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饮一啄(一)

曲苏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迎上他的目光时,突觉眼前一片晕白,再睁开眼时,却发现眼前情景一变,闲云悠悠,绿树白花,仰首看去的匾额昭示着,此处是白帝城中一处香火颇为鼎盛的道观。

“我只能暂时将千千封印,避免她堕为怨妖。这是千千的回忆,别抵触,跟着我。”

曲苏这才明白,自己所看到的并不是平日里的真实情景,而是发生在千千身上的过往之事。

千千自小便是在眼前这间道观长大,她是一只灵妖,书中记载:“有千岁蝙蝠,色白如雪,末服之,令人四万岁。”说的便是千千这一族。

千千最崇拜的人便是东极青华大帝,每一个与青华大帝有关的故事,她都听过许多遍。每日在观中听经修习,还不到一千岁时,她已修出了人形。

认识斛向秋那天,正如他的名字一般,是个明媚的秋日。

千千虽然修出人形,却不怎么通晓人情世故,更没有亲人朋友,她在城中待得无聊至极,便化为原形,前往城郊一处山水秀丽处玩耍。

树底下两拨人刚打起来时,她伏在一棵长得盛大金黄的银杏树上睡得正香,被打斗声吵醒,她揉了揉眼,正在发蒙,紧接着便听到底下有女子喊救命的声音。

有人喊救命,便是需要帮忙,这点道理千千还是很明白的。

一群山匪和一行外地来的商队发生了打斗,商队一行人携妻带子,被山匪打劫,转眼间便显出颓败之势。商队领队的妻子和儿女哭喊着求救,就在这时,千千一袭白裙从天而降之势,不仅吓呆了商队一行,就连山匪那些举着砍刀的武夫也被惊得迟滞了一瞬。

同样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的,还有斛向秋。

不过好歹他是骑马出现的,尽管也是一袭白衫,模样出众得仿若仙人一般,到底比千千的出场正常多了。

千千出手极快,且有些不分轻重,几乎转眼之间,就撂倒了山匪一行人。她正欲下杀招时,被斛向秋出手拦个正着。

午后深秋的阳光格外明媚,将整座山的秋色染成灿烂的金色,道两旁的银杏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金黄色的小扇子片片飘落,刚好有一片轻玄飘落在两人之间。

斛向秋伸出两指,凌空捏住那片银杏树叶,趁千千瞧着他有些发呆的光景,朝她浅浅一笑,将那片树叶递给了她。

斛向秋和商队一起将那些山匪逐个儿绑好了,跟在商队后头一块儿进了城。

千千捏着那片仿佛心形的银杏树叶,一路上总盯着斛向秋瞧。

斛向秋见她不怎么说话,从挂在马辔上的包裹里取出一包糕饼,朝她递了过去。

糕饼打开,里面的芙蓉糕碎已成一块一块,芙蓉糕本就松甜绵软,自然禁不住路途颠簸。

斛向秋一看糕点碎成那样,伸手就要取回去,千千却毫无所觉,伸出两指捻起一块放进口中。

她从前见道观旁边的小孩子吃过这些,一直好奇糕饼是什么味道,今天可算有机会尝一尝了。一块芙蓉糕进嘴,千千吃得眯起了眼。

她朝斛向秋道谢:“这个真好吃。”

斛向秋生得面若冠玉,因此脸红的样子也格外明显。

千千看到了,“咦”了一声:“你的脸红了。”

斛向秋面染绯色,唇边却含笑:“这个碎了,不该给你吃的。”他看着千千耳畔的发丝,低声说,“我叫斛向秋,未知姑娘芳名,姑娘若是不嫌,稍后进城,待了结此事,我请姑娘去望江楼吃一顿好些的,当作赔罪如何?”

“我叫千千。”千千能听懂他的每一句话,却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说:“嫌弃什么?为什么要赔罪?”她看向双手之间的糕点,有些难过,“这些不能给我吃吗?”

斛向秋双眸又朝她耳畔望了一眼:“这些糕点碎了,味道不好。”

千千双眸瞪得圆圆的看向他:“这还叫不好吃?”

斛向秋被她逗得笑了,唇角微弯:“我知道城里有一家钱庄,他家二楼是茶室,做的芙蓉糕最好吃,待会儿我们去买一包新鲜出炉的,让你尝尝。”

千千点了点头,可很快,她又低下头:“可是我没有银子。”她修了出灵识,也观察人类的生活许久,一些基本的常识她是明白的。

日常生活,买卖东西,都要用到银钱。可她一无家人,二无营生,也就没途径去赚银子。好在她是灵妖,不吃人间的这些食物也饿不死,可是有机会尝过那么一两次之后,她也知道,人间美食,种类繁多,味道也好。只可惜她没钱买来吃,也不认识什么朋友,所以从前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眼巴巴看着别人吃。

斛向秋的声音低低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听到,可听在千千耳中,却是长久以来最温暖的一道声线,她听到他说:“千千姑娘应当才修出人形不久吧,没有银子也是寻常事。相逢即是有缘,不必计较这些银钱俗物。”

