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黄雀在后

上午九点的时候,冯香香和蒋国富醒来。

冯香香去洗澡的时候,蒋国富隔着半透明的帘子觉得那身体特别诱人,于是也跟到了浴室里去。

半个小时后,冯香香化好妆,收拾好一切,走出富龙酒店。

几番缠绵,她用她非常成熟的技巧俘虏了蒋国富,她很自鸣得意地觉得,从此她靠住了蒋国富这棵大树,走路的时候,她的腰如柳条一般摇摆,那被短裙裹圆的屁股扭动的弧度比平常也要大得多。

她拦了辆出租车,说了家的住址,她觉得应该回去再好好睡一觉。像她们这种在夜场上班的生物,通常都是凌晨几点睡,下午才醒的。陪在一个并不喜欢的男人身边,还要飚着各种演技去讨好对方,明明感觉很恶心想吐,却还要强装笑颜,一副我很快乐的样子。

身累,心更累。

再宽大舒适的床,都睡不着,总是有一种不安全感,处在那种半睡半醒之间。盼着天亮,盼着这场戏的结束,找个时间的间隙,去做回自我。

但冯香香没有想到,今天,就是她命运的归途。

昨夜和今晨,是她最后的表演。

她整部人生的大戏,就在不远处的下一个路口落下帷幕。

靠在出租车上闭目养神的时候,精神恍恍惚惚之间,电话响了起来,她懒懒地从包里拿过手机。

虽然她知道找她的每一个电话都可能是一次订房的机会,但她实在太累了,没法积极得起来。

电话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

她犹豫了下,想挂掉的,因为现在那些推销诈骗之类的骚扰电话太多了,一般来说只要是她的客户或者熟人她都存着名字。这种没有存着名字的电话十有八九都是骚扰电话。

但她看见了电话号码上方显示的IP地址是西河市,她最终还是接了电话。

因为很多骚扰电话都是外地,或者隐藏了IP信息的,显示本地IP的诈骗电话很少。

“怎么,还在睡觉吗?”四眼装糊涂地问。

“没有,早起床了,你换号码了吗?”冯香香一下子就听出了四眼的声音。

四眼说:“我手机没电,用朋友电话打的,你赶紧到白环路的岔路口来,我在这里等你。”

“到白环路的岔路口来,干什么?”冯香香不解。

四眼说:“疤哥带兄弟们去龙岩度假村玩,吃野味。”

“那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带我一起,这都出城了才打电话给我?你根本就不是诚心的吧。”冯香香佯装生气。

四眼说:“早的时候我也不好说呢,走到半路了,疤哥才突然说起,都是一群男的还是少点情趣,让兄弟们都把自己女票带上。疤哥还特别地让我喊你,说你会搞气氛。”

“真的吗?疤哥真的这么说?”冯香香有些受宠若惊。

“这还能假吗?”四眼说,“赶紧地来吧,别让我们等久了。”

“嗯,好,我马上坐车过来。”冯香香说着,便让出租车司机改道白环路岔路口。

当出租车将冯香香载到白环路岔路口的时候,她却并没有看见等她的四眼,于是就拨打了电话过去,说她到白环路岔路口了,怎么没看见他们的人。

四眼说:“你站在那里稍等一下,刚才我回城帮疤哥拿东西了,马上就过来。”

冯香香不疑有他,就让出租车走了,一个人站在那里等。

只过得几分钟,四眼就开着银灰色商务车停到了冯香香的面前,喊了声:“上车吧。”

“怎么这么快?”冯香香问。

四眼说:“想着你在等,所以就跑得快啊。”

其实,他根本不是什么回城帮秦疤子拿东西,他只是要错开那辆出租车。如果案发,警方很可能查到冯香香坐了什么车出城,然后通过那辆车来查,如果让出租车司机看见四眼和他们的车子,那就危险了。

所以,他故意让冯香香到了,在路边等,等出租车走后,他再开车过来接冯香香上车。

在秦疤子身边卧底这么久,明知道自己就活在刀口之上,这些年的日日夜夜,他会把每一件事的细节都考虑周全,不让任何一个疏忽断送了自己。

所以,在面对李子豪的审问,甚至面对秦疤子的疑心,危机重重之中,他能急中生智地给蒋国富建议,让冯香香帮他背下这个锅。

“疤哥呢,怎么没在啊?”冯香香上车之后,看见七座商务车上坐了五个人,个个面相凶神恶煞,但没有秦疤子。

“疤哥坐的另一辆车,先走了。你也不想想,他怎么会坐我这种破车。”四眼说。

“也是。”冯香香不疑有他。

但在车子又跑了大约十分钟后,冯香香看着前面的一条岔路坡道,她来过很多次,知道往上就是去龙泉度假村,但四眼的车却往平行的路一直往前开了。

“走错了走错了。”冯香香赶紧喊,“龙泉度假村该走那条上坡路。”

