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从此以后不相见,亦不想念

周六参加何钦的婚礼,周日下午蓝栀子便离开了老家。

周一收到一束寄到事务所的花,上面留着一张卡片,落款人正是她之前所负责的离婚案件的男被告人。

蓝栀子根据卡片给的地址来到医院,推开病房门,看到躺在病**的女人,是离婚案件的女原告,她的头发已经被剃光了,脸色惨白而憔悴,嘴唇几乎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看上去很虚弱。看到蓝栀子时,她微微一笑,但笑得十分费力。

而她的丈夫坐在一旁悉心地照顾着她,手里削着个苹果。

如果蓝栀子没记错的话,二审女方应该是判赢了,离婚成功了吧?

“我们又复婚了。”男人笑着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蓝栀子坐到女人的身旁。

“她得了癌症,不想拖累我,所以提出离婚。她给我买那么多的名牌衣服和名贵表,都是希望我赶快找到其他女人好忘了她,但是我怎么可能忘得了她呢……”男人说着说着哽咽起来,眼眶红红的。

“真是对不起,让你和白律师白费力气了,打了场不必要的官司。”女人抱歉道。

蓝栀子心里乱作一团,好像说再多的安慰话也显得苍白而无力:“你的病……不能治好吗?”

女人摇摇头:“发现时已经是晚期了,早点离开其实也好,每天这样真的太痛苦了,只是我真的放心不下他。”女人颤颤巍巍地抬起手。

男人连忙握住她的手。

“等我走了,你一定要找个人照顾你啊。”女人握紧了男人的手。

男人摇摇头:“我这辈子,除了你,不会有其他人。”

蓝栀子在一旁看着,忍不住落下眼泪,她捂住嘴:“对不起,我真的控制不住……”

“咚咚咚!”

有人敲了敲病房门。

男人喊了声“请进”。

门被轻轻地推开,白林间拎着水果走进来,放在病床旁的柜子上。

“白律师,你来了啊?”男人站起来欢迎。

蓝栀子连忙转过头去,目光对上正好低下头看她的白林间,她哭得更厉害了,虽然很莫名其妙,弄得好像他欺负了她似的。

“哭什么,生病的又不是你?”白林间瞥了她一眼,淡淡说道。那天晚上即便听到她亲口承认有未婚夫,他还是出于担心陪了她一晚,又在她醒来前离开。

女人的直觉和第六感向来是最准的,病**的女人笑了笑,问道:“你们其实是相爱的吧?”

白林间和蓝栀子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不是。”

女人的笑意更深了:“感情这事情是瞒不住的,其实在一审的法庭上,我就看出你们俩应该是闹别扭的恋人了。”她叹了口气,“真羡慕你们啊,还能这样好好地活着,因为对方而喜怒哀乐……”

白林间和蓝栀子顿时沉默了下来。

“我和他也是绕了很大一圈才在一起的,上学的时候不能谈恋爱,后来我转了学,直到去年才遇见他,我们闪婚,却在不久后我查出了癌症,如果早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我在十八岁那一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放开他的手的。”女人看着男人,目光里满是不舍,晶莹的泪花在她的眼里涌动,“我们真的错过太多时间了。”

年少时总以为来日可期何惧车遥马慢,转眼锦色年华稍纵即逝,天寒地冻终将路遥马亡。

蓝栀子和白林间走出病房,在走廊上听到了手术室门口的家属们歇斯底里的痛哭声,令人压抑至极。

“负责这个离婚案件时,你知道原告得了癌症吗?”电梯里,蓝栀子忍不住问道。

白林间摇摇头:“她隐藏得很好,甚至因为找不到任何离婚借口而谎称自己出轨,并花钱找人PS了很多出轨证据。”

“也许有时候放手也是爱情的一种方式吧。”蓝栀子感叹。

白林间突然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她:“如果有一天,我也得癌症了,你会为我停留吗?”

蓝栀子被他突然的问题问住,他的表情十分严肃,目光里藏着期盼,他在等,在等她回头,或者哪怕一个不离开的承诺。

蓝栀子怔了怔,而后笑着掩饰心中的情绪:“你怎么会得癌症呢?别这样咒自己。”

“蓝栀子!”白林间突然用力拽住了她的胳膊。

蓝栀子尖叫了一声,胳膊被他掐得十分疼。

“你干吗?”