千千记得自己当时那种既惊愕又温暖的感受,惊愕于眼前这个人怎么会一语道破她是妖非人;温暖的是,这个人的话听起来温柔又有礼,一点都没有嫌弃或者畏惧她是妖的意思。初次相识,却仿佛相识很久的好朋友一般。很久以后,千千尝试着用自己掌握的词汇形容两人初遇时的感觉,那时的斛向秋浅浅一笑,望着两人头顶一弯小月,温声说:“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千千觉得斛向秋将这几个字娓娓道来的语调,真是好听极了。

然而当下的千千只惊愕了一瞬,很快便反应过来此前他为何多次看向她鬓发,普通女子那里只是鬓角,并无不妥,可对于蝙蝠妖而言,斛向秋所看的那个位置生着一对透着淡淡粉色的肉色蝙蝠耳朵。

千千第一反应就是伸出一只手捂住,可另一手还拿着糕点,她想伸手捂住,又舍不得糕点掉在地上,一时间又焦急又为难,眼眶都急红了一圈。

斛向秋连忙伸出手帮她托住糕点,神色有些好笑,更多的却是面对她时的坦然。千千记得自己当时仔仔细细看过他的眼睛,斛向秋的眼睛亮亮的,就像秋日阳光下的镜湖,看着她的时候没有一丝嫌厌,细看好像还盈着点点笑意。

斛向秋对她说:“姑娘不必着急,旁人看不到的。我因有些际遇,也是仙途中人,故能窥得一二。”

过了好一会儿,千千才放下手,不再遮着与他相近那一侧的耳朵,她对他实在有太多好奇了,其中最好奇的,还是他口中所说的修仙。

两人陪同商队将那些山匪交给官府,还买到了斛向秋口中白帝城中最好吃的芙蓉糕,一同坐在望江楼临江的位子时,已是傍晚时分。

傍晚的江面落霞如锦,波光粼粼,如同一只光芒万丈看不到头尾的赤红金鲤。斛向秋点了一桌好菜,千千第一次吃到这般美味的食物,却仍不忘抛出一个又一个疑问。

“你已经修成仙了吗?你好厉害啊,我用了整整一千年,才只是修成人形。”

斛向秋笑着为她盛了一碗三丝银鱼羹,缓声道:“我并不厉害,只不过因缘际会之下凑巧想通了一些事。”他看着千千说,“千千才是真的厉害,这么短时间就修成人形,比我从前听过的例子都要厉害多了。”

“真的吗?”千千听得开心极了,她追问斛向秋,“你是不是去过许多地方,认识许多人?可不可以给我讲一讲你认识的那些妖,我想知道。”

那天的晚膳吃了许久,人类的食物对妖而言,是永远也吃不饱的。斛向秋点了满满一桌菜肴,对千千而言,也不过是普通人吃了开胃小点那般。斛向秋令小二撤下那些空盘后,又上了十几样糕点并一些茶水,两人一边对着窗外的月色江景谈天说地,一边品尝丰富的点心。

斛向秋对她说:“想要融入人的生活,就不能做出格的事。譬如吃饭,人的饭量该是多少,你便吃多少。让普通人觉察你的异常,进而发现你是妖,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千千听得发愁,却很逐一记下,她问斛向秋:“那你会怕我吗?”

许久之后,千千仍然记得她问斛向秋这个问题时的心情,尽管面上装作淡定自然的模样,但她的心跳快极了,就好像第一次亲眼见到青华大帝本人,又一路领着青华大帝去寻找那块指引着伏羲琴方向的碎片时一样,心里面仿佛揣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鹿,有点无措,有点雀跃,还有一点自己都说不清的紧张和恐惧。斛向秋是她在人间交的第一个朋友。他聪明、强大、又温柔,他看过千山万水,懂得人情世故,并且一点都不吝与她分享。

越是新奇,越是感到珍贵,也就越害怕从对方口中听到哪怕一点点的否定。

千千并不知道,自己紧张的时候,鬓角边的蝙蝠耳会微微颤动,她本就生得雪肤花貌,眉间一点朱砂红,称得上倾国倾城。那对蝙蝠耳看起来就如她本人一般,玲珑毓秀的外表下透着一点不自知的天然娇憨。

她只记得,那时斛向秋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神情郑重而认真:“我们如今已算是朋友了,朋友之间,没有嫌弃,没有畏惧。若你能坚守本心,潜心修仙,以后我们会成为百年千年的挚友。挚友之间,是高山流水,是士为知己者死。”

说到这儿,他又笑了:“但那些对于现在的你我都太遥远了,我只知道,我很喜欢你是我的朋友。”

斛向秋说的每一个字,千千都记在了心里,尽管他说的许多话,她都有点听不明白。千千一边思索,一边朝他绽出一抹甜甜的笑:“我也很喜欢,很喜欢斛向秋。”

皎洁的月光之下,千千发现,斛向秋的脸又悄悄泛起了红晕。

斛向秋是世家子弟,出身极好,却一点也不是那种清高不好相处的性子。相反,他性格温柔,又极富耐心,很快就与千千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

