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我是一个怎样的人2

国家再也没有希望了

宦官集团还把曹操当自己人,然而曹操本人可不这么想。数年后,当他被征召入朝任议郎时,第一炮打的就是宦官集团。

议郎是顾问性质的官,可发表议论,上书言事。曹操借职务之便,不顾忌讳和个人安危,公开为当年党锢之祸的受害者窦武等人鸣冤叫屈,说:“窦武等人正直为公,却被无故陷害。奸邪之人充满朝廷,善良之人的进身之路却被堵塞。”

结果,谏议书送上去后石沉大海,曹操等了很久也不见回音,这让他大失所望,不禁感叹:“这样下去,国家再也没有希望了。”

议郎没有什么具体的活要干,是个闲职,上书又没人理,这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窘境,直到黄巾大起义爆发,才得以改变。

为了镇压黄巾起义,朝廷动员了全国最精良的部队,曹操被授以骑都尉,随皇甫嵩征讨颍川黄巾。这是曹操第一次有机会带兵打仗,当年他三十岁,虽然有的是热血和勇气,但早已不是过去那个只会逞匹夫之勇的莽撞少年了。

曹操不是头脑简单的武夫,他在青年时代就喜欢研究军事理论,曾仔细研读过能收集到的各种兵书战策,而此次上阵又赋予了他实践和继续学习的机会。他的上司皇甫嵩乃当朝名将,号称“兵动若神,谋不再计”,虽然史书上没有明确记载,但曹操既有机会随其征战,也一定从皇甫嵩身上领悟到了很多用兵布阵和取胜于敌的窍门。

皇甫嵩起初作战不利,一度被颍川黄巾军击败并遭到包围,然而他很快就扭转局面,用火攻打乱了黄巾军的阵脚。发动火攻时,曹操正好率兵赶到,与皇甫嵩等合兵共战,从而大破颍川黄巾,斩首数万级。

此后,皇甫嵩又陆续扑灭了其余黄巾军,不过这跟曹操已没有关系了,他因功被提升为济南相,暂时告别了军队和战场。

济南国与郡平级,由中央任命的国相相当于郡的太守。当时吏治败坏乃普遍现象,济南国的情形尤显严重,济南国辖十余县,多数县令、县长(大县称县令,小县称县长)上附外戚宦官,下结地方豪强,平时贪赃枉法,巧取豪夺,无所不为。因为他们的后台太硬,历任济南相都不敢管,有的甚至曲与包容。

曹操跟以前做北部尉一样,甫一上任就重拳出击,通过上奏朝廷,一举罢免了十个县令、县长。这样一来,大小官吏无不震恐,一些犯法有恶行的人为了逃避制裁,只得逃入外郡躲藏。

济南国民间建祠的风气很盛,曹操上任时,境内祠庙竟达六百多处。古代建祠是件很严肃的事,必须按照国家典章建立,祭祀要依据礼制,但这些祠庙多数都不是,它们是滥设的,祭的也是奸邪鬼神,属于所谓“**祠”。

“**祠”不仅与法度不合,而且还成了地方官吏们敛财的工具,他们借祭祀活动大搞摊派,随着祭祀之风越刮越烈,百姓也越来越穷困。

“**祠”早已成为地方一害。可若加以处置,必然要触动地方官吏的奶酪,同时这种风气已历数百年之久,移风易俗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故而历任国相都听之任之。

曹操不管这一套,到任后雷厉风行,下令将“**祠”全部拆毁,并严禁官民再搞祭祀活动。谁都知道曹操言出必行,五色棒随时会挥下,之后便再没人敢提奸邪鬼神的事了。

继北部尉任期后,曹操在社会上的影响力再次大增,就在这时,他接到了任命他为东郡太守的调令。

东郡与济南国属同一级别,重要性不分彼此,东郡太守与济南相也处于相同地位,说明这是同级调动,而非迁升。曹操早已不是当年的仕途新手,他从中嗅出了异样的味道,并很自然地推测出,是自己在济南的所作所为,让朝中的权贵已经按捺不住,只是因为碍于其家族背景,才只能用平调的方式将他弄走。

曾几何时,曹操的政治理想仅仅是像忘年交桥玄那样,当一个称职的郡守,但在浊世之中,这种理想恐怕很难有实现的机会了。在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得罪权贵并引起对方反弹的情况下,他纵然不为自己的安全考虑,也得顾及父亲及其他家人是否会受到牵连。

经过反复考虑,曹操以生病为由提出了辞职。朝廷接着又任命他为议郎,曹操这回可没那么傻了,同样坚辞不就,随后他便回到谯县老家,过起了春夏读书,秋冬打猎的隐士生活。

冤大头

宠信宦官的灵帝是一个财迷皇帝,他在洛阳的西园建造了一个“万金堂”,用以积攒钱财,财源来自于买卖官职的收入。

其时,曹操的祖父曹腾已经去世,曹操的父亲曹嵩继承了巨额家财。曹嵩是一个比较平庸的人,政治能力比不上身为宦官的曹腾,任上也没有什么建树,只因家里的钱实在多得花不完,他一时官迷心窍,便也参与到了买官行列当中。

在西园公开叫卖的官职主要是地方官,即郡太守、县令、县长这些。公卿是朝官,灵帝不好意思公开拿出来卖,就通过宦官私下和人家单独洽谈。公的定价是千万,卿五百万,曹嵩看中了三公之一的太尉,想买。谈价的宦官知道他手里有钱,就故意往高了喊,结果曹嵩以一万万钱,比原定价整整高出十倍的价格,才买得太尉。

曹嵩做了一回冤大头,他在太尉职位上也只过了一年瘾,很快就遭罢免。纵然如此,因为他是靠买官当的太尉,本身又是宦官之后,所以理所当然地遭到名门士族的轻视和唾弃。袁绍与曹操当时是密友,自然一时不便说出难听的话,但日后翻脸后,还是不忘借文人之笔大骂曹嵩:“你用赃款买官位,用金银珠宝贿赂权门,这是什么行为?是在窃取国家重器,企图颠覆国家!”