四眼说:“放心吧,没有走错。”

“绝对走错了。”冯香香很肯定地说,“我去过好多次了,龙泉度假村在山上,只有一条路能上去。”

“给老子闭嘴!”突然,坐在旁边的强子冲着冯香香就是一声吼。

一下子,就把冯香香给吼懵了。

她对视着强子那凶恶和怒火的眼神,还有些搞不清状况地强装笑颜:“兄弟你这是怎么了?我没得罪你吧?”

“把你的臭嘴闭上就好了。”强子说,“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四眼,你停车,算了我不去了。”冯香香突然觉得自尊受到了极大地侮辱,而且四眼都没有说句话帮她,越是让她觉得委屈。

“你还有脾气?”强子不由分说就是一耳光打过去,打得“啪”地一声脆响,接着又抓过她的头发,将她的脑袋按在车靠背后方,咬牙切齿地,“信不信老子直接把你脑袋给拧了!”

“啊……四眼,你们干什么!”冯香香喊叫起来。

“算了强子,先消消火,到地了再说。”四眼边开着车说了声。

强子便松开了她,但还是恶狠狠地警告:“别他妈的惹老子生气,否则你会死得很惨!”

冯香香蓬头散发地,看着无动于衷开车的四眼,又看了眼凶神恶煞的强子和另外几个一声不吭盯着她的人,终于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吓得哭了起来:“四眼,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带我去哪?”

“让你闭上你的臭嘴,没听见吗?要老子找针给你缝起来吗?”强子说,“你他妈有种再给老子说一句话,老子立马就弄死你,一秒钟都不让你多活!”

“不是,大哥,我没有得罪过你啊。”冯香香一脸地可怜兮兮,“我认得你,跟疤哥来天河玩过,你们来的时候我都有好好招呼你们啊,你们要什么样的妹子,我就算坑蒙拐骗,都尽量找你们满意的啊……”

“这跟找妹子有铲铲的关系吗?”强子一吼,“你做了什么对不起疤哥的事你自己心里没点B数吗?”

“做了对不起疤哥的事?”冯香香一愣,“没有啊,我对天发誓没有做过对不起疤哥的事啊,真的,四眼和疤哥经常照顾我的生意,我把疤哥当衣食父母一样,我怎么会做对不起疤哥的事呢?”

“你不承认没关系,等下你自然会承认的。”强子说。

“大哥,你说说看,我做了什么对不起疤哥的事,我看能不能想得起来,或者是有什么误会?”冯香香问。

“行,老子就给你点点水。”强子说,“前天晚上,疤哥在三弯路被人埋伏,知道吗?”

“嗯,听说了。”冯香香说,“但这事跟我无关啊,警察也来找我了解过,跟我没有关系的,不然也轮不到你们找我,我早被警察抓了啊。”

“警察?”强子一声冷笑,“他们办事不行,手段不够,你是吐不出来东西的。但在我这里,我能让你竹筒倒豆子,吐得一粒不剩!”

“大哥,我真没有出卖疤哥,我对天发誓,要是我有出卖疤哥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冯香香着急地表态。

“不要急,一会儿我会成全你,会让你不得好死的,我保证会让你选一种最痛苦的死法,在这方面我很有经验,不信你问四眼。”强子收起了一些凶恶的表情,带着一些黑色幽默地调侃。

“四眼,你帮我解释一下,我真没有出卖疤哥,你帮我说说啊。”冯香香又想抓住四眼这根救命的稻草。

可她压根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四眼为她挖的坑。

果然,四眼只说了一句:“疤哥要来天河娱乐会所玩的事我是第一时间找你订的房,只有你知道。如果不是你出卖的消息,难道还是我吗?我跟疤哥这么多年,那天也全程跟在疤哥身边,不是你的话,难道还是我吗?”

