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挟天子以令诸侯1

吕布光是骑兵就足以傲视关东,再加上高顺的陷阵营,曹操真的很难拿他怎样,所谓找到攻破吕布的法子云云,不过是怕军民不稳,给部将们吃颗定心丸而已。

自被从濮阳城内逐出后,曹吕两军又相持了一百多天,互有胜负,但这种胜负都只属于局部的战斗层面,影响不了全局,曹操既拿不下濮阳,吕布也无法攻占兖州除濮阳外的更多城池。

在曹操和吕布相持期间,兖州地区闹起蝗灾,不少地方颗粒无收,前线的曹军很快就揭不开锅了,曹操不得不带着将士回到甄城,暂时罢兵自守。眼看曹操陷入困境,袁绍派人来见,提出希望曹操将其家属送至邺城居住,用以进行“连和”,即加强双方的同盟关系。

曹操东征徐州时,袁绍在主力尚被牵制的情况下,仍力所能竭地派兵予以援助,这是因为陶谦属于公孙瓒那边的人,对袁绍也有威胁。及至曹操回师平叛,吕布、张邈同样与袁绍为敌,而且袁绍也已能腾出主力,但他在曹吕大战时,却反而做了壁上观。

事实证明,袁绍对曹操的看法已经悄然发生改变。虽然在内心里,袁绍还是不会将曹操这个宦官家族出来的子弟与自己等同,但他显然已经明白,如果有可能,在日后的竞争对手名单上,曹操一定不会落榜。还有兖州,曹操理所当然地认为归他所有,然而在袁绍看来,若不是自己给机会,曹操怕是连兖州的边都未必摸得到吧!

既要限制曹操的羽翼,又要将兖州划入自己的势力范围,袁绍能够想到的最直接办法,就是通过抵押人质的方式,将曹操重新降为他的部将,从而对其实行完全控制。

您再认真考虑考虑

曹袁本就是盟友,并不存在“连和”的必要,曹操完全有理由予以坚拒,但此时正是他极度困难的时候,若依靠袁绍,便能解一时之困,以后再徐图发展,因此准备予以同意。

程昱恰好出使刚刚回来,被带去见曹操,他趁机问道:“我私下听说,将军您想把家小送到邺城,与袁绍连和,果真有这事吗?”

“是的。”

“想来将军您大概是事到临头,感到害怕了,不然为什么考虑得这么不周全呢!袁绍虽占据燕赵之地,有吞并天下的野心,可是他的智谋却不足以使他成事。将军您自己思量思量,能称臣纳质,屈居其下吗?”

秦末汉初,韩信、彭越都是非常厉害的名将,他们依附于刘邦,立下汗马功劳,但刘邦取得天下后,却将二人诛杀,并夷灭三族。程昱对曹操说:“将军您智勇兼备,有虎狼一样的威势,您愿意去干韩信、彭越那样的事,然后落得同样的下场吗?”

兖州虽已大部残破,然而甄城、范、东阿三城都尚保存完好,能征惯战之士不下万人。“凭着将军的神武,加上荀文若(荀彧字文若)、我,一起将士兵收集整顿后加以运用,霸王之业不难成就。希望将军您再认真考虑考虑!”程昱恳切地说道。

曹操甚为动容,经过一番权衡利弊,终于打消了依附袁绍的念头,同时决定遣散一批新招募的士兵,以减少军粮的消耗。

粮荒问题变得越来越严峻,市面上粮价暴涨,米谷一斛居然卖到五十多万钱。汉代的一斛,相当于后世的两斗,粮价廉贱时,一斛谷只卖三十个铜钱,现在卖到五十多万钱,涨了近两万倍,可见粮食已经匮乏到了何种程度。

吕布以骑兵部队为主,马的食料、人的军粮,都不是一个小数字,但自他进入兖州后,原来的颍川已经丢掉了,新占领的地方又根本不足以支撑部队的消耗。眼看在濮阳已维持不下去,吕布不得不亲自领兵到乘氏去抢劫粮食,不料却被当地豪强李进给击退了,于是只好放弃濮阳,向东转向山阳郡就食。

打仗离不开粮食,部队只有在足食足兵的情况下才有战斗力,若是有兵无食,能够不自然瓦解,就算是幸运了,此乃常识。曾经大败黑山军的吕布军,如今居然沦落到连看家护院的地方武装都打不过了,这在以前是根本不可想像的。