其实卖官鬻爵乃灵帝所倡,并不完全是曹嵩的过错。灵帝贵为皇帝,居然财迷到这种地步,实堪发指,以冀州刺史王芬为首的几个地方官吏便密谋发动政变,废掉灵帝。

曹操虽赋闲在家,但名声在外,王芬也派人向他送来密信,欲拉他入伙。此时的曹操历经宦海沉浮,分析能力和洞察力早已今非昔比,他对灵帝固然也失望透顶,认为废立并不是绝对不可行,然而也同时认为行事必须以权衡成败、掂量轻重作为前提。

在曹操看来,王芬等人既乏深谋,又无胆识,更不了解大势走向,却试图侥幸成就大事,这种形同儿戏的做法必败无疑。他复信拒绝参加行动,并且劝王芬等也不要贸然行事。

事态的发展正如曹操所料,王芬政变没有取得成功,王芬也落了个举家自杀的结局。

曹操隐居,距离他以孝廉身份入仕,已经相隔了十多年。回想当初孝廉们在京聚会,恍然还是正发生在眼前的事,曹操的很多同年在入京时就已是老者,曹操一直记得其中有一个来自凉州的韩某,甚至把儿子都一同带到了京城。

凉州在今甘肃、青海一带,这是一个特殊地区,生活在凉州的男女都惯于骑马,长于骑射,几乎和游牧民族一模一样,内地男耕女织的景象在这里很难见到。后来凉州屡次爆发大规模的羌人叛乱,成为王朝境内最为动**危险之地,战争频仍的结果使得凉州人更加能征善战,故有谚云“关东出相,关西出将”(此处以函谷关或崤山划界,以东为关东,也称山东,以西为关西,也称山西)。

因为对凉州感兴趣,曹操特别注意到了韩某父子,但令他略感失望的是,这对父子似乎并不是想像中的赳赳武夫。两人不仅说话很慢,而且思维和表情都显得有些迟纯,就好象内地常见的那些老实巴交的农民一样。

尽管发生了党锢之祸,但在内地士子当中,议论朝政乃至抨击其黑暗面,却并不是需要特别忌讳的话题。韩某父子不同,在平时的谈话和聚会中,别的孝廉只要稍微揭露一下朝廷黑幕,要么不被他们听见,听见了必然要站在官方立场,对此进行辩驳和解释。

来自西部边陲的汉人太不一样了!曹操当时留下了这样的印象。他的理解是,韩某父子应该是时时生活在羌人的威胁之下,才会如此忠心和仰赖于朝廷,以致于把它看成是某种精神寄托了吧。

一晃好多年过去了,凉州再次发生羌人叛乱,只不过与以往不同,这次的叛乱颇富戏剧性。先是反叛的羌人劫持了凉州官员韩遂等人,韩遂等被逼加入了叛军行列,接着韩遂又反客为主,在杀掉羌人首领之后自己举起了反旗。

这个韩遂竟然就是当年那个老韩孝廉的儿子!

当曹操在家中得知消息时,整个人都呆住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可以算作是乱世已经降临人间的一大征兆:曾几何时,把朝廷视为正义化身,任何时刻都不忘维护其权威的老实凉州人,居然也造反了。

弃文从武

韩遂起兵反叛后,拥兵十余万,进围凉州陇西郡。陇西太守投靠韩遂,杀死了前来讨伐叛军的凉州刺史,凉州刺史手下的将领马腾也随之加入叛军行列,与韩遂联合进攻凉州汉阳郡。叛军声势浩大,一度攻入关中,威逼潼关要塞,一时间,天下**,京师震恐。

灵帝是个很糟糕的皇帝,但他并不是一个笨皇帝,相反人还很聪明。面对周边的复杂局势,他在洛阳的西园招募壮丁,组建了一支禁卫军性质的精锐部队,用以应付随时可能出现的天下动乱。

新军的指挥部设于西园,由八校尉进行统领。曹操任北部尉时曾棒杀权贵,此权贵的侄儿、当年的小黄门、如今的大宦官蹇硕因壮健而有武略,被任命为上军都尉,居于八校尉之首。灵帝特别强调,就连大将军何进也必须受其指挥,这样蹇硕实际就成了全国的最高军事统帅。

作为得到舆论认可的新一代中坚力量,袁绍、曹操都接到了征召。袁绍被任命为中军校尉,仅次于蹇硕。袁绍虽有显赫背景,但当时士族中的突出人物也很多,他之所以能够担任这一角色,乃是因为袁家曾和宦官攀过本家,与宦官集团比较靠拢之故。

灵帝宠信宦官,八校尉的任命不可避免地要受此影响。曹操受召也是一样,一大半是靠他父祖的余荫。当然曹操能打入皇室并担任要职,连蹇硕也不得不和他共事,也与曹操本人才能出众,在政治舞台上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声誉密切相关。

