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紫陌红尘(一)

群山环抱,青霭浮沉中有云梦大泽,淼漫若海,江流宛转,放眼望去,宛若一处神仙秘境。然而此处自三万年前起,就归殷和所有,云梦泽水底更是修建起一座气势恢宏的龙宫,此事在妖族之中广为流传,许多小妖都以能入新妖王的龙宫为荣,为此甚至争个头破血流,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几只黑衣小妖近来运气不错,得了妖王座下赤眉大人的青眼,被派遣到附近的流霞城采购货物。眼下,他们兴奋地拎着大包小包,气喘吁吁跟在一个身穿墨绿色长袍的男子身后,其中一个脸上隐隐透出鳞片的小妖道:“赤眉大人,小人记得您从前最爱红色,怎么今日换了这样暗沉的颜色?”他一脸谄媚地道,“不过赤眉大人国色天香,穿什么颜色都是一样的风华绝代!”

一袭墨绿洒金长袍的男子生得墨发银眸,眉眼风流,唯独一双眉隐隐可见赤红,显然不是凡尘中人。只见他脚步不停,斜眼看了那只黑鱼妖一眼道:“东西可以乱吃,吃死了算你自己的;话可不要乱说,尤其不要拖我下水。”

黑鱼妖颠颠地跟在他身后,脸上显出几分为难:“赤眉大人说的是,不过咱们这眼看着就要下水……”

这两个“下水”能是一个意思吗?

赤眉忍不住翻个白眼:“既然人话说不明白,待会见到殷和大人,你们还是说妖语吧,免得再给我惹祸。”

眼见已至岸边,他脚步不停,继续向湖面行走,随着他步步踏过,波光粼粼的湖水自动分成两股,赤眉头也不回,敦促几人快些跟上,转眼间,几个人的身影便湮没在滚滚碧波之中。

入了水,赤眉一边快步向前,一边低喃道:“国色天香,风华绝代,这种词是能当着殷和大人的面夸别人的吗?我嫌命太长不成。”

若不是怕触了这位的霉头,他也不会一改万年来爱好红衫的嗜好,专门挑了件又暗又低调的墨绿色长衫来穿。

几只小妖跟在他身后,到了水底,转眼便陆续显出原型来,站在最后头的还是只色泽雪白的大螃蟹,眼见赤眉缓缓转过头来看她,一双外凸的眼滴溜溜转了两圈,雪白的蟹壳上瞬时显出淡淡粉色,好在她还牢记着赤眉大人不久前的叮嘱,转而用妖语道:“赤眉大人。”她忍不住出声感慨,“这真是我见过最气派的龙宫!”

目所能及之处,尽是看不到尽头的华丽宫殿。整个龙宫以巨大的雪白兽骨为基座,辅以冰晶雪柱搭建。与其他修炼成龙的龙王不同,殷和并不偏爱金光灿灿的东西,反而更偏爱青白两色。整个龙宫给人一种庞大冰冷之感,美则美矣,在这水底世界,到底显得清寂寞孤冷了些。

别说这些小妖,就连赤眉也说不上来,他家这位妖王大人到底是个什么审美。

要说这穿衣打扮,殷和平日里最爱红衫,旁人都以为他偏爱花团锦簇,但唯有亲眼见到殷和亲自选址搭建的龙宫,才知道这位平日里那副见了谁都笑吟吟的风流模样,至少有七分是装出来的,他骨子里仍然带着龙蛇一族的本性,最是冷血凉薄。

螃蟹精却很喜欢这座清白雪亮的龙宫,第一眼见到,就有些挪不动步子。

赤眉缓缓叹了口气:“差点忘了,今时不同往日,你们几个,全都变回人形。还有,待会当着里头那位姑娘的面,少说话,多做事,非要开口不可,就说人话,可记住了?”

雪白的大螃蟹最先幻化成人形,是个胖乎乎的少女模样,她脸颊粉嘟嘟肉乎乎的,连连点头道:“赤眉大人的吩咐,都是为了咱们好,属下必不敢忘。”

最前头的那只黑鱼精道:“赤眉大人,不知我们应当如何称呼那位姑娘?”

赤眉沉吟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要看殷和大人的意思。”

胖乎乎的螃蟹精兴高采烈地道:“难不成真像我家阿姐说的那样,咱们云梦大泽要迎来王妃了!”螃蟹精的阿姐近日被遣去了流霞城,听说在殷和大人开办的一家成衣店打工。螃蟹精把阿姐当日的形容转述了一番,兴奋道,“听我阿姐说,咱们那位新王妃,模样长得还不错,不过肯定比不上殷和大人了。”

赤眉瞥了他一眼,一时没有说话。他跟在殷和身边不过万年,远不如灼曳那条臭蛇资历深厚,有关这个凡人女子的事儿,听那家伙的意思,似乎殷和大人与之前世今生,纠缠两世。别看这女子这一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上一世那身份可不简单,是一位上神来着。殷和大人等了人家三万年,这一世的姻缘,更是他家大人用尽手段强求来的。

想想也是,敢在青华大帝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调虎离山,乘虚而入,这份胆色、这份谋略,放眼如今三界,除了他家大人,还有谁?

这么想着,赤眉的脚步也不禁轻快了几分,拐过一道高大洁白的兽骨拱门,笑吟吟朝着庭院里一拱手道:“大人,您要的东西都带来了,吃穿用度,一应俱全。赤眉在这儿先向大人道喜了。”

话音刚落,就听面前传来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哦?我倒不知喜从何来。”

赤眉笑吟吟半抬起头来,眼见殷和一身火红长衫,没坐在他一贯最爱的那把赤金鎏沙龙椅,反而斜倚在一张又舒服又软和的美人榻上,怀里抱着那个名叫曲苏的女子,嘴上说得淡定,但眉眼间的欢喜,掩都掩不住。

殷和本就生得极美,这般肆意开怀的笑容,赤眉与他相识万年,印象里也没有过两回,一时不禁呆了一瞬,才站直了身答道:“听闻殷和大人得与佳人重逢,再续前缘,自然是可喜可贺。”

殷和怀里揽着美人,听到“前缘”二字时,眉眼却微微一凝,赤眉看在眼里,心里“咯噔”一声,正在思索应当说些什么找补,就听殷和道:“赤眉,有一件事,我不久前才问过灼曳,想再问一问你。”

论年头,其实还是灼曳跟他更久。但灼曳风流好色,行事偏激,向来滥情得很,他的那些建议,殷和听听便罢,总觉不具备参考价值。

赤眉还未开口,殷和已朝旁边微一扬下颌:“坐。”他语调轻柔,神态看着也温和,“闲聊而已,畅所欲言。”

赤眉奉命落座,当着殷和的面,却只坐了椅子的一半,一边还不忘朝殷和拱了拱手:“大人请讲,只要是赤眉知道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殷和微微垂眸,拾起曲苏脸畔一绺发丝,捻在指尖:“赤眉从前可真心喜欢过什么人?”

