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斛向秋行得飞快,也就忽略了腰间接连闪烁的召铃。

这天清早曲苏起来后,对着白帝城的地图,把这几日两人找过的地方都圈出来,又将那日在千千记忆里看过的情形细细回忆一遍,心里突然有了个念头。她取出召铃,想与斛向秋再商议一下,可唤了两声斛向秋的名字,对方都没有应答。曲苏不愿枯等,干脆取出前一天在附近医馆取的药膏,想再往颈后的伤口涂一些药。

曲苏半褪衣衫,面朝铜镜而坐,刚旋开药盒,就被镜中情形吓了一跳。

三日前她被秦芸芸抓伤肩颈处,当晚看着并不严重,起初只是三道颇为锋利的抓痕。那大夫是男子,听她说是抓伤,也就并未亲自查看,听曲苏描述了伤处情形后,给她拿了两盒药膏,一盒是加快痊愈,一盒是为伤好后祛除疤痕所用。

当晚涂上药,曲苏只觉伤处凉冰冰的,也就没将这伤放在心上。

之后的两日,曲苏每天都在外奔走,时常觉得伤处有如火烧,可她自小摔打惯了,向来是个能忍能熬的性子,从前身上有几处比这严重的刀伤,也不妨碍她外出办事。在外一忙起来,也便将那种不时出现的火烧火燎的感觉彻底忘在脑后。

昨天又在外忙了一整天,回到客栈已是深夜,她也未曾掌灯,摸索着擦了些药膏上去,感觉伤处冰凉凉的,好了许多,当时她觉着舒适,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可不想到了今日,再看伤处,那三道抓痕却变成了血红透黑的颜色,且伤口绵延变长,自肩头至肩胛,如同尖利兽爪造成,伤痕更是深可露骨,青黑外翻的皮肉更是眼看便难以愈合。曲苏这才惊觉,早上起来便觉肩背酸痛,阵阵泛凉,并不是连日奔波没休息好的缘故,而是这伤口感染,伤势加深所致。

腰间所系的小银牌突然传来斛向秋的声音:“曲姑娘,方才是你在唤我?”

“是。我……”饶是曲苏一贯心宽,看到自己镜中后背伤处,一时之间也有些心惊,她吸了口气,故意放缓了语调,“我没事。我刚才又想到了一个地方,很可能是司徒琰会带千千去的,所以想与你商量,那地方有些远,地势也险峻,这一次我们两个同去。”

司徒家在城内的几处宅院、医馆,华容夫人的道观,甚至从前司徒琰和千千一同在城外居住的那处小院,他们都找过了。这些地方毫无踪迹可寻,很明显,司徒琰压根儿没带着千千去过。

“曲姑娘,不……为何,不清……你……什么?”

斛向秋的声音听来断断续续的,话语中也透着焦急,曲苏安抚道:“你别着急,换个地方,稍后我们再联络。”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往往是两人所处的地方是在深山偏僻之所,听不清对方的声音时候也是有的。

曲苏耐心道:“斛向秋,那个地方有些远,可能今日你要提前返……”一句话未说完,曲苏自镜中瞥见一道黑影朝自己袭来,匆忙间一个闪身躲过。

她本就衣衫半解,腰间召铃也在纷乱间坠地,那端斛向秋听到衣物摩擦声,紧接着便是曲苏一声闷哼,连忙道:“曲姑娘,曲姑娘?”他接连唤了两声,当即意识到情况不妙。曲苏不是普通女子,身手轻功都不俗,所以他才放心两人分开行事,只为能尽快找到千千踪迹。可见,眼下能让曲苏吃亏的,绝非常人。斛向秋不敢深想,再也顾不上其他,当即御剑折返城内。

另一边,曲苏顾不上回应斛向秋,并不是她不想回应,而是来人一击未中,竟然看出她右肩受伤不便,身形一转,与她擦身而过时,伸出五指径直朝她肩后伤处抓来。

来人一身黑衣,头戴面具,只留三个孔洞,露出两个眼睛一个嘴巴。曲苏不觉得自己认识对方,更不知道为什么这人会突然出现在自己房中,且一现身,便招招直指要害,显然是来取她命的。

曲苏不觉得自己近来和谁结了这么大的仇,但她也不畏死,她实在想知道,派来杀她的到底是什么人。

已经好久没遇到这么刺激还主动送上门的麻烦事儿了。

曲苏披着衣物,起先只躲不攻,为的是观察对方的身法路数。可渐渐地,她发现自己再这样放任下去,只会越来越被动。眼前这人看不出何门何派,身形莫测,功夫诡谲,一身蛮力,更是令人难以应付。曲苏虽有功夫在身,但此前学的都是杀人功夫。杀手讲求的便是一击毙命,不过有句老话说“一力降十会”,曲苏与这黑衣人缠斗少顷,感觉简直比和十个功夫上乘的杀手过招还要辛苦。她勉强躲过黑衣人致命一抓,后背却一把撞上门板,整个人被惯性推得横摔了出去。

