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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里管药品的老师姓钟,是个亲切热心的阿姨,四十来岁的样子。我以前做实验,要配纳氏试剂,曾到她那里领过氯化汞,因此熟门熟路的,进了系馆,直接往左拐,最里面的一间屋,便是药品库了。
我和张雨赶到的时候,钟老师刚刚上班,正在摆弄一些瓶瓶罐罐。看见我们进来,她立刻笑呵呵地对我说:“又要开什么药品?稍微等一下,让我先把本科生下午的实验准备好。”
“不是,钟老师。”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是校派出所的警察,想找您了解一些情况。”
“哦?出了什么事情吗?”钟老师惊讶地看着我们俩,看起来她还不知道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一切。
张雨很有礼貌地先给钟老师问了个好,然后向她解释道:“是这样。今天上午你们系有个博士生死于氰化钾中毒,我想来了解一下您这儿有没有这种药品,如果有的话,药品的管理情况是怎样的?”
“氰化钾中毒?这个可不得了!”钟老师立刻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停下了手里的工作,问,“是哪个学生?”
“段明,二〇〇二年入学的博士生,您认识吗?”
“段明?”钟老师皱眉仔细地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说,“这个学生我倒是没有什么印象。不过系里今年确实到公安局报购了一些氰化钾试剂,主要是有几个博士生做研究需要用到。领取氰化钾的程序非常严格,必须有导师和系主任两个人的签字才行。正因为手续复杂,那几个领过药品的学生我都认识,里面肯定没有段明。”
“那这些药品由您一个人管理吗?”张雨又问,“有没有在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使用的可能性?”
“绝对不可能!”钟老师很肯定地说,“保存氰化钾的药品柜有两把锁,钥匙分别由我和系办公室的刘老师保管,必须我们同时开锁,才能取到药品。”
“哦。”张雨点了点头,照这样看来,在领药品的过程中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随即他又接着问道,“那么学生们领到药品后又是怎么保管的呢?”
“首先领药品的时候,就必须有至少两个人来。保管时也要求每人一个锁,互相监督。”说到这里,钟老师从抽屉拿出一个笔记本,翻到其中的一页,递给张雨,“这是本学期领取氰化钾药品的记录,你可以参考一下。”
张雨接过记录本,拿在手里端详着。我也把脑袋凑了过去,我们俩的目光很快就不约而同地盯在了那页纸的第三行,上面很清楚地写着:
2002年3月7日氰化钾150克
领取人:章坚、郭婷婷
张雨用手指着领取人那一行,问:“您知道这个章坚和郭婷婷的实验室房间号吗?”
“应该都是有记录的。”钟老师扶着眼镜,在笔记本上翻查着,不一会儿,她就找到了答案,“你看,在这里。章坚、郭婷婷,系馆三一九房间。”
“好的,谢谢您了。您继续忙着,我们就不打扰了。”张雨很有礼貌地向钟老师道了别,然后对我说,“那我们就先去三一九房间看一看吧。”
化学系馆是好几十年前的建筑了,三楼是它的最高层。楼层的通道里到处弥漫着一股化学药品的刺鼻味道,这也是我没事不愿意往系里跑的原因之一。据说在楼顶的通风口附近,总是有很多被毒死的麻雀尸体。
有我带路,很容易就找到了三一九房间。房门大开着,门旁竖着一排实验架,挡住了我们的视线,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我示意张雨先在外面等着,自己走近两步,想看看实验架后面的情况。正当我探长脖子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你在干什么呢?”
我连忙回过头来,这才发现左边的墙上还有一个小门通向里屋,一个穿着白色实验服的女孩拿着一排试管站在门口,正诧异地看着我。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白皙的皮肤,个儿头差不多与我一般高,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在我身上来回打量着。我被她看得手足无措,说话也不利索了:“我,我是……”我把头转向张雨,求助似的看着他。
张雨倒是大方多了,他走上两步,故作惊讶地对女孩说:“怎么,你不认识他?系里的女生可都认识他呢。”
女孩又仔细地看了看我,然后一本正经地说:“但是我不认识啊,我是刚刚考进来的研究生。”
我的额头上几乎要渗出卡通人物的大汗珠来,居然有这样傻到可爱的研究生。
张雨也忍不住笑了:“你是叫郭婷婷吧?”
女孩点点头:“你们到底是谁,怎么会认识我?”
“我是校派出所的警察,这个是你同系的师兄,我们来了解一些情况。”一说到案件内容,张雨便换上了一副认真的表情。
“嗯。”郭婷婷睁着大眼睛,等着我们的下文。
“你有个师兄,叫作章坚的,他也是在这个屋里做实验吧?”张雨四下打量了一圈,“好像他现在不在?”
