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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三一九房间出来,我突然想起今天是周二,下午两点半教研组要开例会,便匆匆向张雨告辞。张雨也觉得有必要把现在了解到的情况向专案组汇报一下。我把他送出系馆,自己直奔二楼的教研组会议室。到了组里,会议还没有开始,几个同学正在议论段明的事情。我暗暗听着大家的分析和猜测,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和以往一样,今天的会议又因为有人迟到而推迟了十多分钟。会议的主要内容是在组里推选一个参加校级奖学金评定的名额。这种事反正轮不到我的头上,我心不在焉地旁听着。整个过程中只有一件事引起了我的注意:生化组推举的参评人,已经由段明改成了张小东。散会后我便径直回到宿舍。猴子一看见我,张口便问:“靠,你一下午滚哪儿去啦?还想找你踢球呢。”
我懒得把详情告诉这个八卦的家伙,随口敷衍着:“看美女去了,你管?”
猴子一听来了精神,凑过来追问:“什么美女?带过来让我也看看啊。”
我心念一动,想起下午还真是见到了一个美女,说:“就是咱们系的,在三一九实验室。”
“你说的是郭婷婷?”猴子兴奋得挤眉弄眼,“靠,没想到你跟她有一腿。”
“嗯?你也认识她?”
“咱们系的美女能有我不认识的?”猴子对我的疑问表示相当愤慨,“而且她这几天早上都会去西操跑步,我今天还看见她了。”
“是吗?”我有些纳闷,“那我下午和她聊天的时候,她为什么会不知道段明死亡的事情呢?”
“她走得早呗。可惜啊,没看到我后来救人的场面。”猴子颇为感慨地说着,“要不然就不光是我认识她,她也认识我了。”
我心里仍然疑团重重,郭婷婷绝口不提今天早上她也曾去过西操,难道是在掩饰什么吗?
中午没有休息,现在倦意有些上来了。我和衣躺下小睡了一会儿,醒来后看看时间,已经快六点了,于是便下楼去十五食堂吃晚饭。吃着吃着,不由自主又想起那可怕的氰化钾,平日里最爱吃的地三鲜也不是滋味了。
正想着要不要和张雨联系一下,询问询问情况,两个男生从外面进来,一边聊天一边经过我身边,只听见其中一个在说:“……上楼抓人去了,好像和上午死的那个博士生有关……”
我心里一动,连忙三两口扒完饭,出了食堂,径直向三十三号楼奔去。远远便看见三十三号楼前停着一辆警车,不少同学围着看热闹。我走到跟前,只见张雨一身警服,正从楼门里走出来。
我迎上去问他:“喂,怎么了这是?”
张雨把我拉到一边,压着声音说:“专案组已经认定章坚有重大作案嫌疑,正在进行抓捕。”
“是吗?”我有些惊讶,警方的行动如此迅速,“那现在人抓到了吗?”
“还没有。”张雨摇了摇头,“人不知道在哪里,有可能是畏罪出逃了。”
“实验室那边找过了吗?”
“也不在。现在专案组的同志正在宿舍和实验室同时进行搜查取证工作。”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又问:“章坚不是有个经管学院的朋友吗?有没有到他那里了解一下情况?”
张雨摸着脑门:“对呀,我倒把这个给忽略了,那人叫什么来着,我想想……江山!”
“嗯。”我点了点头,“不过不知道他住哪里。”
“这个简单,交给我了。”张雨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对着电话那头说,“我是专案组的张雨,帮我查一下,经管学院有个叫江山的男生,住在哪里?”
我用崇拜的眼光看着他,打趣说:“我靠,有这么爽啊,以后要查美女的住址就拜托你了。”
张雨笑了笑,那边查询结果已经出来了,他挂了电话,说:“经管学院二〇〇一级的直博生,三十一号楼五〇六,应该就在附近吧?”