他这是在向强子他们先入为主地火上浇油,把冯香香出卖秦疤子这事坐实。

“四眼,你居然也怀疑我,我是瞎了眼啊,那么相信你,你竟然不相信我。你摸着良心说我对你怎么样?现在我有事你都不帮我,还落井下石!”冯香香的绝望里透着几丝愤怒。

四眼说:“我们的关系是我们的关系,如果一般的事情,你找到我会帮你,但疤哥这事,没有什么可能。谁害疤哥,就是害我,没有商量。你还是想清楚,自己承认了,向兄弟们求个饶,或许还能有一条生路,如果非要死不承认的话,那就真的是自己作死了。”

毫无疑问,他这是在误导冯香香,不管做没做过,承认了,还有活路,不承认,必死无疑。

“我真的没有出卖疤哥,真的没有……”冯香香瞬间崩溃在那里,全身软成一滩烂泥。

车子仍然在快速行驶,车窗外的庄稼地与高山在飞速倒退,可见离城市已经很远了。

冯香香能恐惧地感觉得到,她的命运正被带向回不来的黑暗的深渊。

她知道秦疤子这伙人的手段,手上不知道沾过多少人的鲜血,她不想就这样结束还很年轻和有希望的生命。

突然,她想到了求救。

她把目光看向自己的包,悄悄地把手伸进包里,把手机拿出来,将身子侧着,背对着强子,面向车窗外,就准备拨打报警电话。

“你他妈还想报警?”一只手粗暴地扳过她的肩膀,并将她手里的手机夺过,座位后边的一个瘦子接着就抓住她的头发,把她的头狠狠地往座位上撞。

“没有,没有,我只是想给家里打个电话。”冯香香辩解着。

“把手机给我。”强子对那个瘦子说。

瘦子就把冯香香的手机递给了强子,强子接过手机,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面按下了两个“1”,就明白她确实是想报警,当即二话没说,就着手机就往冯香香头上拍下去。

“老子让你报警,老子让你报,让你报……”

强子边打边骂。

“啊,我错了,我错了,四眼,救救我,救救我啊,求你了……”冯香香哀求着。

“强子,别打死在车上了。”四眼轻轻地提醒了声。

强子总算住了手。

手上的手机屏幕已经被砸得稀碎,冯香香的额头上也有鲜血流下,强子没有半点仁慈,又将手指着她:“等下有你好看!”

“大哥,我真的没有出卖疤哥啊,真的没有,我发誓……”冯香香连哭声都已经有气无力。

强子反手就将冯香香的手机扔向了车外的一条小河沟。

车子往一条岔道的坡路上去。

大约二十几分钟后停了下来,因为路已经到了尽头,是一处草坪。

但是,草坪上却停着一辆车。

一辆看起来破破烂烂的长安车。

四眼皱了皱眉:“妈的,这里有人?”

“这里路都没有,谁把车子停这里干什么,难道跟我们一样,也想在这里找块地杀人?”强子将目光四周转了圈问。

四眼说:“有可能是打猎的,不管了,我们往上面去看看吧,看有没有人再说,没人的话随便找个地方就可以了。冬瓜,把后备箱里的家伙拿出来带上。”

一混混应声,从商务车的后备箱里拿出了一把锄头和一把铁锹。

然后,几人便拖着冯香香往山道上行来。

“救命啊,四眼,救我啊,以后我跟你做牛做马都可以……”冯香香哀求着。

“把她嘴堵上。”四眼吩咐。

不知为什么,四眼有种莫名的心慌。

或许,他本来就做贼心虚。也或许,是因为那辆停在草坪上的破长安车,显示着这片山上应该有人。而且,还是奇怪而不知来路的人。

所以,会不会出什么岔子,谁也不知道。

一个混混找不到东西来堵冯香香的嘴,就把一只袜子脱下来,从她嘴里塞进去,她的声音便只能在堵喉咙里“喔喔”了。

在山的上边,有一大片的荒地,这片荒地叫大坪。

大坪曾经种满了庄稼,丰收过玉米和麦子。

山下的村庄便因它而得名,叫大坪村,而这山也因它而得名,叫大坪山。大坪曾经是一个村子的希望。

后来,改革开放的浪潮袭来,村子里有人跑去沿海城市打工,发现打工赚钱比种庄稼要容易得多。于是,村子里越来越多的人都去了外面,以至于后来只要是有一定劳动能力的,都跑去了外面,留下来的就只是一些行将就木的老人和不谙世事的孩子。

于是,不愿闲着的老人顶多也就是在屋前屋后比较方便的地方种点地自给自足,那些需要爬坡上坎山上的地,是再也没人种了。

曾经欣欣向荣的大坪,如今长满了野草和荆棘,显得格外地荒凉。

而比野草和荆棘更使这里显得荒凉的是,在大坪的边上有一座用石头砌起来的坟堆。

坟堆上蹲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正用双手将坟堆上长起来的野草和荆棘一点一点地拔掉,拔得特别地认真。