曹军也饱受粮荒之苦。一次,程昱在自己的辖县东阿为曹军筹措军粮,想尽办法也只筹得可供三天食用的粮食,其中赫然还杂有人肉干,为此程昱后来颇遭非议。实际上,当时已经饿死了很多百姓,人吃人早就不是什么稀罕事。

不过,同样是面对粮荒,吕布与曹操的差距显而易见。吕布到了这种时候,满脑子都是如何找个地方,能够让自己吃饱肚子,别的就都不管不顾了。濮阳乃重要的战略区,又辛辛苦苦守了那么久,说放弃也就放弃了,其实他完全可以一边四处觅食,一边继续保住濮阳。

曹操与之相反,哪怕是遣散新军,也从未想到过舍弃手中的任何一个战略区。正是依靠这种坚持,到了第二年,也即公元195年春,困扰曹操的粮食问题终于有所缓解,他也得以重整旗鼓,再次展开收复兖州失地的行动。

曹军出兵之后,首先收复了巨野。接着,曹操将军队集中在吕布曾攻之而不可得的乘氏,进行短时间的休整。这时,席卷兖州各地的灾情仍未从根本上得到遏制,曹军的粮食供应因此又发生了困难,部队有即将断炊的危险,而徐州方面则传来了陶谦病死,把徐州让给刘备的消息。

乘氏离徐州管界不远,曹操打算趁机进兵徐州,借以解决军粮,并相机图取徐州,之后再回头解决吕布,收复失地。

对于曹操新的东征计划,荀彧表示异议。他认为,曹军在过去东征时烧杀抢掠,大肆屠城,当时看来是走了捷径,吓得连陶谦都弃城而逃,然而实际却遗害无穷。如今,接替陶谦的刘备在徐州深得人心,徐州各地的麦子又已收割完毕,倘若曹操再次东征,徐州军民必定会采用坚壁清野的办法对付曹军,且至死也不肯投降。

一旦曹军攻城攻不下,掳掠无所得,荀彧预计,不用超过十天,曹军就会陷入困境。退一步说,就算是能够攻破徐州,由于与徐州人结仇太深,曹军在当地也很难呆得住。

兖州策

在荀彧看来,东征徐州的最大弊端,莫过于会影响到兖州的平定和巩固。西汉、东汉的两位开国皇帝,汉高祖刘邦凭借关中、光武帝刘秀依托河内,分别取得了天下。荀彧说,兖州就是曹操的“关中”和“河内”,此处乃天下之要冲,曹操要想制服天下,势必不能没有兖州。

曹操此前对徐州两次全力出征,都没有收到满意效果,劳师损众,却未能得到任何地盘不说,还因为后方叛乱而几乎丧失了兖州。如果他第三次发起东征,问题其实依旧存在,即要是多留兵在兖州,徐州前线就不够用,如果少留兵,后方又将陷入空虚,吕布必会乘虚而入,导致民心动摇,兖州危急。

“一旦丢掉兖州,而徐州又拿不下来,将军到哪里去立足呢?”荀彧问道。

荀彧主张放弃东征计划,全力进攻吕布,具体可分三步走,第一步,抢收成熟的小麦,通过省吃节食,积蓄谷物,首先确保军粮无忧;第二步,进攻吕布,彻底平定兖州叛乱;第三步,南征豫州,把势力扩展至淮河、泗水地区。

荀彧高瞻远瞩,雄论滔滔,引得曹操击节叹赏,当即接受他的意见,决定不再以徐州为对外的主攻方向。

按照荀彧的“兖州策”,曹操优先组织抢收小麦,准备就地解决军粮,考虑到吕布因缺乏军粮,短时间内应该无力组织攻击,所以他把绝大部分士兵都派出去收割麦子,平时留守乘氏的曹军不足千人。

吕布缺乏远虑,就像年轻时做“轻侠”一样,每当缺衣少食时,他重点考虑的不是如何建设基地,而是到别人碗里抢食吃。公元195年5月,在略加整顿后,吕布与陈宫率兵万余,从山阳郡出发,向乘氏发起进攻。

曹操没想到吕布在部队已经饿得轻飘飘的情况下,还能不惜气力地组织进攻。召回外出士兵已经来不及了,曹操忙让妇女也拿起武器,登上城头,参加防守,同时集中兵力防守城外大营。