“那晚你说想我到底是真还是假?或者只是你结婚前的一次重温旧情吗?”白林间实在是讨厌极了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态度,让他觉得她一点也不在乎自己。

青春里遇见她的那一年,让他足足惦念了十年,可是对于她来说,就好像是一场已经风消云散的笑话,他不甘心自己这样被玩耍被戏弄被轻视,只要关乎她的一切,他都会变得没有安全感和患得患失。

“你不是已经有女朋友了吗?我们不过是彼此彼此罢了。”蓝栀子说出这番刻薄的话时就已经后悔了,可是她别无选择,在她回国遇见白林间后,余馨荣曾来找过她。余馨荣卑微地乞求她不要再对白林间有任何的纠缠,说自己爱了他十年,追了他十年,终于水到渠成了。

余馨荣的用情至深,让她自愧不如,在她戴上庄涛的订婚戒指时,她就已经背叛了白林间,现在又怎能不知廉耻地突然闯入其他人原本应该幸福美满的生活?

白林间被蓝栀子的话深深刺激到,他愤怒地甩开她的手,眼睛红得可怕,像一头正在燃烧的野兽。电梯到达一层,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蓝栀子站在原地,泪水落了下来。

从那之后两人似乎又断了联系,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蓝栀子拿下好几起离婚案件的诉讼案,在法庭上她总是徐徐诱导对方步入她埋下的陷阱,然后适时亮出确凿的证据,一举攻破。

蓝栀子成了事务所里的红人,大家给她封了个“律界女王”的称呼,除此之外她的人缘也特别好,性格随和,很容易跟大家打成一片,所有人都觉得她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十分开心。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越是笑得大声放肆,内心就越寂寥孤独。

她常常想起十年前那个一面对人群就会紧张到差点休克的女孩,若是知道十年后的自己是这番模样,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工作之余的生活很单调,每天都是事务所、公寓和食堂三点一线,蓝栀子压力大的时候就喜欢吃甜品,她办公室里有一抽屉的巧克力,总是吃完一波又一波,在吃到撑时她会跑到厕所里吐出来,胃翻滚得难受,但她尽力不发出一点声音。

这样的生活总感觉无望且没有意义,好像缺失了灵魂。

她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如果这世上有时间循环的话,她真想回到在三年一中的那一年,一遍遍地过,但可悲的是,这世间从来就没有后悔药。

蓝栀子在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时,办公室只剩下她一个人了,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冷飕飕的风夹杂着雨水吹进办公室里,像一把扫帚将桌面上的纸张扫得七零八落,她连忙去关窗,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终于将窗关好,但再看自己时,半个身子都被雨水淋湿了。

她冷得直发抖,雨夜和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顿时所有恐怖的灵异画面在脑海里浮现,她努力告诉自己没什么好怕的,又迅速拎起包包走出事务所。

走到楼下大厅时,才想起今天忘记带伞来公司了,她在大厅里找了一圈,最后还是保安给了她一把被客人遗忘的伞,不过很小,而且是遮阳伞。

眼看着雨稀里哗啦地下着,似乎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且身上的衣服湿漉漉地贴着,难受至极,蓝栀子在手机上叫车,半天也没有司机接单。

最近的地铁口距离公司只有四百米,她想了想,还是打起伞冲进雨中。

刚走几步,整把伞便被风掀了起来,她吃力地扯着伞把,腾出一只手想把伞布翻转过来,却只听“咔嚓”一声,伞骨直接被大风给吹折了。

索性将雨伞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蓝栀子掀起自己的外套盖在头上,朝地铁口跑去,路过一个拐弯时,一辆白色的宾利疾驰而来,路边的积水飞溅起来,落到了她身上。

蓝栀子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但那辆车已经远去了。

她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只觉得今天倒霉至极,她继续往地铁口跑去,没跑几步,只见那辆白色的宾利似乎转了个圈又行驶过来了。蓝栀子张着嘴准备破口大骂一番,车子开到她身旁时速度却放慢了,然后停了下来,车窗摇下,驾驶座上坐着的是一脸冷色的白林间:“上车吧。”

