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已经走过许多地方,这个世界处处留下了我的足迹。
我们的世界是一整片陆地,四周环绕着大海,在大海之外还有无数的岛屿与不知名的地方。
传说从东极到西极要走五亿十万九千八百步,从南极到北极也要走五亿十万九千八百步,一个人穷极一生也不可能走遍四极,但是我却想去试试。
在陆地之上有数不清的高山、大河、草泽、湖泊,它们滋养了无数生灵,传说是由开天的祖神的身体、发肤所化,如今它们也各有神灵掌管。而这些神灵中的一部分已经奉兄长为尊,所以即使我已离开东海很远了,仍能感受到兄长的神威。
在不断的行走中,我见识了这个世界的广博、奇妙,也见识了这个世界的残忍与血腥,更见证了众多微小的生命爆发出的巨大力量。
兄长以一己之力支撑的世界虽然不尽完美,但已足够精彩,每一处都值得我细细品味。
但于我而言最重要的,还是为兄长找药。
从我第一次从巴地找到幽微草开始,我已经陆陆续续托鸿雁带回了不少灵药。我尽量不去想兄长对我说的话,描绘的那以后的情形,那是我做梦都不想梦到的事。可是梦魇却不肯放过我,每晚我都冷汗淋漓地惊醒,难以入眠。
为什么天意会如此安排,这真是天意的安排吗?在梦中,兄长脸色惨白、神力尽失地倒在我面前,每每回想起来我都不敢相信,更不能接受。
兄长为了天下生灵,没有一刻放松过,虽然他冷漠淡然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他无疑是一位好的领袖,无愧于天地共主的位置。
在他的庇佑下,弱小的生灵也有了生存的机会,大荒从未像现在这般繁盛过。这样的人理应受到众人的尊崇与敬服。所以就算天意真是如此,我也要亲手改写它!只要有我在,我的兄长,必不会有如此悲惨的结局。
我用尽办法去寻找各种传说中的灵药,哪怕再虚无缥缈我也愿意去尝试,哪怕途中遇到再大的困难与危险我也不曾放弃。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会去牢牢抓住绝不放手,因为只要我有一丝犹豫、退缩,就仿佛看到兄长的命数少了一寸,就仿佛我松开了悬崖边拉住他的那只手。兄长的命就攥在我的手里,既然他是因为我命数不永,那我就要亲手为他续上!
每次千辛万苦找到药寄回去,在忐忑不安中等到大巫说有效的消息传来时,我的心才重新落到实处,我也才能安睡。真的有用,太好了!总算,我也能为兄长做一点事,让他安稳地活在这个世间,才是我唯一在乎的。
眼前这灵雁族的少女和少年一起去取那冰莲,我知道是为了我,虽然有些抱歉,但是为了兄长实在是顾不得了,我会尽我所能保他们平安。何况我觉得那少年其实很不错,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冰莲是天地灵物,有多少效用还不好说,但是只要有一丝可能,我都要去采来送给兄长。
小雁与小黑来到了山脚下,看着高耸入云的山峰目瞪口呆。
“乖乖,这么高呀,根本看不到顶好吧。小黑,还好你准备充分,要不还不等我们爬上去,半道就饿死了。话说你怎么知道这地方不能用灵力的?要不我们变出原身,飞过去不就得了,哪里会这么麻烦,我还不相信有我飞不过去的山头!”
小黑叹了口气,挠挠头,心里暗暗叫苦:不知道该说她直爽还是缺心眼,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个不着调的。他把背后的一大包东西又往上托了托,说道:“快走吧,等会儿暴风雪来了就不好走了。”
“哦。”小雁连忙跟上,心道:怎么平时没见小黑这么靠谱。两人并肩一起往皑皑雪岭而去。
等开始往上爬时,小雁又开始在前面开心地叨叨:“小黑,你知道冰莲什么样吗?为什么传了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人真正带一朵回来?小黑,你说要是我们这次带回去一朵,那不是威风死了!娇娇还不得气死,看她什么都跟我比,哼!”
“她比不过你的。”“嗯,你说什么?”
“我没说什么,你小心看路。要不你还是走我后面吧,免得摔跤。”
“不会,我在雪地上走路从来就没有摔过,你放心。你跟着我,我带着你,哎呀——”
正说着,前面的人一个跟头摔在雪里,半天爬不起来。
后面的少年愣了一下,并没有笑话前面的少女,而是伸出手去把她拉起来,然后再自己稳稳地走在前面。少女闹了个大花脸,乖乖地跟在后面。
不多时,风雪还是来了,但他们已到了半山腰,少年很妥帖地找了个避风的位置让少女休息。只是他们不知道,有人暗中撑起了屏障为他们遮挡风雪。
“没事,小黑,这点风雪算不了什么。”少女坐在石头上,边喝水边说,“我们一起飞过的雪山,虽然没有这座这么高,但是也数不清有多少了呀。哪一回不是顶风冒雪,风雪兼程。可是每次我都可以与你并肩紧紧跟在阿爹后面,带着整个部落飞,你可别小看我。”
“是是是,你最厉害,谁都不敢小瞧你。”少年为她拍下身上的落雪,眼前浮现她奋力展翅的样子,那是他心中最美的画面。也许他就是喜欢她这性子吧,什么都不怕,真不像个女孩子呀,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略停了下,两人又开始往山上去了。
越往上路越是难行,小黑在前面探路,走过每一道陡坡,跨过每一个深坎,雪里留下深深的足印。他先把脚下踩实了,再回头招呼小雁跟上。一开始还只是在关键的地方拉一把,后来两人的手就紧紧地牵在了一起。
为什么以前没有觉得小黑的手这么有劲,没有觉得小黑的肩膀这么宽,就连那张平时看起来黑黑的脸庞,也瞅着那么有精神,原来他也不难看呀。
“小黑,我……我有件事想跟你说,其实我这次来,啊!”小雁心不在焉地走着路,总想把心里的话向小黑坦白,一个不留神竟然没有注意走到坡边踩了空,整个人往山岩下落去!