大营西面有一座大堤,大堤南面有一片树林,树林茂密深幽,是藏兵的好地方。吕布只是急于抢夺粮食,并不知道曹军虚实,当看到树林幽深莫测时,他怀疑那里有伏兵,便告诫部下们说:“曹操诡计多端,我们不能上当,千万不要闯进他的埋伏圈。”

吕布在与陈宫商议后,为稳妥起见,决定先在树林以南十多里的地方安营扎寨,他们打算等翌日一大早探明情况后再进行处置。

吕布经常骑马冲杀在第一线,指挥作战的风格并不偏于谨慎保守,现在变得如此小心翼翼,恐怕也都与军粮不足,部队战斗力已受到严重削弱有关。

曹军大营的留守兵力少,营垒也不坚固,如果吕布军在第一时间发起攻势,曹军是顶不住的,但吕布的过于小心改变了双方的命运。当晚,外出割麦的部队将士赶回,曹吕两军的力量对比重新发生变化,曹操决定反守为攻,与吕布在野外对决。

吕布怀疑林中有伏兵,曹操反其道而行之,弃树林不用,转而做起了大堤的文章,他把一半精兵隐蔽在大堤里面,把另一半兵力暴露在大堤外面,用以迷惑和引诱敌人。

第二天,吕布派人探知林中没有伏兵,果然又来进攻。见堤外曹军不多,他朝着这部分曹军直奔过来,双方刚一交手,埋伏在堤内的曹军一拥而出,步骑兵齐头并进,打了吕军一个措手不及。

濮阳大战时,曹吕军尚势均力敌,吕军甚至还略占上风,但是现在情况已大不相同。吕军粮饷无着,远途奔袭又耗尽了他们的大半气力,等到次日再战时,已明显不在状态,相比之下,曹军却具备着出敌不意、以逸待劳、紧靠后勤基地、熟悉地形等优势。吕军大败,连用于传令和激励士气的鼓车都成了对方的战利品,曹军一直追至吕军大营才停止追击。

乘氏一战在予吕军重创的同时,把这支军队虚弱不堪的现状也充分暴露出来。吕布向来能胜不能败,他认为大势已去,若继续留在兖州,恐怕自己的性命也会断送在曹操手里,在和陈宫商议后,便带着残兵败将,连夜逃往徐州,投靠刘备去了。

吕布是兖州反曹派的军事支柱,他一走,犹如树倒猢狲散,其他人全都傻了眼,张邈随后也追随吕布,逃往徐州。

曹操顺势展开收复兖州失地的行动,之前曹军攻打定陶,久攻不下,这回趁着定陶守军士气低迷,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它拿了下来。张邈的弟弟张超被曹军围困于雍丘,雍丘城里有两兄弟的家属,张邈怕家属有失,请吕布予以救援。吕布此时却表现出他怯懦和毫无担当的一面,拒绝施救,张邈见状,愤然离开吕布,前往扬州向袁术求援。

至公元195年11月,曹操已基本控制了兖州的局势,其声势之壮,连朝廷都受到震动,因而正式任命他为兖州牧。

两个月后,张超自杀,雍丘城破。曹操再次展示出他与对手搏杀时**裸的狠劲,一拿下雍丘,就将张邈、张超的家属一个不留,全都给杀了。张家至此,等于遭到了灭门——张邈还没能够见到袁术,就在去扬州的路上被部下取了性命。

当年年底,曾经响应叛乱的各郡县或被平定,或被降服,曹操不仅收复了兖州的全部失地,而且名正言顺地成为一州之主,他在兖州的地位也从此真正稳固下来。

南征

荀彧在“兖州策”中,为曹操规划了三步方略,第一、第二步都已实现,眼下需要走的是第三步,即南征豫州。

曹操原先没有南向大举用兵,主要顾忌的是张邈,现在张邈、张超兄弟的势力既已被彻底消灭,当然也就不存在后顾之忧了,于是刚刚平定兖州叛乱,他便挥师南下,进入豫州北境的陈国境内。

豫州既无袁绍那样的大鳄,也没有曹操这样新兴的独角兽,盘踞在那里的大多是一些袁术的党羽和黄巾军余众。陈国国相袁嗣乃袁术所委任,袁术自己都不是曹操的对手,更不用说袁嗣,其兵众的战斗力很差,根本就守不住城,袁嗣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所以曹军一到,他就立马投降了。