呵呵,原来刚刚这车子是故意的,蓝栀子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不麻烦你了,白律师,地铁口就在前面。”

“已经十一点了,还有地铁吗?”白林间面无表情地问。

蓝栀子下意识地拿出手机去看,果真已经十一点了,她刚刚完全忘了地铁也会到点停运这件事情。

她忍不住拍了拍脑袋,为自己的智商感到担忧。

“上车吧。”白林间再一次说道。

有时候死要面子是会活受罪的,蓝栀子被雨水**了这么久已经够暴躁的了,她想了想,正准备打开车后座的门,却发现是锁死的。

“坐前面。”白林间瞥了她一眼,“坐后面弄得我好像是司机似的。”

“哦。”蓝栀子翻了个白眼,打开副座驾的门,坐了上去。

她已经淋成了落汤鸡,直接将副座驾的位置弄得湿漉漉的,她的身上还在不停地滴着水,凉风一吹更冷了,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白林间伸手将车内的温度调高,然后踩下油门缓缓地向前开去。

蓝栀子缩成一团,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白林间皱了皱眉头:“可别传染给我。”

“明明是你非要让我上你的车的。”蓝栀子说着,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白林间不再说话了。

蓝栀子看了看车厢内:“你这里有没有毛巾?”

“没有。”白林间干脆利落地答道,他想了会儿,一只手伸向车的后座位,将自己的西服外套扯了过来,扔过去,“用这个擦吧。”

“这不是你的工作装?”蓝栀子愣了愣。

“我还有很多。”

蓝栀子看了看那件西服外套,是定制款的,从材料和质感来看起码是万元打底的,突然想起她曾经吃火锅时将白林间的校服外套弄脏的事情,仿佛往事重演,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相似的剧情,人的心境却早已不同。

“弄脏了你帮我洗就行了。”身旁的男人说出和十年前几乎一样的话语。

蓝栀子恍惚了一下,迟疑地点点头,将西服外套披在自己身上。

白林间打开音响,放着悠扬的音乐,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来回划动着,车窗外是滂沱的大雨,蓝栀子哆哆嗦嗦,只觉得身体越来越沉,脑袋晕乎乎的。

“到了。”白林间将车停在蓝栀子所住公寓楼的楼下,身边的女人却一点反应也没,一动不动,他感觉有些不妙,于是伸手推了推,只见她紧闭着双眼,眉毛拧成一团。

白林间连忙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厉害。

“你发烧了。”他替她解开安全带。

蓝栀子低声呢喃了一声“嗯”,意识有些模糊。

白林间下了车,将人从副座驾里抱了出来,走进电梯里,来到她所住的公寓门前,按了按门铃,摁了半天也没有人应答。

“你未婚夫不在吗?”白林间问。

蓝栀子又“嗯”了一声。

“密码是什么?”

“10825。”蓝栀子小声道。

白林间一边听着她念一边输入密码“10825……”,他怔了怔,8月25日正是他的生日,他忽然想起以前蓝栀子有一次QQ被盗号了,那时候她用的是自己的生日,当时他还笑她傻,哪有人会直接用生日做密码的,后来他发现她竟然把密码改成了他的生日,自己虽然依然觉得她很傻,可是心里却很感动。

“嘀”的一声,门打开了。

白林间将蓝栀子放到沙发上,先帮她把湿掉的衣服脱掉,褪去西服和白衬衫后,便只剩一件黑色的内衣,他内心一阵悸动,但很快让自己冷静了下来。他从卫生间里找来干毛巾,帮她把身子擦干,然后将她裹在毯子里,像卷寿司一般,放到卧室的**,盖好被子。