那天之后,斛向秋陆陆续续教给千千许多道理。还告诉她,既然修成人形,就该以做人的标准约束自己,不杀生、不滥用法术、也不要去扰乱天地间的秩序缘法。千千心思纯善,又有慧根,很多时候斛向秋说的话,千千都是一点就透。斛向秋便向她讲了许多修仙之事,鼓励她在人间积德行善,好好修仙,才好早日得道成仙。

然而在“路见不平,积德行善”这八个字上,千千的领悟和执行力出现了那么点偏差。

不久后的一日,千千在药铺附近遇到一位老婆婆,见婆婆拄着拐,走得很是吃力,便背起婆婆,好心送她回家。但千千忘了,她的本体是蝙蝠,若不刻意放慢速度,走起路来是很快的,几乎转眼之间,便穿过了三条街。婆婆急得连连拍她,要她放自己下来,她儿子去药铺替她去买膏药,婆婆想着自己慢慢走着,以普通人的脚程,背着她走一小段,用不了多久她那儿子就能跟上来。可千千走得实在太快,婆婆等不到儿子,又被晃得眼花,急得险些当场哭起来。

千千只得又背着婆婆,把人送了回去,好在半路上便遇上了她的儿子。她记起斛向秋说过,主动开口道歉,旁人多半不会怪罪。因她生得明眸皓齿,实在可爱,又主动张口道歉,婆婆和她的儿子知道她并无坏心,倒也未曾怪罪。

翻过年不久,便是上元佳节,千千与斛向秋相约一同逛灯市,千千行至一处颇为偏僻的小巷时,便见一位衣着单薄的女子被一个青年搂在怀里,颤声推拒着说:“不要”。

那巷子又窄又黑,千千与那两人也相距甚远,换作旁人还真不一定能听见那女子口中在说什么,可千千是蝙蝠妖,向来耳聪目明,一听那女子开口求救,当即来了火气,主动上前替那女子抱不平。

出手时,她仍牢记着斛向秋说过,不能仗着自己是妖就随意欺凌凡人,凡人力气没有她大,都是很脆弱的,以她的力气出手揍人,十有八九要闹出人命。因而她只是上前揪住那青年衣领,将人甩了出去。

然而她以为的“轻轻甩出去”,对那青年而言,却如同一只沙包被人一把丢出,糊在墙上,一口气没喘上来,当场昏了过去。

更令千千感到惊愕的是,此前出声呼救的女子不仅没有道谢,反而尖叫着朝青年扑了过去,转眼就哭成个泪人儿。紧接着女子还指着她大声叫喊起来,说她是“杀人凶手”,让路过行人帮忙报官,决不能轻放千千这种故意伤人的恶徒。

千千蒙在原地,想要辩解,可话刚说到一半,讲到女子开口说“不要”那段,那女子便双手捂脸,嘴里嚷着“我不要活了”,起身朝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冲了过去。

斛向秋约莫是久等不到人,一路循着人声找了过来,及时拦住了寻死觅活的年轻姑娘,又连同一旁看热闹的众人,将昏迷的男子送到了附近医馆。

斛向秋在白帝城声名远播,是远近皆知的温润君子,众人自然愿意听他解释,闹清楚不过是因为千千不懂男女之事,贸然出手才导致的祸事,人群也便散了。

费了好一番工夫,才让千千明白,那位青年并不是对女子欲行不轨,两人本就是一对小情侣。女子口中的“不要”,其实只是情侣之间的小小情趣。

事情终于解释清楚了,千千知道自己再一次好心办了坏事,整个人就蔫了,斛向秋整张脸也红了个彻底。

月满中天,华灯如昼,千千手里端着斛向秋专门为她买的桂花圆子,没精打采地坐在小摊旁的长凳上,许久都提不起精神。

斛向秋见状,温声安慰道:“你也是好心,解释清楚之后,不也有人替你说话,说那对小情侣举止不妥,才会引人误会。”发顶被斛向秋揉了两下,又听他道,“快些吃吧。这桂花圆子冷了,就不好吃了。”

千千舀起一勺圆子,送入口中,尽管心里难受,但斛向秋太会买好吃的了,桂花馥郁、酒酿酸甜、圆子又软又糯,甜甜的豆沙馅儿进了胃里,感觉整个人都舒坦了几分。她不由得抬起头,看向斛向秋:“我是不是很笨,你教了这么久,还总是闯祸。”

斛向秋笑着睨她,他抱着一柄剑斜坐在那儿,鬓发微乱,眸色温暖,他一身雪衣,月白色的大氅,整个人看起来就如头顶皎洁的月色一般,看似清冷,只有真正亲近的人才知他的温柔。他看着她的眸中仿佛倒映着溶溶月光:“千千,不要总记着自己做过的错事,世间行走,人孰无过。只要记得你做事出自本心,无愧天地,也便够了。”

说完这话,斛向秋的目光已投降了远方。千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他在看远处的烟火。烟花绽放,辉煌灿烂,连他的脸庞和眼眸都被映上一抹近乎奇异的亮色。

