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疫病突发
望春楼内陪酒的姑娘都已经准备就寝,只有几个小厮守着夜。平日里擦桌子的小丫鬟小染咳嗽好几日了,始终不见好。她在**躺了一会儿,准备从帷帐里钻出来倒茶,却发现壶里的水已经喝干净了。
她披衣而起,吱呀一声把房间的门打开。
青绿睡在另一侧。她闻声起身,迷迷糊糊地看看小染:“打水去?咳嗽不见好?”
“多喝点水,这几日总是下雪,可能着凉了。”小染抱歉地笑笑,慢慢走出门去。
望春楼的厅堂很大,板凳已经翘到了桌子上。地面干干净净,被清扫得一尘不染。小染绕过厅堂,去后厨的水缸里舀水。她刚舀起一瓢,却听门外嘎吱作响。
夜深了,也不知是谁?
她咳嗽了两声,也顾不得了,干脆舀起就喝。
门外叮当响了几声。像是有一群人走过,站在门口不动了。守夜的小厮终于醒了,他赶紧点亮油灯,有些惊恐地问门外:“是谁?”
小染也放下瓢,走到了厅堂里,裹着披风紧张地看着。
小厮有些恐惧,从一旁拿起了扫帚棍子。
门外的黑影越来越多,来人似乎都举着火把。突然,门开始响动,紧接着“哗啦”一声被撞开了。几个蒙着面的、穿着官服的人冲了进来。看了看四周,举起了腰牌。
小厮颤抖道:“你们是什么人?我、我不识字——”
楼上的几盏灯亮了起来。一个披着鹅黄色外袍的女子出现了,看起来是掌柜的。她发丝凌乱,揉着睡眼眉头一皱:“出了什么事?你们是官府的人?”
她看起来很是紧张。其中一个蒙面人没有看她,只是指了指小染:“就是她。”
余下几人麻利地抬起担架,拿起绳索,把小染绑上去。
小染慌了,疯狂地叫了起来,披风也被扯掉了。奈何那些人身强力壮,很快将她绑起来,捂住口鼻,硬生生拖了出去。
女子见状匆忙上前:“你们干什么!”
“退后!”蒙面人眉头紧皱,“她得了疫病,还想活命,都回房间去!”
女子一愣。楼上的姑娘们纷纷惊恐地回了房间,她们尖叫着,颤抖着,躲在门后注视着厅堂。
几个蒙面的官兵看了看大厅。看到不远处水缸里的瓢还在动。又看了看淡黄色外袍女子,问道:“你是掌柜的?叫什么名字?”
女子紧张点头:“是。我是鹅黄。”
蒙面官兵草草地说:“这几日你们待在楼内,不要外出。我们会送吃食和水过来。每日有人巡逻,你们若是有人咳嗽,便马上通报,切记不要再和她说话。出了事,会死人的!”
在这一瞬间,鹅黄愣住了。她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官兵似乎也不想再说些什么,只是命人抬了一些草药进来:“没有官府的赦令,任何人不得出门去!违者杀无赦!”之后退了出去,挥挥手,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门上闪现了几个影子,似乎在贴着封条。
这群官兵的速度太快,一切又来得太突然了。楼内的人怔了片刻,似乎此时才懂。鹅黄很快想追出门去:“等一下,你们说清楚——”
门被从外面闩上了。
她感到一丝惊慌,似乎此时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楼上的房间传来呜呜哭声,几个女孩子拼命上前拍打大门。紧接着,一楼几扇大窗也被贴上封条,官兵在门口似巡犬一般来回地转。
鹅黄慌了,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必须了解如今的情形,了解自己到底处在什么局面。于是她匆匆上了二楼,打开了小窗朝外望去。楼下排满了官兵,一个个拿着火把。小染还在担架上挣扎,但是整个人被盖了一块白布,已经被拖走了。
再看对面的建筑,那里是一排老旧民居。今日入夜之前还是灯火通明的,可如今已然漆黑一片,空****的没有人了。每户民居都被贴了封条。民居后面是汴河,沿街没有灯,黑漆漆一片。侧头望去,隔壁的妓馆酒楼也被封了。几个蒙着面的官兵不时地巡逻。见她开了窗,呵斥她关上。
她绕到另一侧,再开望春楼的后窗。后窗对应的是书院的后门,书院里更是无人了。鹅黄关上窗,心里似乎明白了。疫病应当是出在这三家酒楼里,连对面民居也封上了。酒楼往来客人多,若是源头没有控制,可能不日就会传遍整个京城。
青绿抹着眼泪,上了楼来:“鹅黄姐,怎么回事啊?今日我陪小染出去看病的时候,郎中说只是风寒。”
鹅黄紧皱眉头:“很多年前京城也闹疫病,也没见过这种架势。小地方闹疫病,倒是可能会封村子。”
“怎么办呀,”青绿哭了起来,“我一直和小染是同屋。我会不会——”
“不要胡说!”鹅黄很是冷静,“你们去把二楼的窗户全都打开,先通风透气。我就不信,病了一个,还能死一屋?”
几个惊慌的姑娘赶紧开窗。一个小厮一看这个架势,拼命地撞着一楼的窗户。待窗户撞开,他翻身出去,却很快被侍卫围攻,又被扔了回来。几个姑娘想去水缸舀水烧水,却被提醒,方才小染是喝过的。吓得她们都躲得远远的。
“都冷静,回屋去!”鹅黄的声音很洪亮,“明天早上我去找官府商谈,我就不信他们能草菅人命!”