曲苏甩开斩尽春风,转用剑鞘作为支撑,刚勉强站起身,就觉喉头一甜,控制不住喷出一口血。

若说黑衣人此前与她打斗,顶多是力气惊人,身形如电,那么在闻到曲苏身上的鲜血味道之后,这人便如陷入癫狂的野兽一般,眼珠由黑转赤,张开两手,长啸着朝曲苏冲了过来。

曲苏被来人以两手掐住脖颈,她双手握紧剑鞘抵在对方胸口正中,可饶是如此,也抵挡不住他如一头蛮牛般直冲而来。曲苏被这人掐住脖子飞快倒退数步,直至背心一阵钝痛,这才发现自己被其死死抵在房内的一根雕花梁柱上。

曲苏本就肩背有伤,如何受得住黑衣人这般一再地蛮力冲撞,控制不住一丝鲜血溢出唇边,瞬间引来黑衣人更为疯狂的举动。

曲苏眼看着来人朝着她缓缓一笑,嘴巴咧开至常人不可能做到的程度,面部的黑巾因这怪人动作太大,发出布帛的撕裂声。可他本人却浑然不觉,头颅歪着,咧向耳根的两唇之中,鲜红的舌头瞬间伸长三寸,如同一柄锋利的钩子,直朝着她面部勾刺过来。

腥臭的气味扑面而来,曲苏清晰看到,裂开的布巾边缘,他的面部肌肤覆盖着灰而细密的鳞片,他根本不是人。

心中这个念头在一瞬间清晰起来,曲苏脖颈飞快向左一偏,引着这怪物朝自己脖颈咬来的瞬间,右手腕侧朝身后柱身一磕,精准调整角度,三根牛毛粗细的银针直朝怪物双目刺去。

眼见暗器飞来,这怪物本能反应就是闪躲,这一闪躲就露了破绽,给了曲苏机会。曲苏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趁着这千钧一发之际,斩尽春风剑一挥而过,竟将那怪物探出嘴巴的舌头生生斩落!

怪物力气再大,反应再快,也终究是活物,如何受得了这生生斩断舌头的疼痛。就听一阵刺破耳膜的嘶叫声后,怪物全身骤然暴增数倍,衣物尽碎,人形褪去,露出本相,几乎顶破客栈楼顶,它尾巴一扫,水桶粗细的梁柱就被他拍成齑粉。可他的脸却还是人脸的模样,只是肌肤灰白,覆盖着一层细密的鳞片,一双红眸充血,死死看住眼前的女子,显然已将斩舌之恨视作不共戴天之仇,一定要亲手杀曲苏而后快。

曲苏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怪物,可她心里却觉不出半点恐惧,反而仿佛从前经历过许多回这样的战斗一般,她将斩尽春风剑反握手间,另一手将溅在脸上的鲜血一抹,朝着怪物道:“怎么,丢了一根舌头还嫌不够,想连命也赔给你姑奶奶?”

怪物听到这话,喉间发出嘶嘶的低鸣,上身躬低,前肢着地,尾巴上翘,不等曲苏反应过来,身形如电一闪而显,巨大的前爪直朝曲苏天灵盖拍来!

曲苏就地一滚,勉强躲过这致命一击,脖颈受伤的地方却被它的爪子勾过,鲜血瞬间喷洒而出,曲苏眼前阵阵发黑,想要提气,却还是没忍住喷了一口血出来。

这怪物身形虽大,动作却一点也不笨拙,可能这就是妖吧!不论是力气,还是速度,哪怕是江湖上最顶尖的杀手,也绝不会是它的对手。

躲过了一击,却难以躲过第二次攻击,曲苏觉得,自己今天约莫是会死在这儿了。

可惜还没喝到青玄对她许诺的仙酿,更可惜还没等到青玄回来。

明媚的辰光透过窗棂,如同一只莹亮的小鱼儿,在曲苏眉间一闪而过。手松开剑的那一瞬,曲苏只觉全身上下前所未有的轻松,她微阖着眼,等待死亡,却发现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朝她袭来。

再睁开眼时,逆光望去,眼前白蒙蒙得一片模糊,可下一瞬,她却那么清晰地看到了青玄的脸。

曲苏全身脱力,脚步踉跄,身体失去了剑的支撑,不受控制向前倾倒。青玄脸色苍白,被她这一撞,顺着力道连连倒退两步,一手却下意识地仍圈在她后背。

曲苏无处可扶,两手不得已撑在青玄胸口,不想这厮看着虚弱,嘴却还一如既往欠收拾:“这才几日不见,苏苏便相思至此,实在令某惶恐。”

