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恐怖地下室
袁雨佳向李子豪汇报了监控的调查情况,那个面具人离开北岸半岛别墅区之后,骑着摩托车从国宝路经惠允路,再到滨河路,从滨河路一直出了西郊,上了国道,离开了监控范围,不知所踪。
来时,也是从西郊国道进来。
“乡镇路口的监控查了吗?”李子豪问。
“查了,不见踪影。”袁雨佳说。
李子豪没有说话。
“下一步该做什么,豪哥?”袁雨佳问。
李子豪说:“把那辆摩托车多角度拍下来,传给各乡镇派出所,让他们帮忙查找同特征的摩托车,包括这两天经过改装或改头换面的车。”
“是。”袁雨佳领命而去。
李子豪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来到了蒋国富的关押室。
“哐啷”一声的铁门打开。
正仰靠着墙壁发呆的蒋国富回过头来,一见是李子豪,就像看见了救星一样,立马拖着脚镣手铐往这边扑过来:“李警官,怎么样,查出真凶了吗?”
“查出来了。”李子豪说。
“真的?”蒋国富一脸激动,欣喜若狂,“李警官你说的是真的吗?是哪个狗日的,竟然陷害我?”
“在你的记忆中,谁戴过一个眼角流泪嘴角有痣的诡异盲女面具吗?”李子豪问。
“诡异的盲女面具?”蒋国富一脸茫然,“没印象啊,怎么了?”
李子豪说:“我找到了一个戴着诡异盲女面具的凶手,有可能是杀害周少安嫁祸你的人,但也不能确定。”
“这个戴着诡异盲女面具的人干什么了?又作案了吗?”蒋国富问。
李子豪说:“干了让你无法想象的事情。”
“什么事?”蒋国富问。
李子豪说:“昨天晚上秦疤子四十岁生日,他的老婆女儿被人捆绑奸杀了。”
“什么?秦疤子的老婆女儿,被……奸杀?”蒋国富的身子一抖,两眼瞬间瞪大。
这消息确实足够令他震惊。
因为,在那个时候他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的老婆儿子,虽然在案发现场发现了许多鲜血写成的死字,基本上可以定论老婆儿子遇害,可没有见到尸体,他始终都抱着一线希望,许多个午夜梦回,他都梦到老婆儿子还活着,使得他的心里更加抱有某种侥幸。
如今听到秦疤子老婆女儿的噩耗,他心里突然感到了某种恐惧。
“所以,现在你记得起和秦疤子没有翻脸之前,你,秦疤子和周少安一起对谁做过过分的事了吗?”李子豪问。
“过,过分的事?”蒋国富愣了下,他想起了白小纯的事,可他还是不敢说出来,他知道说出来,他就真的从这里出不去了。
他摇着头,“不,不记得了,那些打打杀杀的事太多了,有时候一天都得干好几场,这么多年,哪里还记得起。”
“江湖事江湖了,不会找家人,你知道这规矩。所以,你知道我说的,不是江湖上的事。”李子豪说。
“不是江湖上的事?”蒋国富说,“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和周少安还有秦疤子,只有江湖上的恩怨,没有共过别的事。”
“你还想要隐瞒吗?”李子豪说,“那个凶手杀了你的家人,你就不希望他被抓到吗?”
蒋国富说:“当然希望了,可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啊,要是知道的话,在我老婆儿子出事的时候就干死他了,也不会等到他后来陷害我。”
李子豪说:“那个时候你不知道他是谁,只是你被他误导了,以为是秦疤子,其实也只是凶手用的计,想引起你和秦疤子的自相残杀,所以才有你三弯路找人伏击秦疤子之事。但后来我给你分析了,凶手很可能是你,周少安和秦疤子共同的仇人,你们三个人一起干过一件对人很过分的事情,你很清楚地记得这件事情,但你觉得说出来可能对你有些不利,所以你选择隐瞒,是吧?”
“李警官你可不能冤枉我,我是真不知道啊。”蒋国富说,“还有,三弯路的事跟我没关系啊,你们警察办案讲证据,话不能随便说啊,这一说就是死罪,很吓人的。”
“看来,你真是应了有句俗话,叫死猪不怕开水烫!”李子豪说,“这个人先对你家人下手,再杀周少安陷害你。如今秦疤子家人出事,下一个也许就轮到他了。至于你,要么是无法找出真凶,你成替死鬼。要么是始终无法判你,凶手等得不耐烦,他混进来亲自做了你。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凶手精通侦破和反侦破技术,以及某些高科技手段,他混进号子里杀你,真不是多难的事!所以,帮我们找出那个凶手,是你唯一的希望。”
蒋国富说:“我也希望帮你们把凶手找出来,这样就可以还我清白啊,可,可问题是,我不知道啊,我总不能瞎编个故事给你们吧,李警官你说呢?”
“看来,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李子豪问,“你认识周子杰吧?”
“周子杰?”蒋国富一愣,“周子杰是谁?”
“周国昌家的养子,周少安的弟弟。”李子豪说。
“哦,他?知道啊,周少安常说那是他家养的一条狗,怎么了?”蒋国富并不知道周子杰就是李子豪的弟弟。
“你们对他做过什么?”李子豪问。
“对他做过什么?”蒋国富一脸愕然,“我能对他做过什么,我都没见过他,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我能对他做什么啊?”