次日清晨,夏乾很早就来到了牢房门口等着。却见穿着官服的人进进出出,似乎很是忙碌。他一个熟人也没碰见,只等到了万冲。
万冲似乎一夜没睡,急匆匆地从正门出来,夏乾赶紧拉住了他。
“易厢泉今日能出狱吗?”
万冲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会出狱?”
夏乾挠了挠头,不知说些什么。易厢泉明明说过他出狱,可能只是一句玩笑话,自己居然还信了。
“我们忙得很,若你要看他,过几日再说。”
“那京城是不是闹了疫病?”夏乾明明知道万冲不喜欢他,为了柳三厚着脸皮问道。
万冲闻声回头了,他紧紧地盯住夏乾:“是谁告诉你的?是易厢泉还是——”
“这么说是真的了?”夏乾有些吃惊,“易厢泉没告诉我呀,消息被封了?”
万冲警惕地看了看他:“不要和任何人说起。任何人!”
语毕,他想走掉,但走了几步,又转头回来对他道:“疫病的事不要和人提起。若你再和别人说。我和我们头儿只怕要辞官回乡了!”他顿了顿,又不放心地看着夏乾,“不要和别人说!”
他竟然嘱咐了这么多遍。夏乾有些发愣,没想到柳三说的传言居然是真的,汴京城真的在冬日闹起了疫病。他悄悄退回门后,往里面看去。里面的人忙忙碌碌,似乎有的人在分发白布。
一场疫病悄无声息地到来,使人触目惊心。
夏乾走过街道,想趁着太阳还未落山的时候去雁城码头。冰块约定今日酉时送达,即便今日去不成,也要去和冰块的搬运工人说上一声。昨日的州桥一带仍然热闹,但是桥东似乎空了。望春楼、秋水馆、夏雨阁还有一座书院,全都大门紧闭。对面的旧居无人出入。他知道疫病的厉害,但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荒凉萧索的场景。
空旷的街道上散落着纸片、木板、绳索和丢弃的白布。每一间民居的大门上都贴着封条,有些被吹落了,像纸钱一样在寒风中飘**。望春楼里如鬼宅一般,里面似乎传来隐隐哭声。
夏乾驻足片刻,被官兵呵斥走了。待他转身离开街道,却见不远处有几个小贩正提着包袱、拖家带口地往城门赶去。他们推开夏乾,吼道:“留在这里做什么?你没听到消息说京城闹了疫病?还不快走!”
夏乾本来对疫病还半信半疑,但此时听大家一说顿时觉得脊背发凉,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疫病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还是赶快通知家人为妙,于是夏乾找到了自家的店铺,要了纸笔,写了两张字条。一张是给自家下人的,另一张怕柳三字认不全,于是画了一个病倒的小人,让人给他送去。
傍晚很快就到了。街道灯火点点,百姓嬉笑而行,街上人潮涌动,又不似佳节时那种拥挤与喧闹。夏乾走在街上,觉得很是不可思议。大概是消息封锁得十分厉害,只在一小部分百姓中口口相传,一时间难以传遍整个汴京城。除去州桥一带,其余各地的百姓似乎对疫病的事毫无察觉。夏乾心情烦乱,决定先按计划行事,今夜先去雁城码头。既然已经通知了自家下人,若疫病真的闹得厉害,大家也会有所准备。
他顺着东街走,踏着灯火,买了一张热气腾腾的烙饼,又走了三条街,去“仁”“义”什么店铺那里领了那整张羊皮。他将羊皮卷得小些,便于带在身上,又在卖包子的老婆婆那儿多买了几个笋肉包。临行前买了一盏灯、一壶茶水。
街上的小孩还在玩耍,唱着歌谣:
渔民笑笑,低头摇铃。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不做牺牲,不可前行。
不要银两,不要黄金。
六条性命,留下即行。
第一条命,丢在草地。
第二条命,丢在船里。
第三条命,丢在河西。
第四条命,丢在烂泥。
第五条命,丢在鱼群。
第六条命,丢在石壁。
“第七条命,留给自己。只有他会活着找到长青,只有他会见到凌波仙女!”孩子们大声笑着,唱完《七个小兵》又开始四处乱跑。夏乾被小孩子撞了一下,觉得十分晦气。他第一次听到这首童谣,却偏偏是要出城去寻仙岛的时候听见的,顿时忧心起自己的安危来。他看了看城门,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出了城,独自走向雁城码头。
夜很静,静得有些可怕。明月高悬,繁星漫天。汴河自城内流出,河道渐宽。周遭本有数位渔家,奈何冬日捕鱼困难,越往城郊走,人越稀少。
四周悬挂的灯火也少了。在接近雁城码头的地方,密林深处有一栋小屋。屋外有破旧木栅栏,像是种过花,不过都已经成了枯枝。一株老树下面拴了一个孤零零的秋千,在寒风中不停地晃着。夏乾看了看小屋子,里面亮了一盏灯。借着微光,可以看到屋后的树林里还有几个小小的坟包。
看到小屋,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待看到坟包,夏乾已经有些恐惧了。他想赶紧前行,离开这是非之地,却听门嘎吱一声开了。
“你为何在这里?”韩姜提着一盏油灯,吃惊地看着他。她披着大厚衣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酒壶。
夏乾也很是吃惊,他看看她,又看看屋子:“你住这里?”
