落在了地上,李子豪再脚下一勾。
“啪啦”一下,那小青年就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李子豪一脚就往他脸上重重地踩下去,将那张脸踩成了柿子饼一般,奚落地说:“别客气,起来弄死我啊。”
“我X你妈的。”被踩着的小青年还不服气,还想反抗,用力地去扳李子豪的脚,却根本搬不动,他又顺手抓起一个石头,想用石头去砸李子豪的脚,李子豪将脚迅速抬起,一脚踩在小青年的手臂上。
只听得一声杀猪般地惨叫。
“大哥,住手,是我们错了,是我们有眼无珠,你高抬贵手,放过我朋友吧。”另一个在旁边早吓傻的小青年看出来李子豪本事厉害,根本就不是他们两个能够招架得了的,赶紧求饶。
李子豪把脚拿开,冷吼一声:“赶紧滚!”
那小青年扶起被打倒在地的同伴,如获大赦般屁滚尿流而去。
李子豪没有再为难他们。
虽然他恨不得将这两个可恶的家伙给打得满地找牙,可他毕竟是警察,出手得有分寸。
而且,这点小事,也没法把他们抓走,当成一个案子来办,顶多送到治安科,关两天,批评教育一下,没什么意义。
两个小混混滚远,河边只剩下两个人的四目相对。
彼此,有很多话想说,但都并不知道怎么说。
“这么晚,一个人在河边不安全的。”终于,还是李子豪先开口打破沉默。
“我安不安全,跟你还有什么关系吗?”看得出来,董曼妮对他还有怨气。
有种被刺痛的感觉,李子豪还是尽量装着平常:“我是警察,每一个市民的安全都跟我有关系。”
“也是。”董曼妮悲哀一笑,“谢谢你刚才的出手解围了,要我明天给你送一面锦旗过去吗?”
“我想,我还没有活得这么虚荣。”李子豪说,“你也不用讽刺我,因为,即便你再有钱,再显赫,也没有随便讽刺人的权利。”
“那你身为警察,你就有劈腿的权利了吗?”董曼妮的情绪突然有些激动起来,那一瞬间,眼泪又情不自禁地在眼眶里打转。
“我说过,那只是个误会,雨佳说她也找你解释了,不管你信不信,那都是真相。”李子豪说。
“那就是真相?”董曼妮的眼泪又大颗地往外滚出,“李子豪,你别以为我傻,别人说什么我都信。你心里怎么想的,你就算藏着掖着,也不要以为瞒得过我,我真的不傻!”
“是吗?”李子豪问,“我倒想听听,你说我藏着掖着什么了?”
董曼妮说:“我们刚开始一起的时候,你哪天不是主动联系我,约我?就算出差在外,至少也会有电话。可自从我爸妈知道,表示反对之后,你就很少找我,每次都是我主动打电话给你,你还总说忙,没时间。我不高兴了,你才显得勉为其难地答应。这里面的变化,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跟我对天发誓,没有想过和我分手?”
“我不否认,是想过,很多次地想过。”李子豪说,“我也承认,对你有意无意地疏远,但在去与留之间,我一直在坚持,不想失去你。只是,你永远都无法想象我心里所承受的压力。”
“你有什么压力了?”董曼妮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不管他们同不同意,我只选择你,我们就算熬,也要熬到他们妥协,你有什么压力了?”
李子豪说:“我一直没跟你说,你爸找我谈过一次话。”
“我爸找你谈过一次话?”董曼妮问,“什么时候?”
