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溃边缘

肖扬是和取检查报告的民警一同进入的等候室。汤宝伸出一只手指,嘴巴里却已说不出话,脑袋慢慢歪向一边。那个看守民警像是明白了什么,急忙说:“刚来个医生,给他打了一针。”

肖扬吼道:“那个医生去哪了?”

“刚走没一分钟。”

肖扬对网安带队领导说:“立即封堵医院的出口,找医生给他抢救!”

带队领导也慌了,他召集在外面抽烟的三名民警守住医院的前后门。而肖扬已经飞身出了房间,回到了走廊。依然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肖扬有些无措。

陆冰心从攒动的人头中出现,肖扬只说了“汤宝”两个字,面色就已经告诉陆冰心发生了什么。陆冰心还算冷静,他问:“人刚走?”肖扬也迅速恢复冷静:“杀手刚离开,我前门,你后门,我们按照这个方向搜索。”肖扬说着,从贴身的枪套中掏出枪,缩在袖口中。陆冰心也掏出了枪,两人沿着走廊向两端搜索开去。

肖扬向前门搜索时撞见了龚建和聂风远,她将前门搜素任务交给了他们,自己则奔向医院安保中心,那里有全院的监控视频。屏幕显示网安民警已经分两拨守在了医院的前后门,对每一个出入医院的人员和车辆进行检查。而陆冰心、龚建和聂风远则在医院内呈120度扇形搜索,如果杀手还没有离开医院,那是极有可能被他们其中的一人撞见。再看急诊室,对汤宝的抢救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肖扬希望他不要死。

陆冰心从急诊大楼的后门出来,绕过医院影像中心,在角落的一个垃圾桶里发现了一件扔掉的白大褂,上面写着急诊两个字。杀手的确是往后门方向逃跑的,陆冰心望向后门,网安民警已经守在那里。

如果凶手还没离开大门,那么他会去哪里呢?他又会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呢?

陆冰心通过对讲机联系肖扬,要她调取两分钟内影像中心的视频监控。肖扬很快答道:“发现嫌疑人,是那个使刀的凶手,他往地下停车场方向去了。”陆冰心立即下楼梯,往地下停车场搜索过去。

已是晚间,停车场里的人不多。肖扬通过对讲机不断汇报刀客的轨迹,陆冰心则持枪步步逼近。刀客在停车场里拐了几个弯,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这给了陆冰心不断靠近的机会。陆冰心切直线,路过自己刚停在停车场B区的车子。肖扬又说:“他进了停车场B区的楼梯,他想回到地面。”陆冰心加快步子,他希望在停车场这个封闭的区域解决战斗。

陆冰心冲入楼梯间,握住扶手的一瞬,喉咙也感到一丝冰凉。陆冰心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停住所有的动作。一口热气哈在了他的耳背。陆冰心向下瞄,是冰蓝的刀刃。

对讲机里传出肖扬的呼叫:“陆冰心,你在哪儿!”这是由两道不同音轨合成的,陆冰心意识到其中的一道音轨来自身后的刀客。刀客伸出手,将陆冰心的枪卸下,退出弹夹扔到一边;再将陆冰心的对讲机关了,也扔到一边。一切动作有条不紊,训练有素。

陆冰心先是僵在那儿,当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的反抗余地,先前的那种紧绷反倒消失,全部人生记忆漫过堤坝,将每一个神经回路堵得满满当当。他想起了父亲陆定一,想起了他的恩师郝义军,还有那些给他带来过欢乐或是痛苦的人们。他百感交集,想哭,却哭不出声,他想喊,但喉咙处分明感受在刀刃的锋利。陆冰心闭上了眼睛,也许这就是人生的谢幕吧,不管你有没有准备好......