从前在棠梨镇两人在街上闹市间打斗,曲苏为了躲避一个孩童也是这般不小心栽进他怀里,那时他也是这般说的。

“相识不过几日,不想姑娘如此热情,着实令某惶恐。”

可彼时的曲苏心中只有恼怒,哪怕小有羞涩,也是身为女子不小心栽进陌生男子怀里所致,但相同的情形,相似话语,再由同一个人口中道出,这一次曲苏却羞大于恼,尤其听到他口中“相思”二字,更是控制不住地脸颊发烫。

青玄本就担心城主府内情形复杂,司徒琰心狠手辣,秦映寒老谋深算,他怕曲苏一个人无从应对,再遇凶险。尤其他醒来之后,指尖微动,掐算到她很可能有性命之忧,当即不敢耽搁片刻,下临人间,追踪着曲苏气息一路赶来。却不想刚到这里,就看到令人胆寒的一幕,若他再迟须臾,曲苏此刻已经被这蜥蜴精拍碎全身而死了。

越是这般想,气息越是不稳,说完那句半开玩笑的话,他匆忙暗自调息,强忍住冲到唇边的血。可下一瞬,青玄就觉察怀里的人衣衫散乱,尤其他一手环着她的脊背,此刻更能感觉到指尖一片温香软玉,细如膏脂……

青玄微垂下眸,他比她高出半个头还有余,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曲苏肩背处的伤。

一片血肉模糊之中,依稀可见变了形的骨头,隐隐透着焦黑之气。除了蜥蜴精的抓伤,还有蝙蝠毒的残余。

他是上古之神,亲历过仙魔大战,亦见证过始祖神死去,他看过无数比这更为狰狞惨烈的伤口,可也不知为何,没有哪一次比他此刻亲眼看到曲苏身上的伤,更令他心神不安。他轻抿着唇,指尖徐徐捻动,就见一缕淡淡的黑烟自曲苏伤口飞快溢出,转瞬又消弭无踪。

细若脂玉的脊背上,转眼便只余三道又小又浅的红痕,那是蝙蝠毒被仙者拔除之后,伤口原本的模样。

曲苏只觉此前酸痛阴寒的肩背瞬间一松,却怕自己此刻脸颊发烫的模样被青玄看穿,低着头道:“这回你倒来得及时。”

青玄强行以真气涤清曲苏肩上的蝙蝠毒,鬓间沁出些微冷汗,他听到远处的脚步声,指尖一勾一抹,曲苏身上的衣衫已完好如初,看不出任何杂乱的模样。他唇边浮起一抹淡笑,凝着曲苏微低着头的模样:“倒是难得见你这般乖巧,看来是真吓着了。”

曲苏忍不住抬头瞪了他一眼。她心头有气,又是直性子,本就憋不住话,更想尽快撇清心中自见到青玄起就左右不自在的感觉,硬邦邦甩了一句道:“还未正经请教尊上大名。”

青玄见她微鼓着脸,显然这话不是玩笑,而是真在生他的气,忍不住笑道:“我的名字就是青玄。”

东极青华大帝是世人对他的称呼,而他自出生在天地之间,便自称青玄。只是这个名字,少有人知晓,也就更少有人能这般亲口唤他罢了。

曲苏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但你根本不是什么紫微帝君身边的小仙官,你的真实身份是青华大帝。”她越想心中越酸,忍不住轻声道,“你是青华大帝,身边又有那么美的仙子陪伴,从头至尾都是将我耍着玩罢了。”

这话一出口,别说青玄如何想,连她自己都觉出几分不妥,又隐隐觉得耳熟,再一想,这不是从前她与青玄一同探查千千回忆时,司徒琰曾说过的话吗。曲苏本就有几分脸热,这么一闹,更连眼眶都烫了几分。

可她不再看青玄,却还是听到身后传来的一声轻笑,曲苏正想开口嗔他两句,就听一道又娇又甜的嗓音道:“尊上。”

曲苏抬起头,就见不久前见过那个美貌仙子又出现在了门口。她今日未穿鹅黄,而是换了一身雪白的襦裙,鬓间别了一束也不知是哪里采来的鲜花,形若银铃,玲珑可爱,雪般纯白之中隐见一抹浅绿,她逆光而行,娉婷走来的模样,既娇且纯,仙气飘飘,就连身为女子的曲苏,也禁不住一时看呆了。

再观自己,一番打斗弄得鬓发散乱,狼狈不堪。曲苏默默抿紧了唇,提起配剑转身避过:“我还有事在身,先行一步。”