那双手上有好几处被荆棘刺破的地方,已经有血珠冒出来,他全然不顾,仍一点一点地,拔着野草和荆棘。

终于,将坟上的野草和荆棘都拔光之后,那坟看上去像是新垒的一般,只是饱经岁月风雨的石头之上还有斑驳的青苔,在无声地述说着那些被风吹雨打过再也回不来的时光。

男人立在坟前,就看着那坟堆。

慢慢地,慢慢地,他的眼里泛起了泪水。

似乎,他又陷入到曾经那令他痛不欲生的往日,他的眼中冒出浓浓的仇恨,咬得腮帮高高鼓起,整张脸都变得野兽般地狰狞。

那双手握紧的拳头,发出骨骼爆裂的声响。

良久,他愤怒而狰狞的表情慢慢地变得平静起来,他的双膝往地面跪了下去,从旁边的一个包里拿出了一些黄纸和冥币,在坟前烧了起来,他很小心地将叠起来的黄纸和冥币,一张张地撕开,往火堆里加进去。

烧一会纸后,他竟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一张盲女脸谱来,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那张脸谱,本来平静的表情,又开始变得狰狞,凶狠,咬牙切齿,整张脸都变得扭曲。

突然,男人的耳朵动了动,他听见了从山下面传来的隐隐的说话声,他的眉头皱了皱,略迟疑之后,还是提起旁边的包,转身往树林里进去了。

四眼和强子等人带着冯香香爬到了大坪上来,都已经累得不行了,用手撑着膝盖,弯着腰大口喘气。

“四眼,你这找的什么破地方,累死老子了。”强子埋怨。

四眼说:“累点没关系,安全就好。”

抬眼四望间,突然发现了不远处腾腾冒起的青烟,不由得皱了皱眉。

强子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那青烟,说:“那边有人在烧火吗?”

“地都荒成这样了,谁还跑这上面来烧火?难道在烤野味?”四眼也很疑惑。

“牛皮,你去看看。”强子吩咐,“别他妈这里有人,被偷偷摸摸报了警,那就不好玩了。”

一个留着三七分头发的单眼皮青年应声,穿过荒地往那边奔去。

“你怎么找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强者看着四眼问。

四眼说:“我老家是这山下的,对这里比较熟悉,在这上面杀个人,就地埋了,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监控拍不到,也不可能留下任何证据,一场大雨,连足迹都会被冲毁。何况,这山上压根就不会有人来。”

“不会有人来,那下边为什么停的有车,上边又为什么在冒烟?”强子问。

“我也不知道,可能……”四眼想了想,“可能就是打猎的吧,政府下令封山育林后,林子都疯了地长,又出现了很多野物,有些人会带着猎枪到山里打打猎,也很正常。”

“这山上有野物吗?”强子问。

四眼说:“那当然,你看山林都这么茂密了,肯定有的啊。什么野鸡,野兔,成群的,野猪这些都有。我跟朋友来打过好多次,每次都满载而归。”

强子说:“那行,等下咱们办完事,正好可以打几只回去,给疤哥补补身子。”

正说着,过去看情况的牛皮回来了,说是那边有一座坟,有人在坟前烧了纸,还没有烧完,所以有烟。

“没看见人吗?”强子问。

牛皮摇头:“没有,应该是走了。”

“走个铲铲,我们上来爬了半个小时都没遇见人,那破长安车估计就是那上坟的人开来的”强子说。

四眼说:“不打紧,看那辆破长安车,不值两个钱,应该是村民的,他们会走山上的一些小路,也能下去,山上的小路很多的,他应该是从另外的路下去了,我们换个方向,往这边进去有一片松林,比较好办事。”

强子点头:“你说行就行。”

当下,由四眼带路,往侧边的小路进去,没走得几分钟,果然看见了一片松林,松林间有一块长满了杂草的平地,平地上还有不知多久以前烧过的火堆,剩下一堆漆黑的木炭和灰烬。

一阵山风吹过,松涛阵阵作响,偶尔传来一声鸟儿的孤鸣。

“就这里了。”四眼说。

强子站在草地中间,向四周看了下,说:“嗯,地方开阔,远能见山,风水不错啊。”

“你还懂风水?乱弹琴吧。”四眼笑。

强子也笑:“你看这风吹得这么凉快,那边的石缝里还股小山泉,有风有水,风水自然不错了。”

“哈哈哈,还有这种说法,我竟还无法反驳。”四眼说,“大写的服,看来你还不是一个只会打打杀杀的粗人,心挺细的嘛,一眼之间,就把周围观察得这么仔细。”

