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大时代1

训练和维持一支军队,所需开支不小,曹氏宗族从谯县匆匆逃出,巨额资产尚未来得及护送至陈留,再想要回去拿,又很危险。宗亲曹邵就因为想为曹操募兵,潜回家乡后被黄琬杀掉了。

所幸曹嵩在己吾县也有一份家产,他自己想在清理之后,远走它乡,前往僻远的琅邪避难。经过曹操动员,老爷子从这部分家产中拿出一部分,作为训练新军的费用。其它部分则由卫兹负责解决,卫兹家资丰厚,不但为曹操筹谋,还拿出大量财产资助军队,使得曹操起码在初期阶段不用为无米之炊发愁了。

曹操有治兵经验,深知武器装备的重要性。曹操自己也用剑,但在现实战场,剑已逐渐被刀所淘汰,这是因为一方面,相对于以刺击为主的剑,刀更适合大力劈砍,普通士兵也更容易掌握其使用技巧,另一方面,刀的锻造要求相对简单,易于在生产作坊中大批量制造。

练兵期间,曹操甚至亲自同工匠师傅一块制刀。一天,他正在锻造一种名为卑手刀的短刀,恰好被一位前来看望他的朋友见到了,朋友觉得不太能够理解,笑着说:“你应当考虑大事,怎么竟跟工匠一起做刀呢?”

“既能做小事,又能做大事,有什么不好?”曹操很爽快地答道,毫不掩饰自己乐在其中的劲头。

敢为天下先

董卓挟天子以令州郡,动辄以朝廷的名义发号施令。尽管很多官员以及世家早已对他强烈不满,但一想到起兵反对董卓就等于是造反,即便是手握重权的封疆大吏,也没有谁敢率先举义。曹操只有本家族的几个兄弟和侄子做骨干,兵马也不过区区五千,势单力孤,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而只能埋头准备,静待时机。

董卓并没有意识到脚底下即将燃起熊熊大火,仍在肆无忌惮地继续的专权和暴政。他毒死了何太后,自任相国,居于皇帝之下,百官之首,平时直接佩剑穿鞋上殿,入朝既不趋步快行,朝见皇帝时也不报称自己的名字。

就在大家都敢怒不敢言的时候,根据尚书周毖、城门校尉伍琼的建议,董卓安排了一批有影响力的京官到关东地区去做太守或刺吏,指望能够对关东起到控制作用。实际上,这些京官没有一个不仇视董卓,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当年袁绍有“奔走五友”,其中有伍琼,还有此次经伍琼推荐,外放出任陈留太守的张邈。张邈不仅是袁绍的朋友,也是曹操的朋友,而且又都是游侠,当时人把张邈被列为“八厨”之一,所谓厨者,乃以财救人之义,足见其在游侠群中的声誉。

张邈与曹操私交甚好,两人在反对董卓的政见上也完全一致,他对曹操建军举义的行动予以了积极支持。身为陈留太守,张邈掌握着一郡的兵马钱粮,可以很方便地为曹操新军提供人员和物资方面的补充。

从逃出洛阳算起,经过三个多月的努力,曹操终于组建出了一支五千人的部队。这是他起家的本钱,今后开创事业就全靠它了。

就在这时,桥玄的宗族子弟、东郡太守桥瑁假冒京师三公的名义,下文给各州郡,文中历数董卓的罪状,声称:“被董卓逼迫,难以自救,盼望义兵前来解救国家危难!”

反董卓的信号终于来了,谁只要想起兵,就可以以此假冒檄文作为名义。问题在于,各州郡都心知肚明那是伪文,退一步说,就算檄文是真的,三公也代表不了朝廷,董卓则挟献帝以自重,可以用朝廷的名义发号施令。许多地方官吏都不敢动,即使是那些外放到关东,对董卓咬牙切齿的太守和刺吏们,心里也都犯着各种各样的嘀咕。

冀州太守韩馥是外放京官之一,接文后召集各位从事(州郡长官僚属)商议。一位从事进言认为,兴兵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不可以当带头人,他建议韩馥先派人去别的州探听情况,如有人发动,再起而响应,“冀州不比其它州弱小,其它州的功劳不会有超过冀州的。”