青玄见状,匆忙跟上:“哎,咳咳……”

曲苏听到他咳嗽声仿佛比前几日更重了,却不想就这么轻易回头,那也显得她刚才的生气太儿戏了,因此只是脚步微顿。

“曲姑娘!”斛向秋虽能御剑,但也不是瞬息便抵,路上一刻也不敢停歇,赶到客栈二楼,眼见屋内一片狼藉,再看曲苏虽则衣着完好,脸色却是惨白,唇边还沾着未干的血迹,旁边还倒着一个已然毙命的蜥蜴精,显然这里,前不久刚发生过一场以命相搏的打斗。

斛向秋走上前,轻声问:“曲姑娘,无碍吧?”

曲苏朝他弯了弯唇:“不妨事。你赶回来了,咱们这就启程。”

青玄端详斛向秋片刻,微微眯眸,飞身一步,走在了曲苏的另一边。

临走前,他又侧眸,静静看了那蜥蜴精片刻。

他想起不久前某次与紫微闲谈时,他说起的话。

如今的妖界,以迟玉山为界,两分天下。扶桑女帝辖草木灵妖,但这位是个经年不爱管事儿的,几乎一年到头都在睡觉;另一个龙君殷和,虽然早已修成了应龙之身,但因为他是水蛇出身,并非真龙,龙族那边不认他,他也不将自己当作龙族看待。听说那些小妖,平日里并不称他龙王或是殿下,而是口称“殷和大人”。

青玄敛眉,心中细想,这蜥蜴一族按道理应当归殷和管辖,但许多年前,蜥蜴族的族长星零煞化,紧随老烛龙而去,蜥蜴族自那之后分崩离析,如今也说不上是哪一拨的手下。

青玄嘲弄地翘起唇角,不论今日遣这蜥蜴精来袭击曲苏的是什么来头,倒是很会选人。

一行人出了客栈,走在街上,凌曦仙子见青玄面色淡淡的,主动上前,轻声说道:“还请尊上不要生我的气,凌曦真的有要事和尊上商量,而且实在担心尊上的身体,所以才大胆跟着尊上又来了白帝城。”

青玄面生神色难辨,说话时唇角微翘,仿佛还含着淡淡笑意:“凌曦仙子是赤帝的掌上明珠,又是太阴元君首徒,放眼六界,知晓仙子声名、倾慕仙子者众多,你又何必非要跟在我身边伏低做小呢?”

或许是青玄这句状似恭维的话,让凌曦心里多少生出几分底气,她浅浅一笑道:“尊上所说的这些,都是些浮名虚物,为仙者,本就该看淡外物,修心为先,不是吗?”

这句话成功令青玄朝她多看了一眼。凌曦唇边笑容愈甜,水盈盈的一双妙目看住青玄的侧脸,轻声说:“尊上可能不记得了,五千年前渭水之滨,我与尊上曾有过一面之缘。我初登九重天那日,第一眼见到的人也是尊上,后来更听我师父和冬神她们讲了许多尊上的事迹。凌曦一向钦佩尊上的为人,能有机会跟在尊上身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是凌曦一直以来的心愿。”说到这儿她顿了顿,又道,“前日我见父王时,他就说我,跟在太阴元君身边,所能得的历练终究是少了些。刚好再过几日,就是我父王的生辰,父王让我转达此物,邀尊上前往生辰宴小聚。”

说话间,凌曦纤纤玉手向青玄面前一伸,一张朱红洒金的信笺凭空出现。

青玄垂眸看着那物,却没有立刻伸手接过。

此前凭借忆昔花看过的情形历历在目,炁渊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凌曦与烛龙两人又在此事中各自扮演了什么角色,青华至今仍然存疑。从前他与凌曦接触不多,单凭今日她在他面前的表现,足可见这人并不是娇蛮任性的蠢货,反而说起话来言辞周到,有条不紊。这样一个人,在清潋被众口一词冤枉时,偏偏要提及他的名字,真的只是无心之失吗?还是像紫微所说的那样,她那几句话看似句句为清潋说情,实则火上浇油,彻底将清潋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又或者,她在这其中,不止做了面上的这一点工夫。

青玄心中未有定论,可眼下,既然她上赶着送到眼皮子底下,他也不妨听之任之,好好看一看这位过往几千年未曾入眼的凌曦仙子,到底是何许人也。

街上人声嘈杂,凌曦与青玄低声耳语,曲苏约莫只能听到一言片语。无外是“尊上”、“担心”一类的话,她还听到了她的名字——凌曦,倒是个很像仙女的名字。

曲苏对斛向秋说:“这么一步一走着去,等我们赶到,人都凉透了,你不是会御剑?”