“这里本是渔民的屋子,后来空了,我就搬来住。我去过很多地方,一般都找些空屋子住。”她疑惑地看看夏乾,“天也黑了,这里荒凉得很,你来这里做什么?”
夏乾犹豫了,不知该不该说冰舟的事,只是说:“和易厢泉约在此地了。”
“他出狱了?”
“没……”
韩姜见他吞吞吐吐,点点头,没有再问缘由:“进来喝茶?”
夏乾看了看四周,酉时未到,送冰的人还没来,自己也觉得屋外冷,于是点头进了门。哪里知道屋内乱糟糟的,有一张小床,被子团成了一个球。桌子上散落着酒瓶子、毛笔,还有吃剩的点心。唯一引人注目的是桌上摆了一只很好看的瓷器瓶子,里面插着梅花,花也谢了。
“唐朝的官窑?”夏乾还懂个几分,问道,“我爹收集过。”
他随手拿了个椅子坐下,哪知一坐椅子腿就断了。
“旧货市场淘的好货,”韩姜一脚踢开椅子,用脏兮兮的茶杯给他倒了茶,“我从未见过易公子,只听过他的故事,一会儿来了我要见一见。”
她把桌子归置了一下,让夏乾坐上。
夏乾看向桌子角落,那里堆着点心,好像是那日梦华楼送的,竟然还没吃完。
“你吃吗?”
“不吃不吃了,刚吃完笋肉包子。”夏乾赶紧摇头。
韩姜也毫不在意,吃了几个点心。
夏乾还在环顾四周,却碰倒了一箱东西。里面都是一些旧物,锅碗瓢盆,还有小孩的画。
韩姜道:“都是屋主的旧物,我都留着看看能不能换钱。”
夏乾赶紧弯腰捡起:“我毛手毛脚,也不知这毛病何时能好……咦?”
夏乾拿起一张画来。
这像是一个孩子的画。画上有一片芦苇**,四个拿剑的小人,两个不拿剑的小人,一个蹲在草地里的小人。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庆历八年王贵。
“这是屋主的儿子,后面那个小坟是他的,全家都病死了。”韩姜把东西收拾起来,“我初来汴京四处找住处,和渔民打听才寻到这空屋子,说不吉利,没人敢住。”
“你就不害怕么?”
韩姜笑着摇了摇头。
夏乾抬眼从窗户向外望去。这里能看到雁城码头挂着一盏灯,用以提醒过往渔船。灯下是一片延伸出去的长木板,不远处是一片芦苇**。
他低头看了看画。这个叫王贵的小孩子应当画的是小窗户看出去的场景。庆历八年?他想起了疯婆婆家里的那个牌位。
“城里也闹疫病了?”韩姜一边倒水,一边问道。
夏乾愣住了:“你也知道?大多数百姓都不知道。”
“刚刚进城就听说了,没有不透风的墙。好在我在此地居住,离城里远,还安全一些。”
“我看他们封了一条街,很是可怕。”
“这么大动静,那不出几日,百姓就会知道了,”韩姜举起碗来,不知喝的是酒还是水,“若是强行焚烧尸体,会有百姓不满的。”
夏乾刚要开口,却见几个大汉抬着东西从远处来了。他匆忙和韩姜道了谢,便急急忙忙地出门去了。七八个工人模样的人候在那里,搓手顿足,似是在寒夜里等了很久、冻了很久。夏乾速速上前询问,这群人果然是受了柳三之托前来运送冰块的。
几名工人侧身拖着一个巨大的铜器具,手脚麻利地将铜制盒盖打开。一阵寒气逼来。盒子里是一块巨大的冰块,几乎没化开,冻得结实。几名工人又熟练地将它搬出,扑通一声放到河里去。冰块在河水中浮沉着,慢慢地稳了下来。
夏乾呆呆地看着,只见一名工人上前来:“六尺半的方形冰块。货运来了,你快结账吧!”
“结、结什么账?还有,不是说好了将这冰舟的中间掏成盆状吗?”夏乾瞠目结舌。
所有工人立刻停了手,这七八个人将目光直直地投向夏乾:“一两银子呀,冰块钱和搬运工费。先结账,再帮你稍微掏空一下。”
“钱?柳三没给你们?”夏乾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同他说话的工人,开始还是一脸憨厚,此刻脸色唰地变成冰块一般:“钱都是现结。”
“为什么这么贵?”
大汉怒道:“你当是买包子?”
“我听说也就一贯钱。”
“大宋建国以来都是六尺半、三尺二的长方形冰块。如今冰模子大了。你若嫌贵,可以,我们从中间锯你一半下来,给你打个折?”
这群人真是不好说话!夏乾暗暗叫苦,连忙摇头:“等我朋友来了再付,行不?”
大汉互相换了个眼神:“你朋友在哪儿?”
夏乾胡说道:“开封府。”他把后面“牢房里”三个字吞了。
“我有个兄弟消息灵通,开封府这几日忙得很!京城查出来疫病,从大理寺抽调人手去维持秩序。不出三日,京城都要人心惶惶啦,我们也要收工回去了。你那个朋友来得了吗?”
夏乾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想,反正今日只是运来看看,能不能站上人去。也许能退回去明日再送一次。说不定易厢泉真的会出狱,然后和自己一起去仙岛。
“我告诉你,这可退不了!你以为是冰的钱?搬运不要钱的吗?”
