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乐(6)

秦国内史是掌管京畿地区的官员,其直辖范围在如今的陕西关中平原。彼时内史府治所在咸阳东北。嬴栎出咸阳城东门往北而走,便是内史府邸。出了东门,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嬴栎便已到达内史府地域。他背好定秦剑,想趁着夜色潜入内史府。嬴栎确认四下无人,便提气纵身跃上高墙,正往下看到:内史府内此刻有不少兵士正执着火炬在四周巡视,一派守备森严的景象。根据秦国制度,咸阳令并不隶属内史管辖,阎乐平日多在丞相府和县令府来往,昨夜忽然来此,究竟是为何事?

嬴栎放眼望去,却见东首一处大院屋室内人影绰绰。但见一人影在屋内踱步,另一人则在席上无动于衷。而门口则有数名卫士正在把守。他避开士兵,从高墙一侧跃到东首围墙处。那两人影此时正站在交谈,其中一人带着长剑,看那身影似是习武之人。嬴栎料定那人影必是阎乐和钟癸。

嬴栎心想现在已无暇他顾,必须在卯时之前汇合子婴。既然阎乐等人在此,那就趁此机会击杀之。

嬴栎思定,使出轻功双脚轻轻一点,便从高墙直落地面。

守卫们未有察觉,忽见一人负剑而来,皆是大惊不已。

嬴栎纵身上前,双掌拍到,两卫士还未出声便被打翻在地。嬴栎轻舒一口气,然而正当他准备前往阎乐屋室之时,四围霎时发出一阵成排兵刃抽出和士兵列阵的声响。

嬴栎立刻收回脚步,他按住定秦剑,此时在雾色之中,大量护卫从回廊和其他屋中抢步而出。嬴栎心道:“内史府上竟有伏兵?公子之计恐已走漏。”

嬴栎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这时他听见阎乐熟悉的狂妄笑声从屋内传来:“钟内史,不出所料,公子婴还真派嬴栎来送死了!”

嬴栎从背上嚯得一声拔出定秦剑,众卫士见嬴栎取出兵刃,立刻列好阵势。

“哈哈哈,嬴栎啊嬴栎,就凭你一人?也要来刺杀朝中大臣么,真是不自量力。”

此时屋门打开,又有一队甲士拥着两人从屋内出来。为首一人佩剑而立,正是咸阳令阎乐!

阎乐命人点燃火炬,瞬时间大院之内灯火通明,宛若白昼。

嬴栎盯着阎乐问道:“阎乐,你竟料我来此。”

阎乐并不回答嬴栎的质问,他起手一挥,从内堂走出一个年轻男子,嬴栎见了,竟然是昨夜给子婴守门的内侍!

嬴栎惊道:“梁荣!你出卖公子!”

阎乐指着梁荣道:“嬴栎,兴乐宫上下算尽机关。然上苍有眼,今日让我得知尔等谋逆叛乱之图,就在你进来时,我已经命人前去禀报中丞相。莫说你一个区区嬴栎,就连那公子婴,只怕今日要血溅太庙了吧,哈哈哈哈。”

阎乐有道:“你们在斋宫密谋之时,还让心腹在外面候着以防走漏风声?可是尔等又知道这梁荣一直在外面走动偷听。就算你们小心谨慎,但是言出于口,哪有万分严实一说!可笑可叹梁荣这厮竟然卖了公子婴。阎某光是知道你们要在太庙谋害丞相,行刺本令就已足矣。”

那内侍梁荣出卖公子婴,卖主求荣,他躲在甲士身后,不敢直视嬴栎。

嬴栎但觉一阵晕眩,他想道:“想不到连打理公子起居的内侍都是赵高的人......我等百密一疏,不想祸患竟起于肘腋.....现在进退已经不得....唯有奋力死战.....”嬴栎环顾四周,只见这大院之内的伏兵众多,还且这些人各持不同的武器。这阵势之中不仅有戈士,还有剑士,而回廊一侧还有一队弩手。嬴栎深吸一口气,他在咸阳从未见过这些装备精良的人马,他转念一想,子婴曾说赵高曾派阎乐带领咸阳人马前去镇压蓝田大营的兵变。最近为了准备子婴的登基大典,亦曾在咸阳城内调动。而这些人手持之武器显然是取自武库。这批伏兵定是赵高要派往蓝田的人马。

果不其然,但听阎乐说道:“嬴栎,本令劝你还是投降,你区区一人如何低档得了我蓝田精兵?只要我一声令下,这弩手队连番射箭,纵然你武功再高,也难逃一死!”阎乐说罢,嘲弄道:“今夜你若能弃剑投降,本令兴许还能留你个全尸。”

嬴栎捏个剑诀,他警惕地盯着回廊一边的弩手,但看这些兵士已经准备完毕,直待阎乐一声令下,便是万箭齐发直冲自己而来。而就算嬴栎轻功再高,也决计躲不了这漫天箭雨。

阎乐见到嬴栎持剑的模样,突然问道:“嬴栎,你左手持剑......那夜咸阳城门失火,可是你所为!”

嬴栎叱道:“我为天下除去阉贼,只恨当晚没有将尔等宵小击杀!”

阎乐听了,心中终于确认当晚的黑夜人就是嬴栎。于他而言,嬴栎在他手下逃遁而去,足以是他平生大耻。今夜再战,决不能放过此人!

内史癸这时道:“嬴栎,你不是那咸阳君嬴铄的独子么?你父为昔日皇帝身从之天子护驾,咸阳禁军中尉。老夫不曾料到咸阳君之子蓄意谋反,图谋刺杀当朝卿士。你父一世英名尽毁你手...老夫看你年纪轻轻....”