斛向秋第一反应却是越过曲苏,悄悄看向她身后的青玄。

青玄也朝他看了一眼。

斛向秋收回视线,神色恳切,对曲苏一拱手:“曲姑娘见谅,斛某修仙不久,御剑之术不甚熟练,故而难以两人同行。”

曲苏叹了口气:“斛兄你这技术可是太不熟练了。”

斛向秋:“斛某惭愧。”

另一边青玄道:“你们要往何处去?”

斛向秋道:“这几日,我和曲姑娘将整个白帝城找遍了,去过从前千千在城郊的住处、华容夫人主持的道观,连同司徒家在城中的所有宅邸和医馆,但都没有千千的气息。”

青玄思虑片刻:“他们并不在白帝城。”

曲苏瞥了他一眼:“这还用你说,我早就想到了。”已经用排除法解决的问题,还用得着他现在才做总结发言?

斛向秋道:“曲姑娘方才急召我折返,就是说已经想到了一处地方……”

正事要紧,曲苏也懒得卖关子,径直道:“贡嘎雪山。”那里经年覆雪,人迹罕至,司徒琰和千千从前为寻灵狐血,曾在那里有过一段非常美好的回忆。

今早起来,曲苏梳理思路,突然想明白,司徒琰这么怕他们找到千千,就一定不会去此前他们找过的那些寻常之处,唯独雪山和那个雪湖,是独属于他们两人的回忆。若不是曲苏在青玄的引领下看过千千的记忆,她也不会知道那里。

在司徒琰心中,雪山便是最完美也最安全的所在。

斛向秋并不知晓这段过往,闻言不由一愣:“那地方距离白帝城,约莫有三四日的脚程,曲姑娘可确定?”

青玄却也在这时点了点头:“就去雪山。”

青玄既然都开口肯定,斛向秋也不再迟疑。他多一刻都等不及:“千千对司徒琰恨之入骨,我怕她若转醒,见到身边的人是司徒琰,宁死也要与他玉石俱焚!”

千千临死之际对司徒琰的恨意,曲苏在她的回忆之中便感知到了那如高山倾覆,若海水倒倾的磅礴恨意,听到斛向秋这样说,不由赞同地点了点头。

斛向秋朝三人一揖:“斛某术法低微,先行一步。”临走前,他又看了一眼曲苏,眼神里大有安抚之意。

凌曦仙子将目光投向曲苏。

曲苏见凌曦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脸上、身上扫过,微微一笑道:“我是曲苏,还未请教仙子大名。仙子这般盯着我看,是我脸上长出花儿了?”

凌曦正在端详曲苏的模样,听到曲苏这样调侃,不禁浅浅一笑:“别叫我仙子了,叫我凌曦吧。第一次见你那天,是我太着急了,把曲姑娘误当成了伤害尊上的坏人,所以言辞有些激烈,希望没有吓到你。”

凌曦这话说得也算坦率,曲苏若是还跟她计较,倒显得她小气了。

曲苏朝她翘了翘唇:“凌曦仙子也是关心咱们尊上,真情流露,不敢怪罪。”

曲苏这话说得客气又周到,简直不像她平日说话的格调,青玄一手覆在曲苏肩侧:“闭眼。”

凌曦刚开口,小声喊了声“尊上”,就被青玄一个眼神制住了后头的话。

青玄修为高深,似这般距离,几乎一念之间,便可直抵。凌曦暂时得了青玄的首肯,允准她一路跟着,当即不敢有任何耽搁,避开人群,直朝雪山的方向飞去。

绵延千里的雪山,入目尽是一片纯白,唯独雪湖的一抹湛蓝,如同一只世间最纯粹的瞳孔,纯净无污,仰望着头顶蓝天。

司徒琰毕竟是凡人,他一路背着千千行到贡嘎山上雪湖旁时,所用的时间几乎是从前千千带他来那次的两倍之多。

但他到底还是寻到了这里。

从前千千仿佛很喜欢这里,他还记得那次为了找灵狐血,千千领着他上山,在厚实的雪地里打滚儿,在这雪湖里捞鱼,又拿湖边那棵大树的树叶裹上肥鱼烧烤,好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从前,他也以为千千一定是很喜欢很喜欢自己,不然她怎么会对她那般好?她从那些匪徒手里救下他的命;天天去医馆帮他的忙;趁他不注意时,目不转睛地偷偷盯着他瞧;与他一同爬山采药、街上玩耍时,总会露出格外灿烂的笑颜;见到他为了救她而被蛇咬伤,更是难过的眼睛都红了。

她一尝到喜欢的食物,看到喜欢的美景,就喜欢摇着他的手臂说:“司徒最好了!”