朝廷拟给予曹操的职位是典军校尉。隐居本就是曹操以退为进的一个策略,他可不愿意一辈子真的只做个垂钓鱼池之上,有空名而无实际功业的名士。在郡守理想已经破灭,深感浊世无法实现其抱负的情况下,曹操新的人生志愿是弃文从武,通过挂帅西征,降服凉州叛军,得以列侯当将军。

曹操一度遐想着,在他死后,只要墓道的石碑上能够镌刻“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则此生足矣。朝廷的召命正合其意,曹操立即奉召进京,自此以军职身份踏入了权力核心。

然而仅仅半年之后,随着灵帝病故,政局又发生了重大变化。

经过党锢之祸,几乎人人都知道了,宦官是王朝的乱源,但其实王朝的乱源并不止一个,还有一个是外戚,也就是皇帝的亲戚。这伙人同样不是善茬,尤其国舅、大将军何进,就连灵帝生前都惧其三分。

灵帝规定何进要受蹇硕指挥,这一指示在他活着时还有点用,人一死也就失去了价值。因为当时社会,人人都有尊重贵族之心,何进是国舅,容易得人拥护,而蹇硕是宦官,大家都瞧不起他,一旦没有皇帝撑腰,便无人肯听他的命令了。

起初蹇硕想谋杀何进,结果反被何进所杀,西园军的指挥也落入了何进手中。何进控制朝政后,以袁绍、袁术为心腹,袁绍建议何进完全消灭宦官集团,将昔日专权得宠的宦官一概除尽。

袁绍当初与“奔走五友”等才智之士结交,暗中为党人奔走时,曾引起宦官的注意。一名宦官居心叵测地说:“袁本初(袁绍字本初)抬高身价,不应朝廷辟召,暗中却豢养大批亡命之徒,他究竟意欲何为?”

袁绍的叔叔袁隗时任太傅,听到宦官的话后被吓得不轻。他责骂袁绍,说你为什么要惹宦官啊,这不是以卵击石吗?弄不好不仅你自己会招来杀身之祸,还将毁掉我们整个家族!

至八校尉组成时,依赖显赫门第和自身魅力,袁绍已实际成为京都反宦士大夫的领袖人物。虽说蹇硕已死,但曾经诋毁他的那个宦官还在,这么多年来迫害士大夫、党人、太学生的宦官犹存,此时不予清除,更待何时?

袁绍的建议表明,人们对宦官集团的仇恨积累得太深太久,一个蹇硕的死无法抵销所有,朝中要诛戮宦官的空气依然极其浓厚。

还在宦官集团飞黄腾达的时候,曹操就预计到了这一政治势力的恶化没落,他不愿意与之同归于尽,故而以取得士族阶层的认可和接纳为目标。如今他不但如愿以偿,而且在反宦士大夫团体中的影响力仅次于袁绍,也因此,曹操虽然不是何进的心腹,却仍有资格参与何进所主持的密谋。

曹操赞成诛杀蹇硕,但不赞成杀光宦官。曹操知道,作为整体的宦官集团必须逼它立刻退出政治舞台,但作为个体来讲,并不是所有宦官都是坏的,比如他爷爷曹腾,就绝非罪大恶极之徒。况且,杀了原来的一批宦官,不等于宫中以后就可以不设宦官。

“宦官是历来都有的,古今都会设置。问题出在君主不应给予他们权力和过分的优宠,正因以往君主处置不当,才使他们发展到如此地步,也才会闹成这个样子。”

曹操主张对宦官区别对待,在治罪时只要除掉几个首恶分子,杀几个头头就行,若是继续不依不饶,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一旦密谋泄露,宦官们必然抵死相拼,此事必败。

可是曹操的意见并没有被何进、袁绍等人所接受,何进还是决定按袁绍的建议行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灵帝死后,继位的小皇帝刘继年仅十四岁,由何进的妹妹何太后临朝称制。何进要诛杀宦官,不能绕过何太后,何太后出身低微,原先是因宦官的推荐,才得到了灵帝的宠爱,她对宦官抱有感激之情,因此不同意哥哥这么做。

何进在太后面前碰了壁,只得又继续与众人商议对策。袁绍又思一计,说为什么不把拥有强兵劲旅的四方猛将都召至京城呢,太后一个女人家,一看这阵势,必定只能服软,到时杀不杀宦官,可就由不得她了。

就像非要将宦官斩尽杀绝一样,袁绍想问题做事情,向来都带有一种名门士族与身俱来的理想主义色彩。他一心想着如何除宦,却根本没考虑到在时局动**的情况下,召外兵来京有多么危险。

可何进恰恰又是个识见短浅的人,袁绍的馊主意正合他的胃口,当下就决定召并州牧董卓、并州刺吏丁原等进京。

对于何进此举,很多人不以为然,提出告诫。曹操也对何进、袁绍表示了不同看法,认为宦官本不该全杀,要是坚持只除首恶,何太后必然难以阻挠,这样只需几个狱吏就够了,没必要把外将都召来,从而造成不必要的危险。

何进不听良言,仍执意召兵入京。他所召的大军随即向洛阳进发,并州的丁原火烧孟津,火光隔着河照进洛阳城中,让这座王朝的中枢人心惶惶。袁绍则在城中起劲地搜集着宦官罪证,只等何太后屈服,好对宦官们明正典刑。

国家大事不是被无能者,就是被一厢情愿者所掌握和操控,这让曹操在无可奈何之余,感到很是失望和忧心。后来,他用出殡时挽柩人唱的挽歌体,创作了一首《薤露行》,用以追述这段经历。此诗被后人称为“汉末实录,真诗史也”,在诗中,曹操把何进、袁绍等人比喻成穿衣戴帽的猴子,明明缺乏政治头脑,却偏要谋事逞能:“沐猴而冠带,知小而谋强!”