“你都没见过他?”李子豪问。
“是啊。”蒋国富说,“周少安很讨厌他,我只是从周少安口里听他提起过而已。”
“那为什么秦疤子说他怀疑杀你老婆儿子和杀周少安嫁祸你的事都是周子杰干的?”李子豪问。
“是吗?秦疤子有这么说?”蒋国富问。
李子豪说:“他没这么说,难道我给你编造的吗?地球上有六七十亿人我干什么偏偏拿他出来说事?”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跟那个周子杰根本没有瓜葛。”蒋国富说,“既然秦疤子这么说,那你就问他啊,干嘛问我?”
“他?”李子豪说,“他还暂时安全,还在抱着侥幸。怕说了被抓进来,所以宁愿冒着被杀的风险也要隐瞒。可你不一样,你现在如果没有真凶,你基本上就是一个死刑犯,你说出来,不但可以戴罪立功,还可以为自己洗脱杀人嫌疑,不是很划算吗?”
蒋国富不说话了。
李子豪知道他心里在权衡,又说:“你要知道,周少安一案,你有杀人动机,而且在场,杀人凶器也是你的。如果案子稍微要办得马虎一点,有些小证据不需要,也可以故意杀人罪判你死刑了。是我尽全力地去找出那些细微的疑点,猜测你可能是被人陷害,才能让你的材料暂时留着,等待补充,要不然按照周国昌的意思,早把你的材料送检察院去,这个时候你都已经被宣判了,你知道死的是周国昌的儿子,你自然也知道周国昌的分量。你也在西河有那么一点关系,但跟他比起来,还只是小儿科,我在拼了命的救你,你不要自己一味地作死!”
蒋国富说:“我知道李警官你是个好警察,我真的很感激你,看你这么劳心费力地办案,我是打心底佩服。但我真不记得和周少安还有秦疤子一起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也不知道凶手是谁啊。我刚才又想了想,还是想不起来。既然秦疤子怀疑那个周子杰,他又不愿说怎么回事的话,你可以去查查周子杰啊。”
“你……”李子豪用手指着他,真恨不得给他一耳光。
他知道蒋国富经过权衡,还是决定了隐瞒。
“既然给你机会不要,那你就慢慢地等死吧。”李子豪说完,怒起离开。
然而,回到办公室,点燃一根烟的时候,他又想起了蒋国富说的那句话——
蒋国富说,既然秦疤子怀疑那个周子杰,他又不愿说怎么回事的话,你可以去查查周子杰啊。
这是某种暗指吗?
然而,他已经暗中查探过子杰,证明了他没在昨天的现场啊。
难道?
李子豪突然想起了大安杀人事件,那个瘦高个的变态狂在还算热的天气穿了一双大头皮鞋,一个人无法穿比自己脚小的鞋,但若为故意掩藏证据,穿比脚大的鞋是完全可以的。
子杰的脚是四十二码,但他就算穿四十三码四十四码又怎样了呢?照旧走路,只不过略微影响适应感而已。
如果凶手真是子杰的话,他具有很强的侦破和反侦破经验,掩盖这点证据,不过小菜一碟。
所以,还得看他有没有不在场证据!
李子豪当即起身,再度赶到医院,首先调看了监控,没发现周子杰从病房里出来。随后,李子豪又让医生找了个理由把周子杰同房的病人带出来做了询问,问昨天晚上他什么时候睡的觉,中途有没有醒过,或者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什么动静没有。
结果,那病人说他十二点左右睡的,一觉睡到天亮,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你醒来是什么时候?”李子豪问。
病人说:“七点多钟吧。”
“你旁边的病人呢,你醒的时候,他是醒了,还是在睡觉?”李子豪问。
“他?”病人想了想,“还在睡吧,好像有点微微的鼾声,护士进来换药才把他喊醒。”
“护士什么时候来换的药?”李子豪问。
“这个,我就记不大清楚了,八点多,还是九点?没看时间。”病人说。
“那他什么时候吃的早餐?”李子豪问。
病人说:“就是换药的时候吧,他老妈就来了,听说他还没吃,就下楼去给他买了。”
“嗯,那你记得昨天晚上你睡的时候,他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李子豪问。
“那就不知道了,应该睡着了吧。”病人说,“没觉得他的**有动静。本来我还在玩手机,他说他要睡觉了,开着灯他睡不着,让我关灯。然后我就关灯睡觉,我们都睡了,谁先睡着就不知道了。”
“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印象?”李子豪问。
“他这个人?”病人摇头,“不大了解,好像话很少,跟他聊天都爱理不理的,很闷。”
“额,知道了。”李子豪叮嘱,“问你的话就当没这回事,医院领导就是随便挑几个病人了解下对医院的看法和提议,没别的,不要跟你同病室的人说了。”
“我想起来了,你不是他哥,还来看过他的吗?怎么了?”病人突然变得好奇。
李子豪说:“不该问的别问,记住我的话就行了!”
病人走后,李子豪又去看了一下监控,看护士到209病房换药的时间,是在九点过十分,而周母是九点十八分来的。
子杰睡到九点多还没醒?护士来才把他喊醒?
按道理说不应该的,他昨天晚上和同室的病人同一时间睡觉,并且睡着了没动静的话,早上七八点应该也醒了啊,怎么睡到九点护士来才喊醒?
他就躺在病房里没有任何事,不会特别劳累,不至于睡那么沉吧?
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昨天晚上失眠了,或者熬夜了,很晚才睡,所以直到九点还在睡,有微微的鼾声,说明他睡得很沉,还在深度睡眠当中。
还有,同室病人说,差不多十二点的时候他还在玩手机,周子杰让他关灯,说开着灯睡不着。
这表面看起来也没有问题,很多人开着灯都睡不着,可问题是,以周子杰的性格,就算开着灯睡不着,他也不会去让别人把灯关了的。他是一个性格很内向的人,甚至是比较缺乏勇气的人,很多高兴不高兴的事情,就算委屈,他都会放在心里,自己忍着,不会去尝试着向别人表达,或沟通。
更准确地说,他的性格比较孤僻,他怎么会让一个不认识的人把灯关了睡觉呢?同室的病人也说了,他话少,和他聊天都爱理不理,很闷。所以,对于他让同室病人关灯这事显得很可疑。
那么,在同室病人睡觉的时间里,子杰到底有没有从后窗离开过?