白林间又拿来冷毛巾,敷在蓝栀子的额头上。

“水……水……”蓝栀子虚弱地喊道。

白林间从饮水机里接来温水,将水杯递到她的嘴边,但她每喝一点,嘴角边便洒下一大片,弄湿了枕头。他想了想,自己喝了口水,然后低下头,将水喂到她的嘴里。

喂水的时候,他还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嘴唇,将她干涸的嘴皮润湿。

喂完之后,他坐在她床边,抚摸着她的脸,突然觉得生病的蓝栀子真是可爱,手无缚鸡之力,可以任由他肆无忌惮地端详和轻抚。

他腹黑一笑,亲了亲她烧得通红的脸颊。

每隔十分钟白林间便给她换一次湿毛巾,反反复复过了两个小时之后,她的烧才终于退下,沉沉地睡去。

白林间在她的公寓里转了转,原本还想着她的未婚夫如果回来他要做何解释,却发现这个房子里没有任何关于男人的用品,哪怕一双男士拖鞋也没。

难道他们还没有同居?他心生疑惑。

蓝栀子就像个谜,猜不透也看不透。

作为律师的白林间即便擅长逻辑推理,也弄不明白她的动机和行为。他强迫自己不再去纠结于这些事情,便停止了思考,转身走回卧室里。

他爬上了床,躺在蓝栀子的身边,安静地看着熟睡的她,直到自己看累了,眼皮子沉重地往下耷拉,终于睡去。

窗外,豆大的雨点仍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户,风在雨中的呼啸声越来越大,屋子里却是温暖而祥和的。

他仍记得和她相遇的那个盛夏,蝉鸣喧嚣,好像夏天永远也不会离开。

一夜滂沱大雨后,万物被洗刷得格外明净。

白林间醒了过来,他的臂弯处依偎着睡得正香的蓝栀子,他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恋恋不舍地蹑手蹑脚下了床,走到厨房里,打开冰箱,却发现上层空空如也,冰冻柜里倒是摆放着许多速冻食品。

他皱了皱眉头,伸腿踢到冰箱旁的一个纸箱,里面全是方便食品,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怎么那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他叹了口气,在外卖软件上订了早餐和一些肉类和蔬菜,然后淘好米,温火煮粥,等粥差不多煮熟时,外卖也到了,他熟练地煎了两个蛋,又切了点碎肉加在粥里。

他回到卧室,正准备叫醒**的人儿时,接到了来自事务所的电话,说有个重要的委托人急着要见他,他只好在桌上留了张字条:早餐做好了,你热热再吃。

白林间走出公寓,心里仍有些放心不下。

回到律师事务所时,余馨荣敏锐地看出他并没有换衣服,她微微地有些不满:“昨晚我给你发短信,你怎么没回?”

“我睡了。”白林间淡淡答道。

“我发的时候是十点。”余馨荣撇撇嘴,但还是把这句话吞了回去。

白林间在事务所里换上备用的衣服,去办公室里见委托人,整整一个上午他都心不在焉的,不停地来回翻看手机,生怕错过蓝栀子的任何短信。他想要问候她的身体状况,又怕自己没资格,太多管闲事,但又怕她再度发烧昏迷过去。

他的心七上八下的,午餐时间他婉拒了余馨荣一起吃饭的邀约,开车往蓝栀子的公寓而去,就在他上楼梯刚走到转角处时,看见了一男一女两个身影。

蓝栀子倚在门旁跟庄涛说话,她的脸色看上去比昨晚好很多了,整个人似乎已经恢复了活力,两人嬉笑着,庄涛停留了一会儿,离开了公寓。

白林间愣了愣,在庄涛往他这个方向走来时,他快速转身进了电梯,按下一层的按键。他在电梯里久久不能平静,心如刀绞,他为她担惊受怕了一个上午,生怕她吃不好,她却转身立刻投入了他人的怀抱。

“呵呵,真是可笑。”这些年来围绕在自己身边的莺莺燕燕不计其数,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动摇过,只要那个人不是她,他绝不将就,可是她好像就仗着自己对她的爱,漫不经心地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爱她爱得如此痛苦,他也讨厌极了如此卑微的自己。

白林间低下头,将手机里“蓝栀子”的手机号拉黑。

从此以后,不相见,亦不再想念。

蓝栀子送走庄涛,合上门的一瞬间便一下子瘫软在地上了,今天庄涛来事务所找她,发现她发烧请假后又急忙来公寓里看她,她佯装一副完好无事的模样客气地送走他,不让他在自己的公寓里多停留一会儿。

她已经亏欠庄涛太多了,这么多年来他像个最好的邻家大哥哥,倾尽他的财力和人力帮蓝家的生意力挽狂澜,甚至那时候父亲因为在商场上得罪了别人被人设计陷害面临牢狱之灾时,也是庄涛鼓动庄父庇护蓝家。