从事所言正合韩馥之意,于是他写信给时任渤海太守的袁绍,数说一通董卓的罪恶,但意思却是等着袁绍先兴兵。

袁绍也不傻,反过来劝说韩馥等人率先声讨董卓,总之是大家你望我,我望你,都不肯做那个传说中会先烂掉的出头椽子。

必须有人敢为天下先,这个人就是曹操。公元189年12月,他和张邈在己吾县联合起兵。曹操不是朝廷命官,没有任何正式官职和辖地,在给养等诸方面都依赖于张邈的接济,从情理上推测,这次起兵系以张邈为主,曹操为副,对外用的也应该是张邈的名义。

张邈起兵后,即派人前去联络各路诸侯,请他们到陈留郡的酸枣县聚会立盟。见有人带了头,各州郡大员这才纷纷行动起来,韩馥、袁绍等全都应邀与盟。

曹操立即随部前往酸枣,途中要经过曾经让他遭遇危险的中牟县境。中牟县令刚调任它职,其它属员也不知道究竟应该把宝押在哪一方,唯有主簿任峻看好曹操,不仅率全县归附,还另外召集部曲数百人直接加入了曹军。

曹操的势力弱到都无资格参加会盟,他到酸枣只是与联军会合。任峻此举可谓是慧眼识英雄,曹操大为高兴,除委以重任外,还将自己的堂妹嫁给了任峻。

悲剧的亲历者

押宝的难题也影响到了酸枣会盟的现场。在反董的成效形势尚未可知的情况下,众人不同程度地都心存顾忌,当需要人领头歃血盟誓时,大员们全都推来推去,表面上看似乎是谦逊,其实说穿了,都是怕兵败后成为罪魁祸首。

张邈的弟弟张超任广陵太守,其属下功曹臧洪是张邈派往各方的联络人,一番击鼓传花,主盟的活居然落到了臧洪身上。

宣誓完了,要推选盟主。联军各部名义上都要接受盟主的统一指挥,官吏也得要由他来任命,这把交椅就不是一个小小的郡吏功曹能够领受的了。

张邈参加了首义,又是会盟的东道主、反卓行动的召集人,所辖的陈留乃兖州第一大郡,其弟张超的广陵也不小,兄弟俩直接掌控的民户、兵员、财赋数量众多。照理,张邈完全有资格当盟主,但张邈兄弟都没有急于争夺首席之意,韩馥等人亦是如此。

既然顶级大员们推辞不当,便只能在其他州牧中选。袁绍虽然官位不大,相对于其它诸侯,军事实力也不强,然而家世显贵,拥有一定的社会影响力和号召力,他本人在消灭宦官集团的过程也出尽了风头,故而多数人都拥护他做盟主。

袁绍当然也不是一点顾虑没有,但名门出身的虚荣心和使命感,让他别无选择。就任盟主后,袁绍自号车骑将军,兼领司隶校尉(即袁绍在京城时的原职),给将领们也都临时授予了官号。曹操得到的职位是“行奋武将军”,行是暂代的意思,而且仅仅是一个虚衔,当时情况下,曹操不可能凭借这一官职得到任何实质性的补给。

关东诸侯联合伐董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京城。从袁氏兄弟开始,再到张邈、韩馥等,当初都是在尚书周毖、城门校尉伍琼的推荐下,才出任了地方要职,拥有了立身之地,若非如此,他们难以掌握足够的武装力量。董卓发现失策,恼羞成怒之下,认定是周毖、伍琼与关东群雄串通一气,把自己给出卖了,遂下令予以诛杀。

周毖、伍琼被杀的另一个原因,是谏阻董卓迁都长安。关东军此次声势浩大,仅仅集结于兖州的义兵就达十多万人,与此同时,黄巾军余部又在白波谷发动起义,人数也迅速扩展至十余万,有南渡黄河截断董卓后路的动向和可能。

凉并军固然相当之强,但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要想前阻关东军,后敌黄巾军,并非一件易事。董卓是西凉人,子弟兵也是西凉人,早在董卓刚刚进据洛阳时,他就已把虏掠得来的财物全部运往关中,隐然已有西归之意,待到大兵压境,迁都至离自己老家近些的长安,几乎是董卓本能的选择。

从用兵形势来看,从洛阳到长安,路途遥远,能够拉长战线,有效地消耗关东军的补给。凉并军迁至长安后,还可以据函谷关以守,函谷关处于关东、关西的分界线上,素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闻名,春秋战国时代,秦国胜则出函谷关,败则缩入函谷关,关东诸国的合纵伐秦,但几乎每次都只能止步于函谷关下。