可就在那一瞬间,千千突然觉得他看起来很遥远。

此前的斛向秋,皑若山间雪,皎如云间月,可一旦熟识了,就觉他更像手边触手可及的烛火灯光,哪怕只是这般看着,也让人觉得温暖。

可就在那一晚,她看着斛向秋眺望烟火夜色的侧脸,突然发现,月亮就是月亮,再温柔若水,也永远高高挂在天上。

或许妖的预感一向准,那之后不久,斛向秋向千千提出了告别。

他说自己最近道心不稳,需要外出历练,锤炼心境。千千心里有说不出的失落和不舍,但面上仍做出高高兴兴的模样,与斛向秋在望江楼一同吃了顿送行饭。送行饭与两人初遇那天傍晚吃的一模一样,都是千千和斛向秋两人最爱吃的菜肴。

饭后,千千将斛向秋送至城外十里外。

那是一个盛夏的午后,千千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日临行前,斛向秋送给了千千她在城外湖边的一位大嫂那儿买的一把新鲜莲蓬和一朵开得最美的雪色荷花。

临走前,他跨坐在马上,如同从前的每一次那般,轻轻拍了拍千千发顶:“夏日暑热,吃些莲子清心降火。”

那日千千梳了个双丫髻,发间簪一对紫色桔梗鎏金小钗,这对小钗还是从前斛向秋在一间古董铺子看着别致,悄悄买下来赠给她的。千千不知此物是斛向秋揣在怀中踯躅多日,才状似不经意间取出相赠,但这对小钗看着轻盈别致,紫色桔梗花更是雕刻的惟妙惟肖,自从千千收下,便时常佩戴。她捧着一束莲蓬和那朵白荷,仰头望他,乌黑发间一对紫色桔梗花玲珑可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斛向秋,一路顺风,早日归家。”

这是她不久前才听一位大婶与家人道别时说的话,当时便记在心里,却不想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斛向秋朝她一笑,道了声“保重”,便打马远去。

十里长亭外,千千目送着他一路远去,直到连人影都看不真切才离开。

那天午后,千千送走了斛向秋,不知不觉便走到两人初识的那片山坳,寻了棵生得高大结实的树木,化作原形栖在树间小憩。

盛夏的天气到底不比秋后舒爽,远远望去,远近都是深深浅浅的绿色,并不是记忆里令人心生快乐的金黄树影。天高云淡,这一觉千千睡得不怎么踏实,迷糊间便瞧见一个身穿一袭霜白色长衫的年轻男子,墨发微散,眸色温柔,远远望去,仿佛就连侧脸与五官都与斛向秋有四五分相像,千千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他身边跟着几名小厮,但身前却有数十位提着刀长得凶神恶煞的山匪,山匪挥了挥刀,那些小厮便四散逃逸,无人再管他的死活,掀翻的行李、药材洒落一地,只留白衣男子一人面对十数山匪,他的面上也仍是那副淡淡的神色,仿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千千突然觉得,她方才是看岔了眼。斛向秋性子温柔,但面对恶人时,手里的剑绝不留情。

就在山匪要一刀刺向对方时,千千从树上跳下来,将人一把拽开。千千发现他并不怎么会功夫,被她拉到一旁时甚至站立不稳,险些一头栽进她的怀里。

四目相交那一刻,男子的眉目清晰刻入千千的眼中。

千千出手极快,瞬息之间便了结了数个山匪。白衣男子正扶着一旁的大柳树,他的眉既细且黑,生得比许多女子还要好看些,一双凤眸宛若星辰倒映,看着千千的眼神透着某种令人看不真切的深浓。

他开口时,声音宛如碎珠落玉盘,听得人耳朵一酥:“多谢仙子救命之恩。在下司徒琰,还未请教仙子芳名。”

千千被他一句话说得脸颊微烫:“我,我叫千千,我不是什么仙子。”像是在有意强调什么一般,千千咬了咬唇,“我就是个普通人罢了。”

司徒琰闻言便笑了,他笑的时候,一侧脸颊会出现一个很浅的笑涡,十分招人喜爱。盛夏午后的阳光灿烂,透过树叶缝隙落在他轻垂的眼睫,洒落点点碎金。光影斑驳间,那浓密的眼睫轻轻眨了眨,又朝着她缓缓抬起,宛若一对从小憩中醒来翻飞着翅膀的蝶,蝶翼旋转,光泽耀目。

司徒琰就那么凝视着千千的脸,后退一步,朝她深深作了一揖:“千千小姐救命之恩,琰自当以身相报。”

千千此前也帮过许多人,雨天忘记带伞的老人,路边找不到母亲的稚童。斛向秋离开前那些日子,适逢蜀地暴雨,多处塌方,她与斛向秋四下奔走,救下不少被砸至重伤的路人,又将人一路送至城内的医馆救治。可那些人中,大多数人第一反应都是向斛向秋道谢,偶尔因为她理解错了意思,闹出笑话,那些人不仅不会感激,还会说一些让她不知所措的话。