正如曹操所预言的,被逼到绝路的宦官们不会一声不吭地坐以待毙。眼看形势危急,张让等人孤注一掷,先下手为强,假传太后诏旨,将何进骗进宫后杀了他。

袁绍、袁术闻讯火烧宫门,对宦官发起攻击。宦官里面真能打的就只有一个蹇硕,蹇硕已死,其他人哪里能够抵敌,只得挟少帝逃出洛阳。后因追兵迫近,张让等被迫投黄河自尽,小皇帝这才得以返回宫中。

袁绍从没有忘记要杀光宦官的执念,何进既被诱杀,就更有理由这样做了。他当时的职务是司隶校尉,主管京城的缉捕督察,于是便利用手上的职权,指挥士兵在城内四处搜捕宦官,抓到后,不管年幼年长,好的坏的,守本分的不守本分的,一律处决。更有甚者,连没有胡须的普通百姓都被当作宦官杀了不少,有人明明已脱下衣服,露出身体,证明自己不是宦官,竟也难逃一死。

理想主义者发展至极端,往往会变成不可理喻的破坏者。袁绍前后一共杀了两千余人,曾经喧嚣一时的宦官集团固然被完全消灭,但如此滥杀无辜,也足以令人目瞪口呆。更让大家始料不及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宦官集团虽除,新的大魔头又出现了,董卓来到了京城。

董卓是凉州陇西郡人,出身于世家大族。他年轻时也是一个游侠,以膂力过人,骑**湛著称,能够两边带着箭袋,于纵马奔驰之际,左右开弓。从那时起,董卓在凉州就具有相当高的知名度,连勇悍敢斗的羌人、胡人都很惧怕他。

董卓粗猛有谋,具有大将的风度和才能。在与羌族骑兵的一次战争中,他大获取胜,朝廷赐缣九千匹,他毫无保留地全部都分给了手下官兵。

韩遂在凉州起兵后,朝廷调动多路大军前去平叛,董卓也被任命为中郎将,向西对韩遂进行抵御。

凉州是汉族和羌胡杂居的地方,凉州军也都是由汉人和羌人、胡人(汉朝人当时对包括匈奴在内的北方异族的统称)等混编而成的部队,韩部、董部皆为如此。董卓在讨伐韩遂时出师不利,被数万羌胡兵阻住。当时的情况很危急,粮食断绝,归途之上还有河流相阻,仓促后撤的话,只要对方追杀过来,必然全军崩溃,官兵不被杀死也会被淹死。

董卓情急生智,假装因乏粮需要钓鱼,筑坝拦住河流作为水池,将几十里的河道蓄满了水。趁敌军暂时未加留意,董卓领兵悄悄地从水坝下通过,通过后即掘开水坝。等羌胡兵听到消息后前来追赶,河水已经很深,人马无法徒涉,他们只得望河兴叹。

当时朝廷派了六支军队赴陇西作战,五支都溃败了,只有董卓全师而归,部队未受损失。

捡了个现成便宜

自汉初以来,骑兵在战场上的地位和作用越来越重要。匈奴骑兵曾对汉帝国疆域形成极大威胁,为了对抗他们的骑射优势,卫青、霍去病将中原步兵惯用的正面冲锋战术移植至骑兵,依靠近距离肉搏战,最终打得匈奴骑兵人仰马翻。

要组织大规模的骑兵冲锋,必须有像步兵那样严整的军令纪律,匈奴部落松散,想学也学不像。羌胡人亦如此,虽然每个壮年男子都是天生的骑射战士,但打仗时都习惯于远距离骑射,碰到汉军精兵很难抵御得住。

董卓长期在西北与羌胡作战,招纳或俘虏了很多羌胡骑兵。这些羌胡骑兵融入汉军后,接受了汉军的组织化训练,战斗力成倍提高。至于凉州的汉族土兵,他们就像董卓年轻时那样,世代生长在边地,熟悉游牧生活,在骑射方面足能与羌胡比较。

作为来自西北的骑兵集团,董卓军具备很强的战斗力,但在与韩遂的羌胡兵对阵时,却给人力不从心之感,之前董卓在奉命镇压黄巾军时,也是屡战不胜,以致与他的凉州老乡、战功显赫的皇甫嵩相形见拙。

事后来看,很可能董卓并不是真的就打不过韩遂或黄巾军,这个老油条实际是在保存实力,就是时时刻刻都留着一手,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与对手硬碰硬。

对于董卓所处地位及其能力,有识之士洞若观火。皇甫嵩的侄子皇甫郦便对皇甫嵩说,现在王朝面临着失败,能解天下于倒悬,平定战乱者,只有叔叔您和董卓可以做到了。

灵帝在快要死的时候,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聪明之处,在于看到了董卓故意保存实力背后所藏着的野心及其危险,于是他决定调董卓为并州牧,同时要求董卓把军队交给皇甫嵩。