董卓要与关东军对抗,势必得迁都,可是迁都也有怎么一个迁法,董卓是红了眼睛,不管不顾。为了防止关东军拥戴被他废黜的少帝,他先派人毒死了少帝,继而令手下的兵,逼着朝廷和百姓迁徙。当时洛阳居民共有数百万人,一路上被军人驱赶、践踏,死伤者不计其数,还有许多人或因缺粮而饿毙,或遭遇抢劫而被杀死。尸体铺满西行之路,其状惨不忍睹,却无人过问。

董卓是战场上冲杀过来的,倒也不怕打仗,他徙天子于长安,自己留驻洛阳附近,统兵对关东军进行堵击。

董卓心狠手辣,为了不让关东军占领洛阳,以致依托该地与长安对恃,他指使吕布,对洛阳的皇宫、官署、民居进行洗劫,然后一把火烧了个净光,使得洛阳周围两百里内更无人迹。甚至于,他们还在光天化日之下充当了一回盗墓贼,掘开汉朝皇帝和公卿的陵墓,以便从中盗取珍宝。

留在曹操以及很多人共同记忆中的这座辉煌都城,终于在熊熊大火中沦为了一片焦土。曹操对此痛心疾首,悲愤不已,他在《薤露》一诗中写道:“瞻彼洛城郭,微子为哀伤!”

微子是殷纣王的哥哥,商朝灭亡后,他看到昔日宫室已成废墟,上面长满了庄稼,极为悲痛哀伤,遂作《麦秀》歌。曹操读过《麦秀》,但他绝难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像微子一样,成为悲剧的亲历者和见证者。

洛阳城曾陪伴着曹操走过童年、少年,它的毁灭,对曹操而言,意味着一种精神上的强行割断。他既悲且愤,以“沐猴”比喻何进,认为何进小人一个,志大而才疏,间接毁了洛阳,又以“贼臣”称董卓,恨不得立刻举刀上前,斩了这个**覆汉室基业和洛阳城的老匹夫。

诸君还犹豫什么

曹操一腔热血,在联军将领中却难觅知音。

关东军固然人多势众,但作战并不只靠人多。各诸侯所部全都是新编成的队伍,基本没有作战经验,张邈、韩馥等人文官出身,都不擅长军事,袁氏兄弟先前因清洗宦官而闻名,不过那也不能叫打仗。以并凉兵组成的西北军在战场上有多能打,大家心里都是清楚的,所以谁都不敢贸然与西北军对阵交锋,都希望别人先上,自己至多跟在后面呐喊两声。

关东军的徘徊观望,畏缩不前,令董卓的气焰变得更为嚣张。得知袁绍乃联军盟主,他下令尽杀在洛阳和长安的袁氏亲属,袁绍的叔叔、太傅袁隗,袁术的哥哥、太仆袁基,两家人自婴孩以上,五十余口全部被害。

在此期间,袁绍已将关东诸军部署于离洛阳不远的三个区域,袁绍、韩馥等居东北方,袁术等居东南方,其余张邈、桥瑁、曹操等则居于东方的酸枣。然而部署归部署,诸军在具体行动上却毫无作为,就连家族被屠,与董卓结下血海深仇的袁氏兄弟也继续按兵不动,从前将京城宦官灭得一个不剩的那股劲头**然无存,这让曹操很是着急和不满。

虽然在关东军起兵之初,董卓就露出了暴虐无道的嘴脸,但他还知道任用名士,适当收买人心,加上借助王室权威,凭据险要,东向控制天下,确实不太容易对付。在曹操看来,那时候相对审慎一些,确实是情有可原和必要的。如今不同,董卓已公然焚烧宫室,强逼天子迁都,使得举国震动,天怒人怨,联军已经迎来了合力同心,消灭董卓的最好时机。

“发动义兵就是为了讨灭暴乱,现在大兵已经会合,诸君还犹豫什么!”曹操大声疾呼,“一战就可以使天下归于安定,这个时机可千万不能失去啊!”