他必须得弄个清楚,心里才踏实。
当下,李子豪让医院负责人找个理由为周子杰和同室病人换间病房,他则取了指纹勘察工具,对209病房的窗子,以及遮雨板都进行了勘察,结果并没有发现有脚印或指纹的痕迹。
他又发现了旁边的那根下水管,也在上面做了检查,还是毫无所获。
难道,真的只是自己多疑?李子豪想。
然而凭着做刑警多年的直觉,他总是隐隐地觉得,子杰很可疑。他也知道,即便没有找出子杰出窗外的指纹或足迹,也不能完全证明他没有离开。因为指纹和足迹都是可以处理的。
李子豪又去辖区派出所调看了医院附近的路面监控,没有发现。
哎。
李子豪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找不到跟子杰相关的证据不是好事吗?为什么我这心里越乏地不安呢?
其实他很清楚,如此细致都没有找出子杰昨晚离开的证据,只会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的的确确是跟子杰无关,只是他多疑了。而另一种则是,子杰确实离开了,但他极缜密地处理了证据,把一切做得不留痕迹,这样的子杰越发可怕,李子豪都不敢想,若真是如此,他该如何面对。
而从秦疤子的提起,蒋门神的暗示,子杰本身的可疑,都说明子杰已不是李子豪记忆中的那个弟弟了。
李子豪突然觉得有尿意,便往洗手间走去,突然,他想起了一个细节来。那就是从子杰昨天晚上住进去,一直到整个上午,他都没有上过洗手间!
这是不大正常的。
因为周子杰昨天晚上进医院的时候,有吊瓶输液,一个正常人在输液之后都会有尿意的,至少不会整晚都不撒尿!
这太不合常理了。
李子豪上完洗手间出来,刚回到刑侦一科办公室,就过来了两个警员,说是王永年调过来听差的。
李子豪看了档案资料,一个叫秦山,从警三年,擅长伪装,其化妆术之神,堪比易容。一个叫钱良,从警一年,擅长搏击及驾驶特技。
“正好,你们两个都能派上用场了。”李子豪在了解资料之后,当即就派两人去博康医院那里秘密盯着周子杰的病房,密切注意病房的动静。
李子豪一再叮嘱两人小心,因为对方极可能擅长反侦察,他们可以跟医院联系,冒充保安之类的。
安排走秦山和钱良,李子豪只能在心里祈祷过世的父母能够保佑子杰一切正常,不是他怀疑的凶手。
他实在不希望这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出什么事来。
然而,他也没法视而不见。他是警察,大案频发,若是子杰所为,他必须阻止更多的灾难发生,并及时地拯救他,减轻他的罪恶。
但愿不是他吧。
他也只能这么祈祷了。
天色将晚,在外奔忙一天的人都在匆忙地回家。
使得这个城市的四处都变得拥堵。
红绿灯下,是一张张等待而又木然的面孔,这时候的他们于城市来说,就像是一群奔忙的蝼蚁。
他们在这个世界忙碌,也在这个世界迷失,找不到命运的出口,每天都在一条路上来来回回,即便走到了另外一条路上,兜兜转转地又会走回来。
如此不断地反复,就是他们的一生。
百源区乐峰街道,是十五年前西河开发新城时的第一条街道,那个时候,这条街道可谓有钱人的新宠,因为这条街道出现了电梯房。
西河老城是没有电梯房的,最多也就只有八层的楼房,住户都是爬楼梯。所以,那个时候的乐峰街道,繁华一时,但随着西河新城的大力开发,一栋又一栋的建筑打着超越的标签,一个又一个高档小区的出现,乐峰街道被甩了好几条街,那些有钱人又搬走了。
年长月久,乐峰街道被车水马龙的岁月覆上尘埃,变得破旧而清冷。许多老年人觉得这里更适合养老,街道上开起了好几家养老院,最早种植在街边的绿化树也已遍地成荫。
乐峰街道89号,不是电梯房,而是一处独栋别墅,面积不算大,占地大约两百平,三层,这在别墅中算是小面积的了,不过比起电梯房来说,档次显然要高一些。
89号别墅被一小半截的围墙围着,围墙上安插了许多的铁刺,防止有人随便翻入,大概是年长月久,铁刺上已是锈迹斑驳。而在那锈迹斑驳的铁刺上面,爬满了藤状植物,使得这幢房子都特别地有年代感。
别墅的远处,缓缓地行来一个身材瘦高背略佝偻肩头斜跨着一个小皮箱的男子,走几步扯着嗓子喊几声:“剃头发嘞……”
细看时男子的头发已花白,而且略显蓬乱,完全不似理发店那些理发师把自己的头发打理得干净整齐油光发亮。其实这也不奇怪,在各种理发店起来之前,有一批匠人,他们背着理发箱走街串巷,帮人理发,其实只会理平头刮光头,大概也就只会把头发剪短,剪整齐,不懂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男子的眼力似乎尤其不好,眼睛看着路面好像都很费劲,眼睛里面充血一样地红,就像得了红眼病一样。
总之,他的整个形象看起来很邋遢,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他一直走到了89号别墅前,像一尊雕塑似地站在了那里,看着里面,好像想起了以前的某些事,那些事都已覆满灰尘了,谁能想得到,多年之后,它们还会被人从厚厚的灰尘里扒出来呢?