眼看汉帝国已日薄西山的董卓根本不予理会,他接受了并州牧的官职,但拒绝赴并州就任,也不肯交出兵权,只是将军队驻屯在离洛阳较近的河东郡,以坐观洛阳政局变化,兼监视皇甫嵩的动态。

皇甫郦见状,劝皇甫嵩倚仗国威对董卓进行征讨。皇甫嵩与董卓有隙,然而终究还是没敢动手,这表明,他对董卓军的作战能力有清醒的认识和估计,对于征讨董卓也缺乏胜算。

在何进预谋诛杀宦官时,董卓率其凉州兵屯驻河东,丁原率并州兵屯驻河内,何进对两人分别发出了召集令。

汉帝国虽然早就呈摇摇欲坠状,但毕竟也已经太平了几百年。大家都听中央政府的命令惯了,若没有机会可乘,决没人敢无端发难,就连董卓也不例外。何进引狼入室,主动把居心叵测的地方实力派召入京城,可见以他为首的外戚亦是一伙鼠目寸光,严重缺乏政治智慧的庸人。

却说董卓获得了企盼已久的机会,不由大喜过望。他过去对朝廷的召唤总是敷衍搪塞,能躲就躲,能逃就逃,这次却非常爽快地就答应下来,而且一天都不耽搁,即日进兵。

没等董卓赶到洛阳,何进早已人头落地,宦官也被杀得一个不剩,长期以来交替执政的外戚、宦官两大势力同归于尽。董卓到京后捡了个现成便宜,在将少帝、太后控制在自己手里后,迅速掌握了朝中实权。

袁绍等一班人花了力气,当然不愿意让董卓摘桃子,但除了曹操等少数人外,经历过战场上真刀真枪实战的寥寥无几。董卓可不一样,截止领兵入京,他担任武职已历三十多年,几乎跟袁绍、曹操等人的年龄一般大。

在过去的三十多年里,董卓身经百战,尤其在别人如皇甫嵩被朝廷驱使着,拼死拼活的时候,他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从未伤筋动骨。如今若真要干仗的话,俯视朝廷之上,武将中包括皇甫嵩在内,已无一人堪为其对手。

皇甫嵩等几个打过黄巾军的所谓名将,根本就不敢和董卓做对,董卓倒也不为难他们,只是按照原先灵帝对待他的方式,以朝廷名义授之以高官,顺势解除了他们的兵权。看到鼎鼎大名的皇甫嵩都如此,其他人更拿董卓没有办法了。

事到如今,给何进出了锼主意的袁绍也是徒呼奈何,只剩下了咬牙懊悔的份。何进在引兵入京时,曾派籍贯泰山郡的鲍信到其家乡招募军队,这时鲍信刚好返京,他劝袁绍抢先动手,说:“董卓拥有强兵,心怀不轨,如不早点想办法对付,今后会被他控制。应当乘他新到京城,人马疲惫之机,发兵袭击,可一举将其擒获。”

袁绍犹豫再三,还是不敢发兵,鲍信只好仍旧返回泰山。

“卓众来东下,金甲耀日光,平土人脆弱,来兵皆胡羌。”同时代的女诗人蔡文姬通过诗作,把董卓军进城情景形象地描绘了下来。其实这也是董卓故意摆出来的造型,刚进京城时,他的所有步骑兵,汉兵和胡羌兵加一块,只有三千人马,兵力并不算多。

为了使远近慑服,董卓就像当初筑坝拦河一样,大约每隔三五天,就在夜里偷偷地向城外派出近一营兵士,等第二天早晨再大模大样地开回来。给人感觉,凉州兵正川流不息,不断向京城涌来。

大将军何进已亡,他的弟弟车骑将军何苗平时与哥哥有不同意见,何进的部下怀疑何苗与宦官同谋,将他也杀了。二何之兵无所从属,见董卓势大,就都顺势投降了董卓。

谁敢不从

丁原获得何进的召令后,也想干预朝廷中枢,只是晚了一步,让董卓抢了先。从当时的形势来看,他并不愿意与董卓合作,更不愿意向其臣服,要想让他像皇甫嵩那样乖乖地交出兵权,或自行退回并州,是绝对不可能的。

董卓若欲独揽大权,就势必首先解决丁原,但二何之兵初附,无论忠诚度还是战斗力,都还不能被完全信任,随其来京的凉州军则数量有限,对阵同为劲旅的并州军难有胜算。

当时的并州在自然条件、民风材力上与凉州完全相同,其境内原本有许多内徙的匈奴人,后来又大量涌入羌胡,是所谓“羌患”蔓延的另一区域。并州军系由汉兵和羌胡兵混编而成,多年来不仅要对付“羌患”,还要抵御北疆的匈奴、鲜卑,所部与凉州军一样骁勇善战,故而两军向被合称为“并凉劲兵”。

两只老虎若是缠斗在一起,就算是打平,也是双输的局面,只会便宜了待机而动的其它地方武装,这不是董卓愿意看到的。为了稳住丁原,他决定先用朝廷的名义授其以执金吾之职。

执金吾是督巡京师地区治安的长官,此职属于荣誉性质,低于三公,但位同九卿。丁原果然被董卓的表面功夫给迷惑住了,暂时失去了防范之心,董卓则趁机在并州军内部动起了手脚。

丁原在作战勇武和骑射技能方面和董卓相似,不同之处在于,他出身贫寒之家,也不是并州本地人,远不像董卓那样在凉州拥有深厚的根基。他能够统辖和扩张并州军,主要依赖于吕布等并州本地将领。

吕布是并州军中首屈一指的猛将,最受丁原信赖。董卓的策略就是诱使吕布倒戈,让他背叛并杀死丁原,但董卓究竟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史籍上却没有明确记载。

董卓曾在并州作战,还担任过并州刺史,极有可能,两人之前不但认识,而且关系密切。其证据是,如若不然,以吕布这样来自敌方营垒,又曾是丁原最得力亲信的敏感身份,转投董卓后,董卓缘何会立刻与之立誓结为父子?他又怎么敢让吕布担任贴身护卫,将自己的生命安全完全交付给对方?