李子豪说:“就是那次我们在街上被你爸妈遇到,他们将你带回去之后。你爸有找过我,说的那些话,让人……。”
“他说什么了?”董曼妮急问。
“他说……”李子豪说,“我们要想在一起,除非他死。他说,如果我能知趣点,主动离开你,他会记我一个人情。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他也会尽力帮我,那意思就是我跟你在一起,就是想高攀,想当董家的寄生虫……”
“他竟然这么说?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董曼妮问。
“跟你说,有意义吗?”李子豪问,“让你回去找他们闹?他们会觉得,我更加有罪,让你们家庭不和。何况,你也跟我说了,你妈很心疼你,可你家是你爸做主,你爸脾气很暴躁,一旦有什么事他奈何不了你,就拿你妈出气,骂她,我不想让你本来幸福的家庭闹得硝烟滚滚……”
“所以,那些日子,我特别地矛盾和痛苦。我想结束这段无望的感情,可是,我不想失去你,我也知道你为我受的委屈,你还一直在安慰我,鼓励我。每天晚上睡觉之前,我都会想未来的我们,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结局,我们能坚持到什么时候。等待,命运又能给我们多少的时间?每到那个时候,我的脑子都爆裂一般地疼。我想,纵然我有一身正气,能在这个城市制止那么多的犯罪,保护那么多人的安全,让他们岁月静好。但我没法制止现实和命运对我的犯罪,没法保护我自己的幸福,让我自己岁月静好。”
董曼妮说:“所以,你就一步一步地退着,跟别的女生约会,暧昧,慢慢产生感情,到你觉得,终于有一个人可以替代我的时候,就对我说,这段没有结果的爱情,还是算了吧。所以,你跟她不算是劈腿,只算是备胎?”
“对天发誓,我对她真没有这种想法,她在我眼里,就是个小女孩,平常大家会开玩笑,但从没有任何的越界。”李子豪说。
“得了吧。”董曼妮说,“或许,你真没那么想过,也没那么觉得,但那天我还不知道是你的时候,只看着那个场景,你们相处的融洽,我就感觉出来,你们是一对情侣。整个暧昧的过程,没有一丝生硬,很自然,也很让人羡慕。当我发现是你的那一瞬间,我觉得我的整个世界都坍塌了。那种甜蜜和幸福的感觉,就像几年前我才遇见你的时候,一个人撒娇,一个人宠。只是,几年之后,换了场景,换了一个人……人与人之间的有一种感情,叫日久生情。也许你没有想过去喜欢一个人,没有与她有什么未来的憧憬,但慢慢地,在两个人的嬉笑怒骂中,你就会发现,你再也离不开,不想失去。或许,你对她的感情就是这样的。”
“你真的想得太多了。”李子豪说。
“不是我想的太多。”董曼妮说,“是女人对感情的触角天生比男人要灵敏。而且,那个女的都承认了,她喜欢你,她就是有意识地接近你。而且,你也不傻,她的某些表现之间,你是有感觉的,但你没有明显地拒绝,而是把自己与她放在危险地带,任其野蛮生长,你的潜意识里,已经在背叛我了!”
“你非要这么说的话,我也无话可说了。”李子豪说,“反正,都是一段过去的往事,再作纠结也没有意义。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终究只能是两条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线。虽然不能再像曾经那样温柔相待,但也不至于要反目成仇,无论你怎么看我,我还是装着大度地,祝你能找到那个与你般配给你幸福的人。走吧,时间不早了,回家睡觉吧。”
“你自己走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董曼妮说。
“天这么晚,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一个人在这里。”李子豪说。
董曼妮说:“你都不是我的谁了,你还管这么宽干什么呢?有危险,我还是知道报警的。”
“好吧,晚安。”李子豪说着,便转身离去。
听着踩在河沙上渐行渐远而去的脚步声,她的眼泪又一次情不自禁地从眼眶滚落而出。
其实,她不想回家,是想他留下来陪她的。
虽然她对他还是有那么多的成见,可是只要他能好好哄哄她,以后好好对她,不要让她对这份感情担心,她还是会心软,愿意不顾一切,和他重新开始。
可是,他走了。
因为他害怕,这种没完没了的纠缠,会是一个痛苦的泥潭。
对于一名刑警来说,永远都会比一般人活得理智。到此为止,不再伤害,伤口终究会复原,若是一直伤害,只会一直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