像司徒琰这般郑重其事地向她作揖道谢,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她早已习惯行善不求回报,心中也从没有过不平、不甘,可面对着司徒琰郑重其事的姿态,她在脸颊泛红的同时,发现自己心底难以自抑地冒起微小却温暖的气泡。那感觉奇妙极了,就好像从前她独自一人去山中泡温泉,整个人浸泡在暖烘烘的热水之中,舒适的感觉,让她久久难以忘怀。

那天午后,千千在山间救下了被山匪打劫的司徒琰。

那时她并不知道,这个人不仅是与她命运纠缠的爱侣,更是她命里的魔星。

那天之后的许多个日夜,她的爱恨,她一生的愤恨不平、苦难纠结,乃至最后连死都不肯瞑目的不甘与不可原谅,都来自眼前这个眉目如画、斯文俊美的年轻男人——司徒琰。

有了上一次的经历,千千轻车熟路,很快便在不伤害那些山匪的情况下将人制服,又一路陪同司徒琰折返城中。

彼时的千千心无城府,望着司徒琰的侧脸说:“你长得好像我一个朋友啊。”

司徒琰笑容腼腆:“不知姑娘所说的朋友是什么人,但能成为千千姑娘的朋友,想必也十分厉害。”

千千赞同地点了点头:“他确实是个顶顶厉害的人物。我今日才送走他,不想就在那附近遇到了你。”

司徒琰眼眸轻垂,温声道:“今日多亏遇到姑娘,不然我回家,真不知该如何向父母交代。”

千千拍了拍他肩膀:“公子不必惊慌,平安就好,我送你回家吧。”

千千这话是依照从前她跟着斛向秋一块救人时,斛向秋对那些女子所说的,她一板一眼说与司徒琰听。但她并不知道,寻常女子面对男子,哪怕是搭救过对方,也不会这般用词。

司徒琰却并不生气,反而朝她浅浅一笑,作了一揖:“那就多谢千千姑娘。”

进了城,照旧料理了那帮匪徒,又将几车药材送到医馆,司徒琰提出请千千吃饭以表谢意。千千微微一怔,相似的话,斛向秋也说过。想起斛向秋,还有两人初遇那天的种种,千千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是去望江楼吗?”

司徒琰闻言不禁一愣,随即又笑得温柔:“想不到千千姑娘对吃也这么懂,望江楼的菜色确实一绝,在那吃饭景色也好,我们就去望江楼。”

千千道:“我记得他家的樱桃酪很好吃,还有樱桃毕罗、酥油泡螺、桂花蜜沙冰……”

司徒琰微微弯眸:“千千姑娘喜食甜食,我记着了。”

千千从前倒是未曾这么想过,但司徒琰这话听着耳熟,她思索片刻,笑眯眯道:“对呀。从前也有朋友这样说过我。”

司徒琰说:“前面不远有家铺子……”

“我知道,他家的芙蓉糕最好吃!尤其是刚出锅的时候,软软的,香香的。”

司徒琰道:“看来千千姑娘从前的朋友,也是个饕客。”

千千不太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只能摇了摇头,懵懂道:“他不爱吃甜的,是我爱吃。”

司徒琰道:“这一家的芙蓉糕确实做得不错,但还有一绝,不知千千姑娘有没有尝过?”

不多时,司徒琰领着千千从钱庄二楼下来,千千手里已多了一碗冒着白烟的冰碗。

冰碗里盛着白嫩嫩的果藕和鲜菱角,大颗樱桃鲜红欲滴,司徒琰当时特意交代老板,洒了厚厚一层乳酪和桂花蜜,舀一勺进嘴里,凉冰冰甜丝丝,这样的暑热天里吃,别提多过瘾。千千吃得眼睛都眯起来,对司徒琰说:“司徒琰,你知道的真多,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冰甜点。”事实上,在今天之前,她压根儿都不知道世上还有甜津津又凉丝丝的,还这么好吃的小食。

司徒琰笑着道:“我还知道望江楼里有两样菜,你从前肯定也没有吃过。”

千千连连点头:“那咱们这就走吧!”

两人在望江楼自然饱餐了一顿,道别时,司徒琰问起千千的住处,说是改日登门道谢。

千千白日不论去什么地方,晚间都会变回原形,回道观睡觉,但经过斛向秋的诸多叮咛,她也知道,与人交往,最好不要暴露自己是妖,否则是会吓坏人家的。她随口报出一个离道观最近的巷子名,与司徒琰匆匆道别。

司徒琰说话算话,第二日傍晚便到道观附近的几条巷子找寻千千的踪迹,幸好千千闲来无事,两人在巷口便遇个正着,也便免去了一番解释。

司徒琰温文尔雅,行事也格外妥帖,他领着千千去城中最热闹的小吃一条街,一摊接一摊地吃过去,还为她介绍各种食物的特色和一些传说。千千爱吃也爱玩,尤其爱听故事,司徒琰此举对足了她的胃口,简直比两人初遇那天在望江楼吃得玩得还要爽快。不过一个晚上的工夫,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悄然拉近。司徒琰知晓了千千的许多爱好习惯,包括饮食上的小癖好;千千也了解到,此前司徒琰外出,是奉了父母之命,去外地采买药材,却不想山路曲折,险些被山匪劫去这一趟外出的全部收获。他是家中庶子,自小什么都有上面的嫡出大哥压着,母亲又好强,一心教导他事事做到完美,唯有强过大哥,才有可能博得父亲青眼。