吕布早年的生活经历和董卓相似,两人气味相投,有共同语言并非偶然。吕布最早也是游侠,游侠本有层次之分,吕布属于游侠中层次最低的一类,即所谓“轻侠”,其特点是好以武力劫夺财物。这种“轻侠”风格贯穿了吕布一生,一直到死,他都缺乏明确的政治追求,其判断标准,无非是看到哪一堆好,便往哪一堆去。

自打跟着丁原从边地千里迢迢赶往洛阳起,吕布和并州将士便一心渴求得到更多富贵,但结果是好处都让捷足先登的董卓和凉州军独享了。除了丁原自己弄到一个虚衔外,吕布以下人等皆两手空空,只能干瞪着眼看凉州兵吃香喝辣,这让他们如何能够甘心?

在后世演义中,董卓靠赠送赤兔马外加金珠宝贝,打动了吕布,但这并不是史实。赤兔马是吕布的原有座骑,吕布虽然贪财,但区区金珠宝贝想来也不至于令他铤而走险。

何进在召丁原进京时,曾答应授他以骑都尉的实职,在吕布杀掉丁原后,董卓就把这一官职给了吕布,由此大致可以推测出,董卓应当是许诺事成后让吕布取代丁原,并使他在凉并集团内拥有超人一等的地位。对于彼时的吕布而言,董卓开出的这一条件才是他根本无法抵御的。

凉并两军合并,使得董卓的军事实力变得空前强大。董卓认为自己从此便可以为所欲为了,他不喜欢少帝,于是打算废掉,另立少帝的异母弟陈留王为皇帝。

袁绍被召去商议此事,他极力表示反对,认为少帝年纪轻,也并没有什么不良行为,贸然废嫡立幼,很难得到大家的支持和认同。董卓见状立即按剑威胁道:“你小子竟敢这样跟我说话!天下的事情难道不是由我来定夺吗?我要做什么,谁敢不从?你是不是想试试我董某的刀锋利不锋利?”

“天下英雄,难道仅仅只有你董公吗?”袁绍闻言大怒。

这时候,袁绍抽出了佩刀,朝董卓横向作了个揖,之后便扬长而去。这段插曲见之于《资治通鉴》,但在其它史书中,一样的场景,却有不同的演绎。

狗肉上不了正席

在《三国志》中,还是董、袁对谈,不过袁绍并没有说出任何义正辞严的话,他当场就答应了,自然,董卓按剑、袁绍动怒的桥段亦不存在。

其实袁绍是假装应允,为的是方便找借口脱身,他说:“这是大事,我应回去和太傅(即袁绍的叔叔袁隗,时任太傅)商量一下。”

“刘氏一族不值得再留下来。”董卓说。

袁绍没有再接董卓递过去的话,横握佩刀,拱手行礼后便匆匆告辞而去。

《三国志》是契今为止,在三国历史考证方面最为权威的一部史书,它所记述的袁绍反应,似乎要更接近于当时的实际情境。因为以此时董卓拥有的地位和实力,若袁绍敢于当场发飙,恐怕是连门都走不出去了。

袁绍脱身后,把司隶校尉的符节悬挂于城门,只身逃奔冀州。董卓对此大为恼火,下令悬赏捉拿,而且很是急迫,就恨不得立刻将对方抓来狠狠地戳上几刀。

那段时间,董卓正在擢用名门和名门之后,新提拔上来的官吏,如尚书周毖、城门校尉伍琼等,暗中都对袁绍抱着同情和支持的态度,伍琼更是袁绍的“奔走五友”之一。他们劝董卓说,废立皇帝是件大事,不是平常人能做到和接受的,袁绍不识大体,出于害怕才出奔逃命,并没有其它企图和野心,若急于悬赏捉拿,反而可能将他逼反。

“袁氏四代显贵,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如果袁绍登高一呼,收揽豪杰,聚集军队,关东英雄们因此而起事,那么关东就不归您所有了。不如赦免他,任命他为一郡太守,袁绍因祸得福,一定会甘于附首称臣,那样就不会有后患了。”

董卓认为周毖等人说得很对,于是授任袁绍为渤海太守。袁绍的堂弟袁术同样逃亡在外,董卓亦任命他为后将军。

袁绍同意不同意废立,以及逃与不逃,对董卓的既定计划本无任何影响。董卓照旧还是废除少帝,将陈留王立为皇帝,这就是汉帝国的最后一位皇帝:献帝。

董卓是土生土长的凉州人。凉州的汉人长期与羌胡杂居,自己也过着相似的游牧生活,文明程度较低。到汉末时,凉州连续爆发大规模的羌人叛乱,地方行政官吏争先恐后地迁徙至内地,只有武官率军队在那里负责平叛,长此以往,使得凉州更是形同化外之地。当时人们把凉州看作是“边鄙”,董卓及其部将则是“边鄙之人”,这种看法颇有轻蔑之意,原因就是认为董卓等人“习与夷风”,与内地的主流文化格格不入,均属于不入流的低层次人物。