“很多人都对我有这种误解,你也不是第一个了。”强子把手往冯香香一指,“来,带过来,跪着说话。”

当下,两个混混把冯香香带到强子面前,按着跪在地上。

强子半蹲下身子,打算伸手去把堵在冯香香口里的东西扯出来,手都伸过去了,才突然反应过来那是臭袜子,就把手拿开,做出一副嫌弃的样子:“冬瓜,你的臭袜子,自己扯出来。”

冬瓜还在开玩笑:“我没有脚气,袜子不臭的,强哥。”

“少鸡巴废话。”强子说,“信不信老子等下塞你嘴里,让你看臭不臭!”

几个混混都笑了起来。

冬瓜上前把冯香香口里的袜子扯了出来。

冯香香缓过一口气来,又立马哭求:“各位大哥,我真的没有出卖疤哥,我对天发誓,要是有出卖疤哥的话,就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还不承认,你的不得好死马上就得应验了。”强子说。

“如果我做了,我也死得心服口服,可我真的没做啊,大哥,你要信我,四眼和疤哥都那么照顾我,我就算再狼心狗肺也不可能出卖疤哥的啊。”冯香香还是使劲地辩解。

“你这叫什么,叫死猪不怕开水烫,不给你上点手段,你是不会说的,是吧?”强子问。

“我没做,怎么说啊,我真的没做,冤枉啊。”冯香香哭着,又看着四眼,“四眼,你帮忙说说话啊,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

“我能怎么帮你说?”四眼说,“我也想相信你,可是……你们这种在夜场打滚的女人,能相信吗?谁给钱,就能跟谁上床,只要上了床,就恨不得叫人老公。你说你能对谁忠心呢?”

“四眼,你说这话有良心吗?”冯香香的脸上一下子变得愤然,“我冯香香对你怎么样你不知道吗?我是在夜场,我是贱,为了让人订房,就算恶心自己也要讨好别人,跟人逢场作戏。为了几个臭钱,我们要出卖自己的尊严,甚至出卖自己的身体。没办法,男人到夜场来玩,好的就是色,图的就是开心,满足不了他们,他们就不会再来。没有业绩,在这行就别想混下去,所以,里面的女人都会用各种手段去讨男人的欢心,哪怕做自己恶心的事情。老板都说了,要么别往这个圈子里来,来了就别他妈的装清高,没有人愿意白花钱,都得拿东西去换。谁让我们生来就没好命,没有生在有钱人家里呢?这个社会就这样,穷了,没人搭理,亲戚都看不起。有钱,就算伤天害理都有人巴结,怪我吗?再说了,我跟你,是图你的钱吗?你要换车,你说要买铺面差钱,结果是赌钱输了,这些年你找我拿了多少钱你自己没数吗?你说你哪次跟我开口,我没有帮你?我图了你什么吗?你长得帅,还是很有钱?我是念着刚入行的时候有人欺负我,你站出来帮我说话,没想你就这么看我……”

“这不是我怎么看你的事情,是本来就是这样。”四眼说,“你为了钱,做什么我能理解,我也知道这是个笑穷不笑娼的社会。但你出卖了疤哥,我不可能放过你。”

“我根本就没有出卖疤哥,我都对天发誓了,你为什么还不信我!难道你真的要把我逼死才甘心吗?”冯香香声嘶力竭地。

“没有出卖疤哥?”四眼冷笑一声,“你告诉我,昨天晚上你都干了什么?”

“昨天晚上?”冯香香愣了下,“我干什么了?”

“是不是蒋门神派人把你接去了?”四眼问。

“是啊?怎么了?”冯香香问。

四眼说:“虽然案子没有破,但明眼人都知道,三弯路埋伏疤哥的事是蒋门神干的。而当时知道疤哥晚上要到天河娱乐会所的人只有你和我,而你又跟蒋门神的关系如此亲密,怎么了还用细说吗?”

“根本就没有的事。”冯香香说,“我跟蒋门神从来都没什么联系,我有想过巴结他,让他帮忙订房,可他从来只找我们那里的张璐璐订房。我也不知道那天是怎么了,他打电话给我,说他想找个人陪着喝酒,听手下的兄弟说我能喝,就把我喊出去喝酒……”

“你这话说出来有人信吗?”四眼冷笑,“他想找个人喝酒,无缘无故就把你喊去了?他蒋门神想人陪着喝酒,随便开个口,多能喝的人都有,会缺你吗?何况,还派过江龙亲自去天河接你?据说,过江龙不但亲自去接你,还给你开车门,要不是你跟蒋门神关系非同寻常,过江龙的身份,会对你这么尊敬?是你不懂道上的规矩,还是当我不懂?”