赤眉一听,知道殷和这是要聊与情爱相关的话题,如此话题,当真算是“闲聊”,他不由心下微松,面上也露出浅浅笑来:“不瞒大人,我确实有一位心仪的女子,不过这事说来话长,大人若有什么想与我探讨的话题,不妨直言。”

赤眉跟在殷和身边不足万年,但他办事妥帖,颇知分寸,说起话来却不会故意兜圈子,总能精准搔到殷和的痒处,因而近些年来,反而比灼曳那只蛇妖更得殷和信重。

殷和抬起眼,看向赤眉的眼神透出几分平日里罕见的茫然:“若赤眉心悦一个女子,既想找回从前与她共同的记忆,又不想她记起从前一些不好的事,会如何抉择?”

赤眉沉吟片刻,不由蹙起眉:“大人的意思,是想她只保留好的那一部分回忆,还是说在大人心中,不知该让她想起全部,还是干脆彻底遗忘?”

殷和缓缓叹了口气:“赤眉,若是你会怎么做?”

赤眉缓缓道:“若是我,便不在意她是否会记起过往。”他看似陷入自己的沉思,眼神微微瞥向一侧,实则在悄悄观察殷和的神色,字斟句酌道,“若她彻头彻尾记不起来,也不妨事,只要她的人在我身边,我与她朝夕相伴,天长日久,总会拥有更多新的值得珍惜的回忆。”

殷和似是被赤眉最后一句话说得意动,不由似笑非笑地重复道:“朝夕相伴,天长日久……”他微微挑眉:“可若是有一天,她又突然全都想起来了呢?”

赤眉突然收回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殷和:“以大人之能,说不准在这之前,已经让这女子再次爱上大人了。过去的终究过去了,唯有当下,才是真真切切握在手中的。”

说到这儿,他又向身后不远的方向一指:“大人,您要的那些东西,我都让人寻来了,不若趁着王妃还未苏醒,先都备上?”

殷和的神色微一怔忪,旋即一笑:“王妃?你倒是乖觉。”

赤眉站起身,见殷和并不反对,轻轻拍了两下手,院子外头那几只小妖垂着头飞快走进来,开始拿出这一路搜罗的吃食物件,布置开来。

殷和问:“灼曳人呢,还没回来?”

赤眉含笑道:“前两日凑巧听灼曳说起一些往事,他似乎对青要界那个清沅长老,有那么点儿……”赤眉点到即止,但眉眼间的调侃之色,已然说明了灼曳那点不可告人的心思。

殷和蹙了蹙眉:“你去青要界一趟,把人带回来。他再怎么耐不住寂寞,这几天也得给我好好做人。至于清沅……”他神色淡漠道,“我走之前告诉过灼曳,青要界内,不留活人。”

赤眉拱手道:“属下明白了。”

灼曳风流成性,对清沅心存爱慕,想来此次迟迟未归,也是想趁乱把人藏起来,但殷和这头已然下了死令……赤眉心里觉得难办,此去青要界,怕是免不了和灼曳那家伙打上一架了。

曲苏醒来时,初时只觉半边脸连同身子都是麻的,紧接着,她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奇异花香,那是一种近似茉莉和栀子的花香,却又比这两种花都要好闻,似乎还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甜甜奶香。这香味……曲苏先是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反手一撑软榻,将自己向后一推,瞬间拉开了自己与对方的距离。

一阵天旋地转,曲苏勉强稳住身形,看向四周。

巨大的兽骨,冷白的宫殿,华美诡谲,绝不是凡世该有的景色。曲苏不由看面前朝自己温柔笑着的俊美男子,她一醒来便飞速后移,此时头昏脑胀,脚下虚浮,连站稳都很勉强。

原来一切都不是梦。

大哥被杀,苗苗惨死,落羽满门被屠,一切都是真的。

曲苏动作已极快,殷和却比她更快,在她踉跄的瞬间已闪身而来,揽住她的腰,将她再一次抱在怀里。

“姐姐不记得我们的从前,所以总是喜欢闹些小脾气。”他眉眼生动,看着曲苏的眼神宛若在凝视一件珍宝,他伸出手,抚向曲苏的脸,“不过没关系的……”

曲苏侧脸拧身,衣袖一角寒光一闪,数根银针直朝殷和面门而去,与此同时,她把手一摸腰间,“斩尽春风”一剑凌空,毫不迟疑朝着面前朝她温柔笑着的男子直刺过去。

这样近乎同归于尽的招式,按理无人能躲。

但殷和就是不闪不避,甚至连一只手都不曾抬起,他只是将温柔看着曲苏的眼不慌不忙地移开,轻轻看了一眼“斩尽春风”。

淬了剧毒的数根银针闪耀着幽蓝的光,连同那把陪伴曲苏十几载岁月的“斩尽春风”,如同被一股无形之力定在半空。

殷和没有像对待苗苗那样,让这些暗器反噬其主。

他只是朝曲苏极温柔地一笑,暗器和长剑瞬间撤掉力道,还未落在地上,便在半空化作齑粉。

殷和什么都没有说,但他的神情已然道明一切:凭曲苏的本事,根本连他一根头发丝都伤不到。

两人之间连一臂的距离都不到,殷和却还想上前,曲苏这一回径直自袖中取出一物,巴掌大小的玉笛青翠欲滴,玉笛尾端系着一枚鲜红的梅花络子,因她动作太猛太快,反扫在露出一截的皓白腕间。

曲苏手执玉笛,面孔雪白,双眸泛红,冷斥道:“你再上前一步,我会让你后悔终生!”

殷和微微眯起眼,目光在那玉笛上缓缓滑过,不疾不徐笑着道:“姐姐身上的护身咒,可不怎么顶用。这支笛子虽是仙界之物,也抵挡不了什么。”

曲苏听到他说九头狮子的金光咒已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她连死都不怕,还有何惧,但有一件事,她今天一定要问个明白:“为什么?我落羽到底和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要灭我一门,总该有个理由。”

殷和微蹙着眉:“我都听到了。”

曲苏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殷和俊美的脸上显出几分委屈之色:“我听到了,那个君翊说让你尽早和别人成婚。还有你的那个小师妹,总喜欢说你和别人般配。”

曲苏心中升起一种巨大的荒谬,她难以置信地问殷和,又好像在问自己:“就因为我要和青玄……”

殷和却不能听她口中提起别人的名字,他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有些湿漉漉的,皱紧了眉头喊道:“我等了姐姐三万年!”

哪怕那个人是三界闻之色变的东极青华大帝,也休想抢走他找了整整三万年的青女。

他不是青华大帝吗,那么喜欢维护三界安宁,肯定是见不得眼皮子底下有任何脏东西作乱。一旦青华追着他事前布置好的线索到了魔界,看到那些踪迹,也足够他好好查上一阵了。

本以为青华大帝不在,姑射莲池一役,清沅和那些法力低位的族人不足为虑,青女的元身必定落入他手。却不想青华大帝一面死咬线索,一面却对青女格外上心,还提早派出九灵元圣前往守护将开的青莲元身。这才有了双方在姑射莲池的一战。

司寒的元神被毁,是殷和唯一漏算的一环。

曲苏不知该是笑还是哭,忍不住喃喃:“就因为这个,你就杀了大哥、苗苗、小姜和落羽所有人!”