夏乾赶紧问道:“你们明日还开工吗?”
“开什么工?”搬运工疑惑地看着他,“你还不知道吧?消息流出来了,闹疫病了,我们都要回老家避难。”
夏乾顿时慌了,疫病、易厢泉入狱、猜画这三件事都赶在了一起。而猜画的时限是正月二十日一更,今日是正月十八。劳工们刚刚说,自今日起都没有人来运冰,那以后怎么去仙岛?
他冷静了一下,理了理几件事的先后顺序。即便疫病真的闹得很是严重了,夏家今夜不可能举家离京,如今应该还在举家收拾行装。而易厢泉一时半会也无法脱罪出狱,至于仙岛……最好登岛时机就在今夜。
想到此,夏乾迅速地瞟了众人一眼:七八个人,皆是二三十岁的壮年男子,手臂有力,干惯了体力活儿。这要是群殴起来……
夏乾赶紧掏出钱袋,一数,顿时蒙了,抬头看了七个劳工一眼,赔笑道:“我就三十文……”
现场霎时间一片寂静。
夏乾冷汗直冒,伸手摸向腰间,先摸到了那根孔雀毛,又摸到了玉佩。他一狠心,把玉佩揪了下来,恋恋不舍地看了它一眼:“玉佩押给你们好了。”
灯光下,玉白如月色。这是父亲给他的双鱼玉佩,上好的羊脂白玉,从出生时就带着。
但周围却没人说话。夏乾感到一阵寒意,这才抬头,发现这七八个壮汉都死死地盯着自己。
“你没钱?”为首的劳工恶狠狠地问着。
夏乾没敢接话,他仿佛听到了拳头攥紧的“咯咯”声。
为首的劳工横眉竖眼,似乎是说书段子里描述的山间土匪。他上前两步,伸手要拉住夏乾的领子。夏乾赶紧往后缩一步,道:“好汉!玉佩是家传的,少说也值一百两!”
劳工的目光立刻从夏乾身上转移到了他手中的玉佩上,一把夺下,细细看去:“谁知是不是假货?”
“我名为夏乾,是夏家独子。南夏北慕容,想必各位知道,夏家商铺遍布天下。我只是今日没有带钱,还请各位——”
“看你油嘴滑舌、油头粉面定然不是什么好小子!你说话算不算数我们哪里知道?我看这玉颜色不像是真货。”
夏乾气得哭笑不得:“羊脂白玉都这个颜色!”
“我看也不像真的,我见过玉的,有点青色。”后面有一个劳工上来,嚷嚷着。
“大哥,你说的是翡翠吧,这是玉!”
夏乾还想争辩,但他觉得越发紧张了。
这几个大汉虎背熊腰,有人奋袖出臂,可见手臂上纹着龙虎,不像好人。这里可是荒郊野岭,面对七八个贫穷的壮汉,假设他们真的信了自己是夏家独子,起了歹意绑架自己……
夏乾一下攥住袖子,袖子里面是徐夫人匕首。此番动作自然不能逃出为首大汉的眼睛。劳工一把攥住夏乾的袖子,一下扯开,匕首露了出来。
“好刀!”劳工赞叹了一声。
夏乾气得七窍生烟:“徐夫人匕首,是匕首!”
“什么娘儿们匕首,就是好刀。就它了,你走吧。”
夏乾愣住了。自己马上独自一人去找仙岛,若是夺了自己的匕首,这下真的要手无寸铁了。
劳工们心满意足地看着那个匕首,议论着,赞叹着。夏乾呆了一呆,随即求道:“大哥,行行好还给我!我要去岛上,没点防身的家伙可是回不来呀!”
为首大汉呸了一声,转身要走。
只听一阵脚步声。大家抬头一看,不远处有人顺着河岸跑来,灯光昏暗,对方是孤身一人,却背着个大包袱。
是韩姜。她站定抬头,气喘吁吁。劳工见二人一伙,来人又是个姑娘,便客气了一些,说明了状况。韩姜犹豫一下,掏遍全身,终于翻出一些钱财来。
大汉点了点,沉声道:“俩人一共八贯,还是不够。”
韩姜咬了咬唇,低头恳求道:“大哥们行行好。我们此行真的很危险,匕首还是留下吧。这是我所有的钱,我现在……身无分文了。”
她看着众人,想再哀求几遍。
夏乾瞅着她,竟然说不出话来。他认识这个姑娘不久,只觉得她是那种不愿意、也不擅长求人的人。劳工见状,却见她身上的衣服的确洗得脱线,又是一姑娘,哀叹一声。
“这让我们兄弟怎么分?我们都是穷人,一家老小,冬天生意不好做,留着钱财过年呢。”
年明明已经过了。夏乾问道:“你们到底要怎么办?”
大汉答:“匕首充钱。”
韩姜叹息一声,朝着夏乾道:“给他们吧,回来再要。”
“可是没有东西防身哪——”
“我来防。”
她说了三个字,没有再说下去。夏乾却是一愣。大汉见状,一哄而散,各回各家。
月夜,雁城码头唯剩下两人一冰舟。
“你也要去?”夏乾吞吞吐吐问道,他是希望韩姜跟去的。
“上去吧。我跟你走一趟。明日不知有没有人再来搬运了,今日可以先去一趟。江湖人办事,见人有难,能帮忙就帮上一把。往后出了事,你也帮衬我,对不对?”