无人予以理睬,更无人响应。见联军迟迟没有任何行动,曹操不愿再空等下去,于是决定单独采取行动,希望在此影响和带动关东诸将。

曹操破釜沉舟的勇气,并没有能够换来应有的喝采和响应,多数将领还是无动于衷。当然此举也不是全无收获,张邈虽不肯率其主力出击,但同意派卫兹随曹操出征(卫兹自己也拉了一支队伍,直属张邈),算是给予了一点小小的支持,最令人动容的,还是济北相鲍信,他直接就站到了曹操旗下。

鲍信是个颇有见识的人,当初董卓刚刚进京,他就劝袁绍乘对方立足未稳,先发制人予以突袭,结果袁绍畏惧董卓,不敢发兵,以致最后自己也被董卓所逼,只身逃出了京城。

曹操刚在己吾起兵,鲍信便起兵响应,尔后又参加了酸枣会盟。鲍信早已认定袁绍不足成大事,徒有虚荣之心,而无统军之才,对于会盟时多数人拥戴袁绍做盟主,他感到很是失望和不快。

这时候的曹操名义上归附于张邈,连一个方面军的统帅都不是,但鲍信独独看重曹操,他认为曹操很有才能和前途,曹操所拥的那支私军看似其貌不扬,战场上却是很难被打垮的。鲍信主动与曹操交好,两人关系日益密切后,他有一次私下对曹操说:“就才略而论,能统率大家拨乱反正的人,我看就只有曹将军了,曹将军恐怕是上天派来拯救这个乱世的吧!”

一番肺腑之辞,道出了鲍信对曹操的钦佩和期许。在曹操英勇行为的感召下,他不顾曹操的现有地位和实力都不如自己,决定率本部人马,和弟弟鲍韬一起随曹操出征。

历来关东、关西对峙,都以成皋一带为争夺的关键。此处居于东西对抗的中轴线之上,哪一方控制住了成皋,也就等于控制住了东西之间通行的捷径,“绝成皋之道,天下不通”也因而成为了那个时代很流行的看法。曹操深通军事地理,自然明白成皋的价值,他打算先拿下成皋,然后凭险据之,从而鼓动各诸侯大胆进击。

董卓早已派兵扼守各处要隘,当曹军推进至荥阳汴水时,与董卓属下大将徐荣狭路相逢,双方发生了激烈的遭遇战。徐荣军队是久经沙场的凉州骑兵,在战场上铁马狂飙,其强悍的战斗力和杀伤力,令人闻风丧胆,此前曹操仅闻其名,从未与之交过手,现在一见,亦不由得心惊。

曹军由新兵和部曲组成,虽由曹操亲自进行过训练,但终究缺乏实战锻炼,更不用说和西北军的硬仗了。经过一天的厮杀,曹军被杀得大败,官兵死伤枕藉,卫兹、鲍韬当场阵亡,鲍信受伤。

曹操只得下令残部撤出战场,他的战马受了重伤,动弹不得,自己也被乱箭射中,难以行走。眼看凉州骑兵就要追赶过来,情况万分危急,曹洪立即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座骑让给了曹操。

血肉战场最见真情,曹操还在十几岁的时候,就经常和曹洪等族兄弟外出打猎,彼此感情真挈。曹洪这个时候让马,就等于是把生的机会让给了曹操,而处在清醒状态下的曹操,也并没有人们所想像的那么自私,世人所谓“宁可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不是在任何时候都适用,他选择了推辞不受。

曹洪不由分说:“天下可以没有我曹洪,但却不能没有你曹操!”在他的极力催促下,曹操这才骑马而行。

汉末第一英雄

曹洪的马名叫白鹄,又名白鹤,是曹氏宗族所拥有的名马。彼时有谚云“凭空虚跃,曹家白鹤”,此马跑起来飞快,马蹄好像不着地一样,骑在马上只听见耳边呼呼风响,人称“乘风而行”。

靠着这匹救命的良骏,曹操很快到达汴水岸边。曹洪步行紧跟,他没有受伤,尚保存着体力,加上有夜色掩护,亦得以与曹操在岸边会合。

汴水很深,无法徒涉,曹洪又沿着河岸上下寻找,最后找到了一只小船,两人乘船渡河,终于到达对岸,脱离了险境。

徐荣虽然取胜,但曹军在兵员数量和战斗力均远不及己方的情况下,居然能力战一天,也让他感到很是吃惊。集结于酸枣及其周边一带的联军有十多万,徐荣估计如果他们都像曹军这样拼死作战,自己要想在短时间内轻易攻下酸枣是根本不可能的,加之经过一天激战,部属也很疲惫,于是便撤回了荥阳防地,没有再挥师穷追。