千千不明白为什么都是儿子,在父亲那儿却有不一样的待遇,但她已经将司徒琰视作朋友,便耐心开导他说:“像你这般优秀的人,早晚会有一番作为,令你父亲刮目相看。”她拍了拍司徒琰的肩,神色认真,“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

司徒琰轻笑了声,他的眼瞳是浅褐色的,琉璃珠一般光泽剔透,这般近距离地与人对视,千千可以清晰看到两枚自己的小小倒影。

也许是自小的习惯,他说话时总喜欢盯着千千:“我也相信,有朝一日,我定能青云直上,令世人刮目相看。”

那天之后,两人成了几乎无话不谈的好友。

彼时司徒琰常穿一身素衣,墨发白袍,腰间系一块形状颇为别致的白色玉牌,彬彬有礼,神色温柔,遥遥一望间,几乎与斛向秋有四五分相似。千千每每看向他时,总觉他是与斛向秋一般的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可他又与斛向秋不同,他并未修仙,也不懂功夫,因是医药世家出身,司徒琰精通药理,也救治过许多人。

若说在千千心中,这两人除了容貌还有什么共通之处,便是一样的与众不同,一样的超群绝伦,是那种哪怕走在人群之中,也会闪闪发光的人。

千千一心想要多做善事,而在她心中,司徒琰每日行医,便是在行大善,因而熟悉起来之后,她常去医馆找他,还主动提出要帮他一起治病救人。司徒琰对她这般主动也显得高兴极了,偶尔还会教她一些分辨药材的方法,或是讲一些从前外出采买药材、为人看诊时遇到的奇特之事。千千每每听得投入,末了总会忍不住感慨:“司徒琰,你懂得可真多啊!”

不久后,司徒琰奉命外出,说是要置办一批药材。千千看他手上拿的方子,发现上面陈列的药材多达几十种之多,有的要去外地采买,有的则生长在深山之中,还有几味,譬如月圆之夜荷叶上的露水,入秋一旬的叶上清霜,除了细心和用心,需得有天时地利配合才能取得。

“这里面有几味药材有点奇怪。”她指着其中一味,轻蹙眉尖,“这个,说要一只灵狐的眉心血。别说灵狐敏锐,普通人很难捉到,就是真的捉到了,取了它的眉心血,灵狐肯定要死的”

司徒琰浅浅一笑:“千千是想帮我凑齐这张药方,却不想灵狐死?”

千千缓缓点了点头,她心中为难,但还是照实对司徒琰道:“如果为了救活一个人,就要害死一只灵狐,我觉得这样不好,难道一只灵狐的命,就比不上一个人的命吗?”她望着司徒琰,有些好奇,“这张药方是治什么病的?”

司徒琰在她脸颊一捏,轻垂眼帘,又浓又翘宛如蝶翼的眼睫恰到好处遮蔽了他那一瞬的神情:“是我母亲偶然从一位仙长那儿得到的上古遗方,暂且还用不上,但我对照过许多医书,若真能凑齐这药方上的药材,或许能救好许多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

千千若有所思,过了片刻,她拍了拍司徒琰,为自己突然想到的主意雀跃不已:“我有办法!”她朝司徒琰眨了眨眼,“我知道在哪儿可以捉到灵狐,但到时你要听我的,保准既能取到灵狐血,又不伤害它的性命。”

司徒浅浅一笑:“这样最好不过。”

千千所说,能捕捉到灵狐的地方,就是蜀地之南的贡嘎山。贡嘎山经年覆雪,山峰陡峭,若无当地向导指引,寻常人就算侥幸进山,用不了几日,也会彻底迷失在错综复杂的山脉之中。

可有了千千,全部难题迎刃而解。她寻了一条最近便、最缓和的山路,带着司徒琰快速进山,还为他寻来雪山之中也难得一见的冰天雪莲。

冰天雪莲是一味极珍贵的药材,更为难得的是,千千将其摘下时,雪莲花还开着。雪莲的花瓣纯白似雪,花蕊透着淡淡天然的冰蓝,圣洁美好,触手微寒,不似凡尘之物。

司徒琰将冰天雪莲接在手中,看着千千的神情透着几许莫名:“给我?”

“对呀,送你。”千千笑吟吟的,幸好两人准备充足,不仅穿上厚实暖和的冬衣皮靴,还一路带了暖炉,司徒的脸色才一直如常。千千是灵妖,本就不畏酷暑严寒,哪怕身处这样冰雪覆盖的高寒之地,周遭对她而言,也如春季一般和暖。她不敢当着司徒的面轻易显露自身异常,也如他一般裹得厚实,但既然当初是她提出来此处寻找灵狐,她就要护司徒周全,不仅要让他冻不着、饿不着,还要带他领略这雪山最美的景色,送他最美的冰天雪莲,待会若是能捕捉到雪湖中的大肥鱼,两人就可谓不虚此行了。

司徒琰的面上不知何时染了浅浅绯色,他微垂着眸,看着手中那朵犹在徐徐绽开通体晶莹的雪莲:“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别人的礼物,谢谢。”

千千闻言心中一软,想都未及细想,脱口便道:“那以后我送你许多许多礼物!”