身后的刀客的呼吸又近了,他从侧面注视着陆冰心的脸,整整三秒钟,没有任何言语和更多的动作,仿佛是死神在凝视。

最漫长的三秒钟,然后,刀客做出决定,他翻转刀柄,在陆冰心的太阳穴处用力一击,陆冰心两眼一黑,便昏倒在地上。

刀客翻出陆冰心的车钥匙,进入车内,将警报器挂在车顶,然后呼啸着冲出地下停车场,在两名网安警察的目视下,离开了医院。

肖扬赶到地下停车场时,陆冰心刚恢复意识。他想从地上站起身,但挣扎几次,双腿还是没有力气。

肖扬看到陆冰心太阳穴一侧流下细细的血流。她问道:“你没事.....?”肖扬的后半句被吞进了肚子里,她看到陆冰心的眼中竟噙着泪。

肖扬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肖扬轻拍陆冰心的背,像在安慰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慢慢的,陆冰心将脑袋靠在肖扬的肩膀上,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泪水褥湿了肖扬的衣袖,她不禁低头瞅依偎着的陆冰心:长长的睫毛上坠着泪珠,还真挺好看。一种柔软从她的心中生长。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柔软呢?肖扬不敢去自问。

心情略微平复后,陆冰心将在停车场发生的一切简单讲诉,之后便如丢盔卸甲般地摆摆手,说:“我想回队里睡一觉。”

正赶过来的龚建问肖扬发生了什么。

肖扬想了想,说:“突发性应激障碍综合症。”

陆冰心钻进宿舍,一觉睡到大亮。直到门被擂得轰轰响,陆冰心才起身,看到肖扬站在门口,一身运动装。陆冰心有些懵,肖扬将一双运动鞋塞到他的怀里,捏着鼻子说:“这么臭的鞋子不要晾在走廊,老鼠都被熏死了。”

陆冰心有些尴尬。

“还愣着干嘛,陪我跑一圈。”

陆冰心被肖扬拽着,登上古城城墙,奔跑在北宋年间就垒筑成的城垛上。跑了一阵,陆冰心掉下队来,昨日那场追捕与嚎哭过多透支了他的体力,让他还没缓过劲来。肖扬跑回陆冰心身边,挑衅地问:“不行了?”

陆冰心喘口气,笑笑:“男人哪能说不行呢?”

肖扬飞起一脚,踹在陆冰心的小腿骨上:“敢和你的领导说荤段子!”,陆冰心叫一声痛,正要回击,肖扬立即转身跑开:“你行你来追啊。”

陆冰心瞅着肖扬的背影,修长、紧致,马尾辫有节奏地舞动着,初升的朝阳将她整个包围,一瞬间,陆冰心竟然看得出了神。他连忙摇摇脑袋,咬着牙跟跑了上去。

两人绕了古城一圈,回到了正门的城楼上。天气很好,既可以远眺龙隐书院的斗拱飞檐,也可以俯瞰另一边那些废弃的煤场、井架。回身,则是古城一片喧嚣。已入深冬,古城醒来的也比平时晚了许多。肖扬看着这一切,心中却不禁想起了北疆的草原。

陆冰心打破了肖扬思绪的徜徉,他说:“请你吃早饭吧。”

肖扬点点头,两人一起下了古城。

包子豆浆,寻常的早饭,吃起来却很有味道。肖扬向陆冰心通报了土拨鼠汤宝死因的调查结果:“刀客自带了针管和足以致死的巴比妥酸盐、肌肉松弛剂和氯化钾溶液,很准确地找到了汤宝的静脉进行注射,手法干净利落,很专业。

此外,几个月前,有民警报失了一部对讲机,想必是落到了他的手中,所以他能听到我们的行动命令。还有,你的车子被刀客丢弃在医院不远处的一个巷子里,附近没有监控探头,无法确定刀客随后去了哪。车子也经过了细致的勘查,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指纹。”

“网安的民警是如何得知汤宝在网吧的?”陆冰心问。

“有人给指挥中心打了电话,指挥中心根据情报等级,将这条线索率先通报给了网安部门。但是,根据 指挥中心的电话录音,举报人特别交待过,要把这条线索通报给你本人。”

“通报给我?”陆冰心喃喃道:“难道是他?”

“记得龙隐书院那场争斗后,汤宝是跟着你父亲陆冰心逃离的。”

肖扬说完,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每个人都在脑海中推演那些已经发生的,却看不见的事情。

半晌,肖扬像是在自言自语:“为什么你的父亲会让汤宝自由行动?”