从己吾起兵开始,曹操便显示出和当时大多数联军将领不一样的胸怀和格局,即不计个人得失,真心实意地为国除暴。荥阳之役更是虽败犹荣,在此役中,他以献身成仁的精神,亲冒矢石孤军作战,差一点命丧疆场,可说是为其他联军将领做了一个最好的表率,无怪乎有人认为仅凭荥阳一役,曹操就已足称“汉末第一英雄”。

让曹操感到十分不解,也十分失望的是,当他和手下将士浴血奋战,几乎全军拼光的时候,老营的其余联军居然全都无动于衷,只是一味坐而望之,既没有人想到上来搭把手,或乘机抄袭西北军后路,等到曹军兵败,也无人予以援救。

曹操意识到,要想达到讨伐董卓的目的,继续指望眼前这些人,包括曾经志同道合,如今却已形同陌路的张邈,是根本不现实的。再呆在酸枣显然已无任何意义,正好曹军在荥阳之役中受损严重,契需补充兵员,所以曹操等人便没有返回酸枣老营,而是决定分头南下募兵。

曹洪回到了谯县。在整个宗族中,曹嵩并不是最有钱的,曹洪家资更丰,所养家兵有一千多人,原先他们都留守家中,此番回乡,曹洪便把他们全部带了出来。

曹操与夏侯惇等来到了扬州。当时的所谓扬州是一个大州,与今天的扬州不是一个概念,扬州刺史以及丹阳太守对曹操伸张大义之举都深表钦佩,给予很大支持,曹操从他们那里得到了四千多兵卒。

当曹操一行往回走到龙亢时,因粮食不足,兵卒突然发动叛乱,于某个晚上包围了曹操的大帐,准备放火烧死曹操。危急时刻,曹操再现当年的游侠本色,他拔出佩剑,率诸将砍刀切菜一般地冲杀出去,一连格杀了数十人。叛兵被吓得心惊胆战,当场一哄而散,经此一劫,军营仅剩下五百余人。

曹洪率领从家乡带出的一千余人来到龙亢,与曹操会合,此后他们在北归路上又收得一千余兵卒,加上荥阳之役突围的零星残部,这样曹军就又拥有了三千左右的人马。

曹操南下募兵的数量并不多。这再一次说明,曹操与张邈的私人关系也已出现巨大裂痕,否则他完全可以在张邈所辖的陈留郡里解决整补问题,没有必要远下扬州,经历苦旅和兵变之险。

北归之后,曹操即率部进屯袁绍驻地河内郡,接受盟主袁绍的直接指挥,相当于已脱离张邈,附于袁绍。

酸枣诸军拥十余万之众,倘若能够奋起,对反董行动而言,意义非凡。曹操虽然已下决心与之脱钩,但终究放心不下,一俟将自己的兵马驻扎好,他就又专程到酸枣去了一趟。

不去还好,去了一看,可把曹操给气坏了。将领们都在做什么?不是厉兵秣马,准备与西北军一战,而是在宴饮作乐,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天天如此!

“我们都是以讨伐董卓的名义起兵的。如果还是心怀疑虑,始终不敢进兵,只会使天下人失望。我实在为大家的态度感到羞耻!”

对于酸枣诸将这种庸庸碌碌,不思进取的混日子心态,曹操感到实在难以容忍,忍不住当众加以指责。

无论如何都叫不醒

关东诸将,只有曹操对形势看得最为清楚。

董卓坐镇洛阳,大抵是把太行山诸关隘、黄河孟津渡口、嵩山一带诸关隘作为阻击关东军西进的前沿阵地,其中成皋是关键。这一带的地势,总体上西高东低,如果诸关隘始终为西北军所控,西北军居高临下,将极有利于它发动后续进攻。曹操宁愿孤军深入,也要竭力夺取成皋,原因正是在此。其实就算曹操在荥阳之役中取胜,如愿据有成皋一线,至多也只是取得一个比较好的守势而已,并不意味着军事上完全占有主动,更何况还失利了。

失成皋一线则全无地利之险,西北军可以随时以成皋一线为基地,对关东军发动全面进攻,届时情况将不堪设想。曹操从大局出发,呼吁分布于三个区域的诸军都迅速行动起来,即使不愿与西北军决战,也应分路进兵,赶快抢占要隘:东北方的袁绍进夺孟津;酸枣诸将进夺成皋;东南方的袁术直入武关,对三辅地区予以震慑。