就跟人的伤口一样,你以为结疤以后就好了,其实不会,它会变成一道疤痕把你的痛永远地定格在那里。
当回忆袭来,痛便发作。
男子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痛苦而又怪异的笑,昂着头冲里面又喊了几声——
剃头发嘞……
别墅里面的人大概是听见了门外的喊声,出来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冲着男子看了看,又转身进屋去了。
男子的眉头微微一皱,上前摇了摇铁门的门环。
那个老妇人又从屋里出来,语气颇为不善:“干什么?”
男子问:“这里不是老白家吗?”
“老白?”老妇人问,“哪个老白?”
“白大富。”男子说。
“白大富?”老妇人问,“你找他干什么?”
男子说:“哦,我是他老家亲戚,进城来,想找他叙叙旧。”
“你是他老家亲戚?那也是没什么来往的亲戚吧。”老妇人说,“他都从这里搬走好几年了,都没告诉你的吗?”
“从这里搬走了?”男子一愣,“为什么要搬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搬走,好像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吧。”老妇人说,“这都好几年的事了,我这记性也不行,记不清楚了。”
“那您知道他们搬哪去了吗,或者有没有什么联系方式?”男子问。
老妇人摇头:“不知道,我一个买房子的,管人家那么多干什么。”
“那您帮忙想想,当时你们怎么知道他卖房子,而联系上他们的?”男子问。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老妇人有些警惕起来。
男子说:“实话说吧,我是他老表弟,他妈是我姑姑,之前因为他和家里闹了点矛盾,这几年都没联系,这不他妈病重了,送城里来治疗,打他电话早已是空号,所以就来房子这里找他,没想他早把房子卖了,但这人还在医院躺着呢,我得尽量多知道点消息,看能不能找得到他,或者找跟他熟悉的人。”
这么一说之后,老妇人就有些同情了,使劲地想了想,说:“我们跟他也不熟,当初是在街边看到贴的一个广告,说是治病急需用钱,所以只能卖房,我们来看房,一看就满意,价格也比市场价低了好多,就买了。”
“那您知道他是什么病用钱只能卖房吗?他家里本来挺有钱的,小病不至于走到卖房这一步。”男子说。
老妇人说:“好像是家里有人出了车祸,送重症监护室了。”
“人有救活过来吗?”男子问。
“这就真的不知道了,付钱交房之后,我们就没有联系了。”老妇人说。
“嗯,好吧,谢谢了,我再去找熟人打听打听看。”男子没说什么,转身离开,走远些之后拨打了一个电话出去。
很快那边的电话接通。
男子说:“我来乐峰街道89号查看了,那姓白的人家早搬走了,房子已经卖给别人,现在是另外的人住这里。”
“搬了?”那边问,“知道搬哪去了吗?”
男子说:“不知道,我问了买房子的,说是当初他们家里有人出了车祸,送重症监护室需要钱才卖的房子。后面也不知道出车祸的人是死是活,不知道他们后来是留在西河还是去了哪里。”
“这样吧,你往他老家去一趟,找他老家的人问问。”那边说,“一个人无论是飞黄腾达,还是出了什么事,老家的人怎么都会知道一些消息的。”
男子问:“他老家在哪?”
那边说:“我马上查一下地址了发给你。”
男子应声,挂掉电话,从衣袋里摸出一个烟盒来,抽出一支烟,又摸出一个火柴盒,划燃火柴将烟点燃,大口地吸起来,那烟雾从他鼻孔里喷出来,就像是双龙出洞一样。
或因吸得过于大口,那烟头上燃起火苗来,没几口就将一支烟燃烧殆尽,男子将烟屁股丢在地上,用力地踩熄。
他再看电话的时候,电话正好响起来,他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一个地址。
竹马镇大坪村七组。
男子说了声收到,挂掉电话,又接着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电话很快接通,一个比较低沉的男人声音,问:“什么情况?”
男子说:“跟老板你说一声,我这两天可能要下乡去一趟。”
“下乡?”电话那端问,“干什么?”
男子说:“赵良臣让我去找人。”
“找谁?”电话那端问。
男子说:“姓白的那一家。”
“姓白的那一家?”电话那端颇有些意外,也有些紧张,“找他们干什么?”