“冤枉啊,真的是冤枉。”冯香香哭着,“我也不知道那天怎么回事,他们突然就对我那么好,平常的时候我往他们面前凑都不带多看我两眼的……”

“看来,她是不会承认的了,简单粗暴直接点,送她上路吧。”强子说,“四眼,交给你了。”

“啊?”四眼一愣,“我动手吗?”

强子说:“疤哥吩咐的,你的人出了问题,你解决,兄弟们帮你站个场!”

“嗯,好吧。”四眼回过目光,看着冯香香,伸手解下腰间的皮带。

“救命啊……”冯香香吓得又大喊,转身想跑。

旁边的冬瓜一伸手就把她拽翻在地,又捡起那只扔在地上的臭袜子塞进了她嘴里。

四眼走过去,将皮带勒在冯香香的脖子上,慢慢地加大力气。

他的双手在颤抖。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而且是杀一个与他同床共枕恩爱过,并且帮过他不少的女人,他多多少少还是于心不忍的。

但若不杀她,他就没法活命。

冯香香的双手乱抓,双脚乱蹬,但渐渐无力。

而此时,强子从裤兜里摸出了一把小刀,一按刀柄的按钮,刀锋就从里面弹了出来,他信步地走到四眼身后。

几个混混看着他,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四眼也没有任何察觉。

他只是很用力地勒紧冯香香脖子上的皮带,想尽快结束冯香香的生命,结束这场令他不安的噩梦。

冯香香乱抓的手终于垂落下去,乱蹬的脚也终于停了下来,脖子无力地歪倒在一边。

四眼松了口气,擦了擦额角渗出来大颗的汗水,站起身来。

突然,一只手就抓住了他的头发,一把刀子就往他的腹部刺了下去!

接着又往他腿部刺了几刀。

“啊……”四眼痛苦地叫唤着,随着抓住他头发的那只手松开,他跌跌撞撞地摔倒,双手捂着肚子,瞪着惊恐的双眼,看着手上的刀子还在滴血的强子,充满了不解,“强子,你……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强子一脸戏谑地笑着,“有点懵是吧?那就对了,说明我演技还行,不比你差。你可能自以为自己演得已经天衣无缝了,就差拿奥斯卡了,可是,这个世界上谁也不是傻子是不是,疤哥能够在西河独当一面,你以为他会比你傻?”

“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四眼还在抱着侥幸,装着糊涂。

“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强子说,“那就只能说明你够蠢了,你以为你和蒋门神狼狈为奸的事疤哥不知道吗?”

“疤哥知道?怎么会,怎么会?”四眼一脸地至死不信,因为他觉得自己做得足够高明,滴水不漏了。

“怎么会?”强子说,“你以为你让蒋门神把冯香香约出去,造成他们关系密切的假象,给疤哥放一颗烟雾弹就万事大吉了?你也不动你的猪脑子想想,天河那样复杂的地方,疤哥经常会在那里玩,他会不安插自己的人?既然安插自己的人,冯香香和蒋门神关系怎样,疤哥会不知道?在疤哥遭遇埋伏的第二天,蒋门神就约冯香香出去,还让过江龙亲自接她,替她开车门,做得也太假了点吧?试想如果冯香香真是蒋门神的卧底,是她将疤哥的消息出卖给蒋门神,发生了疤哥被埋伏的事,警方和疤哥都在明察暗访,这个时候蒋门神和冯香香是不是应该保持必要的距离,装得更生疏,掩人耳目才对呢?可他们非但没有丝毫地掩饰,反而大张旗鼓地在一起,搞得那么亲密。如果蒋门神不傻的话,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他是故意的,故意约冯香香,给疤哥看到这种假象。那他为什么要故意这样呢?肯定是为了保护另外一个被怀疑的人,这个人就是你,四眼哥哥了。因为可能泄露消息的就只有你和冯香香,不是冯香香,就肯定是你了。四眼哥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呢?”

“不是,不是我,我冤枉的。”四眼还不死心,“警察都调查了,我是清白的,强子,你跟疤哥说,真的不是我。”

四眼说:“其实,疤哥跟我说的时候,我也不相信是你。但疤哥说了,是不是你都不重要。就你跟冯香香有嫌疑,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两个都干掉,总有一个是对的。还有,我把你诱杀冯香香的计划跟疤哥说了,疤哥说你脑子太聪明,他身边可不敢留太聪明的人。你大概做梦都没想到吧,你费尽心思选的这么一块坟地,要埋的就是你自己。这叫什么呢,聪明反被聪明误,是不是?”