她仰脸望着他时的眼睛,仿佛倒映着天上最亮的星星:“司徒琰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

每每看到他又写出一张药方,救好了一个病人,她都会忍不住感慨:“司徒你真的好聪明啊!”

那些人嘲笑他,唾骂他是“野种”“怪胎”时,她哪怕只有自己一个人也毫不畏惧,叉着腰与那些人辩驳,她会说:“司徒琰根本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人,他帮了你们那么多,还救过那么多人,为什么你们就看不到他的付出和努力呢?你们这是歧视,你们是欺负人。”她会替他出头,还有更多让他听了从心底暖和起来的溢美之词,她是发自真心护着他的。

那时候他觉得,千千一定是真的爱自己。

从前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没有父亲的器重,更得不到母亲的宠爱,没有家族的看重,也得不到府内府外任何人的尊重。他原就是个庶子,是母亲用来向父亲献媚争宠的工具;是父亲用来培养大哥,替大哥分忧扛事的杂役;是整个白帝城所有贵族世家眼中的笑话,是那些平民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谈笑料。

但那时他什么都不怕。

他本就一无所有,所以更无所畏惧。

所有人都将他当作一颗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但所有人在他眼中,都是可以为他所用、助他平步青云的踏脚石。对他严厉苛责的父亲,教他许多妖邪之事、一心拱他上位的母亲,还有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大哥,甚至是从一开始就对他与众不同的千千……

但是当他第一次收到千千送他的那朵天山雪莲时;听到她亲口说,这个地方她只带他一个人来过时;他亲眼看到千千为了他和那些人争执掉眼泪时;甚至是她在他的诱哄之下,亲口承诺愿意与他一生一世时;他对自己说,千千是不同的。

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从前他可以舍弃一切,只要站在众人无法企及的权利之巅。若有朝一日,他真能扶摇直上,搅弄风云,便是将这整个天下毁了,也从不觉得可惜。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舍不得千千。

他畏惧失去的滋味,因为他不再是个一无所有的人。

母亲逼得越来越紧,让他尽早将千千迷晕了交出去,可他不肯,他一心想带千千远走高飞,他可以从别的地方再从头开始,这一次,他仍然可以什么都不要,他只要千千如从前一般,一心一意陪在他身边。

那他便什么都不怕。

可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千千说,他与她初见时的情形,与她和斛向秋初次相见时的情景一模一样,而他又生着与斛向秋四五分相似的容颜,所以那日她才会出手相助。

原来她带他去过的望江楼,是斛向秋第一次带她品尝人类食物的地方。

她与他一同看过的烟花,走过的长街,吃过的芙蓉糕,都是她与斛向秋共同经历过的回忆。

就连他的这张脸,都是因为与斛向秋有四五分相似,她才会用那般水润温柔的目光,日复一日地望着他。

她对他的喜欢、依赖、维护,她望着他时眼底的星光,都是因为另外一个人。

他自以为珍重的这段爱恋情缘,原就是他从别人那儿偷来的。

他只是个替身,是个供她消遣取乐的玩意儿。

也是啊,她本就是灵妖,有着几千年的寿数。斛向秋是散仙,他们两个原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而他这个凡人,蝼蚁一般的低贱生物,不过是她漫长修仙岁月里,闲来无聊时的玩物罢了。

“一个玩物罢了。”司徒琰哑声说了句,轻轻笑出了声。

他将千千放在解下来的大氅里,她身上衣着单薄,但他知道,她本就是妖,妖是不会怕冷的。

但那时他多傻啊,明知她是妖,明知她可能压根儿觉不出冷,还是亲手为她买来漂亮暖和的大氅,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就如任何一个凡间的女子一般。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若不对她好些,如何骗得她以心相许,心甘情愿给秦小姐当药引。

可心底另一个声音说,你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你做这么多,不过是想要她高兴,你想这般宠她,你想如她待你那般,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送给她。

司徒琰在千千身边坐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冷冰冰的,就好像彻底没有生命的死人一般。

但司徒琰一点都不怕,他俯身向她,捏着千千的下颏,以唇在她唇上缓缓辗转摩挲。

“死了也好。”他凤眸微眯,目光自千千凝了冰晶的眉,到紧紧闭合的眸,再到她毫无血色的唇,最终又缓缓落了一吻在她眉心那抹朱砂红上,轻声道,“死了干净。从今往后,你就完完整整属于我一个人了。”

“你若醒来,是不是又要想着斛向秋了。”他捏着她下颏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都捏得泛起青白,“你若心里只有他,当初又为何要来招惹我?你对我那么好,让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可你的心凭什么要留给旁的人?”