她却无以为报。

她曾经想过把自己给庄涛,所以在父母的催促下,与庄涛订了婚,但幸福这件事情终究是无法伪装的。庄涛知道她不快乐,于是他单方面提出解除婚约,宣称有了新的心上人,他背负了负心汉的罪名,这些年来却一直默默地守护着她,她工作调动回国,他也跟着追来。

他一直在展示自己的真情,他相信终有一天会打动她。

蓝栀子神色慢慢黯淡下来,她摇晃着身子站起来,看到桌子上白林间留下的字条和做好的早餐,心里一阵暖,她抿嘴笑了笑,掏出手机给他发了“谢谢”两个字。

蓝栀子将瘦肉粥和煎蛋放进微波炉里加热,她慢慢地吃着,想起十八岁那一年,她常常去白家玩,白小白有段时间迷上了烹饪,非要拉着她和白林间一起研究食材,三人常常把白家的厨房弄得乱糟糟的,然后在白爸白妈回来之前迅速收拾干净,到后来做得多了,慢慢摸索出技巧,也能做出几道菜。

后来去了美国,她每天忙着适应新环境和应对家里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做饭和家务活儿都是由请来的保姆负责。再后来她工作了,工作上的忙碌让她对烹饪失去了兴趣和动力,她已经很久没有自己动手做菜了,饿了就拿方便面或者速冻饺子解决。

蓝栀子吃完后洗完碗,躺到**继续休息,她看着手机,仍旧没有收到白林间的回复。

是太忙了吗?她心想。

生病的时候整个人变得特别嗜睡,蓝栀子抱着枕头晕乎乎地沉沉睡去,直接睡到了傍晚时分。她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里有个大大的中央广场,洋溢着小孩们的嬉笑声,半空中飘浮着七彩的热气球,天边的太阳似乎在举行隆重的告别仪式,火红的晚霞染遍了整个天际。

她睁开眼睛,透过落地窗看到和梦里很相像的那片霞光,西斜的红日,在云隙中移动,慢慢地下沉,投向远山的怀抱。

蓝栀子看了看手机,仍旧没有白林间的回复,她觉得很奇怪,想打电话,又生怕打扰了他工作。无意间瞥到白林间还落在她这里的西服。她抿嘴笑笑,又发了条短信:你的外套在我这里,我洗干净了给你送过去。

她叫了上门服务,将外套送到干洗店干洗。

第二天,她又多请了两天的假,这两天里她将屋子好好地收拾了一番,虽然公寓是租来的,庄涛当初提出要买下时被她拒绝了,但生活可不是租来的。

蓝栀子恢复了饱满的精神状态,突然觉得做任何家务活儿都变得有滋有味,她开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在客厅里边扭老年迪斯科边拖着地,一边哼着歌一边抹桌子擦窗……

只是她一直没有收到白林间的回复。

回到工作岗位上的第一天下午下班后,蓝栀子去取了干洗好的西服外套,来到白林间的律师事务所里。

“你怎么来了?”余馨荣看到她,心生厌恶和惶恐。

“我来给白林间还衣服。”

“他的衣服怎么会在你那里?”余馨荣皱了皱眉头,表情不悦。

蓝栀子笑了笑,不打算避讳:“他落在我家里的。”

“那你放在这里,我一会儿帮你转交给他,他现在正在开会,没空见你。”余馨荣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没事,我可以等。”蓝栀子抱着西服坐到沙发上,爱情是自私的,这一次她不想再逃避和退缩了。

“你明明知道我和林间已经在一起了。”余馨荣捏了捏拳头,咬牙切齿压低声音道。

“口说无凭,我要听到他亲口承认。”蓝栀子微笑着看向余馨荣,却在下一刻,沸腾着的热情被一句冰冷的话语浇灭。

“是的,我跟她在一起了。”白林间的声音传来,他走出办公室,径直走到余馨荣面前,低头问坐在沙发上的蓝栀子,“有事吗?”

蓝栀子呆愣在那里,像一个可笑的小丑,像自导自演的独角戏,从头到尾只有自作多情。她不肯相信地又问了一遍:“你们真的在一起了吗?”