男子说:“昨天晚上秦疤子的老婆和女儿在家里被奸杀,他们怀疑是白家的那个小男孩回来复仇,所以,让我去查查。”
“秦疤子老婆女儿的事我听说了,我还想问你的,但想着这两天风紧,想过两天再问,到底什么情况,他们不是怀疑子杰的吗?怎么又怀疑是白家那个小男孩了?”电话那端问。
显然,电话那端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周国昌。
男子说:“秦疤子带了赵良臣去医院摸了周子杰的底,没发现可疑的东西。所以,他们认为可能是跟那个女孩比较亲密的其他人。”
“你的看法呢?”周国昌问。
男子说:“我也认为,这次对于秦疤子的复仇,跟姓白的家里那事应该是有关系的。”
“是吗?有什么依据吗?”周国昌问。
男子说:“没有依据,我的直觉而已。”
“好吧,如果真是的话最好,我也想把这个人找出来,非要抽他的筋扒他的皮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周国昌牙齿咬得咯咯地响。
男子也没再说什么,挂掉电话后,又从身上拿出烟盒,再抽出一支烟点燃,几大口就抽没了。
踩灭烟头,又开始扯着嗓子喊起来——
剃头发嘞……
一个小时后,男子出现在老城老街的一条巷子里,穿过那条青石板的巷子,后面是一处楼房高低不一的小院,最高的楼房有四楼,低的只有两楼。
男子进了一幢只有两层的水泥板房里面。
水泥板房已经十分地破旧,墙根的部分长满了青苔和一些绿色植物,旁边的自来水管已经生锈,笼头位置有水渗出,把地上滴成 了一个小坑。
在旁边较高楼房的遮挡下,这两层的水泥板房显得更有一种阴森之感。
门是那种普通的防盗门,上面贴满了许多修理家电疏通下水道或招工之类的牛皮癣广告,门的边边角角也生了许多的锈。
男子打开门后,没有先进屋,而是把目光看着地下,地下有一些细灰,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似乎没发现什么问题,他大步跨过那些细灰进了屋。
进屋以后,他反手将门关上,把身上斜跨的理发箱放在桌上,从桌上拿起茶杯,将满杯茶咕噜一饮而尽。随即,男子抖了抖肩膀,将身子直了起来,顿时变了个人似的,那本有些佝偻的身子一下子变得笔挺。
他似乎伪装得有些累了,晃了晃脖子,脖子的关节之间发出一串有力的咯咯声响。他将目光抬了些起来,看着一个地方,似乎想起了什么事,血红的眼里突然爆射出一种凌厉的光芒来。
整张脸都在一瞬间显得狰狞。
然后,他缓缓地将一只手掌举起,手掌五指并拢,放到自己的脖颈处,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后,折身进了里面的一间屋子。
里屋因为窗子关得严严实实,所以显得特别黑暗,
他似乎习惯了这种黑暗,也不开灯,仍熟悉里面的一切。
这是一间卧室,放着一张很古老的木床,床四角有木条撑起,木条上有横梁,可以挂上蚊帐的那种。
旁边有一扇小门。
男子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根铁丝做成的钩子,和一支微型手电筒,走向那扇小门。
打开小门,能看见里面的便槽,旁边是隔断的洗浴间,洗浴间里铺满了防滑垫。男子直接进了洗浴间,将防滑垫揭开,露出了下面带有瓷砖花纹的地板,粗看并无异常,细看时边缘会有一条细缝,男子将微型手电打开,含在口中,然后弯下腰,将手中的铁钩伸进缝隙里,将地板的下方勾住,再往上轻轻一拉,一块一平方左右的板子就被拉了起来,露出了一个黑森森的洞口。
洞口边缘,有一架铝合金的架梯。
男子将手电光束照着架梯,踩着架梯就往下面去了。
到下面之后,男子划燃了一根火柴,点燃了旁边台子上的一根蜡烛,下面的世界顿时全都一目了然!
这是一间大约有四十平米的地下室。
里面放着一张“床”。
那其实都算不得床,因为太过简单,就是四堆砖头,上面放一块大的木板,再放了一床被子在上面。
除了那张醒目的“床”外,还摆放了许多健身用的物件,譬如杠铃,哑铃,拳击袋,速度球,以及竖立的木桩等等。尤其诡异的是里面还供着一个灵位,灵位上张贴着一张相片,那是一个笑容可掬相貌阳光的女孩,齐耳刘海短发,更显得朝气蓬勃,细看时嘴角有一粒小黑痣,更使得那张漂亮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味道。
相片之下,灵位之上,放着一个小木箱。
男子走上前,在灵位前与那照片对视了半晌后,打开了面前被摸得有些发光的小木箱。
小木箱里赫然装着许多长短形状不一的白骨!
从那些白骨的大致形状看,属于人体不同的部位,有头骨,胸骨,臂骨和腿骨等等。
男子从里面拿起一根手掌似的白骨。
大概因为腐坏的缘故,手指关节和手腕之间本来是断掉的,却被男子用强力胶或是什么东西沾了起来,具有原来的形状,只是不会灵活了。
男子两手将手骨握在手里,充满了爱怜而且陶醉地轻抚着那白骨之手,好像又回到了往日的某一个情景,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很幸福的笑。此时的他像个孩子,往日如同父母的怀抱,让他充满了依恋。
他慢慢地从梦中醒来,看着手中的白骨,口中轻轻地哼起了一首歌来……
我们只是打了个照面
这颗心就稀巴烂
这个世界就整个崩溃
今生今世要死
就一定要死在你手里
慢慢地,他嘿嘿地笑了起来,笑得莫名地怪异,而又暗藏心痛。
他将手中的白骨轻轻地放入木箱中,将木箱轻轻地盖上,犹如放下一段过往,转过身来,慢慢地走到那根竖立的木桩前,木桩是柏树木,一种质地异常坚硬的树木。但木桩的表层却到处都是暗红的痕迹,细看会发现那都是风干了的鲜血,在那密密麻麻如雨点般的血迹之中,有些凹下去的拳印,也有裂开的缝隙,但还是特别牢固而坚实地立在那里。
男子陡地一声怪叫,一拳就往木桩上暴击而出。
“乓乓乓乓乓乓……”
拳脚如雨点一般往粗大的木桩上击打而出,在并不宽的地下室里响起阵阵如同闷雷般的声音。过了好一阵,那木桩上又新添了些鲜红的血迹,男子似乎也打得累了,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拳头,指背上好几处破了皮,鲜血在殷红地渗出。
男子没有理会,又转身,看见了旁边地上堆着的一堆砖头,走过去,对着那堆砖头一顿狂打,砖头似乎比木桩要脆得一些,一些砖头被打得稀里哗啦碎屑飞溅,狂打之后,他拿了一块砖头在手里,再对着那砖头一拳下去,“咔”地声响,砖头在他手里应声断为两截。
一截捏在手上,一截掉到了地上。
男子的脸上已经冒出了密密麻麻如雨点一样的汗珠,双手拳头鲜血和砖的灰尘混杂一起,看起来惨不忍睹。
他走到一边,从一根板凳上拿起一块染红的布,将出血的手擦拭了一遍,再打开旁边的一个瓶子,立马冒出一股浓烈的酒味,他将那酒直接就往手上倒下去冲洗。
酒入伤口,显然很痛,他的脸部肌肉有微微地**,却并没有停下来,直到将那一瓶酒都冲洗完,他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随后,他又去做了一组杠铃,并把两只哑铃拿在手中打了一组拳,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他脱下衣服,露出了身上如同蛤蟆般鼓起来大块小块的结实肌肉。他站在一块贴在墙上的玻璃面前,看着那个镜中的自己,做了两个特别怪异的表情,嘿嘿地怪笑了两声。
然后,又走到了一边的灵位那里,抱过木箱,放到了“床”上,他在木箱边躺下,抱着木箱就睡了。
九月二十日。
一个很平常的日子,却又有些不平常。
至少,对于竹马镇大坪村七组来说是这样,因为这天上午,村里来了一个斜跨理发箱的人,开始在村子里吆喝——
剃头发嘞!