郭婷婷脆生生地回答着:“章坚是我们的课题组长啊,他中午回去了,还没有过来。”
张雨和我对视了一眼,章坚从宿舍离开的时候说是要去实验室,显然是在撒谎了。
“你和章坚去药品库领回的氰化钾呢?现在存放在哪里?我们想看一看。”
郭婷婷犹豫了一下,反问张雨:“你的证件呢?”
我冲着张雨撇嘴一乐,小姑娘看起来有点傻傻的,警惕性还挺高。
张雨也笑了,从口袋里掏出证件递过去。
郭婷婷仔细看过了,这才戴上手套,然后拿钥匙打开实验柜,取出一个棕色的药剂瓶来,那里面的白色粉末便是让人谈之色变的剧毒氰化钾了。
“按规定,不是应该你和章坚同时开锁才能取到药剂的吗?”我不解地问。
“嗯,规定是这样的。但是我和章坚很多时候都不能同时来实验室,所以这个程序就简化了,其实现在实验室里的三个人都可以单独取到药品。”郭婷婷很坦白地说了,似乎并没有感觉这有何不妥。
“哦,有三个人?”张雨皱了皱眉头,“还有一个是谁?”
“还有一个也是硕士生,叫李冬。”郭婷婷一边说着,一边很小心地把药剂瓶放在实验台上。
她说的李冬我倒认识,比我低一届,也是本校直读的研究生,本科的时候和我也算混个脸熟。
张雨蹲下来,仔细端详着那瓶剧毒药剂,问:“你们一共领了一百五十克氰化钾,现在这里大概还有多少?”
郭婷婷想了想,回答说:“六十克多一点吧。”
张雨扬起头看着她:“你能肯定那将近九十克的药品都是正常实验所消耗的吗?”
郭婷婷脸色一变,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别紧张,有些事情你可能还不知道。”张雨站起身,向我示意了一下,于是我把段明死于氰化钾中毒的情况向郭婷婷讲述了一遍。
郭婷婷睁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段明死了?他是我老乡啊,昨天晚上我还在三教自习教室里遇见他呢!”
“是吗?”这个线索让张雨有些意外,“原来你也认识段明。当时他有没有带着一个银白色的水杯?”
“有啊,系着一条黑带子的那个吧?我还亲眼看见他用那个水杯接水喝呢。他……他怎么就……就……”到底是女孩子,郭婷婷那双大大的眸子里已经闪出了一丝泪花。
张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自顾自地嘀咕着:“昨晚还喝水了……今天早晨水杯里却装满了高浓度的氰化钾溶液……”
“什么?”郭婷婷似乎被张雨的话吓住了,沉默了好久,才又吞吞吐吐地说道,“你们这么一说,我倒真觉得这个月……这个月的药品用量有些……有些反常,有可能是……是章坚拿走了一些。”
张雨盯着郭婷婷的眼睛,严肃地问:“哦?为什么说可能是章坚拿的?这么重大的事情可不能胡乱猜测。”
郭婷婷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草率,连忙解释道:“我只是觉得有这个可能。因为上个星期做实验的时候,我听见章坚在自言自语,当时他说‘氰化物质用作毒药可真是不错’。”
“是吗?他真的这么说了?”张雨的语调里透出一丝激动,如果这个属实,那么章坚就确实大有作案嫌疑了。
“这个我可以肯定,虽然他说得很轻,但我当时在他旁边,绝对没有听错。”郭婷婷正说着,一个男生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立刻指着那人说,“当时他也在场,应该也听到了。”
我认出进来的那个人正是李冬。他莫名其妙地看着郭婷婷:“我听到什么了?”然后又转过来问我,“你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听说咱们系死了一个博士生,你知道是哪个组的吗?”
“我们就是为调查这件事情来的。”我把案情和郭婷婷刚才说的情况向李冬解释了一遍。
李冬听完后却直摇头:“我怎么不记得章坚说过这样的话?”
“真的说过的!”郭婷婷有些急了,“你肯定是离得远,没有听清!”突然,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补充说,“对了,当时江山也在他的旁边,他应该会听清的,你们不信可以去问他。”
“江山?他也是你们实验室里的吗?”张雨问道。
“不是。”李冬摇了摇头,“他是章坚的朋友,最近实验比较多的时候,章坚常会把他叫过来帮忙。”
“章坚的朋友?那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饶有兴趣地问道。
李冬沉吟了一下,说:“倒是接触不多,感觉人挺乐观随和的。”
“但是很不会做实验,越帮越忙。”郭婷婷插嘴说,“后来我问了他,原来是经管学院的。”
“做实验是差了点,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帅哥呀。”李冬看着郭婷婷,不怀好意地笑着。
郭婷婷的脸“唰”地一下红了,瞪着李冬说:“帅不帅关我什么事?”
李冬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有了帅哥,就不用整天上网聊天找了啊。”
郭婷婷“哼”了一声,不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