他的手沿着她的脖颈徐徐下滑,最终停在她心的位置:“真想把你的心剖出来看看,到底有没有我。”

他看到千千的眼睫轻轻眨了一下,“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原来你胆子这么小,听到我说要剖心,吓得就醒了。”他一眨不眨,凝视着千千未睁开的眼眸,“别怕,我不会那么做。”

他自怀里取出一个药瓶,拔开塞子,递到千千唇边:“吃下去。”

千千微张着眸子,她身子太虚弱,依稀能听到耳畔有声音,却听不真切;眼前有个朦胧的影儿,可却看不清对方的模样。

司徒琰却以为她已看到是自己,所以才迟迟不肯张口,他捏着他的下颏,将她的脸抬高,想将药给她灌下去:“就算死,我也要完完整整的你。剖心什么的,说来吓吓你的,我舍不得。”

“你放心,这药一共两颗。你死了,我也绝不独活。”

司徒琰扬颈吞了药,将另一颗抵在千千唇上,却在这一瞬,对上了一双霜雪覆盖的眼睫。

那双眼朝他缓缓张开,就像两个人初见那日,她也是这样,眼睫轻眨,眉目如画,朝他睇来。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倒转。

千千的双眸在看清司徒琰面庞的一瞬转为血红,五指张开,一把擎住他的脖颈,将人抵在两人身后不远的大树上。

树叶簌簌落下,司徒琰被她死死扼住,喉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连气都喘不过来,却看着千千的脸笑出了声。

也不知是因为他的笑,还是其他什么缘故,千千的手在这一瞬间松了松。

他的目光在她雪般的长发,覆着淡淡白毫的脸上,还有那双血红的眸子上逐一细细描摹,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就这么刻在心里。末了,他伸着手指,缓缓抚上她的唇。

“真不愧是我喜欢的女人,和我的心一样狠。”

“你要杀便杀吧。我这条命,从遇到你那一天起,就一直握在你的手心。”

纤细而鲜红的痕迹顺着千千的眼尾,正在以一种飞快的速度蔓延至整个脸庞,两枚小小的尖齿抵在上唇,蝙蝠耳外阔,白发飞扬。千千既醒,她体内的煞气也在迅速觉醒,抓着司徒琰脖子的手指一点点收拢,很快,司徒琰连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殷红透黑的血顺着他的嘴角,滴在千千的手背。

千千的眼瞳空茫了一瞬,紧接着,她伸出另一手,在自己唇边咬破,喂到了司徒琰的嘴边。

司徒琰一愣,目光看到千千的眼瞳,突然记起,从前那次,他故意使计中了红环蛇的毒,千千就是这样割破手指,喂他自己的鲜血解毒。

她已然煞化,神志模糊,却在看到他服了毒口吐黑血时,还愿再次为他解毒。

司徒琰的心,突然前所未有地剧烈跳动起来,有如同一只暴躁的小兽,挣扎着想要破壳而出。有那么一瞬间,司徒琰突然慌了,他后悔孤身一人把千千带来这里,他只是凡人,服了毒药必死无疑,如果留下千千一个人在这儿……可未及多想,一柄长剑已横在他的颈侧。

山上风雪逼人,司徒琰逆风而立,面上早已尽覆霜雪,他原就生得好看,哪怕如今这般白雪覆眉,清霜迷眼,也仍旧俊美如画。他看清来人,“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原来是曲女侠。”

青玄反应极快,看到千千提早醒来,瞬间隔空灵虚一指,封住千千心脉,眉心却微微蹙起。

“你可知千千只主动用自己的血救过你的性命?”曲苏恨极了这人的自私阴暗,一剑就朝司徒琰刺去,“你可知城主府那一晚她有无数个机会杀了你!你可知她一心一意对你,想要跟你一生一世!”

曲苏的剑没能刺进司徒琰的胸口,因为一身血污早已分不出人形的小蝙蝠突然出手,徒手抓住了曲苏的剑。

曲苏猛地一怔。

旁边的斛向秋心脏微抽,他快步朝千千走过去,蹲在她身边,伸手轻轻地哄着她松开抓住长剑的手。

“千千,先松开,我们不会伤害他。”

千千眨动着雪白的眼睫,好似是听懂了,又好似没有听懂,她侧目呆滞地看着斛向秋,斛向秋看到她早已辨不出人形的脸,纵使是这般模样,可她的神色却依旧乖巧。他喉头嘶哑,艰难地上下滚动,他想伸手去摸一摸千千的头发,刚一抬手,千千瞬间变了神色,她将斛向秋当成了要伤害她的人,利爪直接朝斛向秋抓过去。