“嗯。”白林间伸手搂住余馨荣。

余馨荣先是有些吃惊,很快挂上了春光满面的笑容。

“哦,我知道了。”蓝栀子抽了抽嘴角,将西服外套摆在沙发上,“你的衣服已经干洗好了。”

她起身,没再停留,直直地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蓝栀子的身影一消失在电梯口,白林间连忙松开了搭在余馨荣肩上的手:“对不起,刚刚的话你不必当真。”

“为什么?”余馨荣不甘心道。

“我跟她已经结束了,但跟你也不可能,我不想耽误你。”白林间的声音淡淡的。

“我已经甘愿被你耽误十年了,不介意再多一个十年。”余馨荣很倔强。

“别那么傻,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是很痛苦的。”白林间叹了口气,走回办公室里。

余馨荣鼻尖发酸,泪光莹莹的眼睛如掩映在流云里的月亮,她不会就此放弃的,至少白林间现在对蓝栀子已经死心了,至少她离成功更近了一步,不是吗?

蓝栀子走在路灯下,越走越迷茫,她反反复复地回想着白林间刚刚冷漠的表情和冷漠的话语,明明她从他的眼神里看不到任何一点对余馨荣的爱,明明她的第六感笃定他仍旧爱自己,可是为什么在自己打算不再畏缩的时候,他又毅然决然地抽回了曾经紧紧牵着她的手呢?

她心乱如麻,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脚被高跟鞋硌得生疼才停了下来。她坐在路边的阶梯上,脱掉高跟鞋,脚背已经被勒破了皮,脚趾也起了好几个水泡,她闭上眼睛,觉得茫然无助极了。

一辆黑色的车在路边停靠,庄涛从车上走下来:“栀子,你怎么了?”

蓝栀子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庄涛时有些失望。

“我正要去你公司找你,结果就看到你坐在路边。”他低头,看到蓝栀子脚上的伤痕,半蹲下身子,“怎么磨成这样子了?”

庄涛伸出手,正要抱起她,却被拒绝了:“我自己能走。”

蓝栀子被搀扶着坐上了车。

“你等我下。”庄涛跑向附近的商场,回来时手上多了双简洁大方的拖鞋,放在蓝栀子的脚底下,“穿这个吧。”

“嗯。”她点点头,将脚放在拖鞋上,恍然间又想起了白林间,想起十年前的那次郊游,她被人推到小溪里崴伤了脚,叫住了恰巧路过的他,他准备背她,却被赶来的同学看到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笑了笑。

“怎么了?”庄涛有些奇怪地问。

蓝栀子摇摇头。

“你啊,总是照顾不好自己,让人怎么放心得下,要不我出面去跟总部说说,把你重新调回美国吧?”

蓝栀子再次摇摇头:“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即便美国那边有父母,但她与他们之间永远像隔着一层纱,他们事业重新起步之后,又开始四处奔波,有时候即便同住一个屋檐下,自己一年才能见到他们一次,便是年夜饭那一天。

美国地广人稀,下班后的金融街成了一片空巢,常常让她感到很孤独,她还是喜欢国内这种热热闹闹的氛围。

“我那天遇到他了。”

“谁?”

“你放不下的那个人。”庄涛看了眼蓝栀子,继续说,“很偶然,就在星巴克,他跟我说,让我好好照顾你。”

“然后呢?”蓝栀子追问。

“没有了,他就说了这句。”庄涛顿了顿,“你跟他已经彻底结束了吗?”

蓝栀子苦笑:“他其实早已经有了女朋友,是我打扰了人家。”

“如果他已经退出你的生命,那能不能把你身边那个空的位置给我?”

“庄涛,你知道的,我……”她想说她并不爱他,却被庄涛打断了:“没关系的,我可以等,我不想放弃。”

“我不值得。”蓝栀子脸色沉了下来,她宁愿回国后从来没有与白林间重逢,这样她就能抱着遗憾与期许踯躅前行,她现在才明白,她是如此害怕他属于另外一个人。

蓝栀子低头看手机,将白林间的联系方式删除了。

从此以后,一别路宽,各自欢喜了吧。

庄涛将人送到公寓楼下。

蓝栀子下了车,他也跟着下了车,走到车的后备厢前:“栀子,你过来一下。”