“就是前面这幢楼。”我用手一指。
张雨打了个响指,说道:“太好了,我们这就过去看看。”
三十一号楼位于三十三号楼的南面,住的都是从本校直读上来的博士生,我有几个本科的同学也住在这栋楼里。
敲开了五〇六房间的屋门,从里面走出来的小伙子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目光。吸引我的倒不是他帅气的面庞,而是他身上穿的那件文化衫:黑色的衫底上正中位置印着“征服者”游戏人物头像,下方配着一行飘逸的白字:smth_胡一刀。“smth”是校内一个征服者游戏战队的名字,这件文化衫多半是他们的队服了。smth_胡一刀,这不就是上午那个先**猴子,然后又把他踢出游戏的家伙吗?我立刻对他大生好感。
“请问江山同学在吗?”张雨开口问道。
小伙子上下打量着我们:“我就是,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认识章坚这个人吧?”
“他是我朋友。”江山的语气很平静,但我注意到当他听见章坚这个名字的时候,眉头似乎微微地蹙了一下。
张雨亮出了证件:“我是校派出所的警察,想向你了解一些问题。”
江山仔细瞅着我们:“警察?那……你们请进来说吧。”
屋里没有其他人,看起来很整洁。
“章坚今天来找过你吗?”张雨单刀直入。
“没有啊。”江山摇了摇头,“他出什么事了?”
张雨又问:“你知道今天上午西操有个学生死亡的事情吗?”
“哦,这个我倒是了解一点,不过都是网上看来的消息,具体情况也不很清楚。”一边说着,江山从书桌下拉出几张凳子,招呼我们,“请坐下说吧。”
张雨道谢坐下,然后严肃地看着江山:“死者是章坚的舍友,现在章坚具有重大的投毒杀人嫌疑。你一定要说出实际情况,有什么隐瞒的话,可能构成包庇罪,你明白吗?”
江山回避了张雨的后半句话,不动声色地反问道:“你们说章坚就是凶手,有什么证据吗?”
“当然有充分的证据!”张雨意识到江山很有可能知道章坚的下落,但是要让他开口,看来先得说服他,“章坚和死者段明有很深的矛盾,这个你可能也知道一些吧?”
江山没有否认:“是的,章坚曾和我提到过。”
“可以说他具备了作案的动机。”张雨顿了一顿,似乎在给江山思考的时间,然后又接着说道,“另外,有人证实,章坚曾在实验室无意中说过‘氰化物质用作毒药可真是不错’这样的话,显示出投毒作案的意向,而他同时又具备获取氰化钾剧毒物的能力。当时在场的有你、李冬和郭婷婷三人,想必你也听见了他的这句话吧?”
江山沉默片刻,忽然不屑地“嗤”了一声,说:“就算有这回事,那又怎么样呢?都是些主观的判断而已,不能据此证明章坚就会真的投毒作案。法律方面的东西我也懂一些,只有一个人同时具备了犯罪的主观故意和客观行为,你才能给他定罪。”
“你说得不错,凭这两点远远不能定案。”张雨并没有被江山的态度激怒,说道,“看来你是一个懂法的人,那我们的工作应该更加好做才对。我们在段明周围宿舍同学和案发时在场的目击者中进行了调查。段明对门宿舍的同学反映,昨晚段明在熄灯后,曾拿着水杯在楼道里边喝水边聊天,然后即关门睡觉,屋里只有他和章坚两人。今天一早,段明就带着水杯去西操跑步,当时在场的晨练者都表示,摆放水杯的地点始终有人在来往喝水,现场下毒是无法做到的。所以,从具备作案时机上推测,能够在水杯中下毒的只有章坚一人。”
江山仍然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摇着头说:“只是一些主观的臆测而已,并没有人看到或有切实的证据证明章坚投毒。”
张雨的语调依然平和,但目光却直逼江山:“在致段明死亡的水杯上,提取到两份指纹:一份是段明自己的,另一份经过比对,与留在章坚电脑键盘上的指纹完全吻合,这不是证据吗?”