落羽灭门,并不是因为什么新仇旧怨,而是她还是清潋时,不知从哪儿惹来的一桩桃花债。

原来她的亲人朋友被杀,都是因她而起。

可笑她初见时还惊艳于殷和的美貌,之后几次再见,还觉得他颇有几分可爱,对他好感渐增。

曲苏觉得既荒唐又可笑,心已经麻木得没有任何感觉,她只觉得舌尖发苦,一双眼又干又涩,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她微垂着头,嗓音沙哑:“我是曲苏,不是你嘴里的什么姐姐。”

殷和眼波缱绻,在曲苏的脸畔流连:“你是曲苏,也是我的姐姐,七姑娘不是都告诉过你了。姐姐,我和你的缘分,远在三万年前就开始了。”

曲苏蹙眉,她隐隐觉得什么地方不对。有关清潋的故事,从前她听阿秾讲过许多,印象里并不是那么久远的故事。不过对这些神仙的往事,她确实所知不多。

她看向殷和,目光从刚醒来时的冷漠和提防,转为厌恶和憎恨:“我没有从前的记忆,从头到尾,对我而言,你都只是个陌生人。就算你现在把我也杀了,我也不会多看一眼。”

殷和料到曲苏醒来之后会闹上一番,也早就做好温柔哄劝的准备,但他本就是诡谲难测的性子,如何能忍受得了曲苏用这种眼神看他。他一个闪身贴近,一手占有地抚在曲苏腰后,逼得她不能后退,俯身看住她双眼:“姐姐,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他嗓音微软,宛若恳求,“姐姐从前看我的眼神,不是这样的。”

曲苏冷笑了声,就这样微仰着脸看着殷和:“怎么,我就这样看着你,你难道想剜了我的眼睛不成?”

殷和伸出手,缓缓覆住曲苏的双眼,几乎在曲苏视野暗下来的一瞬间,便双唇微颤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几乎只是短短一触,殷和将人松开时,已被曲苏咬出血。

他却一点也不恼,反而眉眼含笑,伸出拇指缓缓擦过下唇,还当着曲苏的面,拿沾着血的拇指在自己唇珠轻轻一摁。那模样,就仿佛在吻曲苏一样。

曲苏见他这副神情,神情冷漠:“既然你这么喜欢自己鲜血的味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尝个够。”

殷和却仿佛看到什么令他爱恋至极的宝物一般,眼睛里迸发出沉醉的欢喜:“我的姐姐和从前一点都没变,我就是喜欢你这样。”

从前司寒上神还在生时,世人皆以为她是温和懒散好说话的性格,但只有真正与她朝夕相处,亲眼见识过她日常行事才知道,司寒看似温柔,对许多事都不甚在意,内里却是傲骨铮铮,是绝不屈从的性格。

曲苏道:“是吗?如果清潋从前也是我这样的性子,怎么没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灭了你?”

殷和的脸色几经变换,最终缓缓绽出一抹怪异的笑:“清潋?”他偏了偏头,浅茶色的眼瞳显出几分玩味,“七姑娘是这样告诉你的?果然,呵……”

曲苏神情冰冷:“你不是与七姑娘相识多年,她知道的事,你也都该知道。”

殷和摇了摇头,看着曲苏的眼眸里显出几分无奈,几分怜悯:“不仅是我,你从前也和她相识多年,但一个人的品性,并不是认识多久就能看出来的。”他扶住额头,以手遮眼,似乎在努力平复着什么,“若不是今天听到姐姐这么说,我还真不知道,七姑娘竟然和青华那家伙联起手来骗你。”

“清潋,还神女?”殷和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不过是看在姐姐从前对三界的功绩上,勉强赏她个“霜雪神女”的名头罢了。他们胆子可真大,眼瞎心盲,竟然敢将蝼蚁一般的东西与姐姐相提并论,还试图蒙骗你,骗你做清潋复活的踏脚石。”

曲苏心头隐隐浮上不安:“你在胡说些什么?”

“是我胡说,还是你一直以来信任的七姑娘助纣为虐,在信口胡诌。”殷和突然放下了手,那双浅茶色的眼瞳光泽水润,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东西,他刚刚连眼泪都笑出来了。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曲苏,宛如看一只柔弱的小兽,愈加激出曲苏心底惶惑了多日的恐慌。“到底是谁在胡编乱造,是谁在背后步步为营引你入彀,姐姐,你那么聪明,这些日子以来,真的一点不对劲都没察觉吗?”

殷和缓缓向前走了一步,他神色温柔,看向曲苏的眼神中透着深沉的痛色,不再是之前那样咄咄逼人的模样,曲苏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脊背泛凉:“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你也认识不止一只怨妖吧,就没从他们口中听过有关青华大帝的风流韵事?你在雒城时,不是与一只叫阿秾的鲛人关系要好,她没给你讲过清潋和她的师父之间那些旖旎往事吗?清潋原本只是青要界灵力微弱的一个小姑娘,若不是青华大帝当年一眼看中,破格录用,放眼满天神女仙娥,做青华大帝的徒弟,她何德何能啊。就是再等上几万年,也轮不到她!青华大帝与他那个女徒弟一同看守炁渊,缠绵悱恻三千载,有关他们两个的故事,姐姐若是想听,我可以专门寻个知晓内情的人来,为你讲上一整天。”殷和觑着曲苏的脸色,目光愈加幽微,挑起一侧眉毛,似笑非笑道,“不过这其中至关重要的一件事,我还是应当给姐姐提前讲讲清楚。约莫五百年前,凌曦仙子与那小烛龙串谋污蔑,清潋被罚受弑神阵四十九道天雷,自此香消玉殒。可青华大帝情深义重,他苦苦搜寻,最终收敛了清潋残存的元神,为此,他当年还专程跑了一趟青要山,拜托族内的几位长老,将清潋的元神放入姑射莲池,以那朵青莲的灵力好生滋养。”说到这儿,殷和突然顿住,目光定定望住曲苏,“姐姐,你都听到此处了,就没觉察出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劲吗?”

曲苏心头如坠千斤,面上却仍然与之前的神色无异:“什么不对?”

殷和道:“我刚刚讲的这些事,姐姐怕是第一次听说吧?”说到这儿,他似笑非笑看着曲苏,“姐姐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在这个故事里,从没有过我和七姑娘吗?”

曲苏心头一惊,终于反应过来是哪里不对,就见殷和朝她露齿一笑,神色乖巧:“因为你从来都不是清潋啊,我的姐姐。清潋算是什么东西,她灵力低微,远不及你当年万一,你可是青女,上古时期就诞生的上神,青要界的祖神!别说是清潋,就是如今天界诸仙,见了你也要行大礼,尊你一声‘司寒神尊’。”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意识的最深层轰然落地。

那是一种令人难以承受的重创猛击,却也是灵魂最深处得知一切便是如此的尘埃落定。

曲苏连连摇头:“不是,我不是……”可心底最深处却有一道熟悉的女声悄声附和:是的。

那道声音清澈婉转,响彻曲苏的整个心魂:他说的没错。

司寒是你的名字。你,就是青女。

面前不远处,殷和继续道:“在你为自己的身世惶惑不安时,青华大帝这些天却时时不见影踪,你就一点都不好奇,他到底去哪了吗?姐姐,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七姑娘会在青华大帝的授意下,骗你说你的真身是清潋吗?你听七姑娘告诉你,说你是清潋,你听那些人讲起清潋与青华大帝的师徒情深,恩爱长久,就没有觉得故事里的那个‘你’,陌生极了吗?他们故事里的那个清潋神女,沉静,隐忍,逆来顺受。我的好姐姐,这是你的性子吗?”