这对村子里的人来说,真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
因为至少有十年以上,他们没有见过这种背着理发箱的理发师傅了。
背着理发箱走家串户还是八十年代九十年代的时候,那个时候人们的经济水平低下,交通也不方便,农村人似乎都在与世隔绝地生活,很多匠人都走家串户地做生意,有钱的给钱,没钱的给点玉米谷子之类的做酬劳。
后来改革开放,无数的人涌向城市,甚至镇上的生意也做开来,公路也修到了村里,村里人去赶集再也不用跋山涉水走上几个小时,坐个摩的或者面包车,很快就能到,那些走家串户上门来的匠人也就逐渐地消失了。
这些匠人里面也包括理发师傅。
很多时候,人们在生活里,在逐渐老去的年华里,对过去的东西总会有一种莫名地怀念,当他们怀念的某种东西出现时,他们就会有一种莫名地亲切感。所以,他们怀念自己的童年,少年,青年,中年,或怀念自己的村庄,自己的土地,怀念那一切经历过的生活,怀念那些人和事。
当这个背有些佝偻眼也有些问题的理发师傅出现在村子里喊着“剃头发”的时候,立马就有老人从家里搬出板凳椅子要理发。
村子里的老人和城里的那些年轻人不一样,他们不要什么发型,不讲什么个性,头发长了剪短,方便打理就行,他们永远都只剪一种发型,就是平头。
这个看起来有些残疾的理发师傅理起发来很认真,也很老实,他边理发和老人聊着天,当老人好奇地问起现在这个社会,遍地的理发店,他怎么还在吃这一碗饭的时候。理发师傅感慨,从小都只学得这门手艺,又不会干别的,还能干什么呢?
理发师傅和理发老人没头没尾地聊着,村子里的人就一个一个地赶了过来。
大多都是些老人,还有些孩子。
孩子永远对新鲜事物都有好奇心,喜欢看热闹。
理发师傅眯着眼看了眼围着一堆的村民,认真地为老人做完最后一道工序,刮完胡子,马上又挤上来好几个老人要理发。
“这样吧,我们来玩个游戏。”理发师傅说。
“玩游戏?”一位老人问,“什么游戏?”
理发师傅说:“我出个谜语你们猜,你们谁猜对了,我就先给他剪,而且免费。如果谁猜错了,中午我就在他家吃饭。”
“你这师傅有点好耍哦。”一个老人问,“猜什么呢?”
理发师傅问:“猜一个人的姓,跟颜色有关,又不在七种颜色之内,这个姓是什么?”
一个老人问:“七种颜色是哪七种颜色,我都不记得了。”
“好像有红,黄,绿,蓝,青,黑……”一个老人努力地想着。
“乱说,七种颜色里哪有黑。”一个老太婆看不过去了,“七色明明就是红黄绿蓝青橙紫,老张头你读过书没有?”
“书肯定读过,怎么也读过小学毕业,这么多年,都还给老师了。”叫老张头的说,“哟,谢寡妇你厉害啊,老谢走了以后,晚上不用折腾了,记性变好了嘛。”
“你们扯哪里去了哦,让你们猜谜,尽说些下流话,老不正经说的就是你们这样的。”一个老头也在旁边打趣。
“是的,猜谜,猜谜,别把人家师傅晾着了。”老张头也说。
“我知道答案了,理发师傅,我可以猜吗?”谢寡妇喊。
“你又不剪头发,你猜个什么名堂。”一老头说。
理发师傅说:“她可以猜了,把名额送人。”
“就是,谁吃中午饭喊我一起,我就告诉谁正确答案。”谢寡妇说。
“来,告诉我,我请,我请。”老张头赶紧说。
“那我也请,谁家里还请不起一顿饭呢,我还保证大鱼大肉,饭管饱,酒管够。”一老头也争着说。
“我看老张老刘你们石头剪刀布决定吧。”另一老头建议。
这个建议得到大家的赞同。
当下,老张和老王就石头剪刀布,三局两胜。
结果老张头赢了,问谢寡妇答案是什么。
谢寡妇还卖着关子:“给你点提示吧,我们村里就有这个姓。”
“我们村里就有这个姓?”老张头说,“我们村里几十户人家,一二十个姓,我知道是哪个,难道都猜一遍?”
“哦,跟颜色相关的,我忘记了。”老张头开始想。
那里老刘已经激动地喊了起来:“我知道了,白对不对,师傅,姓白!”