她带了许多东西,腰间还别着酒壶。夏乾哎呀一声,劝道:“出门就别喝了。”
韩姜瞪他一眼:“我天天喝。你不让喝酒,我可就不去了!”她说完,竟然率先踏上了冰舟。
冰块真如易厢泉所说一般大,夏乾目测一下,冰块厚一尺有余,韩姜刚刚踏上便下沉了许多,而冰块上端与吃水面还有些距离的。夏乾见状也立即上去了,冰块沉得厉害。他顺手将灯放在冰舟前头,抬头看了看远处平静的水面。今日无风,水面漆黑一片无波纹,不远处可以隐约看到小型岛屿。夏乾放心了几分,他家在江南,自幼喜欢泅水嬉戏,水性倒是不错,也会划船,现下情形比当初预想的要好上太多。
然而他站上去,才发现没有可划船的东西。
韩姜从包袱中掏出两块不长不短的木板递给他:“这是你刚刚坐坏的凳子拆的。坐下划,稳一些。”
夏乾哦了一声,依言坐下,双手持板划起船来。水波**漾,冰舟很冷,月色也冷。雁城码头的灯微微晃动着,似在和二人挥手告别。
“有地图吗?”韩姜盘腿坐在前头,又开始喝酒,斜眼看了他一眼,“不会连这都没带吧?”
“有的,有的。”夏乾赶紧掏出来给她看。
韩姜放下酒壶,抬头盯着四周瞧了一会儿。雁城码头的灯光逐渐暗了下去,往前看,依稀可见黑黝黝的千岁山的影子。山体之上是暗蓝色的夜空,夜空中不仅有一弯明月,也有漫天灿烂星辉。在点点星辉之中,韩姜慢慢辨认出了北斗七星。之后垂下头,借着冰舟前灯笼发散出的朦胧灯光,看着地图指了方向。
千岁山是可以依稀看见的,但韩姜还是愿意用古老的星辰定位法再做确认。夏乾顺着她指的方向慢慢划着,这才发现有韩姜跟着是一件多么明智的事情。
寒风吹面,一更刚过。群山绿树都已陷入沉睡,唯有木板击水之声不绝。
走了一阵,夏乾的心慢慢放松下来,感慨道:“易厢泉不在,还好有你跟着,只怕路上会遇到诸多糟心事。”
“我小时候第一次独自出门,在渡河的时候被船夫敲了竹杠,钱也丢了,船夫把我丢在一个岛上。几经周折才被人救回去。我师父事后教训我一通,说:‘没把你卖了去都是好的。’夏乾,我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很少去这种荒无人烟之地。这种地方最好不要一个人来,和你走一趟,应该能省掉你不少事。”
她说话时,水面忽明忽暗地映在她的脸上,是回忆的波纹,只是有些不清晰。
夏乾满怀感激:“不知怎么谢谢你才好!”
韩姜摆摆手:“有钱了记得分我一成。”
夏乾赶紧点头。他今日从顺天门出来,绕过金明池,顺着汴河沿岸步行。汴河是航运的主要通道,亦名为通济渠,是大运河的一部分。行至雁城码头遇到韩姜后才改成冰舟行进。但二人行舟不久,便遇到一条岔路。
这岔路是由岛形成的,这是“仙岛”的第一个怀疑目标,名为逐鹿岛。对应地图可以看到,逐鹿岛附近有三个稍大些的岛,为白鹭岛、碧鸳岛、灵狐岛,都是以形状命名的。从逐鹿岛开始形成两条岔路,岔路左侧是汴河支流金曲河。金曲河最远处可见千岁山。金曲河河道细窄,暗礁多,而后地势平缓渐渐开阔,连通雁鸣湖。而从金曲河到雁鸣湖,是木鱼集中之地,也是当年士兵频繁搜索的地方,平常的小舟是无法通行的。
雁鸣湖上有诸多小岛,极小,有些只能站上去几个人。而地图则标示了十二个岛。这一带原本是山地,导致暗礁丛生。虽然是能看见千岁山的轮廓,但也需要绕过所有暗礁方能到达。
极目远望,行舟的终点便是三座山峰。这三座大山都称为千岁山,形如山字,最边上两个矮的好像两个“门神”。夏乾一边划船一边发呆。他想了想,怕弄混,偷偷给这两座山取了两位有名的门神名字:西边一座叫“尉迟恭”,东面一座叫“秦叔宝”。
但易厢泉在地图圈了几个圈,他们所去的山洞可能既不在“秦叔宝”这儿,也不在“尉迟恭”这儿。而是距离这两位“门神”尚有一段距离的中间一座山。夏乾想了想,就叫那座山包公好了,谁让它最黑呢。
他想到这儿,嘿嘿傻笑起来。
“你笑什么?”韩姜问他。
“没什么,没什么。”夏乾生怕韩姜说自己傻,赶紧划起来。水域渐宽,水流却越发湍急,不得不小心行舟。而前方黑暗一片,此时已经看不到河岸——他们已经身处河的中心,抑或说湖的中心。墨色的河水深不见底,四周除了水就是水。
韩姜抬头仰望星空,生怕错了方位。若是方位错了,会误入小岛群,冰舟为暗礁所伤,只怕二人会有危险。
船向西行,微微绕弯再向北行,只隐隐瞧见第三座千岁山“包公”模糊的影子。
“天空好大。”韩姜看着天,喃喃道,“我们好小。”
“周围好黑。你可别掉下去咯。”夏乾接话,怕她喝多了掉河里。他回头看了看,有些忧心。雁城码头的灯光早就看不到了。
“易厢泉查案是为了他师父邵雍吗?”