陈国以西,是汝南、颍川两郡,两郡分布着每股数万的黄巾军,加起来总兵力约有十万左右。黄巾军的弱点之一,是缺乏强有力的领袖和明确的政纲,这些黄巾军开始跟袁术联合,后来又附众于孙坚,但不管跟着谁,都依旧被朝廷视为贼寇,各地诸侯、官员、豪族也多与其为敌。

被长期孤立的处境,使得黄巾军较为分散孱弱,原先依附孙坚的几支黄巾军头领还相对勇悍一些,然而他们都已在随孙坚出征刘表的战役中阵亡,剩下来的人无论如何都难以和曹军较量。公元196年3月,曹操消灭汝南、颍川两郡的黄巾余众,一举占领豫中平原,“兖州策”的构想完全变成了现实。

曹操两次打黄巾,全都收获颇丰,第一次打青州黄巾,收编了青州兵,第二次打颍川黄巾,则缴获了大量物资,也包括军粮。此时兖州仍未能完全摆脱粮荒,粮食用来维持当地军民所需已很勉强,更没有余粮支援出征部队,因此南征结束后,曹操并没有率师返回兖州,而是就地屯扎在了颍川郡的许县。

汝南是袁绍、袁术的故乡,袁家门生宾客遍及汝南各县,他们对曹操相当敌视,且都以当地豪姓大族的身份,拥兵拒守,不让曹操的势力渗入。曹操当然不能容许这种情况继续存在下去,但若动用大军镇压,又怕影响地方稳定,于是便任命满宠为汝南太守,派他对此进行整治。

满宠是个酷吏,以不徇私情而闻名。有一次,曹洪的宾客因犯法被满宠逮捕,曹洪写信给满宠求情,满宠没理睬,曹洪只好又求之于曹操。曹操早年做官时就执法严明,但曹洪身为曹操的堂弟、亲信大将,在曹操创业初期对他还有救命之恩,曹操不好拒绝,只得答应下来,传召包括满宠在内的主事官员。

发现曹操可能要宽赦犯人,满宠二话不说,先下手将曹洪的宾客给杀了,然后才去应召。有意思的是,曹操知道后,不仅没有动怒,反而高兴地对满宠进行赞许,认为执法官就应如此。

一个不肯屈服于各方压力,连主公的面子都可以置之不顾的人,让他来对付士族门阀,自然不会有什么心理障碍和顾虑。果然,满宠就任汝南太守后,立刻招募了五百名愿意跟随他的勇士,然后率部进攻所有与曹操为敌的地方豪强,前后共攻陷营垒二十余座。

对于那些既攻不下,又不肯降服的头领,满宠采取厚黑学的手段,把他们骗去参加聚会,在聚会上当场杀掉了十余人。很快,随着反曹势力被消灭和瓦解,曹操终于得以完全掌控汝南。

颍川与汝南不同,曹操虽非颍川人,但以荀彧为首的颍川士人却构成了其幕僚的主体,当地大族及属下百姓比较容易接受曹操。对曹操而言,颍川的价值也超过汝南等其余诸郡,此处位于今河南的核心地带,地势平坦开阔,便于车马出入,乃有名的交通要道、四战之地。

可以说,曹操南下豫州,主要就是为了获得颍川,陈国、汝南不过是“陪嫁”。占领豫州后,曹操也很自然地把重心区域从兖州转移出来,以许县为主的颍川郡,从此成为了曹军新的根据地。

无所谓皇帝尊严了

就在曹操南征豫州之前,操控朝政的凉州集团突然爆发内讧。李傕、郭汜争权夺利,互相猜疑,进而又大打出手。李傕为了占得上风,放火烧掉宫殿,把献帝劫持到自己兵营,郭汜也不是吃素的,扣住公卿大臣做人质,横竖就是不肯让步。

李、郭两军在长安城内外混战了好几个月,死者以万计,乱箭竟然还射到了献帝面前。经过这场混战,凉州军的力量都被削弱了许多,长安城也被搞得乌烟瘴气,混乱不堪。

此前,黄巾军余部在白波谷发动起义,组建了一支名为白波军的武装,白波谷隶属于并州西河郡,并州、凉州都是出骑兵的地方,白波军也同样具有能骑善射的特点,就连董卓生前,都奈何他们不得。后来,白波军大头领战死,部将之一杨奉投降了李傕。