殷和每问一句,曲苏便后退一步,后腰触在石桌的外沿,冰冷的触感令她浑身一震:“我不信!”

殷和露出有些意味深长的笑:“不信?姐姐,你那么相信青华大帝,那他怎么直到现在,都没有来救你?那支玉笛是他给你的,你吹了那么久,他有来救你吗?我在落羽的时候,他在哪里?我把姐姐请来这龙宫做客时,他又在哪?他可是青华大帝,天界数一数二的上神,他会不知道落羽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你在经历什么吗?”

在两股力量的角力之下颠倒反复的天平,在这一瞬间缓缓倒向另一端。曲苏抬起眼,看进殷和的眼睛:“他全都知道?”

但哪怕之前殷和说的所有话她都可以不听不信,这件事却容不得曲苏不相信。

殷和说得对,他可是上神啊。凡间的事,有什么瞒得过青华大帝的耳眼。

曲苏只觉得喉咙一阵酸苦,所以这一次,青华又和从前的几次一样,明知道会发生什么,为了不干涉因果循环,故意离开的吗?

曲苏定定看着眼前某处,不消一会儿,已然凝成一片赤红:“如果他什么都知道,那为什么……”

心里明明已经知道答案,却偏还想从别的人那儿听到不一样的说法。

可这一次,殷和却没有令曲苏失望。

就听殷和嗓音温柔地道:“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仍然没有来,自然是因为在他心中,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了。”

曲苏抬眸:“更重要的事?”

殷和眉目含情,不知何时已走到了曲苏近前,他眼看着曲苏双眸凝成一片血色,却连一滴泪都流不出,忍不住抬起手,在她眼角轻轻揉摁:“青华大帝心里只有他那个乖徒弟,自然什么事都把她放在第一位了。他让七姑娘安抚住你,骗你说你是清潋神女,与此同时,他自己却跑去了青要界,日日守在姑射莲池,等那朵青莲盛开。姐姐,那朵青莲是你回归上神必须要用到的法身,可青华大帝为了清潋,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你的死活。五百年前他托人将清潋的元神放入那朵青莲,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青莲花开,他就能复活心里最爱的女人清潋神女了。一边是倾心守候千年的爱徒和眷侣,另一边,不过是个替身,但凡是个人,都知道怎么选了。姐姐,换作是你,也该知道孰轻孰重吧?我因一心想要守护姐姐周全,提前在姑射莲池等候,思前想后,知晓了青华大帝的全部计划。不过我真是想不到,他竟然比我想象的还要无情。姐姐是没有亲眼看到,当时他眼见不可能从我手上夺得莲花,就一掌击碎了它。这算什么,他心爱的徒弟清潋不能安然复活,就也不让姐姐好好地回归神位吗?这就是神仙吗?心可真狠啊!”

有那么一会儿,曲苏觉得自己仿佛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青玄,已经足够坚强平静可以承受全部的事情真相,但殷和说的每一句话都在陈述一个事实:她知道的,还远远不够多,也不够清楚真实。

不知过了多久,曲苏抬起眼,看向殷和的双眼神色漠然,无波无澜。她仿佛将自己整个人强塞进一个坚固的壳子,只要她自己不去触碰,旁人谁都别想将她从壳里拖出来,逼她面对现实。

曲苏定定看着殷和,嗓音冷静:“你说我是青女?单凭你一面之词,我不会信。”

殷和道:“青要界有你数百族人,还有与前世青女相识多年的清沅长老,过几日我带你去和她们相认,这样可足够?”

曲苏没有说话。

殷和又道:“还有七姑娘,她此前虽帮着青华骗你,但我有法子让她对你说真话,这样可行?”

曲苏微微垂下双眸,仍不讲话。

殷和倏然一笑,抚着曲苏冰冷的脸颊,低声道:“或许日后你有机会,再见到青华,你心里不确定的那几桩事,你不妨亲口问一问他?”

曲苏没想到殷和竟会主动这样说,可眼见殷和的神色这般笃定,愈加令她心底一片冰凉。

曲苏翘起唇角,露出一抹不信任的笑:“你费尽心机把我掳到这来,会那么好心,放我和青玄见面?”

殷和忍不住低笑两声,在她脸颊怜爱地捏了捏:“我的傻姐姐,我虽然不愿意你再见他,但他骗了你这么久,一心拿你当清潋的替身,还想从我手上抢夺你的元身复活清潋,你觉得他会这么容易就善罢甘休?”

殷和沉声道:“姐姐,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吗?上古之神,是比最邪恶的妖魔更偏执、更不好惹的生物。”他低声说,“不过我会一直保护你的,姐姐。”

曲苏道:“那你是什么?”

殷和笑得温柔至极:“姐姐终于想到问我这个问题了。”他微微低头,似乎想将额头与曲苏的前额相贴,“当年姐姐还是上神时,与我相识的情形,和你我这一世在流霞城那个傍晚,几乎一模一样。当日,也是姐姐及时出手,我才得救。初次见面时,姐姐说我长得好看,若是肯笑一笑,必定惊艳非凡。那天之后,姐姐就把我带回了青要界,帮我养伤,还让你的族人为我准备吃穿。每次外出若有人欺负我,都是姐姐为我出头。平日里若有人说了不好听的话,也都是姐姐替我伸张正义。是姐姐教我,是妖也罢,是神也好,想要不被欺负,想要这世道给自己公平,就该先强大起来,有了实力,才能重新裁定这世间的公平之法;有了能量,才能帮助更多自己想要帮助的人。这世上,姐姐是第一个真心待我好的人。”

曲苏静静听了半晌,神色毫无动容,甚至翘起唇角嘲弄道:“所以我从前,是救了一只白眼狼。”

殷和急道:“我一心对姐姐好,从未变过。”

他拽过曲苏,让她看四周桌上地上摆放的那些东西:“云霓阁的最新款式,是我让沧浪城最好的绣娘,依照姐姐的尺寸订做的。这套想容楼的头面,姐姐若是一整套穿戴,定然天下无双。我知道姐姐最爱吃仙炙轩的烤羊腿和冰甜酒,就让人给姐姐买来,等你醒了就能吃到,还有这些蜜饯果子,果干烤肉,全是姐姐喜欢的口味……”