她拉起司徒琰的手,指着不远处道:“看到那座湖了吗?待会我带你去捉鱼,那里头的鱼又肥又嫩,最好吃了!”

司徒琰闻言就笑了:“好。”他指了指放在一旁的包袱,“我带了些五香粉,待会我为你做烤鱼吃。”

“用不着五香粉。”千千拉着他飞快向前,身姿轻巧得如一只飞翔在空中的乳燕,“湖旁边长着的那棵大树你看到了吗?将那上面的叶子摘下来,裹上鱼肉来烤,什么调料都用不着,最美味了!”

不多时,两人便坐在湖边,两人手里各捧着一大片焦黄沁香的肥大叶片,一旁架起的篝火上,还咕嘟咕嘟煮着热腾腾的鲜鱼汤。

冰天雪地间,雪湖沁蓝,头顶金灿灿的大树无风招展,发出沙沙的声响,一切美得犹如仙境一般。千千深吸了一口气,对准肥嫩的鱼腹一口咬了下去,顿时香的满嘴流油。

“千千。”

太久没吃到这雪湖中的烤鱼和鱼汤,千千馋得不行,吃得头也不抬,听到司徒琰喊她:“唔?”见他就那么捧着烤鱼坐在身旁,一动不动,不禁瞠目道,“怎么了,不好吃吗?”

“千千。”司徒琰神色温柔,颊边露出浅浅的梨涡,“这里你可带旁人来过?”

“没有啊。”千千觉得有些痒,忍不住伸手抓了抓脸颊,“你是第一个,不过这里我也好久没来了。”

耳畔传来温暖的触感,千千抬眸,就见是司徒琰伸出手,为她挽过耳鬓散碎的发丝:“慢点吃。”千千此前从未见他笑得连眼眸都微微弯起,不由有些看呆了。

司徒琰见她神色怔愣,勾起嘴角道:“怎么,看我看傻了?”

她刚撕下一大块鱼肉吃进腹中,这时却又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你生得真好看。”

司徒琰像是听到什么非常好笑的话一般,笑得眼睫轻颤,唇瓣沁红,连眉眼都弯起来:“千千喜欢我的模样?”

千千点了点头。

司徒琰笑着道:“在我心中,千千便如仙子一般,比我好看多了。”

上一次听到司徒琰这般称呼她,还是两人初见那日,司徒琰一开口就直呼千千仙子。时隔几月,两人之间早不是初识时的礼貌恭维,司徒又一次这般说道,千千听在耳中,小蝙蝠人生第一次,心头生出了几分不一样的滋味。

那感觉说不出的奇妙,有几分羞,有几分恼,还有几分说不上缘故的甜蜜。千千只觉得司徒琰说话的声音好听极了,这样情景下他坐在她身畔,嗓音低醇说她像仙子,当真令她心悦至极。

千千想要接过来,司徒却不肯,还对她说:“你是女孩子,这碗太烫,你拿不住的。”

千千想说,莫说只是区区盛着刚出锅鱼汤的大碗,就是刀山火海,赤焰寒冰,从前她一个人只身闯**,也连眼都未曾眨过。可她听着司徒这样说,心里说不出的甜蜜。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司徒端碗,她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她没有寻常女子那般拘泥,低头便饮进一大口,香浓滑溜的鱼汤含在口中,低头时,两人的鼻尖几乎触在一处,再抬头时,她的眸便刚好落入司徒琰含笑看她的眼中。

真好啊!她从前还未修出人形时,曾来过这贡嘎山许多次,赏过此处经年不变的雪,采过刚开出个花骨朵的冰天雪莲,尝过这雪湖里倏尔跃起的大肥鱼,就连此次要带司徒去取血的灵狐,她从前也不止一次与之赛跑过。独自做过的事,换了两个人一同来做,竟是全然不一样的滋味。

这感觉令千千新奇不已,也沉迷不已。

取令狐血的过程很顺利,司徒在一旁以一只拇指大小的白玉小瓶接着,不一会儿便盈满了。

危险是在两人一前一后下山时陡然发生的。

那时他们已远离贡嘎雪山,更换了轻薄衣物,走在折返白帝城的寻常山路。也不知是打哪儿冒出一条红环蛇,张开大嘴直冲千千脖颈而来。

红环蛇是毒物,常人避之唯恐不及,可千千是灵妖,更是蝙蝠妖一族,本就不畏天下百毒,却不想司徒的反应比她还快,还不等千千伸手扯断那条红环蛇,他已一手护在千千脖颈。

红环蛇被千千捏住七寸,转眼就断了气,可司徒的脸色瞬息之间就灰败下去。

千千一把扶住司徒琰,他眉眼生得漂亮,平日里肤若白瓷,唇色嫣然,乍一看去,宛如神仙画中走出的翩翩美少年,可被这红环蛇一口咬在虎口,青黑之气蜿蜒而上,转眼便脸色泛黑。红环蛇是剧毒之物,哪怕司徒琰有诸多药材傍身,但此时要从一堆草药中选出合适的嚼碎,勉强来得及自救,也少不了要遭罪。