斛向秋闪身向后,化去千千的攻势,手中的剑顺势一松,“噌”一声,笔直插入雪中。他舍不得伤千千,他手中的剑,剑锋永远不会指向心悦之人。

千千也并没有再要伤他的意思,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她的怨气被青玄暂且压制,心脉也被封住,整个人犹如初生的灵妖一般,懵懵懂懂,行事几乎全凭本能。之前她出手攻击斛向秋,约莫是因为斛向秋的动作,让她想起从前被困在水牢里的日子,她以为眼前这人又要挖她的肉、取她的血,所以才会出手自卫。可当斛向秋扔掉了剑,不再有任何举动,她也便不再攻击任何人。

斛向秋说:“我曾答应过千千,要亲手为她报仇,杀了司徒琰。”

可千千现在什么都不懂,却还记得要护着司徒琰。

司徒琰的眼中根本没有旁人,更没有斛向秋,他牢牢攥着千千的手,轻声说:“你那天带我来这里看雪吃鱼,那时我就觉得这里很美。”

“如果能一直把你藏在这儿就好了。”

雪山之上,寒风呼啸,霜雪相逼,司徒琰靠在雪湖旁的大树上,紧紧拽着千千的手,双眼渐渐朦胧,说出的话,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得清。

“你那时……不肯和我走,非说要等他回来,我真生气……”

“我……生来便是庶子,一辈子都没有过一件属于我的东西,一辈子……都活在阴影里,我爱上的女人,我……”

司徒琰什么时候死的,没有人知道。只是他到死,双眸都定定望着千千的方向。

“千千!”斛向秋喊了一声,曲苏等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千千双眸微阖,整个人凌空而起,雪白的发无风自扬,一双蝙蝠翼自身后缓缓伸展开来,覆着白毫的面上布满了鲜红而诡异的纹路,血红的双眸,瞳孔正中,显出亮点妖邪的幽黑。

曲苏喃喃道:“千千要煞化了。”

斛向秋当即向青玄双膝下跪:“求尊上出手,救千千一命!”

曲苏站在一旁看着,不知为什么,青玄手持伏羲琴,神色清冷一语不发站在那儿的模样,让她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此情此景,斯人独立,仿佛从前就见过一般。

青玄亦仿佛若有所感,抬眸朝曲苏看了一眼,随即他道:“我可以用伏羲琴为千千涤清怨气,但伏羲琴会抹去千千所有记忆。斛向秋,你可想好了。”

“一切从头开始,但从头开始的千千,仍然未必会爱上你。”

斛向秋最后看了一眼千千,漫天雪飞,他依稀望见与千千初遇那天,黄叶漫天,她从树上旋身飞落,彼时她一袭白裙,眉心一点朱砂,朝着他缓缓笑开的模样,宛若从天而降的小仙子。

斛向秋望着半空之中双眸紧闭的千千,也缓缓展出一抹笑:“我愿等。”

冰天雪地间,青玄再一次奏响了伏羲琴,曲苏晃了晃头,随着琴声响起,她的脑中好像飞快闪过一些碎片,可那些情景出现得太多,消失得又太快,她想要一一分辨,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抓不住。

曲苏一手扶着额头的模样,落进一旁始终注视着她的凌曦眼中,凌曦走上前,轻轻扶住她的手臂:“曲苏,你怎么了?”

曲苏微微摇头,那般模糊而零散的东西,哪怕是对着亲近之人,她也无从描述,更别说对着刚相识不足半日的凌曦了。她转而看向凌空而起奏响伏羲琴的青玄,嘀咕道:“这是什么垃圾仙器。”

凌曦小声道:“曲苏,不可如此妄议上神。”她微微抿唇,眼睫轻眨,看向不远处浮在半空的青玄,“更何况这伏羲琴是上古神器,若非尊上神力强大,旁人无法操控。”

言下之意,伏羲琴可是放眼四海八荒都难得的宝贝,曲苏这般随意置喙,委实太不识货。

曲苏叹了口气,道:“原来是以前流传下来的老古董,也难怪顾此失彼,洗清了怨气就要失忆。”她看着斛向秋的侧影,又看着在伏羲琴的琴声之中逐渐变回原形,缩为雪白一团的千千,颇为饮恨道,“这是什么奇葩设定。”

千千身上怨气清洗一空,雪白的小蝙蝠紧闭着双眼,躺在斛向秋双手之中。

青玄收起伏羲琴,路过曲苏身边时,声音不大不小地说了句:“颇有道理。”

凌曦说他神力强大不假,但论及净化怨气,并非只要神力强大就能做好。若是从前的司寒上神还在,以她与生俱来的净化之力,说不定就算不用这张伏羲琴,也能在为千千净化怨气的同时为她保住这一世的记忆。

曲苏本来不想搭理这人,却被他这一句赞同之语说得唇角微翘。

凌曦站在一旁,眸色渐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