“没错,恭喜你猜对了,就是白。”理发师傅显得好奇地问,“怎么,你们村里有姓白的吗?这姓的人好像不多哦。”
“有有有。”老刘说,“我们村里的白大富就是姓白。”
理发师傅的眼神有瞬间的光亮,白大富,应该就是他要找的人了。他表面上还是一脸的风平浪静:“哦,竟然有姓白的,等下你们谁能带我去他们家吗?”
“去他们家?”老刘问,“干什么啊?”
理发师傅说:“很多年以前,我走街串巷替人理发得罪了人,被打了个半死,一个姓白的路人开着拖拉机把我送到医院抢救,算是救了我一命,后来我就说啊,只要是姓白的人,我都愿意免费为他们理发。”
“还有这样的事啊,师傅你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老张头说,“还真是,老白头那头发,都跟鸟窝一样乱了,估计都长虱子了,他肯定要剪。”
“那他为什么没来,是去地里干活了吗?”理发师傅问。
“他哪里还能去地里干活。”老张头说,“路都没法走了,整天呆家里呢,他婆娘干完活了,才能推着他出来走走。”
“他是怎么了吗?”理发师傅问。
“瘫了。”老张头说,“手也不好使,所以平地上自己还能转着轮椅走几步,稍微有点坡坎费力的就不行了,他一般都只能坐着轮椅在自己门前活动几下。”
“这么惨?”理发师傅问,“是生什么病了吗?”
“不是生病,好像说是被人打的。”老张头说。
“被人打的?”理发师傅眉头皱了一皱,“被什么人打的,打这么狠?”
“这个就不知道了。”老张头说,“他不喜欢人问起这事,反正,他以前在城里,城里多乱啊,听说那些年轻人成群结队地提着刀在大街上砍人,就跟砍西瓜一样,好吓人的呢。”
“哎哟,莫光聊天哦,剪头发咯师傅,一下就吃中午饭了。”老刘提醒。
“来来来,刚才猜姓白的老人家来,我先剪。”理发师傅说。
“你看吧谢寡妇,你非要卖关子,结果被老刘占了这个便宜。”老张头埋怨。
理发师傅开始替老刘剪头发,老刘喊了个人给他家里老婆子带话,中午有客人到家里,多弄两个菜。
在老刘家里喊吃午饭的时候,差不多已是下午一点,还剩两个老头的头发没剪,理发师傅说下午再剪,先吃饭。
吃饭以后理发师傅就让老刘帮忙带去白大富家里,帮他剪头发。
“对了,这白老头家里几个人啊?”路上的时候,理发师傅随意一问。
“就只一个儿子吗?”理发师傅说,“八九十年代的农民家里,独生子女的好像很少见哦。”
“也不是独生子女。”老刘说,“他家里本来是有两个孩子的,还有一个大女儿,但是,已经不在了,所以,他家里就只有三个人了。”
“不在了?”理发师傅颇感意外的样子,“出什么事了吗?”
老刘说:“好像是跳河自杀。”
“跳河自杀?”理发师傅明知故问,“为什么要跳河自杀?”
老刘摇头:“这个就不知道了,他们把女儿送回来埋的时候村里人才知道这个事,我们问过老白两口子,他们也说不知道为什么。”
理发师傅“哦”了声:“那真是可惜了。”
其实,他知道为什么。
“哎,是真可惜啊。”老刘也叹气,“那女孩长得是真好看,嘴也甜,每次老白家从城里回来,那女孩见了长辈都会主动叔叔伯伯地喊,还帮人干活,村里人都很喜欢,什么事就想不开了呢?”
“就埋在村子了的吗?”理发师傅问。
“不是。”老刘用手指着背后的一座山,“埋在大坪山上的,一个草坪边上,本来觉得地形不错,还特地请了阴阳先生看的,说能兴宗望族,可没多久,儿子离家出走了,老白也出事了,一个好好的家破败了。然后,家里人连坟都懒得去挂了。”
“哎,真是不幸。”理发师傅也叹息。
很快,两人说着话就到了几间青瓦土墙屋前。
这在整个村子里都算是落后的了。
村里基本上都已经是那种青砖水泥板屋,没有土墙屋了,而眼前的土墙屋,大概因为年长月久,墙体已经破裂开很大的口子,让人觉得墙都有摇摇欲坠之感。
门口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头子在打盹。
“老白,莫睡了,家里来客了。”老刘远远地就扯着嗓子喊。
白大富睁开眼,看着过来的老刘和理发师傅,有点睡眼惺忪:“客人?什么客人啊?”
他的目光还是落在理发师傅身上,觉得很陌生。
老刘指着理发师傅:“你昨天晚上做好梦了吧,这师傅说要免费给你剪头。”
“免费给我剪头?”白大富一脸愕然,“为什么?”
老刘说:“师傅说,以前他遇事的时候,一个姓白的人帮了他,所以他啊为了报恩,给姓白的人剪头发都不要钱。我这不想着你腿脚不便,不好去镇上,刚好他可以帮这个忙嘛,你看你这头发,乱得鸟都可以做窝了。”
“还有这么好的事啊。”白大富似乎不信。
老刘说:“师傅一看就是厚道人啊,这年头,赚钱不容易,知道感恩的人就更少了。”
“来,我帮你推出来点剪吧。”理发师傅说着,就把白大富的轮椅推到了屋前的坝子上。
而眼前的他,花白的头发一团糟,身上穿着廉价的衣服沾满了油污,还隐隐地散发出一股酸味,显得特别地邋遢。
“听说白老哥以前是住城里啊?”理发师傅边给他剪头发随意地聊起天。
“以前?”白大富悲哀一笑,“我都不记得什么以前了,那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哎。”理发师傅叹口气,“人生啊,就像有首歌唱的,就像海上的波浪,有时起有时落,运气不好,总会出些幺蛾子,但人一辈子不会永远倒霉,运气好起来,什么都好了。”
“无所谓了。”白大富说,“再倒霉的日子都过了,人这一辈子,怎么活不是活呢,怎么活都是要死的,我已经把棺材都准备好了,该走的时候,两眼一闭,两脚一蹬,一了百了。”
“也是,人这一辈子,就这么回事。”理发师傅问,“嫂子呢,没在家吗?”