韩姜也不知想起什么来了,突然这么问。夏乾答道:“为了师父和师母。只要抓到青衣奇盗,也许就能查出师母的死因。易厢泉这个人看着安安静静与世无争,其实从小就死心眼,认定了的事就一定要去做,不查出来不会甘心的,”夏乾摇摇头,“可是真的很难。”
“京城闹了疫病,官兵都在忙。易厢泉只怕很难脱罪了,”韩姜把酒壶直接扔到湖里,“人活着就是难。”
酒壶在水面漂着,就像一根无依无靠的枯朽浮木。
二更天了。
此时,汴京城内州桥以东,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不远处的望春楼内已经哭声一片了。几个小厮在后厨找水。春绿不停地咳嗽,大家都惊恐地看着她,不敢靠近。
“鹅黄姐,我们快没水了。”春绿的声音沙哑。
鹅黄没有说话。她看了看屋内哭泣的众人,上前去拍打着大门,嚷道:“给我们送些水来!”
门外的官兵不为所动。他们似乎只负责巡逻的工作,不管望春楼内人们的死活。春绿黯然地垂下头,只得回到自己的房间趴在桌子上哭了。几个女孩子围在水缸那里,想再求些水来。
鹅黄看着哭泣的众人,面色一凝,没有说什么。她回屋换了一套深色的便衣,去后厨找了一个桶,之后很轻巧地跳上了二楼的窗户。
“鹅黄姐!”几个姑娘惊讶地看着她。但是鹅黄没有理会,她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此时的夜色还算明亮,街上的官兵个个提着灯笼,官兵到底有几人、这些人又在哪里站岗,一览无余。鹅黄看了一会,摸清了他们巡回的路线,这才猛地开窗,翻身跳出了窗户,悄然避开了官兵的视线跳到了后街上。
有几个官兵走来了。鹅黄躲在了柱子后面,等那些官兵走掉,便快速地跑过去跳上屋顶,就像无声的影子。她抬头向前看去,汴河波光粼粼的,就在不远处流淌着。只要穿过眼前的几座旧民居,打一桶水不是难事。说不定,她可以来回数次而不被发现。
又有官兵过来了,还牵着几条巡犬。鹅黄心中并不紧张,她此时已经弄清楚了官兵巡逻的频率。她伏在屋顶,停了片刻,官兵就慢慢走掉了,连巡犬都不曾听到任何动静。
他们又走远了。
鹅黄直起身来抱住桶,打算跳下去。那桶磕在了瓦片上,发出一声几乎不可闻的声响。
“什么人?从屋顶上下来!”
鹅黄僵住了,她万万不会想到有人发现自己。根据方才观察的官兵巡逻路线,她身后不应有人才对。侧眼看去,那人举着火把,站在望春楼前面。不远处的几个官兵闻声想赶来,被那人抬手拦住了。
“自己下来!”
声音很粗,是燕以敖。
鹅黄努力保持冷静,跳下了屋顶。
燕以敖将刀举起站在旧居门口,用白布蒙着口鼻,眯起眼睛打量着她:“你是什么人?”
鹅黄慢慢放下水桶。她直面大理寺少卿燕以敖的时候还是有些心慌,定了定神:“我只是去打水。”
“水和药会在亥时送入望春楼。”燕以敖狐疑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问,“你是什么人?”
“望春楼的掌柜。我不能看我的人平白无故地死在里面!我知道你们的手段,若有疫病,统统封楼不让人出去。你们这群狗官——”
“住口!给我回去!”燕以敖抽出了刀,眼神很是犀利,“若你们得了疫病,水桶、碗筷都是用不得的,这些,”他用刀背拍了拍鹅黄的水桶,“都不要带出来!如今疫病的源头没有查清,你们这些可能害了疫病的人更不能靠近河岸!”
鹅黄怒道:“留着等死?这就是你们这群狗官口中的‘大义’?”
“我们的安排自有我们的道理,总比祸害汴京城百姓强!”燕以敖的刀从未放下,“你忘了吗?不得出楼,否则杀无赦!”
鹅黄不言。燕以敖紧紧注视着她:“我们很快就送水给你们,还会有防病的草药。你们若是有人发病,过会儿也将他们抬出来送去给郎中治疗。孙家医馆的郎中会统一义诊,放心,我们只是为了一方百姓,绝对不会草菅人命!”