犹如凉、并军势不两立一样,白波军与凉州军虽然风格接近,但其实并不相容,杨奉不久便叛李傕而去,临走时还带走了不少部队。李傕的实力遭到进一步削弱,态度也没原先那么强硬了,在这种情况下,另一名凉州将领张济居中为李傕、郭汜进行调解,使得双方同意讲和,并释放了被他们挟持的献帝和公卿大臣。

献帝身处傀儡地位,自己又缺乏武装,便只能于夹缝中求生存。他的丈人董承原先为董卓女婿的部曲,再加上杨奉、张济,献帝决定依靠这些军队,帮助自己脱离李傕、郭汜的控制。

李傕、郭汜起初答应了献帝的要求,但是很快就又后悔了,他们联合起来,追赶献帝。张济因与杨奉、董承不和,也转而加入追击行列。

李傕等人终于追上了献帝,一场大战后,杨奉、董承落败,百官士兵死伤无数,皇室的御用物品、符信书策、典章图籍,丢得一干二净。论对朝廷尊严和安全的践踏,李傕等人与董卓相比,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名官员在被害前悲愤地怒斥他们:“你们这群凶恶的逆臣,逼迫劫持天子,使公卿惨遭杀害,宫女流离失所,即便是乱臣贼子,也不像你们这样过分!”

在白波军的现有将领中,杨奉兵马最强,地位也最高。他和董承假意与李傕等讲和,暗地里则向韩暹、李乐、胡才等白波将领以及南匈奴右贤王去卑求援,后者带来数千骑兵助阵。

李傕等对此没有准备,被打得大败,损失了几千人,然而这并不是双方实力的真实展示。等到李傕等整兵追击,白波军依旧招架不住,被杀死、冻死、淹死的人甚至超过了上一次落败。

最后献帝北渡黄河,到达河东郡,这才得以摆脱追击。此时献帝身边的公卿大臣只剩下了几十个人,朝廷秩序更是**然无存,献帝居住在以荆棘为篱笆的房子里,门窗都关不上,在献帝召集群臣开会时,士兵们就趴在篱笆上随意观看,并相互拥挤取笑。

到了这个地步,自然也就无所谓皇帝尊严了,连一般将领都可以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他们高兴了,就带着酒菜去请献帝吃饭,而根本就不管自己的身份配不配,倘若皇室侍从不予通报,他们便破口大骂,且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口。

白波军和先前的凉州军相似,为了对付外敌,将领们可能暂时联合一体,一旦外部威胁解除,其内部就会开始互不卖帐,胡才甚至还要与韩暹火并,献帝派人劝解,两人才没有真动起手来。

朝廷自身没有实力,只能以一派制约另一派,于是献帝传诏吕布前去迎驾,实际是召外兵以为援。

吕布诛董卓有功,倘若让他带兵勤王,名正言顺,而且吕布在朝廷里曾呆过一段时间,与杨奉等人又都出自并州,彼此间相处也容易一些。接到诏令后,吕布很高兴,自从被曹操逐出兖州后,他重又陷入了无地盘可依,漂泊不定的窘境,能够入朝勤王,于他而言,实在是个好机会。

令人尴尬的是,朝廷除了一纸诏令,什么都拿不出来,吕布自己又穷到了底朝天,连开拔费都无法筹备,此事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曹操出马了

献帝一行在河东居住了半年之久。期间,献帝派人与李傕等和解,李傕眼看已无法追回献帝,只好顺水推舟,卖个人情,释放了被他们扣住的公卿百官,又归还了一些掠去的宫女和御用器物。

不幸的是,此后河东也遭受了严重的蝗灾,皇室给养殆尽,宫女只能以野菜野果为食。回头来看,吕布没条件勤王反而是件好事,因为吕布军要是来了河东,不亚于凭空增加了一支“蝗虫部队”,朝廷的粮食将更加紧张,大家弄到连野菜野果都抢不到手,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在这种情况下,献帝不得不决定渡河南下,重返故都洛阳。白波军内部经过博奕,李乐、胡才都被留在了河东,由杨奉、韩暹护送献帝去洛阳,另外再加上一个河内太守张杨。在献帝落难期间,张杨不时遣人进贡,给皇室送来食物,献帝感其接济之力,遂授任他为大司马,并同意他参与护送。

这时的洛阳已是一片焦土,宫室烧尽,街陌荒芜,到处都长满了野草。随献帝回都的百官都没有房屋可以栖身,只能劈开荆棘,依靠着残墙断壁,搭些棚子来居住。各地州郡拥兵自重,很少有肯主动进贡的,导致朝廷有出无进,饥饿的威胁不但没有解除,反而更趋严重,群臣饿得受不了,尚书郎以下官吏被迫自己出城打柴、采集食物,因而饿死者有之,被士兵杀死者亦有之。