他又揽着曲苏去看庭院外那一片琼白色的花海:“还记得这种花吗?我当日送了一盆给姐姐,现在姐姐不住在落羽了,没关系,我这还有许多呢。姐姐从前说过,这花香气悠远,只是太难栽活。我试了百次,养了万年,后来发现,只要每隔几百年取我的血浇灌一次,这些飞琼花就能四季常开,经年不凋。如今姐姐眼前这一茬儿飞琼花,已受过我百次鲜血浇灌,它们也知道姐姐要回来了,最近开得格外好。”

曲苏越听越是冷,云霓阁的衣裳,想容楼的首饰,仙炙轩还有其他那些店铺的吃食……这些东西都是她在流霞城时的最爱,难怪她和青玄苗苗等人逛街,他会一早派人守在一旁,将准备好的衣裙送她做礼物;难怪正月十五那晚,他会专程守在那条街上,现在想来当日的混乱恐怕也是他有意制造,为的就是引开青玄。他还故意问她喜不喜欢那些烟花,因为就在那之前,她和青玄曾在落羽的后院一起放过烟花,难怪他说杀大哥和苗苗,是因为听到他们说了他不喜欢的话,他一早就在落羽附近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偷窥她和苗苗、大哥他们每天的日常。甚至更早,打从她这趟回来,刚一踏进流霞城,就已落入了他层层布下的罗网。

初遇那日的出手相救,根本就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

眼前这些飞琼花,香气太过浓郁逼人,她本就不喜欢,听到殷和说常年以鲜血浇灌滋养,更令她几欲作呕。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殷和见曲苏不说话,不由轻轻拉了拉曲苏的手:“姐姐,你不喜欢我为你准备的这些吗?”

曲苏侧过脸,对着殷和微微一笑:“我不爱飞琼花。”她的目光看向远处,嗓音微甜,“我最喜欢的是火凤花。”

殷和既然喜欢日日偷窥,自然应该知道,火凤花对她意味着什么。

果然,殷和的脸色在听到“火凤花”的瞬间,变得异常森寒。

他一把拽起曲苏的手腕:“姐姐非要这么不乖吗?明知道在他眼里,你不过是个替身,你还要飞蛾扑火不死不休吗?”

曲苏眉头微动,似乎有些听不懂他的话一般:“乖?”她嗓音冷硬,“我是人,不是你的傀儡,你可以杀了我,但永远无法左右我的喜好。”

殷和飞快道:“姐姐从年最爱飞琼花的清香皎洁,也最喜欢和我在一起。如今说这些口是心非的话,无非是故意和我闹脾气罢了。”

曲苏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你杀了我至亲,你我此生所结,就是死仇!”

殷和怒道:“什么至亲,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人,你本就跟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更何况你本来就不是凡人,而是上神。”说完这两句,他自己先是愣了愣,紧接着,他看向曲苏的目光便微微发亮,“姐姐,我想到了!”

曲苏被他这一刻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正要说话,突然看到不远处走来的几个人影,那几个人虽然面孔和身材都是人的模样,身后的倒影却各有不同,分明是螃蟹鱼虾的模样。

殷和也看到了,正想斥责那几个人退下,就听当中那个微胖的少女道:“殷和大人为了王妃费尽心血,还请王妃不要再和大人闹脾气了,能成为这龙宫的女主人,可是天下女子想都不敢想的福气。”

曲苏皱眉看向殷和:“你是龙?”

另一个小妖与有荣焉道:“殷和大人可不是一般的龙,四海龙王加在一块,都不是咱们殷和大人的对手。殷和大人,是咱们妖界的王!”

殷和将袖一挥,那几只小妖的身影瞬间消失,他将曲苏打横抱起,瞬移至一处宽敞的宫殿之中。

冰雪塑成的宫殿之中,数面高大而清晰的镜子矗立当中,曲苏放眼望去,无数个自己都被殷和抱在怀中,不论朝哪个方向看去,都避不开殷和垂首凝望着她的侧脸。

雪色幔帐无风飞扬,高床软枕当中,殷和将她抱在怀里,漂亮的眼眸欣喜地微微眯起:“姐姐,我想到该怎么帮你了。”

曲苏避无可避,不愿再看四周镜中情形,只得直面殷和。但看着他欣喜若狂的神色,曲苏生了不祥的预感,殷和衣襟微松,露出胸口隐隐透出的苍青鳞片。曲苏只看一眼,便飞快撇开了头。

殷和捏着她的下颏,迫她转过脸来:“姐姐,虽然你元身陨灭,再难成神,但我可以将我的血喂给你,再剖我一半心脏,放入你的体内,这样姐姐就可以和我共享十万华岁,我们就可以真正的长相厮守了!从今往后,姐姐又会和从前一样,眼里心里,只有殷和一人。”说到这儿,他微微阖眼,将额头轻抵住曲苏的前额,“姐姐,为了你,我什么愿意做。”

曲苏嘴唇微颤:“你要将我的心剖出来。”

殷和双眸晶亮望着她:“但你不会死。我会将我的心分一半给姐姐,这样你就可以和我一样,也成为妖了。”

曲苏摇头:“我不要。”她左手一直死死攥着那根青玄赠她的玉笛,可当着殷和的面,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机会吹响一次。曲苏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殷和,玉笛的一端甚至抵在殷和半露在外的胸口肌肤。

殷和神色微顿,低头向自己的胸口看去,曲苏也看到了,玉笛与他肌肤相触之处,竟然瞬间焦黑一片,如同被烈焰焚烧一般。

可她不论多快的速度,在妖龙眼中,都如同被故意放慢的动作,殷和抬起一手,仿佛漫不经心地攥住曲苏的手腕,两指轻轻一握,曲苏便再也握不住那支玉笛了。他随即拿袖一扫,玉笛无声飞出帐外。

殷和一手将曲苏两条手臂压过头顶,另一手咬破食指,强硬地塞入曲苏唇齿之间。

盈翠的玉笛抛向帐外,眼看就要落在地上,却被一只修长的手在半空接住。

纷飞的白色窗幔之中,一身火红长衫的男子身形微滞,旋即松开对曲苏的压制,凌空旋身而起,朝着来人方向击了一掌。

来人头戴九珠冕旒,一袭浅青色法衣宛如雪照银霜,身如青竹,行若闪电,行走间周身法衣迸发出日月流光,身形之快甚至连殷和也看不真切。他击出的那一掌还未到对方身前,半路就如烟一般溃散了。

凌云暗纹的广袖一甩,两截巨大的断蛇残身宛如从天而降,鲜血淋漓滚落到殷和眼前,一截蛇身赤红,另一截雪白之中隐有红纹,其中那条白蛇的蛇头依稀可以看出头顶的鼓起小包,眼看再修上一千年就可以成龙了。这两条巨蛇不是别人,正是殷和万年以来最为倚重的灼曳和赤眉。

殷和没想到青华竟然转眼斩杀他两员悍将,漆黑的眉凝起,红唇微张,一连笑了三声:“好,好,好。不愧是上古时的杀神,青华大帝,我还真是小瞧了你。”