为表诚意,他率先收回了刀。
鹅黄没有说话。她看了看空寂的街道,又听到望春楼的哭声。犹豫一下,将木桶一掷,转身回了梦华楼。
燕以敖看着她的背影,没再说话。只是侧过脸去,吩咐官兵快点把东西送进去。
“汴京城以前有过疫病吗?”夏乾注视着不远处的山,问道。
“应该有过,只是我不清楚。若出了疫病,应当会尽快隔离,将尸体火化。这是天子脚下,更加马虎不得。”
夏乾点点头,抬头看向远方。千岁山像是夜幕中从西边升起的黑色云团,又像是精妙的泼墨山水画。但画卷过于漆黑,唯有月光照射下方可隐约见到凹凸不平的山体和嶙峋怪石。千岁山驻守江畔,正悄然等待二人到来。
韩姜眯起眼睛,她本是坐着的,现下一下子站起,望了望山,又看了看北斗七星。
她这一站,冰舟居然狠狠晃了两下,竟有被水没过的趋势。韩姜险些摔倒,却双脚一动,一左一右踏在冰舟两侧,立即站稳,冰舟也稳住了。这一晃,让夏乾一下子紧张起来:“我们的冰块比长青王爷的大,而且高了一倍,应该还算安全。而你……你喝了这么多酒,居然还站得这么稳。”
韩姜得意道:“习武之人,一个打八个都不是问题,除夕那日我还教训了一帮纨绔子弟呢。但这冰舟虽大,却乘了你我二人。若是天气极寒,冰块可数日不化。而近日是融雪天气,气温回暖,何况水中含盐,只怕冰块撑不住太久。枉我还带了不少有用的东西,实在不行,我们就把东西丢下去减轻重量。你可带着羊皮了?”
这可是保命的东西,夏乾赶紧点头。
两人说着,眼见冰舟逼近千岁山。夜空深蓝,山体漆黑,给人一种浓重的压迫之感。而山上草木茂盛,依稀可见临近河岸有几株粗大的树,垂下它们深绿的幕布一般厚重的叶子,将山体盖住一部分。
韩姜拿起地图,借着灯火仔细看着:“易公子圈的范围很大,我们需要贴着山体两侧寻找一阵,登陆时一定要小心暗礁。”
夏乾划着冰舟,心中暗想,黑灯瞎火却偏要找个山洞,真是比登天还难。看着山,他又觉得有些怀疑:“当年长青王爷被这么多人搜寻,若是真在这山里,他们会没发现?”
韩姜拿起地图道:“这里更远。他们以为是仙岛,因此官兵多半搜索的是雁鸣湖全湖和湖上的小岛,没有来过千岁山。”
夏乾挠了挠头:“走陆路到这里真的要很多天?”
“绕过雁鸣湖,而且要走崎岖山路,走陆路真的很难到达。”
语毕,她伸手入水,随意一捞,手中竟有一条肥硕的木鱼。韩姜抓起鱼尾:“木鱼价格昂贵,很难料理,贩卖得也很少,这里居然随手可捞取。”
“你是刚来汴京?怎会懂得如此之多?”
“我是第一次来,银两不多,还想着去卖鱼呢,奈何没有你这划船的好本事.”
“你……平日里都如何赚钱生活?”
“想办法赚。有时候跟着散戏班子去跑龙套。有时候……”韩姜没有说下去。
夏乾叹息一声:“什么活儿都干喽?”见韩姜依旧沉默,夏乾赶紧补上一句:“干些正经事,挺好,不像我,什么也不会。”
“我以前在庙里见过一个常来玩的哥哥。他也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开朗善良,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四处游历,看看大好河山。但他是老来子,父母年岁大了,哭着求他留下。他并不情愿,却勉强同意了。于是他在十七岁那年娶了妻,纳了两个妾,担起了家业。再后来有了孩子,四世同堂,过上了旁人羡慕的日子。”
“他开心吗?”
“与其说是开心,不如说是看着过得还算舒服。”韩姜看着远处的山峰。
“那不就好了?”
灯光映在水波上,将河水投射出星星点点的光影。韩姜却漠然盯着前方那团影子,又闭起双眼,似乎是被光影刺痛了眼睛。她缓缓开口:“后来家里落败,父母病故。他还不清欠债,跳湖自尽了。”
夏乾愣了,随即咧嘴一笑:“怎么会走到这一步,这也太——”
“其中的很多事情不好说,但是夏乾,”韩姜转过头来看着他,“他真的和你好像。”
韩姜没有再说话,但远处水道变得狭窄异常。
水下似乎也有成群的锋利岩石,冰舟开始晃动起来。她将手探下去,只觉得酥麻一片,水下竟然是大片的快速游动的木鱼。它们成群地游着,密密麻麻。夏乾探手下去,感觉像是小颗粒的冰雹砸在手上,便迅速缩了回来。
“靠岸吧,”她站起来,从包袱里掏出司南摆弄几下,惊诧道,“附近有磁石,司南不能用。”
渐渐地,冰舟已经停靠。夏乾迅速挽起裤腿,也不顾脚上穿的昂贵锦靴,“噌”一下便下水去。水流虽急,却也仅仅到了夏乾的小腿。
“小心!很凉吧……”夏乾想伸手扶住韩姜,但韩姜哪里需要他来扶。她一跳便上了岸,又从背囊中取出两枚钉子,拴上绳子,一手将钉子扎入冰船,另一只钉子扎入地面。如此,冰船便不会恣意漂去了。
夏乾惊讶:“你居然准备得这么周到?”