皇帝虽然已经是穷途末路,身价暴跌,但毕竟还是一国之主,谁把献帝抢到手,谁在政治上就有发号施令和加官晋爵的主动权,所以围绕着献帝的归属,以李傕等人为首的凉州集团,也才会与以杨奉等为首的新兴白波集团争来抢去,大动干戈。

袁绍的谋士沮授对此看得很清楚。沮授是“挟天子以令诸侯”计划的首倡者,把献帝弄到手是他的一贯主张,过去他曾劝袁绍到长安迎回献帝,不过当时一者袁绍力量不够,二者他自己还有些犹豫,导致计划未能实施。

如今,袁绍已击败了以公孙瓒为首的各路敌手,以邺城为中心的冀州根据地日益巩固,在所有军事集团中,他的实力最为雄厚,声望最为显赫,也最有条件迎奉献帝。这正是瓜熟蒂落的时候,沮授建议袁绍赶紧将献帝接来邺城,并迁都冀州,以便对献帝和朝廷加以控制,“这样,我们就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蓄士马以讨叛逆,谁能抵挡得了呢?”

袁绍听了沮授的话后,颇为动心,但正当他准备如此办理的时候,谋士郭图插了进来,竭力表示反对。

当年秦始皇去世,二世残暴无道,引得英雄并起,各据郡县,聚集徒众,互争天下,并概括成一句“秦失其鹿,先得者王”。郭图认为,现在的形势就是秦末汉初时的翻版,大家逐鹿中原,都凭真本事吃饭,中间再夹一个早已失势、实际无甚用处的皇帝,有什么必要?

在郭图看来,把献帝迎到身边,岂止用处不大,还等于是在自找麻烦。因为以后不管做什么事,动辄就需要上表向献帝请示,对于献帝的意见,你服从,自身权力就会遭到削弱,不服从,又无异于抗命。

郭图的话,看上去似乎也有那么几分道理,却未必是其由衷之言。袁绍谋臣武将众多,但并不像曹操的部下那么团结。沮授是冀州人,属冀州系,郭图是颍川人,属颍川系,两系党同伐异,勾心斗角的情况很严重。设若沮授的建议为袁绍完全接受,最后又得以实现,沮授及冀州系在袁绍府中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这不是郭图所愿意看到的。

为了排斥沮授,郭图就算是看到了迎奉献帝的必要性,嘴上也一定会把这一计划说得一无是处。同为颍川系的武将淳于琼等人,也站在郭图一边,劝袁绍三思而后行。

袁绍是个耳根子很软的人,郭、淳等人所言本身也正是他的心病所在,于是重又陷入踌躇不决之中。

沮授一看急了,连忙敦促袁绍速下决心:“现在迎接朝廷,既合道义,又合时宜,如果不采取行动,早点定下来,必然有人会抢在我们前面。”

袁绍还是拿不定主意,决定他事业能否成功,以及日后和曹操相争的关键一步,就这样被无限期搁置起来。

沮授说得没错,你没战略眼光,别人有,你不早早下手,别人就会抢先,曹操出马了。

曹操很早就听取谋士毛玠的建议,把“奉天子以令不臣”视为目标,即便先前没有条件和力量将之付诸实施,也尽量遣使长安,用以取得献帝和朝廷的好感。

遣使长安后,曹操在兖州的地位并未被朝廷认可,直至他收复兖州的全部失地,才得到正式任命。此时正值献帝东迁,曹操派曹洪西迎献帝,尽管因被董承和袁术所部阻击,计划未能实现,但这一雪中送炭之举,还是在士人中收到了如潮的好评。

随着献帝回到洛阳,曹操也在豫州站住了脚,他再次提出按照原计划迎奉献帝,不过这次却又遭到了部属中不少人的反对。

讲到了自己心坎里

曹操虽平定兖州,再得豫州大部,然而在关东群雄中也只是占得一角。关东地区除了袁绍这个大鳄外,还有一堆需要曹操对付的独角兽、准独角兽。退一步说,就算他暂时不用顾及关东,朝廷那边也很难应付。