青玄神色冰冷,一手握住那支玉笛,动作轻柔地收入怀中,另一手不疾不徐在半空微微一拧,一个携带着三清罡气的巨大掌印陡然浮现在半空,朝殷和压了过去。

殷和运气强接住这一掌,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站定身形,红衫飒飒,望着青玄的双眼毫无畏惧,反而迸发出遇强更强的亢奋之色:“魔界这么快就查完了?找到女娲石的时候,你和那位冬神应该很开心吧。青华,你来的可真不是时候!也是灼曳和赤眉太不中用,若能再多撑上一时片刻,等到姐姐与我共享一颗龙心,就能彻底成为我的人了。”

青玄冷道:“痴心妄想。”

殷和唇角绽出一抹笑:“我还真是没想到,你竟然也和我一样,这么看重姐姐。看来,你是铁了心要让姐姐当清潋神女的替身了。”

他缓缓抬起两手,在半空拨弄翻飞,透着青黑之色的幽冥之火自掌中燃起。

青玄提起唇角,冷笑道:“胡言乱语,不知死活。”

四周数面镜子被青冥幽焰照耀,仿佛在一瞬间激活了什么一般,突然开始飞快旋转,殷和手上的两朵幽焰,在镜子的照映下瞬间增至十数团,以某种不死不休之势,朝着青华大帝围拢而去,他神色癫狂,怒吼的声音宛如龙吟:“不知死活的是你!”

九头狮子曾说他为重塑炁渊耗去九成修为,殷和是妖龙之身,性格偏执霸道,这里又是他的地盘,周遭镜阵透着让人参不透的古怪,她担心青玄会在殷和手上吃大亏。

数十团青黑色的幽冥之焰绕着青华大帝飞速旋转,转眼竟首尾相连,在空中形成一只巨龙的虚影,龙尾一甩,张大嘴巴,朝着青华大帝张口吞来。

青玄神色冷淡,掀起唇角冷斥了声:“擅自修炼吞天之术,难怪修成应龙之身,仍不受天道认可。”

说话间,青玄不躲不避,一动不动,任由青冥幽焰凝成的巨龙张口来吞。

殷和脸上隐隐透出得色,狂肆笑道:“狗屁的天道!我祖上本就身怀吞天血脉,乃是妖神后裔,我欲吞天,天能奈我何!”

他一边说一边朝着青华大帝疾步奔来,左手自胸口隐隐显出龙鳞的位置一挖,神色扭曲之中透着畅快,竟掏出一团黑中透红的火种,运起通身法力,毫不迟疑地朝着青华大帝推了过来。

“不要!”曲苏脸色惨白,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声,使出全身的力气,宛若飞蛾扑火般,朝着青玄飞身扑去。

她已经失去了一切,不能再失去青玄。

青玄和殷和在同一时间动了。

青玄的身形突然自巨龙身影之中几度扭曲,一举冲出,揽住曲苏,背对殷和,将她牢牢护在怀中。

殷和伸掌化爪,瞬间伸长三倍,在半空一捞,将自胸口祭出的火种抓了回来。

与此同时,巨龙虚影被青玄一撞,先是在空中一滞,紧接着,便在殷和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碎成数段,彻底溃散。

殷和单膝跪地,“噗”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

鲜血之中混合着碎裂的内脏,显然青玄这一招击溃的不仅是龙影,还有殷和的五脏六腑。

曲苏一心维护青玄,甚至不惜以命相替,让殷和心惊胆战的同时深恨没有早点弄死青玄。但也是因为曲苏未经思考地舍命一挡,令殷和宁可冒着被反噬的风向,强行收回本命冥火,反倒在青玄彻底穿透龙影将他彻底绞杀的当口,救了他一命。

殷和这才明白过来,青华大帝并不是斗不过他的龙影,他的故意示弱,不过是想骗他主动拿出本命冥火。

殷和呕出一口心头血,突然低低笑出了声。

曲苏这飞身一挡,何曾不是在救他?

这番变故,恐怕就连青华大帝也想不到吧?

连天命都在眷顾他!

另一边,青玄叹了口气,伸出手指轻轻抹去曲苏唇上的血迹,又摸了摸她脸颊:“别怕,我不会有事。”

尽管错失了杀殷和的最佳机会,青玄却并不打算多说什么,毕竟刚刚曲苏为了他连命都差点没了。

青玄追来龙宫的路上,与先一步赶去落羽的九头狮子联络,已然知悉落羽发生的惨剧。也是因为此,终于见到曲苏的那一刻,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的同时,陡然涌起一种对他而言,非常陌生的情绪。

许久之后,青华大帝才明白,那种感觉,是对心爱之人的心疼。

而此时的青玄只是竭力压下心头那股异样,伸手在曲苏发顶摸了摸,又将她揽在怀里:“你还有我,还有你的族人。苏苏,我带你回家。”

曲苏摇头,隔着青玄的肩膀,她看向殷和的方向,毫不掩饰眼中杀意:“我要杀了他,我要替大哥、苗苗他们所有人报仇!”

青玄蹙着眉,正要说什么,身后殷和突然哈哈笑出了声。

曲苏当他是疯了,绕过青玄看向他。

殷和一身红衣,墨发飞扬,周遭镜阵在刚刚青玄击溃龙影的同时,早已片片碎裂,散落一地。此时在这冰雪宫殿之中,碎落的镜片折射出耀眼的光,将殷和的眉眼面容衬托得似神似魔,如梦似幻。

殷和踉跄着站起了身,他笑得几乎停不下来,目光却一直锁在曲苏身上。

曲苏看他这样疯魔,不由上前讽道:“死到临头了,你笑什么?”

殷和的目光落在她殷红一片隐隐泛泪的双眼:“我不是笑,而是心疼姐姐。”他摇了摇头,看着曲苏眼神中隐隐透出怜惜之意,“真是想不到,三万年过去,姐姐第一次心悦于人,竟然比我还痴心。”

殷和半眯着眸,缓缓扫向扎在曲苏身旁凝眉不语的青华大帝:“明知青华大帝只把姐姐当成清潋神女的替身,还这样一心一意为他,甚至心甘情愿替他去死。可惜啊,姐姐的一片痴心,到底是错付了。”

眼见曲苏的脸色因为自己这一番话苍白得不像话,殷和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怎么了姐姐,刚刚我们不是说好,等青华大帝来了,有些话,你要亲口问他的吗?如今他人就在眼前,姐姐这是不敢开口?”殷和长叹一声,“也罢,就让我这个恶人做到底,姐姐不敢问的话,便由我代劳吧。”

“找死!”青华眼神冷厉,甩出一道掌风:“我和曲苏之间,还轮不到你置喙。”

殷和本就是强弩之末,受了青华这一掌,顿时又喷了一口鲜血出来。殷和趴在地上,脸上被破碎飞起的镜片割出细小的血痕,可他的双眼一直似笑非笑看着曲苏,眼中大有深意。

他在等着看她亲口问青玄那些话,等着听青玄如何回答。

他一早就笃定,输的那个人必定是曲苏。

“青玄。”曲苏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嗓音竟然有一丝颤:“殷和对我说,七姑娘之前所说,都是骗我的。他说我并不是清潋,而是青女,他说我的名字是司寒。”

青玄听到曲苏说“七姑娘所说”,神色不禁一怔。明明是七姑娘先告诉他曲苏的身世,为什么到了曲苏这里,又说七姑娘骗她说她是清潋?