千千想都未及多想,指尖一刮,殷红的血珠自食指尖沁了出来,纤白指尖如同春笋,抵在司徒琰黯淡的唇瓣:“咽下去。”

她的血便是这世间最灵的解毒圣药,只需一滴,这红环蛇的剧毒便解了。

司徒琰脸色难看极了,望着她一双眸子却宛若春日里湖光潋滟,雾蒙蒙的,仿佛要滴下来泪来。

他听到千千的话,唇瓣轻启,缓缓含住千千的指尖。

本是危急时刻救命的举动,却因这人姿容之盛,平白生出几分旖旎。

司徒靠在大树上,微昂着头,露出一段修长的脖颈。蛇毒已解,但他身体仍虚弱着没什么力气,额头脸颊都染上一层薄红,哑声道:“好。”

千千看了他一眼:“以前有人教过我,答应这么快的,都是骗我的。”

司徒妙目微转,凝眸看她:“我若照实说,怕你也不信。”

千千看着他,就见司徒浅浅一笑,嗓音虽沙哑,神态却从容:“哪怕我功夫不如你,在我心里,也一心一意想护着你。”

这话说得并不华丽,却重逾千金,许久,两人之间谁都没有再说话。

休息了好一会儿,两人一同下山时,千千小声说:“我,我从前与别人在一起时,都是我保护他们。”斛向秋倒是不需要她保护,但因为她也有灵力在身,不是柔弱的人类女子,斛向秋就是想保护她,也没有机会展现身手。

突然被一个比自己在体力和功夫上都要弱许多的人保护,千千许久都难以回神。

顺利取到灵狐血,接下来的药材,就简便许多了,饶是如此,为了配齐药方上的几十味药材,司徒琰和千千前后也费了好几个月的工夫。待找齐最后一味药材,千千盯着司徒手里的药方问:“我记得你说过,珍贵的药方,更不能少了药引,不然药效就不够好。”

秋夜露白,月盈中庭,千千仰起脸,眸中写满了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和对司徒琰的信任,可不知为何,司徒琰却猝不及防地撇开了视线。他的眼看向不远处的满塘枯荷,嗓音有些低哑,好像是想故意对她卖个关子:“药引,日后我再告诉你是何物。”

之后的一段时日,仿佛每一天都沁满了蜜。

因为那天之后不久,司徒琰在一个下着薄雪的夜对千千表白了心意。

司徒琰实在太懂千千,表白心意那日,他与千千一同治好了一位久病缠身的贫家少女,随后两人一同到他们此前最喜欢的一处小酒馆,点了满满一桌千千最爱的吃食。行善事,吃美食,听故事,是千千人生的三大爱好,一天之中三个爱好完满完成了两件,千千心情实在是好到了极点。

饭毕,两人一同走在折返的路上,司徒琰突然从此前一只提着的厚重包裹里拿出一件绣着红梅花的大氅,披在了千千身上。

天也应景,几乎才穿上那件大氅,天就下起了薄雪。

司徒琰眉眼微弯,垂眸看着千千:“今日是初雪。”

千千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刚抬起头,就觉眉心一暖,这人竟然问都没有问一声,径自朝她落了一吻。

司徒琰的声音听起来就如两人初遇那日一般,清凌凌的动人心弦,又含着某种难以言状的魅惑:“听说每年初雪那日,亲吻心悦之人,便可以长相厮守,直到白首。”

司徒琰笑容淡淡的,眸光深邃:“就是一直在一起的意思。”

千千并不明白:“我们现在不就在一起吗?”

司徒琰摸了摸她的发:“那千千可愿以后一直这样。”他看着她的双眼,强调道,“只有你我,没有旁人。”

千千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觉自己仿佛如常人发烧了一般,全身上下都燥热得厉害,心跳快得仿佛要跳出喉咙一般,就听头顶上方又传来司徒琰的声音:“千千,说好。”

千千抬起眼,这一次,她看到司徒琰就那么深凝着她,面上又绽出两人初见那日的笑靥,她心跳如鼓,却不知道自己当下这样子是怎么了。

她望着司徒琰眼瞳中自己的倒影,连她自己都知道,自己此刻脸红得厉害,司徒也一定早就看出来了。可他仍那么温柔,那么耐心,仿佛听不到她亲口道出一个“好”字,就甘愿一直这样等下去一般。

千千轻启唇,觉得自己从心底到舌尖都泛着一股甜蜜,她也像司徒那般,朝他露出一抹笑:“好。”

那天之后,千千住进了司徒琰在城郊不远置办的一处小院。司徒琰颇为体贴,从不多问她此前的住处,更不追问她的父母亲人,千千不擅说谎,如此自是少了许多面对爱人时的压力,与司徒的相处也愈加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