边说着,他很潇洒地将刀子当耍杂技般在手里耍得滴溜溜地转,向四眼缓步逼了过去。

四眼还是本能地用手拖着带血的身体倒退着,想尽量离死亡的距离远一些,立马又使出了他的歪脑筋来:“强子,你别杀我,和兄弟们放我一马,我给钱你们,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们,怎么样?”

“不要。”强子很干脆地拒绝。

“为什么不要?”四眼说,“出来混,刀口舔血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钱吗?”

“是为钱。”强子说,“但是,不是什么样的钱都能要的,你也在道上打滚这么些年了,这点道理都不懂吗?你见过这道上混的,有几个坏规矩的人有好下场的?你不就是个活生生的榜样吗?我还来步你后尘,你真当我比你傻啊!不过,疤哥好像说过,其实我们可以做个交易的。”

“是吗?什么交易?你说,你说。”一瞬间,四眼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强子说:“疤哥说你还有老婆和孩子,就站在鬼门关的门口。看你能不能讲个故事,譬如你在疤哥身边卧底这些年,或与蒋门神狼狈为奸的那一天,由你讲,我录音,然后让疤哥决定,要不要把你老婆孩子从鬼门关拉回来。当然,你看我只从你肚子捅了一刀,其他刀都落在腿上,就是为了留时间给你讲这个故事的,怎么样,要讲吗?不讲的话我就送你上路了。”

说着,他又把手里的刀子挽了个圈。

“我讲,我讲……”四眼不知道是因为痛,还是怕,浑身抖得老高。

强子拿出手机,打开了录音设置。

四眼说,很早的时候,具体的时间已经记不清了,那时他刚跟疤哥,就背着疤哥出去赌了一次钱。

他当时不知道那是蒋门神的场子,但他输了,借了高利,没钱还,他也不敢跟疤哥说,因为疤哥不准手下的兄弟赌。结果,他就被放高利的抓去了,按照规矩是要剁他手的,后来不知道怎么,蒋门神知道他是跟疤哥的,就跟他开了个条件,让他留在疤哥身边做眼线,不但免了他的借债,还每年给他五十万,就这样,再也回不了头。

“看来你也还是有些演技的,演了这么多年都没被发现。只可惜,这最后一出戏你没演好。其实,疤哥说当时也差点就被你骗了,以为是冯香香。可后来仔细一想,那么明显的东西,肯定有蹊跷,这说明你还是技不如人,下辈子把演技修好点再出来混吧。”

“好了,你的故事讲完了,你的人生也就到此为止了,兄弟一场,只能祝你一路走好了。”

边说着,强子上前捂住四眼的嘴,将他的头部按在地下,使其无法闪躲和喊叫,手中的刀子往其腹部胸部雨点般刺下。

很快,四眼的身子就不动了。

强子将手中的刀子扔在一边,回头对另外几个混混吩咐:“挖坑!”

几个混混当即挥动铁锹和锄头,在草坪上挖起来。

强子则在旁边点燃了一支烟,悠闲地抽着,就像是刚宰完一头猪的屠夫,有一种特别地成就感。

一支烟抽完,坑已经挖好。

“要埋进去吗强哥?”牛皮问。

“嗯。”强子应声,突然又想起喊,“等等,把四眼手机拿出来,砸了。”

牛皮应声,从四眼身上摸出手机,砸了个稀碎,然后和着四眼和冯香香的尸体,一起推进了坑里,然后将土掩上。

强子则拿出电话,拨了个号码出去。

电话很快接通,强子只说了一句:“疤哥,搞定了,可以派车到山下接我们了。”

随后,一挥手:“兄弟们,走吧,晚上疤哥请大家好好放松一下,喝点失忆汤,今天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不过,该长的记性还得长。出来混,冒的是险,为的是钱,规矩还是得要的。”

几名混混将锄头和铁锹都扔向山下的林子里,跟着强子下山。

而就在不远处的林子里,有一双藏在盲女脸谱背后的眼睛一直在盯着这残忍而血腥的一幕,看不见他脸上任何的表情变化,他只是那样安静地,如一尊雕塑般站在那里。

他对这一切都没有反应,绝望地喊叫,喷溅的鲜血,对他来说,就像他小时候见到的,每到年关的时候,村子里的人就将猪拉出来宰杀一样。

很平常。

他还记得他曾天真地问,妈妈,为什么要把猪杀了啊,看它叫得那么痛苦,好可怜。

妈妈说,傻孩子,猪生来就是要被杀的啊,杀了猪才有肉吃,你不是说肉很好吃吗?