可青玄这微微一怔的神色落在曲苏眼中,却让她心头钝痛,她混沌一笑,嗓音愈轻:“所以我不是清潋,而是青女,是殷和口中的司寒上神。”

青玄叹了口气;“曲苏,你确实是司寒,但……”

曲苏诘问:“你既然早就知道我是司寒,为什么不告诉我?还要让知道真相的七姑娘故意误导,一起隐瞒我?”

青玄看出曲苏眼神迷乱,神色仓皇,忍不住走上前,想将她拥入怀里:“我不想告诉你,是因为……”

曲苏却倒退一步:“你别碰我。”

殷和此前的话一句句在耳畔响起。

“若不是今天听到姐姐这么说,我还真不知道,七姑娘竟然和青华那家伙联起手来,这样骗你。在青华大帝心中,一直都把姐姐当作清潋神女的替身。他让七姑娘安抚住你,另一边,自然是日日守在青要界姑射莲池,等着拿你的元神,去复活他心中最爱的乖徒弟清潋。”

“他这些日子日日守在姑射莲池,就是在等那朵青莲盛开。姐姐,那朵青莲是你回归上神必须要用到的法身,可青华大帝为了清潋,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你的死活。五百年前他托人将清潋的元神放入那朵青莲,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青莲花开,他就能复活心里最爱的女人清潋神女了。”

曲苏眼前一片模糊,她甚至连青玄的脸孔都看不真切,却仍然笔直望着他的面庞:“你赶来这里之前,人在哪里?”

“青要界,姑射莲池,我说的可对?”

就听青玄沉默片刻,才道:“曲苏,你的元身青莲虽然被毁,但并非不能重塑……”

曲苏嘶声打断他的解释:“所以你没有赶去落羽,去救大哥他们,都是因为那时你选择了去青要界。”她说着从腰间抽出玉笛,嘲讽着问他,“你从前说只要我吹响这支玉笛,你就会出现,你知道我吹了多久吗!”

话音落地,那支玉笛就被她扔到地上,四分五裂。

青玄声音哑然:“落羽的事,是我去得太晚……”

没能护住君翊和苗苗他们,确实是他的过错。

曲苏突然笑出了声,她鬓发散乱,脸色惨白,双眸却血红一片,青玄不明白曲苏问了他几句话之后,为什么会露出这样溃败癫狂的神情,他不由朝曲苏走去:“苏苏,我知道,落羽和君翊的事,你一时难以接受……”

曲苏抬手止住了青玄没说完的话。

她一开口,唇角就先溢出淋漓的鲜血:“我都明白。”

“我是司寒,”她眼神空茫,似笑似哭,嗓音嘶哑,却仿佛又含着一股自己都无法排遣的笑意,“我虽是个上神,但从头至尾在青华大帝心中,我都是清潋神女的替身罢了。”

原来真相早就在眼前,是她太傻了。

初相见时,他明明是那么嘴毒刻薄的人,若不是她这张脸有几分和他的徒弟清潋相似,恐怕也得不到他几次出手相帮。

阿秾见他对她格外宽容,总在一旁嘀嘀咕咕,旁敲侧击讲起从前青华大帝和清潋神女的过往,就怕她陷得太深。明明阿秾什么都说了,她当时也信了,但那时她心里总有几分连自己都不敢正视的侥幸,就算他从前和清潋真有过那么一段,也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和她当下有什么关系?

再后来,他一路追来流霞城,对她前所未有的热忱,还因为她和那位镖局少东家在酒楼相亲而吃醋,她故意问起与清潋的过往,他却说,他从未和清潋有过什么。

他说什么,她都信了。

可她从没想过,上神也会骗人。

耳畔不由响起殷和轻柔甜蜜的嗓音:“姐姐,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吗?上古之神,是比最邪恶的妖魔更偏执、更不好惹的生物。”

青玄虽然骗了她,到底是因为对清潋用情太深的缘故。

原来这就是上神的执念。

说到底,还是她这个替身的错。

曲苏再次陷入恍惚,回想起那个睡不着的晚上,他和她坐在火凤花树上,朝她吻来的情形……曲苏突然就笑出了声。

他对她的一切都是真的,眼神是真的,吻是真的,一心一意对她好的心意也是真的,唯独她是个假的。

一切都是对的,唯有她错了。

阿秾曾说过,尊上万年以来,就只收过清潋一个徒弟。

烛龙事了,他迫不及待折返天庭,如今想来,他当日那么着急,不仅仅是为了三界秩序拨乱反正,更是急于替他惨死的爱徒讨回公道吧。

曲苏笑着笑着,眼角就滴下泪来,殷和说的没错,她真的太可笑了。

原来那么久之前,早在她明白自己爱上青华大帝之前,她就已经为了他,一直在自欺欺人。

所以只要他信口一说,和清潋只是师徒之情,她就愿意信。

曲苏笑的声音很轻,脸上的笑容却又轻又甜。

青玄心头惊骇,几乎连呼吸都停了,他轻声喊她的名字:“曲苏。”

他连声解释:“你是司寒,也是曲苏,但你从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你从不是清潋的替身。苏苏,你醒一醒。”

但好像不论他说什么,曲苏都听不到也看不到了。她双眸仿佛在看着他,却又好像谁都没有看,随着最后那句话说完,鲜血从她的唇角飞溢而出。

殷和若没有趁着曲苏和青玄决裂时悄悄溜走,看到这一幕,也必定会感到震惊。

青玄愣了一瞬,突然明白过来,若不是此前殷和非要抢夺并毁了青女的元身,就在刚刚那一瞬,曲苏应当已经回归神位了。上神归位前,必定要经历人间至苦,尘世历劫,就属情劫最难看破。可对曲苏来说,骨肉分离,至亲俱亡,前仇旧怨,恋人反目,她已一一历尽了。

她毕竟是上古神祇转世为人,哪怕没了元身,不能找回全部神力,也不再是从前的凡人之躯了。

曲苏的面容在这一瞬间陡然变得既清晰又缥缈,洁白的眉心之间,缓缓显出一枚霜色的雪花痕迹,雪花正中,又有一粒淡淡紫痕。她就那样迎风而立,发绳无声滑落,墨发披散,双眸低垂,唇角微抿。她的容貌和从前还是凡人时仍有七分相似,但回归神位之后,更添三分为神的疏冷淡漠。

鲜血顺着她的唇角不停溢出,但她好像无知无觉一般,自刚刚吐血那一刻起,唇边始终含着淡淡笑弧。

这本是云梦大泽的湖底,不知何时,冷风吹起,细碎的雪粒霜花围绕着曲苏飞快流转,而曲苏的口鼻、双眼甚至双耳,也在不停流出更多的鲜血。

青玄又急又心疼,他走上前,试图用神力阻止曲苏:“曲苏,快停下来!”