“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陆定一已经从汤宝处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但他既不能亲手把汤宝交到警方手上,又不能任由汤宝逃跑,他便只能通过电话举报这种方式,让我接手汤宝的那些秘密。”

“只是,指挥中心的接警员不能意识到汤宝对于重案组的重要性。”

陆冰心叹口气:“接警员只是按照规定执行。”

“那么,你父亲究竟从汤宝那里知道了什么?”

陆冰心摇摇头:“他已经变成了汤宝,那个唯一知道全部秘密,又被所有人追逐的人。”

肖扬伸出手,握在陆冰心的手腕上:“陆定一原来也是警察,他一定能保护好自己。而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快把你父亲找到,让他再次和警方合作。”

陆冰心缓缓地摇头:“我感觉他不会再现身和警方合作了。”

“为什么?”

“为了我的安全。”陆冰心低语道:“他知道,一旦我获取到那最核心的秘密,杀手便会找到我的头上。”

肖扬点了点头,突然问道:“你觉得你已经准备好面对那些危险,甚至是死亡了吗?”

陆冰心仰起头,望着天边的一片云,说:“昨天,当刀客的匕首卡在我的脖子上,我一瞬间想到了死。所有过往的悲惨记忆都涌了出来,巨大的无力感让我有了放弃的念头,就这样吧,我对自己说,不挣扎了,也不反抗了。只是没想到,刀客却选择让我继续活下去。在昏迷的那一阵,我一度以为自己死了,以为自己正在上天堂或下地狱的路上。我突然感到很害怕,难道这样就结束了?我问自己。一辈子以失败开始,又以失败告终?是不是太操蛋了?!我咒骂自己,然后挣扎,想醒来,然后我就醒来了。”

“所以,你哭是为了你一瞬间的软弱?”肖扬问。

陆冰心沉默片刻,换上了一副嬉笑的表情:“咱能不提这一段嘛?”

吃过早饭,陆冰心回到办公室,屁股还没坐到椅子上,电话却响了,是阿信。陆冰心脑子一愣,这才想起昨日傍晚发生在不夜城的事情。

“陆冰心。”阿信在电话里直呼他的名字。

“是的,我是。”陆冰心答。

“欢欢在哪儿?”

“很抱歉。”

“你们没有找到她?”

“我们找到了她,但是......”

“你们又把她丢了?”

“发生了一起锅炉爆炸事件,我们被人群冲散了。”

“她被人带走了,从不夜城的西边出口。”阿信说。

“你,怎么知道的?”陆冰心很讶异。

话筒里静默会儿,然后又传来阿信的声音:“我黑入了不夜城的视频监控系统。”

陆冰心一瞬间想到不夜城分属不同单位的视频监控:私人的、城管的、安防公司的,还有,公安监控......陆冰心说:“你知道这样做是……”

“你想说我这样做是违法的,是吧,但那是我的女友,我希望你能理解。”

陆冰心不知该说些什么。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么?”阿信问。

“记得,我帮你找到欢欢,你帮我查土拨鼠汤宝的暗网数据。”

“欢欢被两个黑衣人带走,从不夜城的西口出,坐上一辆黑色桑塔,没有车牌,再从北门出城,开到城郊一家叫做春华的废旧汽车修理厂里,至今没有出来。”

陆冰心用铅笔迅速在笔记本上记这些信息。

“我再给你一天时间。”阿信说。

“好。”

“救救她!”阿信一声吼后,挂上了电话。

陆冰心坐到椅子上,集中神智,将那些线索全部收紧:陆定一和汤宝直接接触过,可能掌握一些关键的信息,但是父亲的身影飘忽不定,无法控制。汤宝的电子证据都锁在暗网的账号里,打开这把锁的钥匙如今却在阿信那。而打开阿信的心结的钥匙却又在欢欢那。

想到此,陆冰心明白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了。

陆冰心冲进肖扬的办公室,将昨天解救欢欢的情况,以及阿信对于汤宝暗网账号掌握的情况做了汇报。肖扬也意识到这有可能为破案提供另一条捷径。考虑到带走欢欢的人可能是枪侠及其帮手,肖扬立即打电话向局里做了请示,调拨了狼牙特警组,以及春华废旧汽车场所在地的北大坝派出所配合重案组进行突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