还都洛阳后,先是实力较弱的董承被挤到一边,由杨奉、韩暹、张杨组成的三头政治控制朝政。杨奉、韩暹自以为护驾有功,骄横跋扈,气焰熏天,在他们的排斥下,非白波集团的张杨愤然率部回驻河内,京城基本变成了白波集团的天下。

不过张杨和白波军毕竟同出于并州,一旦他们又重新联合起来,很难将其制服。反对派因此,提出,应首先集中力量建设根据地,进而平定关东。

与此相对,也有人力排众议,支持曹操的想法,此人就是首席谋士荀彧。

春秋时,狄人进攻周王室,周襄王出逃,向诸侯求救。当时秦国已准备勤王,晋文公重耳抢先一步,把周襄王护送到京师,并解除了周王室所面临的危机,诸侯们由此如影相随,使得晋文公最终跻身于春秋五霸。

到了秦末,楚王后裔、名义上的诸侯元首义帝被项羽杀害。刘邦得知后,亲自为义帝戴孝发丧,天下人心归附,刘邦于是才有能力与项羽争夺天下。

虚弱不堪的周王,甚至仅仅是楚王后裔,为什么还能有号召力?这是因为他们其实已成为一种象征,周王代表着宗法和秩序,楚王后裔身上则寄托着民间复兴故国的希望。

如今的献帝同样如此。两汉已延续达数百年之久,也维持了数百年的安定秩序,在普通百姓的观念里,有了皇帝,也就有了政府和法制,天下就不会大乱,反之,天下就难以安宁。蔓延各地的连年混战和灾荒,在让黎民百姓受尽磨难的同时,也使他们更加怀念旧都故主,换句话说,人们把献帝作为了统一和安定的象征,至于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长什么模样,有多大能力,其实都已无关紧要。

荀彧认为,迎奉献帝,和当年重耳护送扶持周襄王,项羽以义帝之名讨伐刘邦一样,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重大战略行动。民众心存王室,担心国家命运,看到献帝被迎奉,必然争相归附,各路英才纷至沓来,到时,四方诸侯且不足惧,杨奉、韩暹等又有什么值得顾虑和害怕的?

荀彧劝曹操立机立断,切勿因犹豫不决而错失机遇,说:“这一计划若不及时确定,一旦四方外人也生出此心,必生变故,以后我们就是想要这么做,也来不及了。”

曹操在大事上特别注意细加斟酌和多方听取意见,决不盲目专断,但到了决策环节,又非常迅速果敢,从不拖泥带水。听了荀彧的话后,他很高兴,觉得讲到了自己心坎里,于是当即拍板,决定继续执行迎奉献帝的计划。

当初曹操遣使长安时,曾被河内太守张杨所阻,是张杨的部属董昭运动张杨,使者才得以顺利过关。董昭那时并不是曹操的人,只是高看曹操,认定他日后必有成就,才从旁予以相助。

打那起,董昭便与曹操结交。献帝到河东后,董昭脱离张杨,被献帝授命为议郎,做了中央政府的官。利用这一新的身份,董昭不仅向曹操输送朝廷内部的消息,而且还运用机谋,替他开通道路。

曹操第一次西迎行动的失败表明,白波集团和董承等人的整体防范心理很强,作为外来者,要想成功渗入,决非易事。

张杨被赶到河内后,其在京城的位置由董承填补,杨奉又受到韩暹、董承的孤立,只得也离开洛阳,驻守梁县。在白波军中,号称“白波帅”的杨奉实力最强,而且梁县与许县接近,曹操西迎献帝,必然要经过他的驻防区,倘若杨奉拦着不让通过,事情就比较麻烦了。固然,要真打起来,曹操并不怕他,可是在见到献帝之前,把实力消耗在这方面却无多大必要,同时也会引起董承等人的共同警觉和敌视,所以能不打,最好还是不打。

董昭洞悉时局内幕,他替曹操给杨奉写了一封信,说现在的局势不是一个人能独立摆平的,不如我们两人合作,你杨奉在朝内作主,我曹操做你的外援,而且你有兵没粮,正好我有粮,可以供给你。

杨奉正企盼着能够得到外援,他的部队粮食紧张,缺乏给养也是实情,因此得信后喜出望外,乐滋滋地对诸将说:“曹操在许县,离我们很近,有兵有粮,应该依靠他。”