董卓未始不想融入主流社会,初入洛阳时也做过好事,最值得称道之处,就是替党锢之祸中被宦官冤杀的党人昭雪平反。对于宦官专权时期受到迫害的清流派名士,他也都一一加以重用,知名大儒、女诗人蔡文姬的父亲蔡邕,过去在宦官打击下一直逃亡在外,董卓召他进京,三日之内升三次官,迁为侍中。后来董卓被杀,蔡邕不顾危险也要为之悲哀痛哭(因此被处以死刑),表明董卓在知识界还是赢得了一定的人望,不可全然否定。

董卓飞黄腾达后,只给自己的部将安排低级职位,而且只让他们做军官,即便喜爱的人亦不例外,显然也是知道部属们狗肉上不了正席,所以才不允许他们参与政治。问题在于,董卓的这种自知之明仅仅被用在了别人身上,却唯独不包括他自己。

按照中国古代的政治伦理,废立皇帝是最容易造成口实,受人攻击的。历代当然也多有大臣废立成功的,但那都是当事者权势已成,将内外反对自己的人都已经诛锄干净的情况下。对董卓而言,尽管京城中暂时已无人能够和他抗衡,然而京城外隐性、显性的敌人还有很多。

站在董卓的角度,别说少帝尚年幼,缺乏予以废黜的正当理由,就是等少帝成年,若果真不够好,也不能轻于废立,否则只会丧失人心,招致失败。再者,如果他想要专权,甚而为以后篡位做准备,皇帝年幼或昏庸,岂不正可利用?又为什么一定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改立君主呢?

可见董卓虽有勃勃的政治野心,但其实是一个没有政治头脑的人,他的种种做法,等于是在亲手为自己挖坑。

洛阳是京师重地,富贵之家甚多,家家都有金帛。并凉军中的羌胡兵普遍比较野蛮,杀人越货乃是家常便饭,汉兵和羌胡打仗或打交道久了,也程度不同地沾染着这种习气。刚开始入京时,董卓还有所约束,后来便放纵士兵随意到人家家里抄没财物,名为“搜牢”,意思是就算老百姓把财物封藏好,也得全部搜出来。

有一次,董卓将军队派到洛阳东南的阳城。当地正在祭祀社神,士兵们竟然将聚集在一起参加活动的男子全部杀死,又掠走妇女、财物和牛车,然后驾着牛车一辆接一辆地回到洛阳。尤堪发指的是,他们还将遇害者的头颅全部割下,挂在车辕和车轴上,说攻打“贼寇”取得了大胜,是凯旋而归。蔡文姬在诗中用悲愤的笔调,记录了当年的惨状,写尽了并凉兵的野蛮:“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

明知军纪**然,董卓却对此置若罔闻。事实上,他自己就极为残暴,经常用残酷的刑罚来威胁众人,树立自己的权威,不仅如此,他甚至还置皇室尊严和个人廉耻于不顾,闯入宫中**宫女和公主,完全没有一个朝廷重臣该有的样子。

自汉朝开国以来,虽然重臣专权的例子并不少见,但恐怕还没有一个人像董卓这样出格。董卓早年做游侠时,曾与很多随便惯了的羌人首领结交,有人认为,从那时起,董卓就可以算作是半个羌人了,他的种种恶行也都可能与此有关。

董卓及其军队胡作非为,使得洛阳一带陷入一片恐怖之中,社会秩序根本无法维持,人人惊惧不安,朝不保夕。到了这个时候,稍有远见的士大夫都已对董卓完全失望,原先就反对召外将进京的曹操,则更加料定董卓只是逞一时之势,最后终不免众叛亲离,归于失败。

董卓对曹操倒很是欣赏,表请朝廷发表曹操为骁骑校尉,打算将他拉进自己的政治圈子,与之共议朝事。可曹操却不愿意和他同坐在一条将沉的大船之上,不但如此,他还想着要如何更快地把这条船弄沉。

继袁绍之后,曹操也改名更姓,溜出洛阳,只带了几个亲随骑兵,便抄小路向东边家乡谯县方向急奔。当然他出逃的待遇就没有袁绍那么好了,董卓闻报非常生气,严令通缉,并迅速向各地发出逮捕文告,这时候也没人敢替曹操求情,弄得他一路上都极为狼狈。

当曹操一行逃出虎牢关,路过成皋时,大家都已经人困马乏,于是就到故友吕伯屠家借宿。恰好吕伯屠外出,他的五个儿子热情接待了曹操,但曹操被追得急迫,主人礼节越周到,他反而越不安心,老是怀疑对方可能会报官或直接加害于他。

到了晚上,曹操忽然听到了兵器相击发出的声响,便断定是吕伯屠的儿子要杀自己,于是他当即拔剑,来了个先发制人。这一过程中,双方应该是发生了激烈打斗,曹操十几岁就入宅行刺张让,犹能全身而退,自然身手不凡,更不用说还有亲随助力,最终包括家人在内的吕家八口被全部杀死。

怎么会这样?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曹操悲伤自叹:“宁我负人,毋人负我!”然后出门,继续间行东逃。

关于吕伯屠一案,更早的一本史籍有不同记载。据上面说,是吕伯屠的儿子们想趁曹操等人熟睡时杀死他们,抢劫财物和马匹,结果却被曹操发觉,遭到反杀。

问题在于曹操一行从洛阳匆匆逃出时,不可能携带很多财物,吕家兄弟也应该知道曹操先前是带兵打仗的将军,并非普通人。他们区区村民,就算是再贪财,也不至于为所获不多的一点东西,冒险直接对几个军武之人下手吧?