曹操认为,三路大军只有抢占了上述要隘,才可以好好地利用守势,先深沟高垒,而不必与西北军直接交战。

对于讨贼心切的曹操而言,提出这一策略并非其本意,他的本意是像最初所建议的那样,趁董卓内外交困,形势不利之机,通过决战一战定乾坤。

如果说合兵决战是上策,据险以守就是中策,正常来说,自然应该取上策,只是看到诸将如此惧战,自己又新败于荥阳,曹操才不已而求其次。中策其实也不是没有取胜的机会,曹操建议联军在占据险要后,多虚设疑兵,以便对董卓势力形成压迫紧逼,群起而攻之的态势,时间一长,董卓必然会因内部生变而垮台。

可就是这样在曹操看来已相当保守的策略,依然遭到了酸枣诸将的拒绝。因为即便按中策而行,也必须进夺成皋,张邈等人要是愿意,又怎么会让曹操一军在荥阳孤军苦斗呢?

一群人如果真想装睡,是无论如何都叫不醒的。诸将上策不行,中策不纳,就知道抱住一个守着老营不动的下策,曹操的一番忠言良谋不过是白费唇舌而已。

相对于以张邈为首的酸枣诸将,袁绍更具战略远见和大志。他与曹操英雄所见略同,按照曹操的建议,他自驻河内,令河内太守王匡率新募的泰山兵进驻河阳津(即孟津),又向韩馥借兵万余、船百艘、强弩万张,屯于孟津河中,以防敌军北渡。

问题在于袁绍虽被共推为盟主,但其实只是个空架子,难于号令诸侯,在关键要务上,不但酸枣诸将,就连袁术也并不听命于他。

袁绍、袁术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因为袁绍被过继给了袁术的伯父,他们才成了堂兄弟的关系,又因为袁术是嫡子,而袁绍母亲系婢女出身,也就是庶子,所以袁术很看不起袁绍。

酸枣会盟时,袁术是后将军,官衔比袁绍的渤海太守高,加上他自恃家庭身份比袁绍高,便以为在要他们兄弟俩中间挑一个做盟主的话,必然只有他够格。谁知诸侯们并没计较官衔大小,对袁术很在意的血统也没当一回事,愣是把袁绍推上了盟主之位。

袁术丢了面子,因此对袁绍更加看不顺眼,兄弟间的关系很紧张。换成是别人做盟主,让袁术照曹操的方略行事,他或许还会考虑一下,如果是袁绍对他发号施令,他听都不愿意听。

联军指挥权的分散和将领们的无能,使关东军丧失了本应能够掌握在手的主动权。兖州各诸侯集重兵于酸枣,却又拖延不战,日久乏粮,必然难以维持,各部军纪因而日益败坏,连纵兵抄掠这些西北军干过的坏事,他们也都干了个遍,驻地周围的百姓深受其害,死者过半。公元190年5月之后,酸枣诸军连形式上的联合也维持不下去了,不得不解散了事,各归原来的辖区。

兖州诸将,原本都有一个共同的理想和目标,即讨伐董卓。一旦丧失初心,诸将便都走向了自身的反面,还在酸枣大营时,他们便拥兵自重,各施号令,及至回到辖区,又为争夺地盘和势力范围,相互之间大打出手。

兖州刺史刘岱莅任时间不长,只能控制州治昌邑附近的一些州县,在他州内做太守的张邈、桥瑁实际都处于独立状态,并不听从他的命令。刘岱与桥瑁反目,关系越来越恶化,张邈和桥瑁之间也相互敌视,桥瑁成为众矢之的,为此刘岱对桥瑁发起火拼行动,张邈等人都出兵助战,最终导致桥瑁被杀。

刘岱、桥瑁、张邈,三人都是当初讨伐董卓的勇士兼健将,或率先发起反董倡议,或主动拟制反董檄文,或最早组织酸枣联盟,结果却自相残杀,搞窝里斗,徒令董卓看他们的笑话。

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袁术战区。长沙太守孙坚北上参加讨卓,与袁术进行联合,袁术便表举他为破虏将军,代理豫州刺史。

豫州也就是曹操家乡谯县所归辖的州,原任豫州刺史孔伷参加过酸枣会盟。孔伷善于清淡高论,人们笑称,若是让孔伷滔滔不绝地说起来,恐怕连枯死的树木都能被他说得活过来。不过此人也就是能说,打仗是个外行,根本没法跟孙坚那样的厉害角色斗,孙坚一出手,就把他给赶跑了。