蓝栀子走过去,庄涛打开了车的后备厢,他按下手中的遥控器,后备厢里悬挂着的粉白色的绣球灯亮了起来,后备厢里铺满了红色的玫瑰花,玫瑰花的中间放着一个精致的盒子。

“打开看看吧。”庄涛笑了笑。

蓝栀子扯下盒子上的丝带,盒子被打开,里面摆放着一个精致的火烈鸟蛋糕。

“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快乐!”庄涛温柔地看着她。

“我都忘了。”蓝栀子对生日并不是很在意,但自从她认识庄涛后,每年生日他都会精心为她筹备一番,而他的求婚仪式,也是在她二十二岁那年的生日宴上。

“一起吃蛋糕吧。”庄涛把蛋糕从后备厢里拿出来,又拎起一个纸袋。

蓝栀子不好拒绝,只好点点头。

两人一起上了电梯,来到蓝栀子的公寓里。庄涛将蛋糕摆放在桌子上,又从纸袋里取出两瓶红酒和一些点心零食,看得出他十分用心。

庄涛将两根“1”和“8”数字的蜡烛插在蛋糕上,点燃:“女神,十八岁生日快乐!”

蓝栀子笑笑,庄涛总说她在他心里永远十八岁,他总是这么暖,像太阳一般。

“赶紧许愿吧。”庄涛说道。

蓝栀子闭上眼睛,许的愿望无非是“亲人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之类的,对于自己的爱情,她早就不再期盼了。

她睁开眼睛,吹灭了蜡烛。

“你的愿望里有我吗?”庄涛微笑地问。

“我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是关于家人的,你就像我的家人一样。”蓝栀子笑了笑。

庄涛微微有些失落,他知道蓝栀子只是把他当成兄长看待,但沮丧的表情只是一闪而过,脸上仍保持着笑容。

蓝栀子低头切蛋糕,分了一块给他。

庄涛在高脚杯里倒好红酒,两人一边吃着蛋糕一边喝着红酒。

蓝栀子的酒量并不是很好,一杯红酒下肚,就开始微醺了,脸蛋红扑扑的,像涂多了腮红。

“少喝点。”庄涛提醒道。

“我想喝醉。”除了那天在何钦的婚宴上喝酒,这么多年来蓝栀子一直活得很清醒,因为生活的变故太多,她必须让自己保持随时都不能倒下的能力,十年前父亲生意失败,到后来外婆离世,这些都让她意识到没有什么事情是永恒不变的。

所谓荣华富贵所谓安乐常在,都会在一瞬间消然殆尽。

蓝栀子又从冰箱里拿了两瓶啤酒,这是她上次在超市买东西时赠送的,她混着红酒一块儿喝,很快醉意便横扫了意识。

她向后靠在沙发上,眼睛里噙着泪水,亮晶晶的,如同黑夜的星星。

庄涛坐到她的身边,将她手上的啤酒瓶抽走,她却突然伸手环抱住了他的脖子,双眸亮亮地看着他。

庄涛内心一阵心潮澎湃,他克制着自己不越界,即便当初她成为他的未婚妻以后,他也从未强迫过她。

蓝栀子却看着他哭了起来,让他十分心疼,他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吻住了她,没想到她没有拒绝,任由他吻着。

庄涛伸手去解开她衬衫的扣子,突然听见她低声呢喃着:“林间……林间……”

庄涛顿时停了下来,他顿了顿,把手收了回来。看着怀里泛着晶莹泪光的人儿,他帮她把衣服纽扣扣好,叹了口气。

她的心里终究有那个人,庄涛是知道的,他在美国的时候就知道,她总是有意无意地会提起那个人,有一次他在她手机里看到了那个人的照片,他终于明白,原来自己早就错过了她。

一开始他以为距离和时间终究会冲淡一切,他竭尽所能地帮助她,他等着她从回忆的泥泞里走出来,没想到那却是一片沼泽,让她越陷越深。

那天在楼下,当他看到蓝栀子看那个男人的眼神时,他便知道自己已经输了,他甚至恶作剧般地在那个男人面前说自己和她已经订婚了,只为了激走对方,可是即便蓝栀子和那个男人的关系已经彻底结束,她还是忘不了对方。

庄涛慢慢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将蓝栀子抱到卧室的**,给她盖好被子。

他在床边看了她很久,终究还是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