江山低头看着地面,不知是在躲避张雨的逼视还是在思索着什么,但他似乎仍不甘心,沉吟着说:“章坚和段明住一个宿舍,当然有可能接触到段明的水杯,留下指纹……也不奇怪。”
“是吗?那我给你描述一下详细的情况。杯身处留有章坚左手的指纹,杯盖处留有章坚右手手指指纹,且两处指纹均有轻微摩擦旋转的痕迹,经市痕迹专家分析认定,这样的指纹正是开启杯口时留下的!这还能解释成一般的接触吗?你再好好想想吧,如果你们真的是朋友,你现在应该怎样帮他!”张雨乘胜而进,步步紧逼着。
警方的证据居然已经如此详尽!连我都觉得有些惊讶了。
江山更是陷入了无言以对的地步,嘴里喃喃道:“这个……如果这样……”
正在这时,阳台上传出一阵异样的响动,立刻,江山条件反射似的转头看过去,脸上露出一丝不安的神色。
张雨站了起来,用威严的声音询问:“谁在那里?”
江山犹豫片刻,终于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实情:“是……章坚,我让他躲在阳台上……”
没等他说完,张雨便拉开后门冲了出去,我也赶紧跟着上了阳台。
阳台的围栏上站着一个瘦削的身影,正是章坚。他左手扶着墙壁,右手握着嵌在墙上的挂晾衣绳用的铁三脚架。刚才的响动看来就是他踩着阳台上的杂物攀登围栏时发出的。
觉察到我们的到来后,他扭过头,狠狠地瞪着我们,那神情像是一头困在陷阱中的绝望的野兽。这个阳台正处于楼层间的风口处,他的衣衫像风帆一样鼓起,那瘦弱的身躯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刮下围栏。
我和张雨不敢过分逼近,站在离他两米左右的地方停住。
张雨用尽量平静的语调说:“章坚,你要干什么?那里很危险,赶快下来。”
“你们……你们在诬陷我!”章坚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那声音既像是在咆哮,又像是在呜咽,听得我毛骨悚然。
“你先下来,如果你不是凶手,我们会还你清白的。”张雨边说,边向前迈了一步。“滚开!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们吗?”章坚低吼着,同时把左侧身体向外探出,想跨到隔壁屋的阳台围栏上,这时他全身的重量都加在了右手握着的铁铁三脚上,不甚牢固的架体与墙壁连接处立刻出现了松动的迹象。
“危险!”张雨连忙抢上前想把他拉住,但是已经晚了,伴着一声惊呼,章坚的身体随着脱落的铁三脚一同坠落!拴在两个铁三角之间的晾衣绳立刻被绷得笔直,章坚两手紧握着那个脱落的铁三角,悬挂在阳台外围栏下方不到一米的地方。
这时江山也来到了阳台上。在巨大的拉力作用下,另一个铁三角也开始晃动起来,张雨和江山同时伸手拉住细细的晾衣绳,铁三角上承受的力量立刻小了很多,张雨向着愣在一旁的我吼道:“干什么呢!快去拉他!”
我如梦初醒,连忙把身体伏在围栏上,向悬挂在下方的章坚伸出自己的右手,但我把手臂伸得再长,指尖离那个脱落的铁三脚仍有五厘米左右的距离,而就在我眼皮底下,晾衣绳拴在铁三角上的结扣已经开始松动了!
一层冷汗从我的脊背蹿出,我冲着章坚不停地大喊:“快把手伸给我!快点!”
章坚仰头看着我,在某个瞬间,他曾经犹豫了一下,他的右手甚至离开了铁三角,摆出了向上伸出的姿势。但随即,他瞪视我的目光中又充满了敌意,右手的动作也随之停止,我们就这样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僵持着,直到绳扣完全脱落,他的身体像一只麻布袋一样向着二十米开外的地面飘落下去……
在之后足有十多分钟的时间里,我失去了任何感觉。我的脑子里只有章坚坠地时的那一声闷响。他的尸体躺在坚实的地面上,仍然和我对视着,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在对我愤怒耳语:“好啊!你们来吧!你们全世界都与我为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