显然,不能仅从出书的时间先后,来推定何种史载更为靠谱。曹操在逃亡路上神情高度紧张,一旦认为有人可能要谋害他,自然会做出应急反应,而就当时客观的情境来看,在以为自己瞬间就会丢掉性命的情况下,当事人通常也都来不及做冷静的思考和调查,因而发生不幸,并不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

对于错杀故人之子,曹操肯定是既后悔又难过,悲伤的表情不会是装出来的,而且当着自己随从的面也用不着装。值得玩味的恰恰是那一声叹息,日后正是它被演绎成了一句众所周知的曹操名言:“宁可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这是在错误业已无法挽回情况下,一种强词夺理般的自我安慰。曹操因为出身于宦官家族,隐隐约约的自卑感和不安全感在其内心始终挥之不去,由此构成了他复杂性格中的另一面,即多诈、多疑。在后世的演义和小说中,人们往往把曹操渲染得格外狡诈狠毒,这固然与他的真实形象不完全相符,但以自我为中心,只是疑人图己,就不念故旧,不惜杀人,这种事他是完全做得出的。

只有用武力才能解决

东逃路上真正的危险并不是发生在成皋,而是在尔后的中牟。当曹操经过中牟时,一个亭长发现他形迹可疑,就把他扣留了起来。曹操本可反抗,但他发现对方并不认识自己,怕一动手更容易打草惊蛇,便任由亭长把他送到了中牟县府。

汉代驿传速度较快,邮差骑良马一日一夜可行两百里,虽然曹操一行也是骑马,但还及不上驿传速度。在曹操被扣留之前,中牟县府就已收到了通缉令,只是多数人都不认识曹操,也不知道亭长送来的人就是通缉令中的要犯。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没有认出曹操,有一位功曹(郡县的总务长)是例外,但他不仅没有当场揭穿,相反还向县令说情,释放了曹操。

“世道正乱,不应当拘捕英雄!”功曹对县令如是言。

一个县的功曹小官竟然能认出曹操,而且知道他是英雄豪杰一类的人物,从这件事上,既可以看出这位功曹的慧眼独具,同时也显示出,曹操当时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已及于僻壤。

沛国相袁忠早年就想惩治曹操,然而碍于曹家势大,终究只能不了了之。豫州刺史则不一样,有权对豫州所属郡县用兵,豫州刺史黄琬惟董卓之命是从,接到通缉令后,立即调动驻扎谯县的州郡兵马,对曹家展开了搜捕。

早在曹操跻身八校尉时,曹父曹嵩就已被罢官,曹操如今又成为身负重罪的要犯,曹氏宗族自然没法再与官府相抗,于是包括曹嵩在内,宗族成员都被迫逃往邻近的陈留。

陈留是曹操通过中牟后的下一站。陈留郡属兖州,在士大夫中,兖州刺史刘岱反对董卓比较坚决,换言之,对曹操及其家族而言,陈留比较安全。曹操于是也在陈留停了下来,而没有回谯县。

襄邑县孝廉卫兹是当地著名游侠,他对曹操很是钦佩,对别人说:“能够平定天下的,必定是这个人。”曹操多次向卫兹请教,也感到他是一个非凡的人物,两人惺惺相惜。

“天下动乱延续的时间很长了,只有用武力才能解决,要举兵就得马上开始!”卫兹以此鼓动曹操。曹操深表赞同,遂开始在陈留、襄邑一带组建新军,积极准备起事。

汉帝国承平日久,已渐渐失去尚武精神,一般老百姓都不肯当兵,国家不到万不得已也不再征发,愈不征发,则兵愈不可用。在这种情况下,朝廷只能另辟蹊径,采用驾御外族、以夷制夷的办法来防卫边疆,例如在所谓光武中兴时,凉州曾由西羌代守,并州曾由匈奴代守,此外还役使囚徒屯田各地,与少数民族共同守边。

这种专靠外族的做法当然是极其危险的。中兴以后,随着政治日益崩坏,羌人、胡人不但不再愿意为朝廷守边,还连续发动大规模叛乱,中央军前去征剿,总败多胜少,以致于“士卒不得其死者,白骨相望于野”。

凉州、并州的汉人不同于内地,是很能打的,只要由同样惯于征战的首领统带,便能组成强军,董卓的凉州军、丁原的并州军皆可以归入此类。内地汉人不比边塞,若非生逢乱世,大多数人都不愿远离乡土去当兵打仗,但他们也并不是完全不会用兵器,特别是在家乡遭到侵扰时亦肯出力。后来黄巾大起义爆发,为了抵抗黄巾军,各地州郡纷纷组建私军,地方豪强也都拥有看家护院的家兵,皇甫嵩征讨黄巾的部队中就杂有他们的身影。

家兵当时的正式名称是部曲,部曲战时从征,但郡县不负责提供给养,得自己想办法解决。曹家财力雄厚,要不然曹嵩也拿不出一万万钱买太尉,他买官的花费也只是其全部家产的一部分,自然养得起兵。