“去地里干活了。”白大富说,“我废人一个,生活都不能完全自理,养家活口的事全指望她了。”
“听说老哥还有个儿子啊,他没帮衬一下家里吗?”理发师傅问。
“不要提了,提起来我这心里……”白大富重重地叹得一口气,抬起头来看了看天空,“老天没眼啊,都说为富不仁,想我白大富有钱的时候,不管是对亲戚还是朋友,有钱帮钱,有力帮力,从不干缺德亏心之事。我做工程,宁愿自己借贷,砸锅卖铁,从不拖欠工人工资,可老天却没让我落个好报,把我一掌打进了地狱,一辈子都翻不得身,天瞎眼,人遭难……”
“有句说句,老白确实是个难得的好人。就算住城里有钱的那些年,每次回村来,从不摆架子,还给村里孤寡老人送钱,虽然一百两百的,那都是一份心意。连小虎和小纯都很有教养,比我们农村的娃儿懂事多了……”老刘也跟着在旁边感慨。
“懂事?”理发师傅问,“既然懂事,白哥这情况,他娃儿怎么不在身边照料?”
“这个……”老刘也一时语塞,又看着白大富,“老白是不是小虎也出了什么事你瞒着没说啊,要是在外面打工的话怎么这么多年都没回来过?我好多次想问你的,都不好开口,今天话都说这里来了,如果是真出了什么事,以你们两口子的情况,该找村里申请低保和补助什么的,也方便。”
理发师傅手里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盯着白大富,在等他的回答。
“跑了?”老刘大感意外,“为什么跑了啊?”
白大富说:“当时小纯不是出事了嘛,我没用,没法去做个妥善的解决,帮她要回公道,他一气之下就跑出去了。然后,就再也没有消息。”
“小纯不是跳河自杀吗,要解决什么?要什么公道?”老刘似突然明白什么,“难道小纯是被人害的?”
“哎,这事真不要提了。”白大富用手捂着胸口,“这些年,只要想起这件事,我胸口都痛,苍天无眼,为什么不将恶人杀完?”
理发师傅也不再问话,仍替白大富剪起了头发,老刘也不再多问,只是安慰了白大富几句,让理发师傅剪着,他先忙事去了。
接下来,理发师傅也只是和白大富随便扯一些天南地北的闲话,不再说白家那些不幸的事情。剪完头发后,理发师傅就向白大富告辞了。
白大富说怎么也得给钱,理发师傅坚持不要,背着理发箱,佝偻的身影缓缓去远。
直到消失在村里那几间房屋的转角,看不见了。
白大富才回过神来。
他感觉今天的事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了。
破败的屋子前,那些尘封已久的东西又穿过记忆和遥远的岁月从他的内心中翻滚出来,那些被深葬在心中不愿被触及的痛,又再一次发作。
他想起了那个雨暴风狂的深夜,那个神秘诡异而又残忍的面具人,闯进他的家里。
一家人的命运,至那一晚之后坍塌。
女儿受辱,不得公道,带着命运的噩梦离去。才刚把女儿葬了,儿子就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没用,妈被辱了,姐也死了,他这个做爸的却不能做什么。儿子拿着刀,要他一起,去把那些欺负姐姐的人都杀了。
儿子说,那个面具人,肯定就是之前强奸他姐的那些人一伙的,去找那伙人,把他们统统都杀了,才能出了心中的恶气。
他是一个成年人,经历过生活和岁月的洗礼,他知道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不管是以前的原始社会,还是披上了文明外衣的五千年,这个世界一直强食弱肉。他知道这样的冲动是无效的。
首先,凭着他和儿子两个人,杀不了那些在城里拉帮结派的恶棍,更大的可能是被杀。就算能杀得了,又能怎样,背后没有人,就得受法律的制裁,按杀人偿命的规矩。
只要跨出那一步,怎么走都是绝路。
弱者,在这个世界是要学会忍的,哪怕跪着活。
自古以来就给了弱者一种活法,叫委曲求全。
儿子不理解他,说他懦弱,一怒之下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不测却接踵而至。
失去女儿,又不见了儿子,一个本来还算坚强的男人垮塌了,整天做噩梦,心神恍惚,加上心情烦闷喝多了酒,结果开车时一不留神,将一辆载客的长安车撞下了河沟,车上六个人,四个重伤,他自己也重伤。
因为属于酒驾,他负主要责任,保险公司也不赔钱,他用光了存款,卖了别墅才赔了人家,他自己也是重伤,才免于入刑,但还是落了个半身不遂。
想当年是如何地意气风发,被村里人当致富模范提及,回家来总是前呼后拥,多少人羡慕啊。
结果,却是今日,活成了比狗不如。
若不是还有悉心照料的老婆,若不是还想看看那一去不回的儿子,他是真宁愿死了,不似如此没有人样地在痛苦中煎熬而活。
小虎,你到底去哪里了?
你还活着吗?
头发花白的男人,神神叨叨着,眼里不经意间有了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