曲苏没有了元身,就等于神力没有了容纳的器皿,她又偏巧在这时回归神位,神思癫狂之际,她根本不懂收敛神力,再这样下去,只会耗尽神力,再度身陨魂消。

很快,青玄就发现,自己越是试图使用神力阻止或是掌控,曲苏周身神力溃散得越快,数不清的霜花飞雪,飞跃整个云梦大泽,来到这座水下龙宫。

漫天飞舞的霜雪在曲苏周身飞速旋转,越聚越多,却又有一种以曲苏为主之势,如同无数乖巧的仆从一般,聚拢在她周身,听候她的下一步指令。

青玄知道,自己若是强攻,这些霜雪只会无差别发起攻击,而这势必导致曲苏的神力以更快的流苏溃散。

青玄只能收手。

他望着曲苏,明明两人离得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青玄沉声道:“我此生最爱,唯曲苏一人,你从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今日所言,若有任何虚假悖逆,就叫青华不得好死,堕魔而亡!曲苏,你听到了吗?”

曲苏突然抬起了眼,她本就清皎无双,眉心多了天然的雪花痕迹,更显殊丽,然而她与青玄四目相对,眼神却不再是青玄从前所熟悉的曲苏的神色。

素白手腕上,颗颗圆润又泛着玫瑰色光泽的珍珠在这一瞬间分崩离析,四散洒落。唯一道紫色光芒一闪而过,那是世间最后一根紫冽天堕丝,是他在新年时系在曲苏腕间的。

除非他死,曲苏必定安然无虞。

可这并不包括她从凡人成神时所感知到的一切痛楚。那位上古大巫会炼化此物,本就因为他当年心悦的是一位凡人女子。

就如他心悦曲苏一般。

周遭风雪在这一瞬间倏然静默。

青玄朝她伸出手:“苏苏。”

曲苏双眸无波,神色凌然:“从今日起,世间再无曲苏,只有司寒。我与尊上就此别过,天上地下,后会无期。”

曲苏身形飘忽,摇摇欲坠,青玄就在这时猛然抬手,制住曲苏,将她一把托起,横抱在怀里,飞身往青要界的方向赶去。

青要界。

青玄一路抱着曲苏飞快赶回,只见两人回到青要界之际,远近景色同一时间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大片苍翠的绿树飞快长高,数不清的藤蔓急速生长,只不过瞬息之间,远近山峦平原的花草树木仿佛又度过了几十年的光阴。

青要界正中,姑射莲池碧波激**,流水四溢,转眼便湮没了大片平地,又以一种不管不顾之势,沿着附近一处断崖飞流直下,落成一道天然瀑布,激湍翻腾,如雪崩泻。

经过姑射莲池,一座精巧非凡的白玉石桥陡然映入眼帘,青玄抱着曲苏飞快经过,就在即将走完最后一步时,石桥的另一端,缓缓显出一座玲珑素巧的雪白宫殿。

青雾弥漫,遮天蔽日,整座宫殿也在雾气之中若隐若现,青碧沉沉,仿若美玉造就;素白耀眼,宛如冰雪塑成。

青玄一眼便认出,云梦泽底,殷和以无数兽骨和蓝关石打造出的华美龙宫,便是仿造眼前这座宫殿而建成的。

曲苏伏在青玄怀里,被他制住,不能言语,不能动弹,可当她亲眼看到眼前的情形,心底最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豁然一松——原来这座宫殿就是她从前住过的地方。

就在不久前,在与青玄有关的一个梦里,她曾见过这个地方。

只不过在梦中,青玄头戴冕旒,一袭墨色长衫鎏金溢彩,眉眼含笑站在宫殿前的长阶上,侧身朝她伸出手来。

而梦中的她也是欢愉的,她身上的衣裙是从未见过的服饰,迈上台阶时,她甚至要提着层层叠叠的裙裾,才能避免不被滑不溜手的布料绊倒。

她和青玄手牵着手,两个人身影逐渐拉远,最终消失在宫殿内雪青色的重重帘幕之中,一转眼就看不真切了。

可梦终归是梦,现实比梦境残酷多了。

“司寒神尊!”

“是神尊?”

“神尊回来了!”

青要界中,族人们经过刚刚那场鏖战,许多人都受了轻伤,他们感应到整个青要界正在急速发生的巨大变化。眼见青华大帝飞步抱着一个女子折返,众人不禁纷纷朝那女子的面庞看去。

族人们不约而同认出了曲苏,有的惊呼,有的欢笑,更多的是彼此搀扶相拥着,喜极而泣。

清沅的眼中淌下两行热泪,引领着族人朝曲苏长跪不起:“恭迎神尊回家。”

“恭迎司寒神尊。”

青玄稍有迟疑,还是解开了曲苏身上的禁制。

远远地,族人们听到曲苏声线清冷:“你们用不着跪我。”

族人们没想到,他们等了盼了三万年的神尊归来,容貌与当年几乎一模一样,开口说话却是这样冷漠陌生的态度。

正在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之际,青玄已抱着曲苏进了宫殿。

长门闭合,宫殿紧锁,就连清沅都吃了闭门羹。她和两个侍女站在门外守了好一会儿,接连喊了几声“神尊”,既等不到曲苏的回应,也听不到旁的声响,只得暂且离开。

不论如何,他们的神已然归来。

这对于青要界的族人们来说,既是天大的好消息,同时也意味着挥之不去的哀愁。

神尊元身被毁,全族皆知,如今包括清沅在内的青女族人,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青华大帝身上。他们都愿意相信,青华大帝会有办法,可以帮助神尊重塑元身。

雪青色的帘幔层层遮蔽,无风飞扬,青玄抱着曲苏,飞快经过一道又一道帘幕。最终,他终于寻到一处最温暖也最柔软的角落。

他将曲苏小心翼翼放了下来,让她靠着软榻暂且坐下。

他们两人进到这里不过片刻光景,可此时此刻,偌大的宫殿内,已处处都是霜雪的痕迹。光洁的青色砖石沉积了厚厚一层冰雪,目所能及的墙壁和石柱上,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起一层霜花。

宫殿正中,座椅空浮,却无人去坐。

曲苏靠在软榻一角,身上披着青玄的法衣,他终于肯解开她身上的禁制,她现在可以说话,也可以行动了。但曲苏很快发现,身体的最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飞速运转、流逝。

强大的充盈之后,如今取而代之的是挥之不去的疲惫。

她一动也不想动。

而在青玄眼中,曲苏当下的模样也确实虚弱极了。她蹙着眉,双眸紧闭,看起来比在云梦湖底时更苍白也更荏弱。她的眉毛、脸颊都被细小的霜花覆盖,一头墨发正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缓缓化为霜色。那模样并不可怖,尤其她眉心那抹天然的雪花痕迹衬着,令她有一种不似真人的脆弱之美,乍一看去,仿若一尊妙手雕成的琉璃美人,又仿佛一座无人敢亵渎的神女雕像。

青玄看得心惊,他俯低身,将曲苏整个虚笼在自己的臂弯里:“苏苏。”

他端详着曲苏的眉眼、鼻子、苍白无色的嘴唇,最终目光又凝在她轻垂的双眼:“苏苏,你能不能听我解。”

若不是青玄突然出声和她说话,她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似乎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