一只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臂膀:“别怕,小雁,我拉你上来。”少年在坡边紧紧地拉住她,用力往上抬。
突然“咔嚓”一声,小黑身前的雪块也开始崩塌!“你不要管我了,小黑,放手!”少女的眼泪流了下来,开始用力挣扎。
“小雁,你记住,我永远不会放开你。”
少年墨黑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看着少女,然后纵身一跃。小雁闭上了眼睛。
突然,她感觉身体腾空,冉冉而起,身下是一只大雁!它宽广的双翅稳稳地托住自己,正从山谷往上飞去,是小黑!
终于他们平安地落到山路上,小黑恢复了人形,只是喘得厉害。“小黑,你没事吧?”小雁连忙扑过去,上下打量他。
“我没事,你别担心,但是我们要休息一下了。”
“好的好的,你好好休息啊。小黑,为什么你可以化形,我却不行,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这座灵山上确实是不可以施展灵力的,除非是有极高深的修为,现在我的灵力也只剩这么一点,再折腾可就没了。”小黑边喘边说。
“哦,难怪。我……我知道了,谢谢你。”“不客气。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我……”小雁突然觉得自己真是蠢极了,为了朵传说中的花,拉上了自己最重要的朋友,还差点搭上两人的性命。但是自己不能不向他坦白。
“其实,我拉你来找冰莲不是为了阿爹,是为了,为了……”
“为了那个异乡客。”“啊,你……你怎么知道?”小雁的脸一下红了。
“你表现得那么明显,一猜就猜到了。”“哦,那你怎么也跟着来了?”
“别人来我不放心。”“哦,那你不生气吗?”
“生气也要来。”“哦,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喜欢你。”“哦,那你……”
“你怎么这么多话呀,我喜欢你,我喜欢你,还不明白?”
“……明白了。”
少女看着少年微红的脸庞,激动的神情,突然明白了他是个多么可靠的人。他从来没有取笑过自己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想干什么都陪着她一起,就像他说的从来没有不管过自己。
自己为什么要去找什么外乡人?阿爹说得对,他和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最了解自己的、最在乎自己的一直是眼前的少年。
“小黑,我们回去吧,我不要冰莲了,这里太危险了。”
“没事,我们都已经到这里了,再坚持一下就到了,再说长老年纪大了,给他采一朵冰莲备着也好。还有,你不是想把冰莲带回去给娇娇她们看吗?”
“那不重要,我以后都不跟她们比了。小黑,以后阿爹年纪大了,你就带着我们飞吧,我,我跟着你。”
“好。”
两人于是携手又往前走去,小黑却迟疑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刚才掉下去的地方。其实他变身为雁时就感觉到了一股强风猛然吹来,托着他和小雁往上,所以刚才并不会真的发生什么,是凑巧吗?两人来到了传说中的山路前,那条路时隐时现,但当两人一起迈步时,那条通天小路却实实在在地出现在脚下,于是他们顺利地走了过去。
两人终于来到山巅,一起采下了冰莲,一朵带给阿爹,再采一朵送给异乡人,想必他是真的需要吧。
等到小雁和小黑一起把冰莲送给太一时,发现外乡人露出了真心的微笑,并送上了他温暖的祝福,还告诉了他们他的名字——太一。
第二天一早,人们发现那个外乡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就如同他忽然出现一样。
冰莲托鸿雁送了回去,希望这冰莲也能像之前的那些灵物一般对兄长的身体有些帮助。鸿雁啊鸿雁,我出来已经许久了,也该回去看看了。
说起来我这次出来还结识了一个有趣的年轻人,他叫羿。他很有意思,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我回去以后可以当故事讲给兄长听。于是我开始往东转,准备归家了。此时天边突然飞过来一只鸿雁,是兄长回信了吗?
每次我寄东西回去,兄长也会写封信寄回我,话都不长,写些近来的琐事,再然后就是叮嘱我在外面要自己小心,最后结尾总是“盼归”二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他,说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说让他安心养病别记挂着我,这些语言听起来都这么苍白,只有我跋山涉水找到的灵药才能略微表达我的心意。
这次鸿雁来得这么急,难道是兄长发生了什么事吗?我把信展开一看,却不由得愣住了。兄长竟然娶妻了。
从兄长称帝起,就有数不清的部落前来联姻,部落的长老们也一再地劝说兄长娶一位品貌相当的女子做妻子,这才与帝位相配。可是品貌相当着实太难,品就不用说了,天地间又有谁家女子配得上兄长;就是貌,兄长虽是男子,容貌之盛也是世间少有,至少我从没有见过有女子及得上,所以联姻一事就被搁置了下来。不过这对我来说却是好事,我与兄长相依为命,很难想象我与兄长一起饮酒、聊天、吃饭时旁边多出一个人来,但如果那人是兄长真心喜欢的,我也可以让步。
如今这消息就这么突兀地传来,实在是出人意料,我有心早点回去见这位新嫂子,又有些莫名地不想这么快就承认她。兄长在信中并没有多说,只说了新嫂子名叫常仪。
不管怎样,我都是要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