“住口!”嬴栎大喝道:“无耻匹夫!”内史癸被嬴栎一喝,刚要说出的言语又硬生生得吞了回去。“无耻匹夫,咸阳君大名岂是尔等宵小叛逆之辈可以直呼?你为秦官,又食秦禄,身为先帝亲任之京畿内史,却贪图荣华,恋慕虚荣。竟然改投阉宦老贼门下。我父昔日除嫪毐,灭六国,战鸿台,一生光明磊落,上镇大秦,下卫黎庶。无愧先君与家国!而你辅佐大秦两代君王,赵高指鹿为马,乱政庙堂之时,你却投靠阉贼,助纣为虐,迫害忠良....”

“嬴栎,你个区区....护卫,你竟然和我如此说话,你...阎令....给我下令杀了.....”

“你一不为昔日先君排忧解难,二不能恪守本职督抚关中,三不能尽忠直言以开言路,四不能正己正身却投阉党。如此于君于国于民皆不忠不义之人今日竟然还有脸面在此侮辱我父咸阳君之赫赫威名。”

“嬴栎,你.....你逞一时口舌之快,你死到临头了....来...来人.....”

“住口!似你这等贪生怕死谋逆篡位之人,变节但为荣华,移志唯图富贵。似阁下之高位,投靠阉宦之贼党!便是有你这等身居高位不思社稷,阅遍史乘不知廉耻之人,以致朝堂昏暝,阉党作乱。钟癸,你若今天死于定秦剑下,你又有何等面目去见我大秦三十八位列代先君!”

嬴栎义正言辞怒斥钟癸。一时之间府内人心不定,围住嬴栎的兵士都止步不前。而钟癸阎乐更是颜色铁青。

那钟癸皓首苍髯,被嬴栎一时言语相讥,不禁恼羞成怒。“阎令,杀了这厮,快!杀了这谋逆之徒!”

阎乐站在一旁冷冷看着嬴栎,他举手一挥,顷刻间众兵士列阵向前,戈士再前,剑士在后,纷纷向嬴栎杀来。

嬴栎清啸一声,催动内劲于定秦,此时前队杀到围着嬴栎横戈而刺,后队剑士又已跟上,嬴栎立刻挥起宝剑向前削去。定秦剑刃带着嬴栎的内劲,这一削下去,瞬时间前排队就有数人被连头带脑被削为两瓣。同时嬴栎又侧身回来,往后击退戈士数人。这前排第一波进攻就算打退。然而,阎乐所伏毕竟是蓝田精锐,前排空缺,就又有兵士补上,任嬴栎来回砍杀,前队与后队之间始终保持阵型。前后两队互为攻防,阎乐忌惮嬴栎剑术,故用军阵之队形,车轮似耗尽嬴栎体力。到时大举压上,便可一击成功。

嬴栎此时奋起大战,一把长剑护住全身。众兵卒见这青年武士用起剑来宛如霞光万丈,但见一条玉龙在这大院之间流舞升腾,剑光所到之处,蓝田兵卒非死即伤。

但秦军毕竟彪悍,这两队人马开始时尚无应对之策,但随着围剿胶着,带队的校尉随即又收紧阵型,嬴栎刚逼退一批,后队人马就已经挺剑刺来。嬴栎不敢托大,刷刷三剑斩断数人的兵刃。嬴栎左手用剑,右手出掌,凭借定秦斩刃之威力和右手肉掌,渐渐守住门户,伺机寻找破绽。

台阶上的阎乐见嬴栎越战越勇,心中暗暗吃惊,他先前只和嬴栎在斋宫交手过一次,只道此人擅长剑术。但今日一见,这剑士不仅剑法了得,掌法也颇为擅长。

钟癸在一旁道:“阎令,你快命人放箭。”

阎乐道:“内史,现在放箭岂不误伤我部人马?”

钟癸道:“这人是来刺杀我等,你不杀他他就杀我。速决此人!速决此人!”

阎乐并不答话,他死死盯着嬴栎:这武士剑掌互通,一个人独对百人之众。内史府院内地形狭小,在这四方大院里反而是自己的人马无法展开阵型。如果依照内侍癸之言下令弩手放箭,箭群固然可以射杀嬴栎,但是这院内围挤的士卒恐怕也要折算大半。这些人马都是丞相府安插在蓝田军营的贴身卫队,为区区一个嬴栎就要损失这么多人马,阎乐自己也不愿做如此牺牲。

阎乐在上面又细细观察了一阵,此时嬴栎正慢慢从大院中央往回廊方向靠去,阎乐知他要对付弩手,心想一旦被他破了弩阵,靠这些士卒怕是难以抵挡。阎乐思毕,便立刻拔出长剑杀入战团。

嬴栎正忙于和戈士交手,忽然从肋下刺来一把长剑,嬴栎一剑格开,阎乐又一剑已经攻来。嬴栎来不及对付周围的士兵,只好回身防御。阎乐见嬴栎收了剑招,又连出三剑把他逼回大院。嬴栎接住阎乐的攻击,斜下来一剑扫到阎乐面前,这阎乐顺势一剑砍来,但见两剑相交,火星四溅,待众兵士再看时,阎乐的佩剑已被定秦斩为两段。两使剑兵卒见阎乐被打退,立刻抢上来直攻嬴栎门户,但见嬴栎反应极快,又跟上一剑将两人刺死。这一削一刺的手法干净利落,兵士见之,无不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