“这包袱是我常备的,有事直接拿了就走。”
韩姜又麻利地从背囊中取出一盏小灯,快速点燃递给他,自己则拿起原先冰舟上那盏,又看了看地图。
群山环绕,星空璀璨,月上中天。
韩姜灭灯,折了树枝做火把燃烧。四周的树叶划破了夏乾的衣裳,二人一路无言,顺着易厢泉所画之地慢慢寻着,但走了很久,什么都没寻到,只是不停地在山间打转。
“这种山洞夜晚实在难寻,我们可以明日再来。我刚才想了想,觉得此行还是太仓促了。现在是冬天,总是能弄来一块冰的。”夏乾气喘吁吁地转头对韩姜道。
正月里气温比较低,二人却已经汗流浃背了。韩姜也感到疲惫,又拿起地图细看:“既来之,便寻之,找到入口再回去也不迟。易公子的推断并没有什么问题,毗邻瀑布之处水流湍急,木鱼最多。
“也许这整片湖都是木鱼,但没人说木鱼出没地就是仙女所在地。整个传说虚无缥缈,易厢泉的话全都是推断。他只是觉得官兵搜寻了这么久都没搜到,仙岛一定不在湖上,那估计就在山洞里,但是我却觉得,仙岛都未必存在。”
夏乾言下之意,整个事件都有可能是胡编乱造的。他说得不无道理。韩姜思索片刻,抬头观星道:“我们在走回头路,这是第二座山和第三座山中心处,两山相连。”
“是‘包公’和‘秦叔宝’手拉手的地方。”
韩姜一愣:“那是什么?你起的名字?”
夏乾嗯了一声,沮丧地踢了地上的石子,却听到一阵细微的水声,从不远处传来。
他愣住了,挠挠头,突然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
“韩姜,地图会不会标注不全?”
韩姜垂目而观:“也许。地图都是人画的,也不知是哪年画的了。或许它标注着两山不相连,实则相连。”
夏乾高兴地指了指“秦叔宝”:“那边有水声,兴许会有地图未曾标注的瀑布。激流生木鱼,木鱼都无目。你说……山洞会不会不在‘包公’这儿,在‘秦叔宝’那儿?”
韩姜闭目细听,真的隐隐听到水声。她信了夏乾的话,二人提灯前行,走了好一阵,终于回到了“秦叔宝”山下。
二人行走片刻,夏乾便大叫一声——在瀑布一旁,山体有一处被树木遮蔽,却隐约现出一个一人高的洞。若不细看,根本是看不到的。
韩姜率先走了进去,夏乾跟在后面。洞中溪水没过膝盖,木鱼成群游动。二人皆小心翼翼蹚水向前,水渐浅,夏乾却急了:“前面没路!这可如何是好?这下糟糕了,难不成真要回去?”
夏乾抬头看向洞顶,只觉得漆黑一片。
“传说仙岛可是绿荫密布的,想必是水源充足、阳光充足之处。必是露天有风的。通常无人打扰的地方,树木会常年生长,扎根深。如今唯有顺风而行,寻找洞口,再看有没有树根伸出。”
她一番言论,似是自言自语。夏乾听了嘟囔道:“我觉得长青王爷一直在编瞎话,不过,你懂得也真多。”
“只是你不常出门。”
“不,我常出门——”
“只是不常去野外,”韩姜补充道,“很多事要吃过亏才知道。”
洞内似有微风浮动,二人抬头看着火苗的方向,徐徐前行。石壁上真的有树根盘枝错节,将细小的根茎延伸出来。
韩姜走了几步却停了,她发现侧边有一小洞。
夏乾也提灯看去:“我觉得有些奇怪。长青王爷若真的是第一次来,他难道也是爬上去的?这洞也太过隐蔽了些,他又如何得知此处洞中有洞。”
韩姜抿了抿唇,一边从行囊中掏着什么,一边念叨着:“我也觉得怪异。你我可是知道仙岛的确存在,故而来此寻找,还是在易厢泉的指引下才找到的,而长青王爷失足落水,哪里能找到这种地方。夏乾,你先退后。”她从包袱中拿出一物,引火燃了,丢掉洞里。
只见亮光一闪,洞内冒出些许烟来,夏乾奇怪道:“你扔了什么进去?”
“洞内可燃火,表示还是能呼气的。不过也并不是所有的……有些洞若是随意燃火,是会爆炸的。”
“爆炸?”
韩姜摇头:“那种洞应该不常碰到。除此之外,你看那烟向回飘。”
“有风?”
“对,那个洞估计是连通外面的,外面的风要强一些。咱们上去。”说罢,韩姜居然攀着石壁,轻巧地爬了上去。
夏乾本想打头阵的,哪里知道她喝了这么多酒,居然这么轻松地爬了上去。他赶紧跟上,撑起双臂慢慢爬上去。洞口并不大,只能蜷缩爬行,好在前方隐隐透着亮光。
这个洞真的有风穿过。夏乾觉得那微风清新地拍打在自己的脸上,虽是严冬,却好似春寒料峭之时迎面轻拂的杨柳风,不冷不热,似乎夹杂着水汽与植物的独特香气。
夏乾使劲嗅了嗅,又闻到了韩姜身上的香气:“呃,你身上的味道……是什么?”
夏乾突然觉得自己不该问,赶紧解释道:“不是什么怪味,挺好闻的,像是香草之类。”
韩姜动作一滞。夏乾一下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想改口,韩姜却回答了他:“就是香草,女孩子总喜欢有香味的东西,那些香花脂粉对我而言……太贵了一些。屈原不是也很喜欢,挺好。”
夏乾却咧嘴大笑,费力地爬着:“对!香草的味道并不亚于鲜花,花与脂粉未免俗气了,古人贤士都用香草的。那我下次也用来熏熏——”
“有亮光。”韩姜用刀柄戳了戳他,让他抬头看,自己则快速向前爬去。夏乾紧随其后,待到了明亮处,山洞已尽。
二人跳了出去,双脚落地,都吃惊地瞪大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