对于这些破坏联盟的行为,作为盟主的袁绍置之不理,该管的一点也不管。当然实际他也管不了,伐董联盟由此变得更加松散和缺乏凝聚力。

我想依靠天下智力

董卓固然缺乏政治智慧,但却绝不缺少军事才能。他看出兖州诸将虽在讨卓行动中最早发挥作用,然而各怀异志,犹如一盘散沙,暂时已经可以弃之不顾,真正需要引起重视的还是袁绍、袁术,二人也已实际成为讨卓联军的核心。

董卓派使者前往关东,晓谕二袁,劝他们归降。董卓屠杀袁氏家族五十余口,双方不共戴天,袁绍、袁术岂肯就范,他们以牙还牙,也把前来劝降的使者都给杀掉了。于是董卓先礼后兵,凭借成皋一线的关隘要地多在己手,分别对二袁发起突袭,曹操曾经预料和担心的情形出现了。

西北军的几万步骑兵突然冲进袁术战区,所幸孙坚处惊不变,立即引导部队进城防御。西北军骑射凶猛,攻城则并非其强项,见立于城头的孙坚军队列严整,知道无隙可乘,没敢发动进攻就退走了。

在袁绍战区,袁绍依曹操所言,调王匡的泰山兵进驻于河阳津,以作为本战区伐董的桥头堡,被董卓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董卓采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派出疑兵,装作要从正面渡河,暗地里却派精锐部队绕至王匡的后方,对其发动大举攻袭。王匡猝不及防,所部被轻易击溃,泰山兵几乎损失殆尽。

董卓发动的这两次大规模突袭,特别是大败王匡,虽然还不致于使联军的核心战区即刻陷入崩溃,但也已足以削弱其力量,动摇其军心。

王匡兵败后,回到原籍泰山郡,继续招募乡丁,打算脱离袁绍,投靠张邈。这时各诸侯阵营间的关系更趋紧张,王匡脱离袁绍,与曹操脱离张邈大不相同,后者尚属于好聚好散,前者则已成为叛离原阵营的敌对力量。曹操既附于袁绍,自然要为袁绍出力,于是中途予以截击,并联合王匡仇敌,消灭王匡,为袁绍清除了隐患。

袁绍远胜于张邈的地方,在于他其实并不是一个无能的领导者,也知道需要吸引和留住有才能的人。见曹操这么能打,袁绍便希望以后继续借重他为自己征战,在对曹操以诚相待的同时,经常推心置腹地和他探讨一些问题。

一日,袁绍向曹操征求意见,问曹操:“如果我们讨伐董卓不能成功,那么可以向什么地方发展势力呢?”

曹操力量弱小,尚寄寓于袁绍之下,当务之急是如何设法保存自己的现有力量。况且,他一心想的仍然是如何尽全力讨伐董卓,做一个汉家天下的忠臣义士,并无其它非分之想,所以听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您的打算如何?”

“我想,南面据守黄河,北面凭借燕、代的险阻,兼有戎、狄之众,向南争夺天下,这样或许就可以成功了吧?”袁绍答道。

袁绍的这番话,表明他已有发展和积蓄个人势力,进而争夺天下的野心。有些学者甚至认为,袁绍在起兵之初,就已经萌生割据自守、拥兵观望之意,故而才会在面对国仇家恨的情况下,都不肯像曹操那样与西北军拼死力战。

当然,若抛开是否对汉室忠心层面,仅就割据而言,袁绍这种超人一等的战略眼光和长远规划,就不能不让人佩服了,这也正是他后来能够甩开张邈、韩馥等貌似更为强大的诸侯,后来居上的原因所在。

既然袁绍坦诚相告,曹操也不能够再王顾左右而言其它,他于是回答道:“我想依靠天下智力,用正道统御他们,这就无往而不胜了。”

曹操在发展个人势力方面尚无长远打算,自然便只能含糊过去,但他深通兵法,看出了袁绍方略中墨守成规、不通权变的弊病。他强调取势固然重要,然而军无常势,水无常形,比取势更重要的还是运用智力,也就是广纳人才,如此才能不断地顺应时变,从而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这次袁曹对话并不是很投机。曹操所言的成功之道,并不是要袁绍用在割据州郡,以图霸业上,而是寄望于让他使用天下人的才智与力量,全力进攻董卓集团,以匡扶汉室。

袁绍没有重视曹操的意见,他心中另有计划。

我不相信你这一套

到了年底,袁绍提出了一个另立皇帝的方案,同曹操等人商量。

原来袁绍害怕与董卓集团硬拼,影响自身方略的实现,便以献帝年幼,受董卓所制,又关塞阻隔,如今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为由,同韩馥一起谋立皇室宗亲、幽州牧刘虞为帝。

曹操对此难以苟同。他分析说,董卓的罪行,天下皆知,正是因为联军的行动是正义的,所以起兵后才会起到远近无不响应的效果。现在的献帝诚然年幼柔弱,但他并没有犯下过破坏汉家制度,导致亡国的过错,凭什么要废掉他呢,这样做,如何使天下人心服?