杨奉和诸将一同上表,请献帝拜曹操为建德将军,又迁为镇东将军,袭父爵为费亭侯。曹操连上两表,表示推辞,献帝不准,他才又上一表,予以接受。

需要指出的是,曹操三让而后就的用意,主要不在于“让”,而是要通过“让”,摆出自己的功劳,以示无愧受封,从而达到服从的目的,以后他在朝中处理此类事务时,也都遵遁着同样的操作手法。

一步登天

杨奉如此,自然也就不会拦阻曹操进京了。正当曹操进一步谋划,该以何种方式进驻洛阳,以迎献帝的时候,时局又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曾凭险拒守曹洪,导致曹操第一次西迎计划失败的董承,突然一反常态,暗中派人来见曹操,请他尽快入京勤王。

原来董承与韩暹这两个宿卫洛阳的将领,因为争权也急了眼,可是董承实力又弱,于是就想到要勾引曹操,让他进京帮助自己,一同对付韩暹。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董承既主动相招,曹操岂会不乐意,他立即亲自率部前往洛阳,为免动静太大,这次他带的人并不多,只有一千余精兵,当然就战斗力而论,也已经足够了。

曹操对杨奉说他手中有粮不假,但他拥有的粮食其实也很有限,无非还是从黄巾余众那里缴获的战利品。在备足给天子、百官急需的粮饷后,剩下途中自用的粮食已不是很多,当他们到达新郑县时,这点粮食就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了。新郑是个小地方,地方官都不叫县令,叫县长,但新郑县长杨沛很有头脑和预见,为了备荒,他平时储存了大量桑果干,这时候便拿出来,帮助曹军渡过了难关。曹操牢牢记住了杨沛的名字,后来将他调到大县做了县令。

曹操到达洛阳后,首先朝见献帝,将所携粮饷奉上,由此更获朝廷的信任和好感。当然,他此行可不是光为进贡而来,其矛头直指韩暹。

韩暹因护驾东归,被献帝拜为大将军,领兵近在献帝身侧,他同时又任司隶校尉,几乎可以逮捕审判中央和地方的任何官员,权势之大,连国丈董承都无法望其项背。曹操当机立断,趁其他兵众大多在外之机,把张杨也拉出来陪绑,上表请治韩暹、张杨之罪。

韩暹斗一个董承没有问题,再加上曹操,可就吃不住劲了。因为害怕被杀,他只好单骑逃出洛阳,投奔杨奉去了。

在韩暹逃走后,献帝认为韩暹、张杨有护驾之功,治罪未免过分,于是下诏不予追究。只是韩暹再也回不来了,曹操的目的已经达到,如董承等人所愿,他成了扳倒韩暹的最大功臣。

此时,杨奉、张杨的部队均不在京内,韩暹又跑了,洛阳城中,以曹操的兵势为最大,无论是赏其功,还是赖其力,朝廷都需做出相应表示。在这种情况下,献帝授曹操以节杖和斧钺,并命他录尚书事,兼司隶校尉。

至此,曹操一步登天,把朝廷的军政大权全都集中到了他一人之手:手握节杖和斧钺,可以代表天子,先斩后奏;录尚书事,也即总领尚书台的所有事务,曹操原来的官职是兖州牧、镇东将军,属于外朝官员,之后不仅能堂而皇之地参与内朝事务,而且可总管朝政;兼司隶校尉,等于替换韩暹,拥有了监察百官和维护京师治安之权。

尽管如此,曹操仍未能够达到在朝中说一不二的程度,距离毛玠所说的“奉天子以令不臣”,也还存在着差距。董承等将领各怀异心,纵使出于种种目的,暂时能够与曹操坐在一条船上,但时间长了,未必能够服从曹操,杨奉、张杨等人也随时可能卷土重来,威胁京城。

因为董昭的策划,曹操才得以越过杨奉,顺畅入京,这时他又想到要与自己在朝中的这位“隐形谋士”商量。一天,他拉着董昭一起坐下,问道:“现在这种情况,你看今后应该怎么办呢?”

董昭深知曹操的心思,马上说:“在洛阳这里,人多嘴杂,由不得你一个人做主。不如把皇帝搬到许县,脱离这班带兵人的势力范围。”

“这真是好主意,但杨奉怎肯安然放我们过去呢?”董昭所言,正中曹操下怀,他其实也正在考虑把献帝移出洛阳,迁至许县,但去许县,必然要再度通过杨奉的驻兵区,他最担心的,就是会不会受到杨奉的阻挠。

“杨奉勇而无谋,只须如此如此……”董昭已有良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