他说,那我以后不吃肉了,我不想它们那么痛苦。

妈妈笑,真是个傻孩子,猪牛羊这些牲畜本来就是养着吃的,用来改善我们的生活而已,只要我们生活得好,它们痛不痛有什么要紧。

他那时候还小,才两岁,第一次跟妈妈去农村的外婆家,不懂妈妈说的这些道理。但是,后来,他再也不吃肉了。

那时,他对生命还有悲悯。

看见强子一伙人的离去,他将脸上的盲女脸谱取了下来,盯了脸谱半晌,喃喃地说了一句:“就算大海捞针,我也一定会找到你的,一定会的!”

然后,带着几分苍凉的背影转身离去。

山林又变得一片寂静。

那挖开又覆上的泥土,将两个人的从前和以后都隔断成永远,再也没有任何希望的永远。

一个农村的女孩,走进城市,用双手换来的收入,太微薄。她看见别的女孩穿各种名牌,花枝招展,她们的日子每天都过得那么潇洒,滋润。她们到她的餐馆来吃饭,点各种很贵的菜,她收拾桌子的时候,看见那些没吃完的菜就想着,她们随随便便都能浪费她好几天的工资。

有钱真好。

有一天,她看见跟她一起在餐馆上班的一个女同事,也过上了那样的日子,她很惊讶,问她是怎么做到的。

女同事说要做到很简单,到KTV上班,陪人唱歌,喝酒,随便玩玩,只要客人高兴了,大把的钱。

有钱人高兴了,钱就跟纸一样,随便撒。

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开始也很犹豫,但后来她去了。

她发现有很多从农村出来的女孩子,都在那个行当,靠出卖身体和尊严改变自己的命运。

就像那个女同事说的,她们这种没有背景,甚至也没有文化的女人,身体就是唯一的资本了。而这资本还只有在年轻的时候才是资本,才能让男人垂涎。一旦过了年纪,人老珠黄,倒贴钱都未必有人要了。

她接受了用双手不如用身体改变命运的观念。

因为她知道这个社会,如果没钱,就得低着头。只要有钱,不管你是做什么的,不缺朋友。

后来,她在这个行当渐渐地混熟,摸索出了她的一套口才和经验,去骗了许多单纯的女孩子,跟着她从事这个行当,凭着这些女孩子,她认识了很多有钱有势的男人,在圈里混得有模有样,那些新入行的女孩子都跟她喊姐,她就靠着背后操纵这一群女孩子,斡旋在那些有钱男人之间,在这个城市里站稳脚,过上了那种她曾经羡慕的有钱人的生活。

这时候,四眼出现在她面前,其实他根本不算是她想巴结的那种有钱人,他就是一个跟着秦疤子混日子的穷司机。可他特别能哄人,当她遇到的无数男人仗着自己有钱,都一副禽兽的样子时,戴着眼镜的他看起来那么斯文,也绝对尊重她,不对她随便动手动脚,令她很有好感。

而且,后来他还说他跟的秦疤子,是西河市大哥,有谁敢欺负他,尽管找他,她真的感动了。

以至于后来她跟他睡觉,都不要他的钱。甚至,他还找了各种借口找她借钱,她都借了。

他曾跟她说,他是真的喜欢上她了。说他老婆如何地好吃懒做,他一个人扛起生活,他们之间没什么共同语言,也没有感情,只是因为孩子才勉强凑合,等孩子大些了,他就会结婚,和她在一起。

作为一个在夜场打滚,经历过太多男人的女人,知道男人嘴里的甜言蜜语是没几句靠得住的,听听也就算了。可她觉得他说来特别真诚,有时候她看着他的眼神,真的特别走心。

因为,她真的很想找个男人嫁了。穷的时候特别渴望有钱,有钱之后就觉得钱其实不是那么重要了。一个女人,应该属于爱情,属于婚姻,属于那种回到家里有老公的关心,有孩子的吵闹。

若不然,再有钱,一个女人的人生都是残缺的,空虚的。

然而,她没有等来爱情和婚姻。

她等来的,是她信任的男人亲手将她杀死。

挺讽刺的是,她被杀死之后,杀死她的人也被杀死,然后,她和他居然被埋在了一起。只是,在一起的彼此,也只是冰冷和腐朽地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