袁绍可以废掉献帝,当然别人也可以效仿,另立他人。曹操指出,贸然废立,只是重蹈董卓废少帝,立献帝的覆辙,将进一步扰乱天下,使时局变得更加混乱不堪和难以收拾。

“诸君北面,我自西向!”

曹操明确表态,说你们可以拥立刘虞(刘虞为幽州牧,幽州在河北),但就算是我一个人,也仍然要向西讨伐董卓,拥护献帝(献帝时在长安,长安在西方)。

袁曹分歧的实质,仍在于图霸业还是扶汉室。据说袁绍曾得到一块玉印,当时只有皇帝的印才能用玉制作,袁绍认为奇货可居,便把玉印挂于手臂之上,当曹操在场时,特别举起手臂,向曹操进行炫耀。

别人都以为曹操与袁绍自小就是密友,却不知道两人从那时候起就互相都看不惯。袁绍此举只是让曹操更加确信,这些所谓的名门子弟,不过都是绣花枕头,外面看着漂亮,揭开来一看,格局和气量不过尔尔。

对于曹操而言,能够越过名门望族那看似高大的门槛,发现袁绍的本质,或许还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看着袁绍那副酸不拉几的丑态,他再也憋不住了,突然大笑道:“我不相信你这一套!”

袁绍自觉大煞风景,见曹操不肯听从他的摆布,便私下派人对曹操说:“如今袁公兵强势盛,两个儿子也已长大成才,乃天下英豪,有谁能超过他呢?”

曹操听了没有吭声。据说两人为此闹得很不愉快,有些史书记载,当事人激动之余,甚至都有互相诛杀对方的打算,只是因为他们毕竟都已是拥有阅历的成年人,不是当年可任性而为的游侠少年,所以平时又不得不相逢一笑,互作云淡风轻状。

在曹操这里碰了壁后,袁绍又写信给袁术,想要让这位异母兄弟对改立提案予以支持。袁术也存着个自立称帝的小心眼,他一盘算,刘虞年长,献帝年幼,年长的人当皇帝对自己日后篡位不利,但他不好明说,于是便装模作样地以君臣大义的一套来加以拒绝。

一封信不行,袁绍再写一封。献帝非皇后所生,袁绍在第二封信中说他没有嫡传血统,且被董卓所制,因而不值得信任。袁术不听这个还好,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回信说献帝聪明睿智,虽受奸臣所困,但那只是汉家的一个小厄运,你怎么可以冒出天子“没有嫡传血统”这样的话,这不是在搞欺骗吗?

袁绍在信中还企图用激将法来劝动袁术,说我们在洛阳和长安的家室都被屠戮,你难道不想学伍子胥为父兄报仇吗,怎能再向这样的皇帝北面称臣?

袁术根本就不吃他那一套,义正辞言地驳斥说,我们袁家惨遭屠戮,乃董卓所为,哪里是天子的本意,这帐得找董卓算,怎么可以让献帝负责!

尽管遭到曹操、袁术的反对,袁绍仍执念不改。东汉时迷信盛行,一些人常常利用谶讳大造符瑞,妄测吉凶,甚至以此证明某某能得到天命,应当即位登基。袁绍、韩馥也加以模仿,他们根据星象,称神人将在幽州产生,暗指刘虞应当称帝,同时私刻皇帝玉印,上镌“虞为天子”四个字。

做足功夫之后,袁绍、韩馥便派使者捧着奏章去见刘虞,劝他称帝,称这是上天的意旨。刘虞是个颇有自知之明的人,被吓出一声冷汗,坚决予以拒绝,认为这是在把他往叛逆的道路上拉。

袁绍等人犹不死心,又请求刘虞兼管尚书事务,代表天子封爵拜官。刘虞仍不肯听从,表示如果联军方面再逼他,他将不得不逃往匈奴,彻底远离是非。袁绍等人见状,这才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